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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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是住进靖远侯府了,原因很多,比如俊扮哥和俏妹妹需要多一点机会,比如不尊奉懿旨会被杀头,比如为了为了那个等不到人索命,却夜夜看见悲伤眼睛的男人。

    念头转过,她想通了。

    是命运吧,命运注定他们分离再相聚。

    那年,她若不掉落谷底,不碰上爷爷奶奶,回光丹根本无人可解。坠崖虽心痛,却让她捡回一条命,让她有机会变成曲神医,救起许许多多性命。

    老天要她长命百岁,却要他成为皇太子的左右手,他们各有各的使命,五年来,他们都做了不少事。只是啊,老天不允许他们在一起,既然天命难违,她只好违心。

    躺在床上,曲无容侧身,桌边烛火摇曳,晃着冷刚绳索上的身影。

    他也睡不着?

    “冷刚。”她抱住棉被轻问。

    “是。”他维持着一贯睡姿,眼皮没睁开。

    “俏妹妹的话没错,你不该对她生气。”她主动挑起话题。

    他不答,闭上眼睛。

    “公平点,我的秘密全说予你了,你多少回馈一些。”

    他仍缄默。曲无容以为自己够安静,没想到碰到一个冷刚,比她更冷更刚硬,相较之下,倒显得她温柔善良了。

    “我以为对你而言,我已是朋友,而不是恩人,没想到,你仍对我心存防备。”她用上激将法,不知对他有无用处。

    他睁眼。

    这代表,他有一丝动摇?

    “说说吧,你常赞我聪明,也许我能提供意见。”

    手支后脑,他先是叹了口悠长气息。

    “是我的错,我没上她家迎娶,那夜,我留了封书信给家人,就带了剑离开。”

    “对女人来讲,这是很大的耻辱。”新婚日新郎不上门,活生生的遗弃,摊在众人眼前,何等不堪?

    “我知。半年后,我听说家乡闹大水,赶回家乡探望,方知家没了,爹娘在大水之后,染上瘟疫,重病双亡。之后,我四处打探妹妹的下落,没人知道妹妹怎么了,于是”他停顿。

    “于是如何?”她催促。

    “我硬着头皮找上姚家。”

    “姚家?俏妹妹姓姚?”

    “对,她叫姚红衣。”

    姚红衣,难怪她一身红衫红裙。

    “红衣家居高处,分毫无损,她告诉我,我妹子为筹措父母医葯费,卖身为妓。我怒责她,为什么不帮我妹妹一把,她冷笑问:‘我有什么义务相助冷家人,他们又不是我的亲戚?’

    我怒极,甩了她一巴掌。然后,我四处寻访妹子的下落,终于,我在邻县找到一名投河自尽的青楼妓女。”

    “是你妹妹?”

    “是的,她的尸身已腐烂不堪,但我认出她腕间的玉镯,那是我给她买的礼物。埋了妹妹后,我专心寻访弑师仇家,我报仇了,却身受重伤,倒在路边时,姚红衣的话句句敲着我脑袋。

    倘若我不上山学艺,就不会惹出一身江湖事,我会成亲、会留在家乡,大水来犯,我不会留下年稚的妹妹应付她应付不来的大事,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然后,我救了你,你执意跟在我身边,是因为我无条件为穷人看诊?”她让他想起亲人。

    “是,除此之外,你与我妹子同龄,一样赢弱,需要人保护。”

    原来啊,他将她当成无缘的妹妹,难怪守护她,像母鸡带小鸡,片刻不离。

    “冷刚,你该耐心点。”

    “什么意思?”

    “你该让我把故事听完,不要急着带我走,说不定,我现在就能告诉你,为什么姚姑娘不出手相助。”

    “她在报复我,恨我当年抛下她,离乡远去。”

    “别那么笃定,女人心不如你想的这般容易。”

    “姑娘的意思是”

    “去谈谈,把姚姑娘的心思给谈出来,就我所知,姚姑娘是个”

    曲无容话未说完,冷刚跳下绳索,护在房门前。

    片刻,门板传来敲叩声,冷刚出房间应门。

    门开,宇渊站在门外。

    “夜深了,侯爷何事?”冷刚冷得教人难受。

    “曲姑娘身子可安好些?”宇渊不请自入。

    “不劳侯爷费心。”

    冷刚抢身挡在前头,不让他进屋。

    “我当然要费心,曲姑娘明日还要替公主脉诊。”他语句带笑,眼角却挂上冷然,他不喜欢冷刚的过度保护和占有欲。

    “姑娘明日必会准时替公主看诊。”

    冷刚双手横胸,表明此处不留爷,可宇渊偏想留,扇子啪地打开,扇出几许凉风,镇压冷刚的火气。

    “我见曲姑娘一面就走。”

    “姑娘已经睡下,请侯爷勿打搅。”他声声拒绝。

    “我方才听见你与曲姑娘的对话声,姑娘尚未休息。”

    他也是习武人,冷刚听见他脚步声,跃下绳索,而他,一样在远处便听见他们对话。

    “侯爷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深夜到访已然不合宜。”

    “难不成冷公子是女子?否则怎能与曲姑娘同处一室?”两人针锋相对。

    他们同处一室已是三年多的事,轮得到钟离宇渊现在来挑剔?

    他们的“说论”声越提越高,高得房里头的曲无容忍不住摇头轻笑。掀开帘子,她走到两个男人中间,一手一个,推开两人。

    面对宇渊,她问:“侯爷见着无容了,请问还有他事?”

    他没答话,直觉伸手触向她额头,然冷刚动作比他更快,荚篇他的手,把曲无容拉到自己身后。

    曲无容来不及反对,只见宇渊身法快捷,如一阵风般欺来,瞬地锁、打、刺、戳,招招喂向冷刚。冷刚低头避过,但对方变招太快太奇,只一瞥之间,曲无容已让宇渊抢到身后。

    她是香肉吗?人人抢!

    “侯爷逾越了。”曲无容在他背后说。

    他但笑不语。

    “姑娘需要休息。”冷刚说。

    “曲姑娘已经在床上躺了八个时辰,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意思是八个时辰间,他已来探过数次?

    冷刚抬眼,宇渊抱起曲无容,窜身出屋,才一瞬,远远地,一句话传来

    “二更天,必送姑娘回来。”

    冷刚轻嗤,二更天,才有鬼,他好不容易逮到姑娘,会乖乖准时送回来?闷闷地,冷刚碎念。

    闲茶亭里,已备下茶水瓜果,他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

    秋虽初来乍到,但夜风拂过,仍带来些许寒意,缩缩手,曲无容把手缩进袖口,他见着,褪下身上披风,围上她的背。

    一时间,暖意袭来,暖暖地煨上她的脸,一丝羞怯、两分赧颜,这人呵,太热切。

    曲无容啜了口云南普洱,这是百年茶树,茶色清澈、茶水温润,对肠胃不佳的她,再适宜不过。

    百年普洱茶砖专作贡茶,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喝得,小老百姓再富裕都喝不得。可见这些年,他的官位升得飞快。

    宇渊把苻苓糕推到她面前,她挑食一块,细软滑嫩,方入口便让口水化了去,她喜欢这滋味。

    见她喜欢,他也跟着吃下好几块,口里嚼着、眼底望着,他实在很不安分。

    吃东西就吃东西,怎一双眼睛直溜溜朝人看,看得她的视线不知该往哪里摆,东飘西飘,飘不到定位点。

    再喝口水,清清喉咙,她说:“侯爷,深夜找无容出来,有事?”

    他不答话,光是望她。

    被看得尴尬,她的视线转入湖水间,莲花已经不多,合起花瓣,成了名副其实的“睡莲”沉静安详,可远观,不容亵玩。

    他静静凝视她,看得仔细。

    这人,夜半把她抓出来,也不说半句话,专为了看她唱独角戏?好啊,你不说,我也不讲,薄嗔,她拿起桂花糕,一口口吃,不理人。

    不知是被她还是让自己弄糊涂了,宇渊老觉得她是颖儿,这感觉一天天加烈,他知道她不是颖儿,可她的行止就是教他无法停止联想。

    还看?她被看得不安,吸气,发言:“侯爷,假若没事的话,无容就此告辞。”

    “你喜欢吃糕点?”匆促间,他找来话题。

    “喜欢。”她说实话,很多年没尝的旧滋味,是想念。

    “我告诉过你,关于颖儿的故事?”

    “我记得。”

    “这些全是颖儿爱吃的东西。”

    目光一敛,撇清似地,她把手中点心摆下,匆忙间,找来说词:“我的肠胃不佳,爷爷奶奶不准我吃甜食,可他们越是不准的东西我越爱吃。”

    “颖儿同你一般,有些小叛逆。”不管她怎么撇清,还是撇不开颖儿的影。

    “我被爷爷奶奶管得太紧了,才会爱抗议。”

    “我想,我也把颖儿管得太紧,才造就她的抗议。”

    他说得她心慌意乱了,沉眉,她正色道:“我不是纪颖。”

    “我知道,理智上知道。”但是情感上、下意识间,他老将她错认,他也苦恼,但阻止不了自己。“你的脚怎么弄的。”

    “摔倒,我差点站不起来了。是奶奶的续骨膏,替我接起断腿,养了半年,才勉强能够行走。”她避重就轻。

    “摔得不轻啊!”“是不轻。”那一跤从山上到谷底,摔碎她的骨头,也摔坏了她的心。不过,已经过去了,他奔下谷底,大病一场,把那些陈旧的恨事统统删除干净。

    曲无容掐起一块雪花片,含入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化开。

    甜食就是这样的,一沾唇,甜味入心,教人忘记从前的苦头,忘记重蹈覆辙很要不得。

    看她吃,宇渊叹气,要是颖儿也坐在这里,也能一片片吃着雪花糕,该多好。

    “侯爷不快乐?”忍不住地,她还是问了,她见不得他烦心,不管她是颖儿还是曲无容。

    “人生快乐难觅。”转身,他面对满池莲花,河畔石栏上,水晶玻璃风灯齐点,映照着水面金光闪烁,美不胜收。

    “有名有利,有娇妻、有事业,拥有这么多东西的男人说不快乐,太过分。”

    她走到他身后,很想靠上他的背,贴着他的宽厚,像多年以前可惜她是曲无容,不是纪颖。

    重生苦,她何必再来一遭,再沦落于爱情,欺负自己。

    曲无容勉强自己背对他,勉强自己看不见他的哀愁。但他的说词传来,句句,拧了她的心。

    “不是拥有很多的人就会快乐,而是不计较失去多少的人才会快乐。我,办不到不计较。”苦笑,他绕到她面前。

    “为什么办不到?”

    她抬眉,发现他近得教人羞怯,偏身后无处退,她同他只能暂留暧昧内。

    “我无法不计较颖儿离开,无法不计较老天待我苛刻,我愿意用所有换得颖儿存在,可是老天不肯与我交换,所以我不快乐。”

    “可,这是你的选择啊,你选择先救公主、舍颖儿,凭什么向老天计较?”

    “对,我做出愚蠢选择,却计较老天,果然是笑话一桩。”他仰天,自厌。

    这些话,他从未对人说起,没想到深夜对谈,他向她倾诉,而她一针见血,刺入内心最痛处,他的确不值得同情。

    她见不得他难受,转开话题。她微笑道:“别再提过往,正确也罢、错误也罢,那些全回不来了,辜负这么舒服的夜晚,对不起自己。”

    他紧闭双唇,遥望满空星辰,他不如她洒脱。

    “你有没有吃过新鲜的莲子?”她再试着提起他的兴趣。

    “有,莲子清炖木耳红枣。”

    “不,我说的是新鲜的莲子,没经过水煮火烤。”

    “能吃?”他面露怀疑。

    “当然可以,你下水摘几个饱满莲蓬上来。”

    “没问题。”

    说着,他飞身至水池中间,足点莲叶,清灵的身子在群花间飞窜。

    她爱看少爷练轻功,在圆月下,在晨曦间,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曲,她的内力不行,可是为了同少爷比翼,她硬是练就一身轻功。

    那年京城里多少富豪屋顶留下他们的足迹,琉璃瓦上谈心、树梢头论情,他们的快乐无尽。

    唉她在做什么,都说不提过往了。

    不多久,宇渊采来满手莲蓬。

    推开瓷盘,让出空位,她剥下新鲜莲子、抽出心,把洁白莲子递给他。

    他含入嘴中咬下,一股清香沁心,越嚼越上口,没多久,她剥的速度已跟不上他吃的速度。

    “好吃吗?”她问。

    “别有一番风味。这一根根白中透绿的是什么?”他将几根针状物放在手心,问曲无容。

    “是莲心。”

    她伸出葱芽白细指在他掌间轻轻拨弄,只是个不经意动作,却撩拨起他无可言喻的心悸。

    直觉地,他想将她的手连同莲心纳入掌中,然他力图镇定,稳住音调问:“可以吃吗?”他不要吓跑她。

    “可以。”

    她笑着掐起两根莲心送到他嘴边,他想也不想含入嘴里,她的手指碰上他的唇,一惊,她缩手,满脸羞涩。

    宇渊嚼两下,忙不迭吐出,脸红。

    她不知,他的脸红不为莲心苦,而是心甜。

    “真苦,你诓我,这东西怎能吃?”他出声抗议。

    轻轻笑着,她成心的。

    “没诓你,莲心是一味中葯,用来清目解毒,有益身心。”

    “莲心苦”宇渊沉吟。

    曲无容接话:“莲心苦,莲子却晶莹美丽,是不是和人们一样,都是金玉其外,心苦难当。”

    出世为人谁不苦?欢快、不甘,都得受。她放下了,但愿他也能放下,就让他们当一对不谈俗缘的好朋友吧!

    “你的心也苦吗?”

    “苦。”

    “为何苦?”为她见异思迁的夫君?为良人不爱明珠爱佩玉?

    “我不问为何而苦,只想着,这苦啊,有益身心。”

    “我该赞你开朗?”

    “你赞不赞,我都一样过日子。”浅笑,她把满桌莲蓬堆成塔。

    “也许,我该学你。”

    “你该学我的地方多着呢!”

    “你真自信。”

    “是啊,你最该学学我的自信”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然后他们谈了为官。

    她说:“当官苦,伴君伴虎,今日顺心、高官厚禄,明日不顺意,贬官流放,真不晓得为什么那么多人寒窗苦读,但求出头。”

    他说:“为商,就算济弱扶倾,能救的不过几十、几百人,当官,一指命令,就能让数十万百姓欢天喜地,我不恋栈权利,但我高兴能拥有影响力,因为我的影响力,造就无数人的幸福。”

    她说:“我很自私,我只要自己快意,才不去照管别人的幸福。”

    他说:“我也自私,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意了,所以,我只能照管别人的幸福,从他人的幸福当中,得到活下来的理由。”

    她反对他的讲法,说:“快意俯拾皆是,只要你愿意弯下腰。”他则苦笑道:“我的快意在五年前已经死亡。”

    他死去的快意,让她的心发酸、苦涩、不舍。

    就这样,两人一言一语互搭,渐渐地,月落西山;渐渐地,曲无容不胜睡意,靠在宇渊身上沉沉睡去。

    宇渊除去她的丝帕,她睡着,眉头不伸,是苦吧,莲心含在嘴里,不敢回首苦楚,只敢想着有益身心。

    宇渊叹气,手圈上她的腰,恨不得亲手举帚,替她扫除苦闷。

    曲无容手支下颔,一本册子翻过好几番,脑海里盘盘旋旋的全是玉宁公主。

    玉宁公主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那年,她飞扬稚气、温柔善解,而今她一身彩绣辉煌,粉面含威,丹唇方启语未出,眼神先教人胆寒。

    曲无容推开满桌子葯材,全是公主派人送来的,公主的好意,收得她满心惊惧。

    想起早上看诊,公主问她:“听说姑娘与侯爷很聊得来?”

    她没答,专注脉象。

    鲍主续道:“姑娘肯定博通天文地理,我家相公是不爱说话的男人,没想到竟然能同姑娘聊上整夜。”

    她的言词委婉,语调温和,笑盈盈地望她。可说不上为什么,曲无容就是忍不住泛寒,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只一心快点结束诊视,早些离开衡怡阁。

    谁知,她方收好葯箱,公主一句话堵得她前进后退皆不是。

    “想来,必是本宫言语无趣,否则曲姑娘怎宁可同侯爷彻夜聊天,却不肯与本宫多说两句。”

    她无奈,硬着头皮向公主万福,一句“还请公主多休息”后,匆匆离去。

    到底是她多疑,还是公主转了性情?

    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拿起闲书,随意翻页。

    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

    多么可爱的情诗,那扁舟少年独钓,钓的是鱼,还是爱情呐?

    她的门没关、冷刚不在,反正此刻没人会造访她的小屋,于是她大起胆子除下丝帕,走回房里,歪在床上,享受从竹叶间窜进窗栏的阵阵凉风。

    说时迟、那时快,门帘被掀起,她来不及围上帕子,就这样与来人面对面。

    宇渊发怔,一下子,他恢复过来,态若无事般走到床边。“在这里,把帕子取下很安全,没有人会进来打搅。”

    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想,明天起,得调派二十个人在竹林外围着,不教闲杂人等进来。

    “你打搅我了。”她提醒,他也是“闲杂人等”

    “我是主人,不是外人。”说着,他把新折的桃花插进瓶里。

    “看见这个,你联想到什么?”宇渊指指桃花,再指指她手上的诗集。

    “忆与君别年,种桃齐蛾眉。桃今百余尺,花落成枯枝。”曲无容直觉回答。

    “你太悲观了,昨夜你居然敢要我学习你的自信开朗?”

    她耸肩,笑而不答。

    “我以为你会联想,人面桃花相映红。”

    然后她吟出“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下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然笑春风。你的联想不比我乐观。”

    “我辩不过你,恭喜曲姑娘,你赢了。对了,外头有许多葯材,是公主差人送来?”

    “是,请代我谢谢公主。”

    “好,我不经意间提到你的身子弱,她便记上心,她一直是个体贴温柔、时时为人着想,识大体的女子,这些年,是我负她。”宇渊叹气。他愿意为她做更多,只要能力所及。

    低眉,曲无容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冷刚呢?”

    “出去了。”没猜错的话,他是去找他的红衣妹妹。

    早上,她暗示了一句“错别离、怨相系”她想,他听懂了,听话本来就该听齐全,不能断章取义。

    她猜那日,姚红衣的故事不是说予她听,她是想借故事把误会解开,偏偏那头笨牛,一急二气,乱了心。

    “冷刚与你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她言简意赅。

    “他对你做的,不只报恩。”有几分嫉妒,几分不是滋味,厘不清为何,冷刚对她的用心,就是教他不舒坦。

    “有的人用性命报恩,有的人花银两报恩,冷刚是前者,皇太子是后者,方法不同,没有谁对谁错。”

    他不认同,却不反驳。

    “皇太子真心喜欢你。”宇渊说。

    “喜欢?为什么?”

    她从未给他好脸色,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太子能忍受她月余,她想,已是极限。

    “你很特殊,他觉得在你面前,自己不是皇太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然后?”

    “女子在他面前皆是唯唯诺诺,独独你,谁都别想改变你的态度。”

    “就这样?”

    “还不够?”

    “倘若,他喜欢的是我的外表便罢了,这是天下男子都有的肤浅;偏他喜欢我的特殊。我哪里特殊?心思敏锐、看法卓见?”她缓缓摇头。“我从未与他深交,他不知我心,怎能随意说喜欢。依我看呐,皇太子图的不过是新鲜一个不对他臣服,拒绝他毫不犹豫的女子。”

    分析得多么精辟,谁能说她不聪慧?

    “假使你不拒绝皇太子,你肯臣服”

    “不出三月,他会对我厌倦。”她不多想,直口出言。

    话出,两人相视而笑。

    “假使他见过你的真面目,他的喜欢不会只维持三个月。”他绕了弯,赞她貌美。

    “就说吧,男人肤浅。”

    取出丝帕,重新挂回脸上,这几日又疏懒了,除开到前头为公主看诊时外,她不再贴上假皮,也许,她潜意识里认定这里是自己的窝居,在此地,安全无虞。

    一哂,宇渊自怀里掏出纸包“送你。”

    送她?金银珠宝她看不上眼,金锭银两她收了满箱满柜,正恨不得没机会出门撒给穷人,这会儿又来送她礼物,不怕她嫌烦?

    “不要。”

    她连开都不想开,直接推回他跟前。

    “你知这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金钗玉梳?讨女人欢心的东西能多有创意。”她摆明了轻蔑。

    “你怎知我想讨你欢心?”

    说着,宇渊打开纸包,里头一颗颗成熟红透的心形相思豆跳了出来,洒在桌面上,滴溜溜转。

    他真坏

    拚命忍住泪,但眼泪湿了睫毛,她慌忙低下头,假意拨弄相思豆。

    那相思树不是教方嬷嬷砍了吗?怎么他又弄来这些豆子,诱人心涩?

    “喜欢吗?我有好几瓮。”

    “这东西又不能用来入葯,要它做什么。”她别开身,假装不感兴趣。

    “我以为凡是女子都喜欢它们,知不知,它们叫什么?”他绕到她面前,捻起一颗红透晶莹的豆子在她眼前晃。

    “不知。”她装傻,装到底。

    “它们叫做相思豆,有没有听过河诠生南国此物最相思。有没有听过滴不尽相思血泪抛河诠,指的就是它们。”

    小小东西,名堂可多了,宇渊抓起她的手心摊开,不管喜不喜欢,他都要送她。

    “太为难了。”曲无容合掌,把它锁在掌心中央。

    “为难什么?”他不懂。

    “为难一颗小小的豆子,要负载人们许多相思愁。”

    “你是替豆子不平,还是心疼男女相思?”他直视她。

    “当然是替豆子不平,男女相思苦,是自找的,没人冤、无人逼,而豆子本无辜,天地生它,不过为了繁衍后代,谁晓得硬是让人们强加附会。”

    听过她的话,宇渊哈哈大笑,这几句话,推翻多少文学家的看法。

    他笑,她也不自觉笑开。

    这样很坏,使君有妇,她不该同他畅谈,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一句句,勾动她的说话欲,她能对所有人冷淡,偏是对他行不通,她被制约了,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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