墨坛文学 > 斗凄番外篇II > 《是非分不清》之怀宁

《是非分不清》之怀宁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斗凄番外篇II最新章节!

    有饭吃最重要,管臭老头说他什么骨格奇佳,一生重情重义,只要给他饭吃,偷拐抢骗他都干。

    他的死期,终于到了。

    长箭贯穿她的胸口,直接穿透他的身躯,不痛不痒,他使出全力稳住马步,挺住她不肯倒的身子。

    “谢了,怀宁,陪我走了这么长的路。”无力沙哑的声音出自身前的师姐兼义妹。

    而后,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紧跟着,他跌进无声的世界,千军万马瞬间消失在他的眼前,取而代之的是尽黑的天地。

    他的知觉全数丧失,但他不在意,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完成她最后的一个心愿。

    不让她倒下!死也不倒下,绝不向蛮军示弱!这就是阮冬故!

    这样的死期,他承受得理所当然,不怨不悔,心甘情愿,于是,他安详地合上眼,静待死亡降临。

    将死之前,生平的一切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他嘴角隐约带笑。

    当他第一次跟着臭老头上山,发现师姐比他还小时

    当他第一次看见白发蓝眼的凤一郎时,努力掩饰惊惧

    当他的名字被她连叫了三年一个没有名字的人,因此落地生根了。

    他,怀宁,不枉此生。

    纵有怀念,他也必须去追上冬故,省得她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不肯独自先行。

    她就是这样,该休息时不去休息,累得他跟凤一郎总在后头追着她。

    他曾听臭老头说过,人的一生所作所为都是固定的,不会多也不会少,做满了就是该离世的时候了。

    那时,他总有疑虑,他这个义妹兼师姐自十六岁开始,做得比谁都要多,当她做满老天注定的一切时,万一她还年轻,那不是英年早逝吗?

    但,她要做他绝不阻拦,反正他命卦中早死,等死后凤一郎将他的骨灰带在身边,由他来挡住牛头马面,直到她做完她要做的一切。

    可是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她走过黄泉路,亲眼确定阎王老爷赐给她下一世的好命。

    老天爷给了她重责大任却不给她活路,他不再信神,天地之间,他只信自己。

    现在

    他要走了。

    承她之情,顶天立地的走。

    --

    “城绝不能破。”凤一郎语重心长地说。

    他没有吭声。

    凤一郎与他眺望夜色,轻声说出他的忧心:

    “城一破,蛮军第一个要的,就是断指程将军的人头。当日破主旗,几次奇袭皆毁蛮族大将,他们对她恨之入骨,城破之后,就算她人已死,尸身也不会留全,倘若让人知道她是女儿身,那尸身下场必是奇惨。”

    两人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

    “她知道吗?”

    “她一直知道。”

    黑暗中,意识无法控制地凝聚起来。

    如浪的不甘,开始打上他的意识。

    他十二岁时,臭老头曾告诉他,若他将来与她同一条路,迟早会死在她手上。

    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可是

    他竟然开始不甘心了!

    老天爷赐给她凤一郎,赐给她一个叫怀宁的义兄,赐给她重责大任,为什么不保她个全尸?

    为什么要赐给她这样一个结局?

    他咬牙切齿,好不甘心!

    城一破,她的尸身必遭践踏,既然老天爷不肯留她全尸,他来!由他来!

    他宁愿不完成她最后不示弱的心愿,也要保住她的身躯!

    他拚着最后一口气不散,用尽残余的力量推向娇小尸身。

    有他在,她绝不会支离破碎的走!

    有他在,她会四肢俱全,与他并肩走在黄泉路上!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耗尽全身力气,面前的尸身竟直挺如山,半分动弹也不肯!

    都最后了,她还不愿倒下!她图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京师那个龙椅上的老人看见了没有?

    你做不到的她都做到了!为什么她还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咬牙切齿,愤恨不已,终于在最后一次成功地推倒了她。

    两具身躯无比狼狈地跌在地上,他早无知觉,城破了没他不清楚,他只凭着本能,用光他的力气将她纳进怀里。

    城破了,不管凤一郎有没有活下去,都会有个遗憾。没有关系,凤一郎的遗憾他来弥补,他不会让任何人碰到她的尸体。

    要毁她的尸身,就得连他一块。

    身为她的义兄,这就是他理所当然该做的事!

    --

    他多了一个师姐,一个比他还小的师姐。

    好可笑,明明个头小、年纪小,他偏得喊她一声师姐。这个师姐骨骼没他好,入门一年多还在扎马步,学习控制力道,实在令他暗自捧腹大笑。

    这一年,据说她刚满五岁,他得带她回家。

    她是千金小姐,每半年回家一趟,以前有她家人来接她,但今年起,竟然要他这个大不了她几岁的师弟陪她一块回家。

    两个小孩耶!

    穷人家的小孩四处走,死了也没人管,但她是千金小姐,她家人也太大胆了吧?还是,她是被虐待的可怜千金,家人借机谋杀她啊?

    “怀宁!”

    他停步,回头等着小蚌头追上他。

    在上山学武前,他是个混过世面的小乞丐,这种领路工作太简单了。

    反正臭老头肯养他,他也不用假心假意油嘴滑舌,只要专心练武就可以吃饱,这点送人的工作不难,真的。

    小蚌头停在他的面前,抱着小拳头,道:

    “怀宁,你走得太快,师姐跟不上。”童音太浓,咬字略有不清。

    他看她一眼,有点不耐烦,道:

    “都午后了,你不想吃饭吗?”

    她想了一下,用力点头。“想吃。是师姐不对,请怀宁帮忙。”师父有叮咛,吃住一律靠怀宁,她太小了,人家不会买她帐。

    虽然她不太清楚为何有人不愿买她帐,也不明白怀宁只大她两岁,为何就有能力负责她的吃住,但她想,师父的话不会有错。

    怀宁拉着她走向饭馆前头的阶梯,道:

    “你坐在这里等,我去买馒头。”

    她看看对街的大酒楼,再看看他,点头。

    “怀宁,我等你,吃馒头。”

    他头也不回地走到摊子买馒头。他知道刚才她在看什么,她是千金小姐,平常待在府里,一定吃着山珍海味,出了门当然是酒楼茶馆,但两个小孩出门,岂能上那种地方教人觊觎?不如扮作穷小孩,还能平安回家。

    “两个馒头。”他简洁说道。

    那老板看他一身破旧,又是小孩,也不避讳地问道:

    “有钱么?”

    他不吭一声,将准备好的餐钱摊在手心里。

    “两个馒头吧?马上好马上好!”摊老板笑嘻嘻的。

    他没有臭骂这老板狗眼看人低,反正这世间就是这样,哪个人不是看表面?

    一年多前,他还是个小乞丐,别说买馒头了,连捡个脏掉的馒头都有人追着打,现在他只不过有几文钱,就会有人对他眉开眼笑。

    在等待的过程里,他瞄一眼饭铺前的小师姐。她非常规矩地坐在阶梯上,认真地观察四周。

    小小的城镇里,人来人往,其中有个爹亲牵着儿子,儿子拉着妹妹迎面走过,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被牵制住。

    那个小小女孩干干净净,虽然不如他的小师姐可爱,但看起来乖巧害臊他一直有个不敢说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有这种妹妹可以疼可以爱,可惜,他一出生就不知爹娘,更别谈兄弟姐妹了。

    他有点出神地望着那家人,摊老板叫着:

    “好了,两个馒头!”

    他又瞄了眼他那个小师姐,说道:

    “再多加一个肉包。”

    他抱着热腾腾的馒头包子,才走近饭铺,就看见饭铺老板出来骂人。

    他眉头一皱,脚步未停,这时,他那个小师姐站起来了。

    “冬故不知坐在此处,会打坏大叔生意,请大叔原谅。”她抱拳,然后退到不远处的大树等他。

    真是不讨喜他内心有点失望。一般的妹子,此刻早已跟他哭着求救,哪像她

    他越过目瞪口呆的饭铺老板,来到大树下,将一个大馒头递给她。

    两人并坐在树下,她显然饿坏了,一张小嘴拚命咬着这个馒头。在他眼里,就像是一只小小小鸟努力叨着过大的食物。

    他又偷瞄着身侧的她。她的个头小小,进入城镇前,他让她换上破旧的衣物,像个小乞丐一样。

    她看起来真的好小如果力气别这么大,害羞一点,他就能幻想他多一个妹妹了。

    一个大馒头消失在她的小嘴巴里,她抹了抹嘴,意犹未尽的。

    “还饿?”他问。

    她想了下,点点头。“师姐肚子还不饱。”

    “出门在外,别师姐师姐的叫,惹人注意。”他塞给她一个肉包。

    小眼睛一亮,立即接过这个香喷喷的包子。“凤春给我吃过。”

    “就吃这么一次。臭老头给的钱只够买馒头。”

    她抬头看向他。“怀宁没有吗?”

    “没有。”

    她闻言,小心翼翼地剥成两半,一半递给他。

    “怀宁,咱们一人一半,走到晚上才不饿。”

    他沉默着,过了一会儿,才接过半个包子。

    “怀宁,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家?”她问。

    “半个月吧。”他一直偷瞄身侧的小师姐,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说道:“出门在外,我们最好以兄妹相称,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叫你妹妹。”

    包子咬到一半,她张大眼睛,看着他。

    黑色的皮肤有点窘,他撇开脸,闷不吭声地吃着肉包。

    “怀宁,我兄长只有一个,他叫阮卧秋,我叫阮冬故,你不姓阮,我叫你哥哥,名不正言不顺。”童音软软,咬字依然不清。

    他闻言,有点受伤,遂不再多说什么。反正、反正她也不是他心目中的妹子,这辈子,他想,除非找到他亲生爹娘,不然他是不可能会有兄弟姐妹的。

    半个月后

    他终于不辱使命,将她平安带到永昌城。

    两人风尘仆仆,浑身发臭,路人以为他俩是小乞丐,纷纷走避。

    他暗自冷笑,牵着她的小手进城。

    一进城,就见一名美貌的女孩惊喜地上前,叫道:

    “小姐,你总算平安抵达了!”

    “凤春!凤春!”阮冬故开心地摊开小手臂。

    凤春完全不嫌她一身臭臭,将她抱进怀里。她眼眶微红,松口气道:

    “小姐,这半个月来我食不下咽,就怕你走私了、被人骗了。”

    “冬故很好,冬故没有走失。冬故不认得家里的路,全仗怀宁帮忙。”阮冬故忙着跳下地,热中地介绍怀宁。

    凤春感激地看着他,微笑:

    “你就是小姐的小师弟吗?多亏你了。”

    他懒得跟人做表面功夫,没有回答。

    阮冬故笑瞇瞇地说:

    “怀宁,这是我的凤春,就是那个给冬故吃过肉包的凤春。她是我一辈子的凤春。”

    “小姐爱吃肉包,凤春马上差人去第一包子铺买。”凤春看他俩一身破旧,想来这一路上她的小姐吃了不少苦,她怜惜道:“不管小姐爱吃什么,凤春都能变出来,来,凤春抱你回府,好不?”

    “我用走的,用走的就好了。”在怀宁面前,一定要有师姐的样子。她对怀宁道:“怀宁,一块吃,凤春的菜,都好吃。”

    “小姐,你不是爱叫兄台,怎么这回不叫怀宁兄了?”凤春笑道。

    “怀宁是师弟,不能称兄。”她认真道:“凤春,怀宁在家里的这段日子,你也叫他怀宁,师父说,怀宁的名字是新取的,要喊三年他才能落地生根,变成真的怀宁,你别喊其它的。”

    怀宁瞄阮冬故一眼,没有说话。

    凤春微笑:“好啊。”

    “怀宁。”阮冬故对他伸出小手,说:“凤春要带我们回家了。”

    怀宁不发一语,牵起她的小手。他知道她力气大,从不主动去拉人,一路上都是他牵着她回来的。

    凤春看着这两个小孩相处的模式,知道她这个小姐很看重这新来的师弟,擞谠着怀宁伸手:

    “既然怀宁是小姐的师弟,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块回家吧。”

    怀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迟疑的动作显露他的心情。当他主动让凤春牵住脏脏的小手时,冬故摇头晃脑,忽然道:

    “凤春,冬故在路上曾看过一家子,爹带儿子,儿子带妹妹走在路上,那现在算不算是凤春娘带小孩出门?”

    凤春好气又好笑地白她一记眼。

    “小姐,你的娘是夫人,不是我。”

    “哦,原来娘亲只能有一个,冬故明白了。那大哥呢?大哥能有几个?”

    “你的大哥只有少爷,没别的人了。”

    “哦冬故也明白了。”她看看怀宁,再看看两人牵着的小手,没有再多问什么。

    自始至终,怀宁真的觉得很可笑。

    左侧是他小蚌头的师姐,右边是她的凤春,三人走在一块,简直是可笑的母子三人

    他又偷瞄那个满面脏脏的小师姐。他心目中的妹妹,绝对不像她,他想要更柔弱点、怕吃苦,不要力气大、只能仰仗她兄长保护的小妹

    阮冬故一点也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妹妹形象。

    --

    本来在安宁的黑暗里,等着牛头马面来召人,但红艳艳的大火突然袭卷他的全身,忽地,阳世间所有吵杂的声音窜进他的世界里。

    火烧似的疼痛,让他的魂魄如重物落地,他猛然一震,立时张开双眼。

    眼前不是黄泉路,也不是森罗殿,更没有牛头马面

    “火化了吗”低微的人声,在附近交谈着。

    “下午已经火化了。京军将领看阮侍郎是内阁首辅的人,特准凤一郎独自火化他的尸身”哽咽泣声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凄凉。

    “凤公子不该拒绝我们去送他的阮侍郎就这样走了,他一定能一路好走,燕门关的百姓得救,他的义兄怀宁也活下来了,这全是他在九泉下的保佑”

    怀宁目眦尽裂,狂乱地挣扎,但全身无力,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们。

    他的挣扎引起军医的注意,连忙奔过来,大喜过望道:

    “怀宁爷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见怀宁用杀人似的眼神瞪着他,他有点犹豫:“您是想问阮侍郎他他”

    怀宁双瞳瞇缩,咬牙切齿,不肯调离视线!

    门外有人低喊:

    “军医,凤公子来探怀宁爷了。”

    一头白发先入怀宁的眼瞳,接着,是凤一郎委靡不振的模样,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一场。

    “凤公子,怀宁爷儿醒了!”

    凤一郎闻言,略带惊喜地上前,一见怀宁果然醒了,终于松口气。

    “怀宁,你活下来了!”激动中依然忧心忡忡。

    怀宁锁住他的蓝眸。

    “凤公子,怀宁爷在问阮侍郎的下落呢!”军医轻声暗示,病人重伤在身,不宜损及心神。

    凤一郎点头,与怀宁的视线交缠,直截了当地问:

    “怀宁,你要我说实话或谎话?”

    怀宁动了动嘴,喉口发不出声音来。

    “那就是要实话了?”凤一郎深深地注视着他,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们的梦,还没有碎。”

    他连眼皮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瞪着凤一郎,而凤一郎则坦然地接受他严厉的审视。

    许久后,怀宁终于放松地合上眼,任由黑暗再度包围他。

    在意识似散非散间,他听见军医低声跟凤一郎说:

    “凤公子,你做得很好,骗阮侍郎未死。”

    “是啊,我骗了他,等他下次转醒,我实在不该如何面对他。”

    “阮侍郎的骨灰”

    “多谢军医关心,等怀宁康复后,我们会回京择地下葬。”

    接着,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

    当他再度清醒时,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有个人坐在床边,他知道。

    这个人似在沉思,没有发现他早已转醒。

    “凤一郎。”他开了口,声音粗哑难辨。

    凤一郎回神,压低声音道:

    “怀宁,你又躺了半个月了。”

    他没有说话,注视着比半个月前更憔悴的义兄。

    凤一郎定定看着他,轻声道:

    “前前后后,你躺了不少日子,今晚我本来留到三更就走,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轻浅的呼吸不同调,怀宁立即明白四周还有其他人。

    凤一郎像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特地解释:

    “我也不瞒你,之前为了不损及你的心神,骗你东潜未死,其实我这些时日就在忙他火化的事,他死得其所,不会有所遗憾,但我已心灰意冷,你要跟我离开此地吗?我们找一处地方隐居,就你跟我,以及东潜骨灰,再无外人。”

    “好。”

    凤一郎微不可见地点头,嘴里继续道:

    “你已登录军册之中,须回京后才能离开,但京军将领是东方首辅的人马,他不会为难我们,我已留下书信,他会明白我们急于离开伤心地的心情。”

    “你扶我一把。”

    “辛苦你了,怀宁。”凤一郎小心使力,扶着他下床,一步一步极力放轻地走出门外。

    外头已有牛车在等着。凤一郎扶他上了车,苦笑道:

    “路上颠簸,你忍着点。”

    “嗯。”凤一郎驾着牛马,尽量挑平稳的道路走。夜路迢迢,当他们穿过林子,彻底离开那块伤心地后,他才喝停牛车。

    凤一郎转身面对他,嘴角勉强勾笑:

    “辛苦你了,怀宁。”

    “她”

    “还活着。方才屋内有人,他们心好装睡,让我们顺利离开。”

    “伤势有多严重?”

    “她一直没有醒过来。”

    怀宁合上眼,半晌,他才哑声道:

    “牛头马面听她一番大道理,听也会听怕,哪愿意留下她?”

    凤一郎附和着:

    “是啊,你说得对。现在她没醒来,只是暂时的休息。她太累了,不好好睡上一觉,怎会应付下半生的事呢?”凤一郎极力轻快地说:“怀宁,咱们算是有默契了,之前我还真怕你误解我的意思呢。”他回头驾着牛车。

    怀宁没有回话,只是闭目养神。那不是默契,是因为他看见凤一郎眼里还带着微弱的希望。

    这份希望来自冬故活着,他可以肯定。

    她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老天爷的眼睛没有瞎,愿意把冬故还给他们。

    能够让他让他继续当她的义兄,让他能够继续成为怀宁,与阮冬故、凤一郎,共同往前走。

    “别回头。”他哑声道。

    “嗯。”凤一郎轻应一声。

    夜风拂面,颊面凉凉的湿湿的,但他就是不肯张开眼睛,摸个清楚。

    “雨真大。”他道。

    “是啊,好大的雨呢。”凤一郎轻声配合着。

    --”

    自阮冬故清醒之后,伤口愈合速度惊人的缓慢,她看似有精神,但小脸灰白、唇无血色,整个人缩水一圈,变成名副其实的小老太婆。

    白天有住在附近的大婶来帮忙照顾她,入夜后凤一郎暗自下了重葯,让她尽量能一觉到天亮,以免痛得生不如死。

    这一天,大婶有急事不能来,由凤一郎接替照顾她的起居,帮忙换衣当然是不可能,只能为她梳梳头发,陪她说说轻松的事。

    怀宁本来坐在床缘,但见凤一郎梳发的动作顿下。他心知有异,遂起身绕到她的身后。

    一头带点桔黄的长发里竟有两根银丝。

    她才二十五岁,已有白发。

    “一郎哥?”她极力维持精神。

    “没事。”凤一郎当作没事,正要忽略那两根银发时,怀宁闷不吭声,用力一扯。

    “好痛!”她脱口叫道。

    “怀宁!”

    “白发。”他摊到她的面前。

    阮冬故愣了下,不是很介意地轻笑:

    “我的吗?”

    “怀宁,拔一根白发再生五根,你这不是让冬故早日白发吗?”凤一郎不悦道,替她扎了松软的辫子。

    “我故意的。”他坐回床缘。

    阮冬故默默看他一眼,笑叹着:

    “怀宁,你老爱整我,现在我只准喝稀粥,你却故意当着我的面吃白饭,让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不介意生白发,反正都是头发。

    他没搭理她。

    “等你身子再好点,就能吃了。”凤一郎在她身后道。“冬故,今天想不想出去走走?”

    她想了下,点头。“我好久没出门,可是,一郎哥,要麻烦你扶我了。”

    凤一郎笑道:

    “你伤口没好,扶你也容易扯动伤口。我抱你出去吧,吹吹风,也许更精神些。”他为她披上披风,再小心地将她打横抱起。

    “麻烦你了,一郎哥。”她注意到怀宁不知上哪儿去,该不会又想整她了吧?

    凤一郎但笑不语,把她抱出小小的房门。

    乡村景色已有冬意,树枯叶黄,偶尔还有提前到来的冬风,她恍若隔世,最后一次在外头,是在夏至的战场上,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日子啊

    “冬天要到了,你的伤要好些,我们就得转移阵地,尽量往南方走。”

    “一郎哥,我真是麻烦你跟怀宁了。”她努力养伤,无奈伤口愈合太慢,明明怀宁已经可以走动了,她却还处在不得动弹的阶段。

    男跟女的差别唉,不提也罢。

    凤一郎笑道:

    “不麻烦。你这病人十分听话,喂你喝苦葯你也立即喝下,不哭不闹的,是个非常配合的好病人。”正因配合,伤势未有起色,他才烦心。

    她微微浅笑,连呼吸也不敢太过用力。忽地,一抹奇异的味道随着冬风而至,这个味道是

    闭过屋角,她瞪着院子里的香烛冥纸。

    凤一郎轻轻放下她,让她坐在怀宁备好的软垫上。因为伤口的关系,她只能驼着背,忍着微痛。

    “冬故,前几个月皇上下令,亲自为战死的将士焚香祝祷,同时将他们的尸身并葬在将士坡,那时你昏迷不醒,来不及送他们走,那么,现在也是一样的。”

    她愣愣地看着怀宁塞给她一迭冥纸。

    凤一郎继续道:

    “你一定有话要跟他们说,我跟怀宁暂时痹篇,等你送完他们,我再抱你回屋休息。”语毕,与怀宁绕到稍远处的小农田。

    “你的方法真的可行吗?”怀宁问道。

    “我不知道。”凤一郎坦承:“她的伤势久而未愈,即使不是心病所致,我想,让她安心点,送她的兄弟们一程,大哭一场对她有益。何况能送得干净,是最好不过的了。”

    怀宁看他一眼,没有答话,摊开掌心,露出那两根长长的银丝。

    “怀宁,你拔了,以后很容易长的。”凤一郎叹道。

    “我跟她,都不怕白发。二十五岁白发阮冬故,三十五岁白发阮冬故,阮冬故就是阮冬故,又有何差别?”

    冬风吹走了他掌心上的银丝,也送来了院子里的恸哭声。

    那哭声,本来轻浅低微,断断续续,而后声嘶力竭嚎啕痛哭,不绝于耳。

    从小到大,他们的义妹一向落泪不出声,这一次,她的发泄,是痛恶自己对官场不够妥协,牺牲了那么多人命。

    哭完了,痛完了,才能继续前进,这是最重要的。只是这哭声哭得无法控制,让他俩脸色微沉,掩不住担心。

    “凤一郎”

    “嗯?”

    “你记不记得,她第一次听见你说桃园三结义后的反应?”

    “当然记得。那时她才知道不同姓氏也可以结拜成为兄弟姐妹。怎么了?”

    怀宁垂下眼,盯着地上的野草,说道:

    “没,没事。”隔天,她双目亮晶晶,虎视眈眈看着他跟凤一郎,但盼能成三兄妹,直到她十八岁那年在京师客栈里终于完成她的愿望。

    从此本无相干的三人,成为不分离的义兄妹。

    一阵静默后,怀宁又突然道:

    “我是不是跟你提过,我一直希望有个乖巧害臊的妹子,而非力大无穷的妹妹?”

    凤一郎有点惊讶地看向他,不太明白为何在此刻怀宁会旧事重提。他点头:

    “怀宁,你放心,这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么你继续保住这个秘密,再另外帮我守一个秘密吧。”

    “你说吧。”

    “我一直希望有个乖巧害臊的妹子,但是”顿了下,怀宁才迈:“有时候,觉得有个力大无穷、脾气可比石头的妹子也不错。”

    “如果你跟冬故提,她一定很感动。”

    “我怕她感动得哭倒在我怀里,还要约定下辈子再做兄妹,那我就麻烦了。我下辈子,确定要一个乖巧害臊的妹子。”

    “我明白了,我会继续保密的。”

    过了一阵子,院子里的哭声渐微,气若游丝。凤一郎跟他点了点头,怀宁便从屋内搬出矮桌到院子里。

    她抹了抹眼泪,也不怕义兄们见笑。大哭过后,她心情稍好,轻笑:

    “今天要在外头用饭吗?”

    “嗯。”未久,热腾腾的稀饭摆在她的面前。她看了许久,再看看怀宁埋头大吃的白饭,她深吸口气,胸口微疼但不碍事。

    “一郎哥”

    “我马上来喂你。”凤一郎上了几道菜,随即坐在她的身边。

    “我能不能吃饭了?”她吞了吞口水。

    凤一郎蓝眸一亮,笑着摇头。

    “你现在身子还不太稳,只能喝稀粥,再者,你连碗粥都喝不完了,何况是吃饭呢?”

    “我现在很饿了等等,怀宁,留我一碗饭。”

    怀宁不作声地拨了一小口饭在盘子上,看她一眼,道:

    “如果你喝完粥,这口饭就给你。”

    她瞪着他。

    “不要?”

    “我要!”她转向凤一郎,说道:“麻烦一郎哥喂粥了。”

    凤一郎笑着喂她喝粥。今天她的胃口变好了,果然他的方法多少有效。

    她喝了几口,浑身冒汗,瞄了怀宁一眼,怀宁正有意抢她的那一口饭。

    “要休息吗?”凤一郎问道。

    她摇摇头,坦白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还不太饱,只是有点累了。”

    怀宁看看天色,忽然说:

    “照顾你的大婶明天才来,凤一郎跟她买了馒头包子对了,冬故,我忘记你也不能吃,真是可惜,明天继续煮粥吧!”

    她瞇眼。

    凤一郎只能摇头笑叹。怀宁真的很希望自家辣子是乖巧害羞的性子吗?如果真是这种性子,不早被他这种兄长欺负成小可怜了?

    “一郎哥,我想吃菜。”

    有胃口是好事,开始想挑菜更好,凤一郎连忙为她夹了易嚼的菜色。

    “我不太冷,今天我们就坐在这里等天黑,好不好?”她道。

    “当然好。”他柔声道。

    怀宁为她从房里取来棉被,盖在她身上。

    兄妹三人就坐在院子里,看着逐渐入冬的景色。

    大鸟从天空飞过,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

    入冬的蓝天,带抹灰云,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他们兄妹三人心情短暂放松,任由美好时光留在这一刻。

    怀宁望着离老天爷最近的蓝天白云,嘴角隐约含着感谢的笑意。

    明天,她还会继续向前走。

    而他跟凤一郎,照样挺着她。

    什么是兄长?

    就像他这样吧,一个非常称职的兄长。

    他,怀宁,无父无母,但有一个义兄、一个妹妹,可以相伴到老

    他还挺喜欢这个怀宁的一辈子。

    落地生根。

本站推荐:穿越成反派要如何活命凤帝九倾重生最强女帝嫡女归赵洞庭颖儿读心医妃唐可心明天下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数风流人物军火妖妃

斗凄番外篇II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于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于晴并收藏斗凄番外篇II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