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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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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天荒地,海道众岛的大小船只,在天际晴朗的这日,全都横越过蓝色的迷海海面来到了玄武岛,世代散居于海道的神子们,几乎都在这日齐聚于玄武岛,而来自都灵岛神宫的巫女与长老们,更是派出庞大的阵仗,登岛准备将海皇恭迎至都灵岛上的神宫里。

    斑站在东殿临海的窗口,临窗俯视着下方目不暇给的各色船只,数了半天也数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后、北海神色不悦地瞪向身后的两者。

    “是谁告诉他们的?”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一早就被召来这看神脸色的观澜,当下就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不是我。”他以为她很乐意告诉她的子民们,海道出了个好色的神人吗?他不要脸面,她要。

    “波臣那女人还真是学不乖”才刚康复离开病杨的沧海,则是一手抚著作疼的额际,直在心底想着到底该下该去琉璃岛上,把那个陷害他的波臣给大卸八块。

    臂澜一手指着身后远处的殿门。

    “你不去见见他们吗?”哼哼,现在殿外可等了一堆让这尊神人见了就会头疼的人呢。

    “没兴致。”北海想也不想地就打回票。

    “那她们呢?你也不见吗?”观澜心情甚好地扬高了两眉,走至另一扇殿窗边打开它。

    不知她指的是什么的北海,才走至那扇窗畔,立即对下头那些少说百来个,全都穿戴着凤冠霞帔,一副新嫁娘模样的女人恼怒地皱紧了眉心。

    “这是什么意思?”

    臂澜懒懒地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边说明“她们都是海皇的新娘。”

    “新娘?”他哪时曾预约过什么新娘?

    “神宫里的每一位后补神女,皆是神宫为海皇准备的新娘。”她不怀好意地瞟他一眼“就算你贵为海皇,你也该有点天谴了。”

    不想让她惹毛神人,更不想引起另一场小战事的沧海,走至她的身旁以肘蹭蹭她,并以眼向她示意,窗外正对面的西殿露台上,这会儿正站了哪一号人物也在看着那些新娘。

    一见到涟漪那张似覆着十层寒霜的脸庞,观澜不禁以手掩着唇暗暗叫糟,还未来得及去向涟漪解释,就见涟漪已快步步入殿内,并在下一刻紧闭西殿所有的窗扇。

    “我去打发那些长老。”总觉得有罪恶感的观澜,不情不愿地主动扛下责任替北海收拾外头那些烂摊子中的其一。

    “现下怎么办?”她前脚刚走,沧海就指着另一堆女人问:“这票新娘和祭司们,你还是照单全收的全都吃掉?”

    “撵回去。”也看到涟漪反应的北海,头也不回地离开有着那群女人的窗扇。

    沧海狐疑地拉长了尾音“你转性格了?”他居然忌口?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北海冷笑地扫他一眼“再啰唆就由你去娶她们过门。”

    为免自己真得奉命娶那堆女人进门,任劳任怨的沧海只好再次为神扮黑脸,冒着得罪所有后补神女和祭司们的风险,前去驱走那堆还等着朝神的人们。

    吵吵嚷嚷了一会,也清楚表明了海皇的拒意后,和观澜一般,也得罪了长老的沧海,疲惫地回到殿内,远远的,就见独坐在殿内喝着美酒的北海,两目所望的方向,正是涟漪所居的西殿。

    “不去哄哄她吗?”这些日子来,他多多少少也摸清楚这尊神人在想些什么“还是说,你拉不下面子?”方才那堆海皇新娘的阵仗一摆出来,别说是胸怀已经够宽大的涟满了,他想,就算是圣人也没那个好脾气可再容忍。

    北海摇晃着手中的酒盅,不说也不动地望着大白日里,却刻意将窗扇全都紧闭的西殿。

    沧海的叹息拖得老长“我看你挺机灵的,怎某方面却蠢得很?”跟自己的心上人呕气,划得来吗?无论结局是输是赢,不都得要付出愚蠢的代价?伤了对方也伤了自己,这又何必?

    一直沉默不语的北海,在沧海以为他根本就不会回答时,语调空洞地问。

    “当你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可是你却爱得一点把握也没有,你会怎么做?”

    就为了这个理由?他也行行好。

    “呿,又不是每件事都得稳操胜算才能去做,你当世上每个人生来就是赢家?”沧海不屑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当下甩下那个太过无往不利的自大男人往外头走。

    走远的他,并没有来得及听见这句出自北海口中的喟叹。

    “她若会在乎就好了”

    他最怕的就是涟漪的什么都不在乎。

    她不在乎人子与神子之间的是与非,不在乎这片天地里岁月如何流转,就连他,也不在乎她的心好像总是在远方,他从没有一刻能够捉得住。

    她从不开口过问,白日里,他和哪些女人在一块,她也不问,他心中真正爱的人是谁。她将他的存在,视为黑夜的一部分,他只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着而已,她从不似他人视他为无所不能、也非得之不可的神人,每当他离去时,她总是背对着他,从没有开口要他留下。

    她就像一池清淡得可以看透的湖水,独自美丽,也独自享受孤寂。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她初初被送至风陵,在她踏进他的视线那一刻,远站在一角的她,眼神看来是那么的茫然与不知所措,等她明白了神子与众神为她添了什么罪名,与她必须承担些什么后,在她那双碧绿色的眸子里,则换上了恻然与不甘,那时的他,不知怎地,就是牢牢记住了她在风中独自伫立的模样。

    或许就是因为,她总是想要离去的模样吸引了他。

    从一开始来到她的岛上,她就没有拒绝过他,原以为她和其他的女人一般,可她的冷淡,又令他几乎有种太过自以为是的错觉,让他觉得,其实对她来说,他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他也不知,他究竟被她摆在心上的哪一处。

    当他俩抵死缠绵时,他会以为他就是她天地里的所有,可一旦天色将明,她又会毫不犹豫地放开他的身子,转身离他远远的。黑夜里,她总是不开口不说话,偏偏又在黄昏来临时等待着他,就像是临波垂钓的老翁手中的钓线般,在鱼儿上钩后,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在她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之前,他总认为,反正时间很快就会过去,从没有什么是可以留下的,因此他习惯了不要在心上放太多,尽量别让自己负荷太重,因他得和所有神人一般,独自走完无止境的人生。

    可自他成为了她的黑夜之后,他发觉,或许,他是可以对所有事、所有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可他却无法再接近她一分,因要面对不在乎的人与事容易,要面对自己的真心,则太难。

    再加上,众神名册上并没有她的芳名,但在生死簿上,倒是早已填上了她的死期

    仰首急饮一口美酒后,北海一把扔开手中琉璃制的酒盅,任它摔碎成一地的斑斓。

    在此同时,处在寝殿里的涟漪,亦扬掌一挥,将摆放在桌上漫着浓烈香气的花朵和花瓶一块扫落地上,只因那刺鼻的香气,让她想起了她曾在北海身上,所嗅到的其他女人的味道。

    海皇的新娘?那又如何?

    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他是个生性博爱又色欲熏心的男人,她管他有几个新娘?她管他会不会和以往一样,只要是女人就照单全收?

    百年前,那个口口声声对她说着不会让她死的那个男人,上哪去了?那个可为她遗弃神子抛下两界之战的海皇,又在哪?还是说她根本就只是一个他用来拒战的借口,一个留在人间的借口,他并非心甘情愿,亦非如她所以为的,他是为一人而舍天下人?

    门扉遭推开的声响,自她的身后传来,气息未定的她转首看去,颇为讶异北海竟会在白日里来见她。

    “你在乎?”看不出在想什么的他,站在门边瞧着她一见到他后,又再次变得冷静的神色。

    她冷声反讥“你自豪吗?”

    他觉得必须澄清些什么“那只是那些神子的一厢情愿。”他从没立下过什么神女新娘的规矩,他也从未要求神子为他奉上什么新娘。

    “就算我在这,你大可照旧大方染指。”涟漪不以为然地摇首“我的心情好坏,你又几时曾关照过?”

    浓烈的酒意涌上北海的心头,方才饮的那些酒,在她的话一出口后,仿佛在他的胃里灼灼地燃烧着。

    她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的眼眸“去找你的那些新娘,反正,你也只会用这种方式保护你自己。”

    正要入殿的观澜,在北海与她擦肩而过时,遭北海撞了一下,本来是打算来此感谢她上回相助之情的观澜,望着北海离去的身影,再看了满脸盛满落寞的涟漪一眼,边摇首边掩上殿门轻叹。

    “何必呢?”

    重重跌坐在椅上的涟漪,自嘲地问:“和那些女人相比,我不够热情也不够温柔是不是?你也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我很冰冷?”

    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观澜,只是走近她的身边,看着她那既是后悔,却又不知该怎么欺骗自己的脸庞。

    “其实湖水是有感情的,它一直在等。”

    “等什么?”

    “它在等风吹。”涟漪抖素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手“等风吹起浪花,将它变成海洋。”

    “丝躲过重重帘幕的日光,斜斜地倾照而下,照亮了涟漪的侧脸时,亦让观澜同情地敛紧了柳眉。

    她颤声喃喃地问:n口诉我,为什么我给了他我所有的黑夜,他却从不肯给我一个白天?”

    也摸不清北海心思的观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像他”她两手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双臂“我只有一颗心而已,我无法两分。”

    甚想伸手拍拍她、安慰她的观澜,在窗外的日光照亮了那一颗颗自她眼中落下的晶莹泪水时,无声地收回自己的双手。

    “北海,你知道吗?只要你能对我微笑,我就会觉得好幸福,只要你抱着我轻声告诉我,你不在乎我是谁,你愿收回你的心只爱我一人,我就愿放弃我天地里的所有,就算是当不成神,也无妨”

    ----

    离火宫

    五指使劲地往桌面一拍,迭满桌面的帖子与卷宗,皆随着桌上的笔砚往上跳了跳。

    “你说找不到是什么意思?”眼下蓄满黑影的石中玉,额间青筋直跳地扯大了嗓门问。

    “那个”禁不起人凶的握雨,在衣领被自家主子一把高高提起时,怯怯地咽了咽口水。

    “就如字面上的意思,找不到。”不畏火爆狮子脸的携云,习惯成自然地将握雨拉至自己的背后,再对自家主子摆出一张老僧入定的脸。

    接连着数日被困在离火宫中,不但得接手破浪留下来的一堆公务,还得天天听礼部唠叨的石中玉,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的情况下,面色更显凶恶。

    “枉我在这为了离火宫的家务事忙里忙外、忙进忙出、忙手忙脚、忙得不可开交,你们居然让那个闲闲又任性的小王爷,跑去逍遥倒也罢了,你们还不知道咱们家的管家婆煮饭煮哪去了?你们究竟对不对得起我呀?”这两个家伙是养来好看的呀?没见他都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了,要进宫来见他,就不会顺道扛个几桶饭来喂他一下吗?

    携云不耐地掏掏耳“紫荆王为躲月相,昨儿个就离京前往北域了,他要走有谁拦得住?而爱染是奉你之命去找喜天的,她会远庖厨出门去用雷打人,使得咱们三人都没饭吃,不都是你害的?”

    “不许顶嘴!”被关在宫中早就闷出一肚子怨气的石中玉,快如闪电地扬起拳头,咚咚地往他们的头上敲去。

    早有防备的携云,反应敏捷地抄超一本帖子挡掉铁拳,不过反应慢了点的握雨,就只能窝在地上捂着头闷叫。

    “不顶嘴那说正事好了。”携云一把拖起苦命的同僚,在他一脸害怕时,用力推他一把“说呀,你怕他什么?”

    “主子”眼眶带泪的握雨很可怜地奉上情报“那个海皇醒了。”

    “你说醒了是什么意思?”下一刻,石中玉的脸果然如他预期地拉得又臭又长。

    携云撇撇嘴角“就如字面上的意思,睡在迷海里的那家伙醒了。”

    “这事告诉我做啥?东域又不是我”想也不想就把这事推给破浪的石中玉,连话部还没说完,就被携云扳着脸给打断。

    “夜色将军日前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就知道他的记性差。

    猛然想起夜色那副独断独行的模样,顺道回想起夜色在迷陀域里交代过些什么后,石中玉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完蛋,东域不是任性小王爷的地盘了

    夜色那女人也太过分了,背着陛下私自瓜分地盘就算了,还捡在这时把东域交给他看管?看管,说是很简单,但那个刚起床的神人是要怎么看管?只管把任务扔了就什么都不管的夜色,怎也不顺道同他说说,到底该拿那个曾在海底睡觉的神怎么办?

    “啧!”他气跳跳地捉着发“那女人存心跟我过不去!”那个海皇也是,什么时候不醒,偏偏挑在这时醒。

    “有怨言的话,你就拿刀去同她对砍好了,尽忠职守的我们,定会跟在后头负责替主子你收尸的。”携云凉凉地哼了口气,一把拖住握雨的臂膀往外头走“走吧,话传到了,咱们出宫找饭吃去。”谁有空留下来看那颗石头蹦蹦跳跳?府中的大厨出远门去了,出去打打野食填饱肚子会实际些。

    “慢着,我的午膳”来不及拦下他们的石中玉,孤独悬在空中的掌心,终究没能为他捞来几桶饭解饥止饿。

    低沉的轻笑声自殿旁传来,饿得头昏眼花的石中玉老大不痛快地往旁一瞥,就见那个打从上任后,就很少在离火宫出没的新同僚,正优闲地倚在殿柱上看戏。

    他口气很冲“看什么?”愈看愈觉得不对盘,真搞不仅陛下是怎么挑上这家伙的。

    “午膳我是帮不了你,不过海道之事,我倒是能帮上忙。”在见识过他所吃的饭桶桶数后,自叹不如的阿尔泰并不想帮他去绑架宫中的厨子。

    “免。”石中玉不领情地抬高下巴“管好你自个儿的西域就成,不劳驾。”四域将军里有谁比他还更能适应新环境?他一年到头地盘被调来调去又不是调假的,他可是四人中最耐操又最好用的将军。

    “你有法子对付海皇?”虽没将他看得很扁,不过阿尔泰的声音里还是带了点质疑。

    石中玉朝天翻了个白眼。

    哪有什么办法啊?除了硬着头皮上外,还能如何?

    “我一直很好奇,当年你是怎么收服南域的。”缓缓踱到他面前,阿尔泰边瞧着一桌的帖于边问。

    他一脸不以为然“南域里又没有那三个神人,有什么难的?”

    阿尔泰并不上当“但南域里有着其他也同样被众神遗弃的神人,且不只是三个而已。”当年流离在南域里,没被送至迷海真的罪神可多了,如果说要打下三位神人属困难,那么要一口气对付那些罪神,则是难上加难。

    “怎么,想探我底细?”口风紧得很的石中玉,两手环着胸,大剌剌地对他挑高了一双浓眉。

    “只是想增进同僚情谊而已。”被他和破浪用冷脸对付那么久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必要申诉一下他的冤情。

    石中玉笑笑地泼了他一盆冷水“虽然你是陛下亲任的西域将军,夜色也要我相信你这家伙,可本将军就是不怎么相信你。”

    “我做人有这么失败?”一手抚着下巴的阿尔泰,神态相当认真地反省着。

    “哪,你要不要说说你有啥值得我信任的?”

    “日后我会亲手为陛下奉上西域。”阿尔泰爽快地将两手一摊“这样够不够?”尽他所能,这就是最大的诚意了。

    “你办得到?”压根就不晓得他有没有本事的石中玉,相当不看好地瞥了瞥他。

    他云淡风清地一笑“何难之有?”

    反而笑不出来的石中玉,两眼直瞪向他那不像在说谎的眼眸。

    “你与他人一样,也认为我背叛了地藏是不?”阿尔泰敛去了脸上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老实告诉你,我不是地藏的神子,我身上所流的是人子之血,我出自中土,乃百胜将军廉贞的子孙,我从不欠地藏什么,因此你们可以省省那顶栽在我头上的冤帽了,因我既未效忠过地藏,自然亦不曾有过背叛。”

    窒人的沉默徘徊在他俩之间,过了许久后,心绪错杂的石中玉好奇地开口。

    “对于海皇苏醒一事,你有何意见?”

    “我的建议是,暂且按兵不动。”不吝惜与他分享情报的阿尔泰,落落大方地道出消息“我听说,海道有人想取代海皇。”

    “喔?”早就知道这事的石中玉,脸上表情并无意外。

    “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阿尔泰刻意压低了音量,以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凑近他身边透露“除了去北域了解地形的紫荆王外,眼下咏春王与西凉王,亦不在京中。”

    石中玉愣了愣“他们上哪去了?”那两尊高贵且鲜少踏出京中的王爷,没事干嘛也学破浪出远门去了?跟他一样待在宫中闷得慌吗?

    阿尔泰徐徐轻吐“海道。”

    石中玉两眉一挑,肚子里的饿虫当下全都因这两字退散无踪,顶替上了一腹的疑虫。

    “你知道什么内情?”这小子才当上西域将军没多久,管的闲事和打听消息的功夫,可和孔雀不相上下,更甚者,他似乎还知道些所有四域将军都不知的内幕。

    “不少。”总算把他的心思拐过来后,阿尔泰笑得坏坏的。

    “你对海道熟不熟?”转了转眼珠子想了一会后,很快即放弃对他所有成见的石中玉,装熟络地凑近他的身边。

    他点点头“熟。”

    “熟到什么程度?”石中玉两眼紧巴着他不放,就盼他说出些能解决他头大症的话语。

    “某人告诉过我,很多很多年前,我曾认识个朋友。”阿尔泰边说边扬起一指“我那朋友,有个外号叫海皇。”

    错愕瞪大的眼珠子,在此话一出后即出现在阿尔泰的面前,不在乎将这事告诉他的阿尔泰,只是在眼前的同僚瞪着他发呆时,很有耐性地等他回魂。

    聪颖的石中玉,在将他的身分重新细想过一回后,总算有些明白为何浩瀚要任他为新西域将军,同时也开始好奇起,究竟浩瀚是怎能让他投效于摩下?半晌,石中玉面色一换,速速换上一张过于热络的笑脸,并一手亲热地揽过他的肩头。

    “我说新同僚,有空一块吃顿饭吗?”

    很高兴终于能不再被冷脸对待的阿尔泰,当下咧出了开怀的笑意。

    ----

    一直被世人遗忘在中上之外,平静了百年的海道,在守护海道的风神飞帘离开了迷海,在噩神涟漪与海皇相继苏醒后,就开始逐渐变得不平静。

    自海皇苏醒后的这些日子以来,向来足以让海道足食,且供神子与岸上交易的渔获,不知因何而迅速大量锐减,接着是原本已平息的瘟疫,再次卷土重来,且这回染病的范围较上回来得严重,蔓延了几座大小岛屿不说,就连都灵岛上的神宫内,祭司们亦几乎全数患病。

    为此,深怕性命也遭受威胁的长老们,已在数日前齐聚于波臣的琉璃岛上商讨此事,而他们讨论的结果,就是将一切归咎于噩神身上,并在议后联众登上玄武岛,要求海皇将为海道带来灾厄的噩神给逐出海道。

    海皇的回答是海皇不在家。

    特意登岛却扑了空的众人,在宫外聚集已有数日了,身为岛主的沧海为了应付他们,已是疲累不堪,就在疫情非但没有减缓,甚至更加扩大时,已打发不了他们的沧海,不得不下令关起宫门,待海皇返岛解决事端,并同时派人找来观澜去对那些似打算煽动迷海岛民们的长老谈谈。

    只是作风强悍,且自飞帘离开海道起就对长老们毫不客气的观澜,非但无法平息长老们对涟漪日益高张的怨怼,恐还有火上浇油之势。

    直接将沧海踢出宫外去面对那票难缠的老人后,对那些冥顽不灵的老人说到一肚子火气的观澜,怒气冲冲地一手轰上西殿的殿门。倚站在露台外的涟漪回首看了她一眼,再次将目光调向下头远方仍聚集在宫外不肯走的人们。

    看着涟漪形单影只的背影,知道自上回她和海皇吵过一顿后,就一直没再开口说过话的观澜,虽是很想再请涟漪帮忙平息下疫情,却又因此而深感自责。

    或许北海说的没错,疾病本就是常态,但由于她过度保护岛民们,因此上回只是零星几座岛上有了疫情,她便找上涟漪帮忙,只是蒙获了神恩解除了疫情后,海道的神子们,无人感谢过涟漪,而就在波臣四处散布涟漪会为人们带来病灾后,海道众岛稍有病情传出,人人就忙不迭地将涟漪给当成了不二选择的箭靶。

    先且别说这个被困在宫内的涟漪什么都没做,看在涟漪救过他们一回的份上,好歹他们该懂得感恩,而不是视为理所当然,更不该将所有病因一口咬定是涟漪所为,与那个对海道完全不闻不问的海皇相比,本就不愿多管闲事的涟漪已为他们做得够多了。

    当她发泄性地在殿内用力踩着步子踱来踱去,偶尔还打碎一两只瓷瓶时,站在露台外的涟漪淡淡地开口。

    “你毋需自责,我习惯了。”

    经她这么一说,观澜更是为此感到无地自容。

    “我并没有想到他们竟会”竟会恩将仇报。

    “我本就是个噩神。”涟漪轻耸香肩,不以为意地看着下头那些人的脸庞,发觉无论是百年前或百年后,人们不会变的部分,永远也不会变。

    “不是这样的!”观澜急急走至她的身后,急着想要扭转她的自嘲。

    望着怒不可抑的观澜,涟漪脸上的表情,看来有些意外,在意外过后,一丝淡得几不可见的谢意自她唇畔一闪而逝。

    “不论你是犯了何罪而被开进迷海,我知道这不是你做的!”观澜忿忿地挥着手,愈说愈激动“他们会怪罪至你身上,这事想也知道定是那票祭司刻意煽动,或是那票深怕大权不保的长老搞出来的手段,我相信这事绝对与你无关!”她太过明白,那些人要逼死一个人的手段了,就如同当年他们一心想逼飞帘为海道而亡一般。

    定定凝视着她一会,瞧出她的心中事,也瞧出她心中一直隐藏着却从没说出声的伤口后,涟漪叹了口气,平静地将目光望向闪烁着霞辉的海面。

    “这事,你们的海皇打算拿我怎么办?”

    “甭提他了。”想到那个不对盘的家伙她就更有气“也不知那家伙跑哪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闷不吭声的就不见踪影。”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还是个海皇啊?平日就只会纵情声色,一到了紧要关头却闪到一旁凉快,亏得沧海还殷勤地伺候了他那么久。

    望向海面的碧眸动了动,涟漪一手抚着胸口,不愿回想地忆起了那抹已有数日没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身影。

    以往无论他俩之间发生了何事,或是再怎地伤了彼此,只要天色一黑,北海总是会回到她的身边,可这些日子来,她不但在夜里没见到他,就连白日里,他人也找不着他

    对她,他已厌倦了吗?或是他也将她看成是那些,总是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一般,一旦时候到了,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边?还是说,他终于想离开这座人间,而不愿再为了她个人的生死而被困在这座人间?

    她累了。

    她已累得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思,若是没有他,消失是她注定的宿命,那就消失吧。

    随着天色愈来愈暗,瞧不清她脸上有何神情的观澜,命人在殿内点上了灯,同时打算再出宫去,与沧海一块赶跑那些根本连个确实的证据也没有,光只是仗着噩神之名,就擅自为涟漪定罪的人们。

    她安慰地伸手拍着涟漪的肩“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做,所以你也不需解释什么,更不需去理会他们,你只管安心待在宫里就成了,我会代你去向他们说清楚。”

    涟漪侧首看着这个明明就看过波臣与沧海病苦的下场,却还是不介意她是谁,且还敢碰触她的岛主,半晌,她看向人们愈聚愈多的宫门,试着让自己做到和北海一般的无动于衷。

    她本来就不打算解释什么,向来,人类要栽什么罪,哪需要什么事实或罪证?不只是神要害人再简单不过,人要害人更是容易,只消捕风捉影,或是有心织罪即可,况且在他们都已认定是她所为的情况下,多说何益?自被关在风陵后,她就已经不再去想那些让自己脱罪的字眼了。

    “涟漪”不忍见她如此失望,观澜攒紧了眉心向她低语“海道的神子并不是全都似他们这般的,神子里头,也是有值得令你相信的人。”

    她黛眉一扬“你要我相信人?”

    “我虽不知以往人类对你做了什么,但”

    “有人在岛上挖东西。”不待观澜把话说完,她即侧首看向远方。

    “挖东西?”观澜一头雾水“在哪?”她怎突然说到这上头?

    涟漪抬起一手指向远方的海面,面容上的神情,像是想推翻她方才所说的话。

    “我什么也没看见。”黑漆漆的海面上,除了小岛上的灯火和渔船的灯火外,哪瞧得见什么?

    “人子与神子们正大肆地在岛上挖东西,像要挖出什么东西似的。”她面无表情地更进一步说明“海道有客人来了,而这客人,似乎是冲着我与北海而来。”

    “人子与神子?”观澜马上张大了眼努力看向海面,片刻后,表情颇为紧张地问:“来者有敌意吗?”人子入侵海道了?且还和神子在一块?是谁带人子登岛的?

    涟漪心冷地说着“是杀意。”相信人?还要她相信什么?

    “杀意?”

    “岛主!”在观澜还未意会过来时,身后远处的殿门突遭人猛烈拍打,音调听来十万火急的淘沙,直在外头一声唤过一声。

    “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别动。”隐约听见除了淘沙外,自殿外传来的其他吵嚷声,观澜一手按着她的肩头交代完后,随即快步离开西殿。

    站在原地未动的涟漪,只是默然抬起眼眸,笔直地望着露台外的天空,在不多久后,当被困在山脚下的人们开始鼓噪喧哗,并不顾阻拦,开始试图想要冲进宫内,却因沧海派兵阻拦而不得其门而入,急着证明自己仍保有海道主导大权的长老们,扬手命身后那些早就调至的兵伍,架箭瞄准了顶上的西殿时,她失望地别开脸走进殿内。

    一根根包覆着油棉且已点燃的飞箭飞上天际,看似一道道划过夜空的天火,直往露台而来的火箭,集中射向西殿,窗畔垂曳圣地的纱帘很快即着了火,殿内的摆设也在火箭不断射入殿内时纷纷着火燃起浓烟,站在殿中的涟漪不为所动地看着四下,只觉得这把火燃烧得既壮烈又美丽。

    还未离开宫殿的观澜,在见着西殿熊熊的火势时,立即拉着淘沙返回西殿,但才行至殿门外,就遭一根根横倒的殿柱而无法再进一步,伴随着火势,呛人口鼻的浓烟不过片刻就将西殿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涟漪!”她一手掩住口鼻,边帮忙淘沙想清理出一条路好进至殿中,边朝站在火中,似无意出逃的涟漪大喊。

    转身看向她的涟漪,只是无奈地问。

    “人心如此,你要我期待什么?”要她杀人、要她救人,要她生、要她死,全都操纵在人们的掌指之间,远比海洋还要善变的人们,从来都不给她拒绝,也不曾给过她机会。

    “涟漪,你先出来”被浓烟呛咳得受不了的观澜,一手抽出长剑,不断扬高了剑挡去上头不住掉下的火星与木屑,并试着用剑气劈出一条供她逃生之路。

    压根就不打算要走的涟漪缓缓朝她摇首,并在她试着想进殿来时轻声地道:

    “我不是飞帘。我虽感激你的关怀,但我永远也无法成为她。”或许观澜很想把自认为亏欠飞帘的部分,全都弥补在她这某方面与飞帘很相似的人的身上,观澜更想也给她一点好让她相信人类的友情,可是有些东西,不是观澜说给就能给,而她想要拥有就能够拥有的。

    “我并没有要你成为她!”一把拉开淘沙以避火舌后,又怒又急的观澜往前跨了一步,却马上又遭狂噬的焰火给逼退两步。

    “谢谢你。”道完谢后,涟漪扬起衣袖,一掌将他们给震飞至殿廊远处远离火场,寝殿殿门亦随即轰然关上。

    “涟漪!”被淘沙拖着离开殿廊来到殿外的观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冲霄顶的烈焰,犹如一丛火炬,将漆黑的夜空灿映成一片明亮。

    四下燃烧的声响,听来很像是当年人子们的城市遭她所灭时的声音,曾经有着她和北海躺在上头的床榻,如今已在烈火中被烧灭,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她觉得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好疲惫,累得她再也不想动弹。

    只身一人离开这里后,再继续过着煎熬的日子?若是北海永不回她的身边呢?无法回到中上的她,是不是又要和当年一样,独自守着一座孤岛?可就算北海回来了又如何?她已经不想再听到那像是海涛的心跳声,她更不想再看到他的目光又流连在其他女人的身上,她更不想猜测着,白日里,他对他怀中所抱着的女人,所怀着的是否是他的真心。

    像是呼应她的心衷般,她再耳熟不过的男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你想留在这吗?”

    没想到他会挑在这当头回来,涟漪侧首看了北海一眼,再一无所惧地别开脸。

    “我不在乎。”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心情,只消一句话又遭她给打乱,北海微怒地锁紧了眉心,动手挥开一朵朵朝她窜烧过去的火焰,并走王她的面前想强行带她离殿,可还未走至她面前,他却赫然看见她脸上的泪。

    “没有我,你仍是你,对不对?”她迷茫的音调,不留神细听,恐就听不见“但你可知道,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火光映亮了北海的脸庞,眼中盛满意外的他,原以为,他永远也看不到她为他流泪和开口说出她的心中话。

    “过来,别站在那。”他强自压下满心的震荡,朝她扬起一掌。

    她轻摇螓首“北海,我累了。”

    “过来。”自她面上滑下的泪珠,一颗颗掉进了她脚边的火花中,令他看了忙不迭地为她所站的四处灭火。

    她颓然地站在原地,双足沉重得一步也迈不开“我已经累得无法再问你,你要的是什么,和在你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大步走至她面前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后,北海愤然地抬起她的脸庞。

    “你说我用我的方式保护着我自己,那你呢?你不也把我拒于心门外,用你的方式保护着你自己?”不公平的人,又岂只是他而已?

    悬在她睫上的泪珠,在她看向他时翻落至他的掌心里。

    他忍不住收紧了臂膀,以免看似随时要弃他而去的她,在下一刻就真的消失在他的怀中。

    “若我告诉你,我愿用百年的光阴换你一个笑容,你会为我而笑吗?”

    怔颤停映在涟漪的眼瞳中,她愕然地看着看似恼怒的他,在逼迫自己放开她后,毫不考虑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一把拉开自己衣襟仰首看着她。

    “给你。”他两手扯开衣衫,袒露出没有防备的胸膛“只要你开口,连命都可以给你。”

    泛滥的酸楚纷纷涌上她的鼻梢和心头,她两手掩住口鼻,泪眼朦胧地看他执起她的裙襬亲吻着,就像是两手捧着一滴美丽无比的涟漪。

    “我从不要你什么,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而已”他沙哑的低喃,压抑多年的情绪再也无法止闸“我为何沉睡了百年,你难道不明白?我怕留你一人在人间你会太孤单,若不是为你,你以为这座人间我怎会愿意留下?”

    冰冷的指尖,悄声落在他的面庞上,仍是不敢置信的她,轻抚着他面上那被火光映照得太过清晰,因她而生,无从错认的懊恼与多情。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是,你从不信。”他缓缓站起身,眼中有着和她一般也曾有过的心灰。

    “北海”她哽咽地环住他的颈项“不要看其他的女人,把你分出去的心,都收回来”

    “收回来后呢?”他动也不动地问。

    “给我。”

    “你真要我的心?”像是再也不能压抑般,他在她耳边大声抽气,空虚的两臂紧紧环住她。

    “你办不到吗?”她略微分开彼此,不确定地看着他的眼。

    “那么,别说是黑夜,你就连白日也都得给我了。”他霸道地在她唇上低语,再俯首以吻封缄。

    弱水三千,他不要一瓢饮,他只要一朵荡漾在水面上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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