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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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商社经销的商材以舶来品的进口贩卖为主。自创业以来包括社长在内的核心经营高层,皆由自家人执牛耳,是个体制僵化的家族企业。可是有鉴于营运状况持续低迷,董事们终于看透中央集权的经营方式不是办法,于是在去年的董事会上正式将整个经营团队撤换,由生产咖啡闻名的外资企业买下经营权,公司dm上的总公司地址也不再是负责实质营收的公司,而换成了外资企业的地址。

    高层异动,公司的体制也跟着改变。公司进行大规模的组织改组,包含集团的分公司在内,总计有三千多人遭到裁员。

    拜此所赐,业务部从一课到四课也进行大幅度的人事异动,真芝和直属上司镰田一起被调到跟业务性质似是而非的企划开发部。这不是降职,镰田原本就出身企划开发部,这次的调职,主要是希望他振兴这个积弱不振的部门。

    虽然转换了跑道,能逃过一劫毕竟值得庆幸。有些高阶经理虽然没遭到裁员,却被下放到旁系的子公司去。面对派系势力解体和外资系社长根绝米虫的铁院作风,底下员工无不人人自危卖力工作。

    尽管如此,仍有一部分巴着旧派系势力不放的人留了下来。这样的岛崎和实力主义的镰田势不两立,也不知是否刻意刁难,一些重大事项经常漏掉联络他们。

    “也就是说,岛崎已经被米里恩踹到一边凉快罗?”

    “明白就好,别讲得太白。”这次数据弄错是协商不足抑或有人从中作梗尚无定论,要是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就太过分了真芝想着皱起眉头。

    仅仅为了偏见就怠慢从未成交的国内大厂米里恩。对自己这种愚昧思想毁了多少契约浑然不觉的男人,至今仍坐在管理职的位子上。真芝不由得要感慨,这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公司未来可想而知。

    “唉这方面的事由我来设法,你只要想办法解决这次的疏失就行了。先算出明确的数据,再把企划重新研拟一遍。嘉岛小姐很难缠的哦。”

    “嗯。”和过去大不相同的工作内容让他不胜困扰。在镰田的指导下伸展触角,从开发商材到接触新厂商签订合约,无一不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但是,这样的性质反而符合他的性向,坐困愁城下去也不是办法。镰田拍拍真芝的肩膀鼓励他多加把劲,真芝也点头回应。

    比起应酬客户和汲汲营营于书面上的数据,投入现场奔走更适合他,他也从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这次引进米里恩,也是真芝四处奔波进行市场调查,苦心拟定的企划案才能得到认可。规模大的对象压力越高,但相对地成就感也越大。

    (虽然比以前忙,不过忙得有价值。)再次安慰自己得到这个上司的赏识也算够本了,把身体靠向椅背的真芝脸色微变。

    “好痛”

    “怎么了?”

    “啊,没事。”痛歪了脸的真芝笑着对镰田说只是有点累,在羞愧之余暗自捏了一把冷汗。情人留在背上的抓痕经过好几天仍未痊愈,这并不适合光天化日之下拿来办公室当讨论的话题。

    (背上肿了好几条,伤得可不轻啊!)真芝抿紧唇线,忍住那种又痒又疼的感觉。不料,镰田紧接着又问了一句差点令他心脏麻痹的话。

    “对了,秦野最近好吗?”

    “还还不错。前几天约他去小酌,听他说最近要办义卖会,每天都忙着准备。”镰田一反平常魔鬼上司的形象,宽慰地笑着说这样啊。那柔和的表情让真芝心情一时五味杂陈。

    秦野和亡妻结生子的姻缘,是镰田的好友江木牵的红线。所以虽是离职多年的部属,镰田至今仍将他当成自家人关怀。

    “帮我转告他一声,下次也找我去喝一杯吧!不过,你们两个年纪比较接近,可能比较有话聊。”

    “哪里,改天一定。”镰田似乎对他们是偶然认识的朋友这种说法信以为真,每次心血来潮就会问他秦野的近况,害得他提心吊胆。

    从容离去的镰田虽然已届不惑之年,但那充满威严的端正仪表,以及跟真芝不相上下的身高,无形中予人强烈的安全感。

    目送着他那宽阔的背影,尽管被秦野知道肯定臭骂他胡思乱想,真芝心头还是掩不住一阵妒意。原因有两个。

    (镰田部长居然主动邀约去喝酒)热心却严格的镰田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秦野能得到这样的镰田另眼相看,可见他过去在公司是何等优秀。

    两人的交情熟到可以介绍结婚对象,也让真芝觉得自己像个插不进去的外人。虽然丢脸,但他就是这么想。

    (是我太操之过急了吗?)他总觉得越想靠近,秦野就离得越远。提议同居已经过了半年,至今却依然毫无进展。

    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跟镰田先生解释?

    一开始僵持不下的时候,秦野曾这么跟他说。镰田知道他们认识也是个棘手的难题。他们都不年轻了,拿意气相投的好朋友想住在一起当借口实在太牵强,更何况镰田深知秦野的过去,难保他不会起疑。

    (要是我搬进结生子以前的房间,不被他盘问原因才怪。)深思熟虑的秦野顾虑得很有道理,但这样让真芝更焦躁。

    真芝明白自己对这份感情已到了泥足深陷的地步,可是,他不愿秦野独守那间空旷屋子的念头更凌驾其上。

    秦野有没有自觉他无从得知,但他发现,秦野偶尔会对着那间空房露出走投无路的无助眼神。因此就算秦野不说,他也猜得到那是结生子以前住过的空间。

    “你还没忘了她吗”想到结生子这名女性在秦野心目中占有多重的地位,真芝怅惘地喃喃自语,那个在秦野心中形同圣域的空间,同时也象征秦野自身的犹豫和过去的伤痕。尽管他心急如焚,却不能越界闯入。

    他亏欠秦野的实在太多,没有立场强迫他做任何事。

    自己为了泄愤而玷污秦野是铁铮铮的事实,他曾经怀疑就算自己拿出再大的诚意,也不见得能换取秦野的信赖。

    但现在他能确信若是几天不见,彼此一定都会感到寂寞。触摸不会遭到拒绝,反而会喜悦地依偎在自己的怀抱,这样的秦野让他感激莫名。

    想更接近他对他温柔、想不顾一切好好爱他这种渴望,说到底是因为自己想得到他的宠溺吧!

    不久前的连续假期也是如此。真芝问秦野想去什么地方,秦野沉思片刻后,给了他出乎意外却体贴入微的回答。

    不见得非要到哪里去玩,待在家里享清福不是也很好?

    对应付情人的任性早已习以为常的真芝来说,这是非常新鲜的经验。他还在发愣之际,脸颊已感受到秦野指尖抚上的触感。

    看你脸色这么糟,一定是累坏了。跟我过来一下。

    真芝糊里糊涂被拉到沙发躺下。坐在旁边的秦野扶起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接着在他脸上盖了一条毛巾。

    这是我跟托儿所的茉莉老师学来的,她常去的一家按摩院都是这么帮她按摩。

    枕在腿上的姿势也好,来回抚揉疲累的眉间和头颅也罢,都让真芝既惶恐又发窘。

    被力道恰到好处的指压按摩着,真芝才发现自己那些地方有多僵硬。

    从事脑力工作,这里很容易僵硬。

    如此叮咛他的秦野是托儿所保父,陪小孩跑跑跳跳的工作怎么说都比较接近肉体劳动,这门按摩功夫为谁而学自是不言可喻。

    透过后躺勺感受到柔韧大腿的温暖,以及沿着额头、眉心、头皮按压的指尖无不舒畅。秦野处处呵护情人的指尖叫人爱入心坎。

    闭起的眼帘深处涌起一股温热,那并不只是僵硬的脸颊肌肉得到舒缓,或是眼窝受到轻压的缘故。心想自己没资格占有这双温柔的手,真芝还是用强吻和抚摸膝盖的恶作剧中断了按摩。

    之后,高涨的爱意促使他的欲火一发不可收拾,被他欺负得死去活来的秦野,就这样哭泣着在他背上留下惨烈的抓痕。

    (怎么会有人可爱成这样呢)认真地下了这个评语的真芝结束靡烂的回忆,表情丝毫没有变过。

    用这个单字形容秦野的容貌丝丝入扣,那并不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不争的事实。

    我看你八成有病。

    当事人听他这么说,错愕得睁大修长的眼眸。平常因为单眼皮和轻度近视的关系而微眯眼睛,以致给人不太起眼的印象。但近看便能发现,那双乌黑湿润的眼睛是美丽的杏仁状,挺直的鼻梁和嘴唇也是那么秀致而优美。

    秦野的五官总体来说非常端整,却因为每个部位都太出色了,反而不容易让人留下印象。但也因为如此,一旦有人发觉他那独特的纤细魅力,就会兴起某种要不得的独占欲。

    当事人毫无自觉所以更为棘手。秦野对自己容貌的威力一无所知,却率真地把这种困惑展现在脸上。这种不自觉的魅力害惨了爱上他的男人,动不动就为他吃起无谓的干醋。

    秦野身材不高但体格匀称。没有一丝赘肉的劲瘦身躯锻炼有素,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印象,但或许是骨架不大的关系,使他透着少年般的气质。坚韧的身躯放松时柔软得仿佛棉絮,得自真芝从头调教的性爱表现也恰恰投其所好,有时甚至热情奔放得出人意表。

    光洁姣好的额头被略长的浏海覆盖,难得展露在他人眼前。一想到只有自己清楚那额头的轮廓,真芝便忍不住常常拨开他的浏海印上亲吻。

    他也对自己为爱情冲昏头的表现感到发窘,可是比起过去的残酷这样完全不够。

    秦野的温柔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渴望感情。也因此,真芝献上的言语和拥抱,他总是羞涩而欣喜地接受。即使如此他也不会得寸进尺,总是拘谨而温柔地对待真芝,教真芝只能一步步越陷越深。

    可是,唯有同居这件事的平行线叫他束手无策。

    (秦野顽固起来,谁也说不动他)真芝并不打算逼得太急,想说再等一段时间秦野就会回心转意,但他的耐性一向不怎么好,偶尔还是会不小心闹起别扭。

    对不起。

    每次看到那双清澄的瞳眸蒙上阴影,真芝的胸口便涨满反省与悔恨。可是,面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实在撒不了谎,只好任自己动手去强取豪夺。

    要是我思想成熟一点就好了。

    他前后反省了无数次,还是克制不住焦躁的情绪。很想耐心等待的真芝之所以忍不住追问秦野为何一再逃避同居,是因为他心中怀着某种恐惧。

    激情执着的真芝一旦爱上了,有时反而会毁掉对方。

    以井川为首的几个旧情人都在外面玩惯了,非常讨厌束缚和死心眼的爱情。然而,他们却对真芝的百般呵护乐在其中,性格也变得越来越恶劣。

    (井川变成那样,说不定我也有责任。)井川之所以放肆到那种地步,全怪真芝把他宠上了天。

    要不是秦野那么纵容自己,真乏也不会领悟到这一点。

    秦野不仅不依赖他,还时时刻刻关怀他,让他就算迟疑仍不由自主地陷溺在那种温暖里。

    他怕的就是,自己说不定也步上了井川他们的后尘。他不希望自己仗着秦野的纵容,不自觉地为所欲为。

    另一方面,他也怕温和的秦野会受不了自己太过霸道的爱情。直到现在,他仍对自己用暴力把性向正常又喜欢小孩的秦野,拖进既没保障、又不被社会接受的恋爱这件事深感内疚。

    (不能再想下去了。)一碰上秦野的事自己便坐立难安,惯有的霸气变得荡然无存。情场老手的他明白,若非对这份感情认真,也不会搞得自己如此辛苦,但上班时间发呆总该有个限度。

    “真芝,可以过来一下吗?”

    “啊,好的。”听到镰田的呼唤,真芝站起来甩掉灰暗的思想。一瞬间抛开儿女私情的真芝重新投入工作,专心致志地聆听上司提议如何修订米里恩的契约。

    下班时间到了工作还堆积如山,放弃挣扎的真芝勉强收拾一个段落准备回家。自己不下决心壮士断腕,工作永远没完没了。为了节省经费,办公室的灯一过八点便得关掉,除了真芝的办公桌之外,整个办公室都是暗的。

    镰田下午去跟业务部开会后就没再回来。继续等下去也不见得有用,真芝叹口气决定先走一步。

    “辛苦了”打完卡向警卫打个招呼通过大厅时,整栋大楼几乎已人去楼空。真芝穿过空调已经关掉的清冷大厅,朝出入的大门走去。

    就在此时,一道男性身影不动声色向他走近,瞬间引起真芝心头的警戒。

    “贵朗。”真芝脸罩寒霜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只瞥了对方一眼便自顾自往前走,神色黯然的井川却叫住了他。

    “加班加到这么晚啊。”

    “我正打算回家了。”真芝眯起眼睛暗示他有何贵干,井川无力地笑道:

    “我又被业务部长叫去训话,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了。真是伤脑筋”

    “我没时间陪你闲话家常,先失陪了。”

    “等一下!”唤住他的井川身上找不到惯有的自信光彩。

    “你到底想怎样?”

    “你太冷淡了,我被整得这么惨,好歹你也安慰我几句啊!”这次的人事异动对象不只真芝一个,正如井川所言,他也被调派到外商单位的珠宝饰品部门,而且负责的是百货店。

    “惨?不过是调个部门而已,有必要小题大作吗?”

    “这跟降职有什么分别!”尽管井川咆哮的是事实,真芝依然不改冷淡的面孔。

    井川被转调到宝饰部门担任店铺店长。若是泡沫经济时代倒也罢了,奈何近年来这一行的景气十分萧条,店长的头衔虽然好听,实际工作却是招待顾客甚至有人戏称为出卖男色。

    尽管如此,这跟一般的贩售员还是不同。一年到头不是发邀请函办活动,就是登门拜访大客户进行推销,总之是极尽能事去讨顾客的欢心。

    每一季的赠品和礼物还在其次,以中年女性为主要客源的宝饰业有种见不得人的营业手法,也就是有时得充当牛郎的角色进行接待工作。

    当然,被指派这种工作的,都是虚有其表却没有能力的新人,或是对这方面特别得心应手的营业老手。

    “这是人事部决定的事,跟我抱怨也没用。”这种职务原本轮不到曾经待过营运本部的井川头上,但以实力来考量,他能胜任的终究只有这样的工作。

    公司高层吹起大搬风,权力核心随之起了变化,井川的岳父也被下放到旁系的分公司。

    不用说,这场变革也影响了井川的立场。而最终结果,就是这个一脸落魄的男人歇斯底里的抱怨了。

    “我们好久没碰面,听我吐个苦水不至于天诛地灭吧?”在工作上也成为丧家之犬的男人眼神透着阴郁。面对与自己有过一段情的男子可悲的模样,真芝却完全无动于衷。

    “上个礼拜在会议上不是才见过面吗?”

    “那怎么能算数!”

    “拜托你小声一点。”要是说出自己连开会都不想见到他,这个忝不知耻的男人不知道还会吼出什么话。警卫好奇的视线实在很刺眼,真芝努了努下巴示意井川到外面去。

    (好死不死居然遇到他)老实说,他恨不得能跟井川彻底划清界线,偏偏碍于他们仍是同一个公司的人。他实在厌倦了偶尔在总检讨会议碰面时,对方投来的黏人视线。

    “你到底想怎样?”外面很冷,麻烦你有话快说。真芝不耐烦地如此催促。男人投给真芝灼热的视线,但里面已找不到从前意气风发的神采。

    “我受够了我想辞职。”

    “那就辞罗!”

    “这种口气太无情了吧”向来引以为傲勤于保养的肌肤显得黯沉无光。真芝听人家说,井川的妻子嫌弃丈夫没有出息,早已搬回娘家去住了。

    (看来流言不是空穴来风。)大衣起了几处折皱,底下的西装明显比以前低了好几个等级。衬衫的衣领也没有烫平,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把臃肿的手指勒得有点紧。

    井川一向懒得打理生活琐事,一旦没有人在身边照料,自然难以维持光鲜亮丽的外表。真芝心头涌起一股既同情又想摇头的感慨。

    (秦野就不会让自己这样邋遢。)秦野平常的装扮都很轻便,挑选的服装款式也朴素得毫无特色,但或许是早年丧亲又一个人独居多年的关系,大部分的家事他都做得有模有样。保父的工作再忙,也绝不会看到他穿得邋里邋遢。真芝一直很佩服他这一点。

    (像我都是直接送洗了事。)想起秦野嘀咕着要他别太浪费,起码衬衫要自己烫的情景,真芝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井川似乎从他的表情误会了什么,眼神染上一层湿润的妩媚。

    “贵朗,我跟她已经撑不下去了。”

    “哦?是吗?”真芝并不打算告诉井川谣言早已传得满天飞,免得被误解成自己关心他,对他余情未了。

    “你要说的只有这样?”

    “不然还有哪样?我真的很冷,可以放我回家了吗?”真芝故意疲倦地叹口气。井川的眼中闪过一抹骄纵,嘴上却不忘把声音装得可怜兮兮。

    “贵朗我们复合好吗”

    “我拒绝。”

    “你就这么气我?就算我道歉,你也不肯原谅我?”这种态度也叫反省吗!真芝边说边奋力甩脱被他抓住的手腕。井川吃惊得瞪大眼睛,表情宛如泫然欲泣的小孩。

    (这家伙没救了)他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遭到拒绝。面对这样的井川,真芝甚至怜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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