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与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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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次从那家门诊部的外面过，都没看到曾经熟悉的脸孔。
那是一个老同学，从初一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班。他和我同龄，与我豪爽直率扬扬洒洒的个性比，简直可以说是胆小如鼠沉默寡言，我是班上咋咋呼呼的名人大姐大，他只能算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无名小卒。初中三年，几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低眉顺眼的，偶尔笑一笑，也是点到为止，毫不张扬。不过，他的成绩很不错。中考，他以高出分数线二十多分的好成绩应该上县一中，我却以数分之差落进一所普通高中，结果，上天弄人，他被有关系的人挤掉了，欲哭无泪地打好背包跟我一起走，继续乖乖地做我默默无闻的好同学。高考，他是学海苦作舟上线了，我因少壮不努力落榜了，不想又被手眼通天的关系户们挤下来，和我一样重重地摔在独木桥下。早已厌倦了枯燥的书本和没完没了的考试，再也不想面对高考的独木桥和桥下黑色的七月，心想怎么过都是一生，干脆卖了手温犹存的教科书和练习册，卷起被子回家做农民。同学不一样，悄悄地抹过眼泪之后一咬牙：继续读！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当我在老家那条泥泞不堪的土路上黑汗水流地帮母亲做义务工时，同学光宗耀祖地走进了省医学院，我的父老乡亲们一边漫不经心地铲土，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看着我一厢情愿夸大其词地设置他的锦绣前程，弄得我恨不得立马变成一只老鼠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我几经曲折地做了一名来之不易的光荣圣洁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时，同学已经在县中医院拿了两年薪水。1996年春节，新婚第五天的我上街买东西，两辆帖着大红“喜”字的彩车徐徐驶过身边，停在同学家门口，西装革履风度潇洒的同学牵着他窈窕漂亮的新娘从车上走下来，同时下来的还有几张熟悉的脸，都是大学毕业后分在城里年年春节衣锦还乡的老同学。那一刻，我没有走上去送上我应有的祝福，相反，装做不经意地走进了旁边一家小商店。我想起自己的这一天，没有彩车，没有典礼，两个衣着暗淡的人，骑着两辆同样暗淡的自行车，风尘仆仆地驶近先生家古老的门楣，他的父亲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了事。我在深深的自卑感里咽下苦涩的泪水，倾听着同学家热烈的鞭炮声响，只觉得水在和声，山在回应。
1999年，通过考试，我告别了六年的教书历程，走进县城做了一名普通的公务员。因为多病，遍访城内各家医院，很自然地，与同学又找回了旧日同窗时随意相处的真诚。记得有一个晚上，凌晨两点，街灯已熄，我心动过速难以入眠，在漆黑一片的街上乱走，结果就走进了同学的门诊部，我因难受在外间睁着眼睛数时间，他因不放心我在里面更是一夜无眠。世界很大，人海茫茫，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几个这样的好同学，能如此以心待我。
从此，走过那家门诊部，都会刻意地看上一眼，如果是同学值班，便会进去坐上一会儿，他还象过去一样少言少语，最多也只是询问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再说些安慰的话。因此，当我很久不见他，自然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道，中医院的老医生一大把，人们信奉“姜是老的辣”老医生诊室门庭若市，年轻医生诊室则门可落雀。医院讲的是效益与工资挂钩，同学认为工资少一点儿不要紧，作为一个医生而没有病人，是比金钱溃乏更令人悲哀的事。于是，他辞职带了妻女回到乡下，在村街上租了房子开了自己的诊所。
同学们谈起他，颇觉不可思议，有那么多人拐弯抹角地托人找关系削尖脑袋要进城，他倒好，呆在城里好好的，偏偏要丢了工作和即将到手的新房子回乡下。他的老父亲和哥哥们更是怒不可遏，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省吃俭用四处筹钱供他十几年寒窗苦读，初中毕业跟个老中医学学，在乡下照样吃的开。他不置一词，慢条斯理地收拾房子，摆放药品，然后静坐桌前等待第一个病人。
每次回老家，只要时间充许，必会去同学的诊所看看，感觉他的诊所有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良好气象。婆婆告诉我他的医术很不错，自己多年不渝的风湿顽疾就是被他治好的。周围公家及私家的诊所因了他的出现几乎没了生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在他崭露头角宏图大展之时，麻烦来了，药监局说他的诊所面积没达到规定标准动辙罚款上万元，卫生局说他缺少了某个证件张口就是查封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相安无事，他就缺这少那？
尽管起起落落，数易其地，诊所还是顽强地开下来了。期间，他曾工作过的中医院几度邀请他回城上班，都被他婉言谢绝了。至于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再也不说什么乡下人不如城里人的话了，相反，会远远地看着同学红红火火的诊所，大声寡气地说：城里人有什么好？拿着几个死工资，青菜都是一块钱一斤，够干啥子？你看人家某某某，就是想的开，跑回来开诊所，病人是一个个地来，钱是一把把地进至于我的同学们，他们仍然无法接受一个经过苦苦奋斗，才在坚硬的水泥丛林中拥有一线之地的城里人突然放弃一切跑回去做个乡下人的可怕事实。
我理解同学。当我大摇大摆地从一个乡下人变成城里人时，他却悄悄密密地由一个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我曾经因为自己是乡下人而自卑，他也曾经因为自己是个城里人而迷惘。其实，生活在哪个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
2004。7。14。
好多次从那家门诊部的外面过，都没看到曾经熟悉的脸孔。
那是一个老同学，从初一开始，我们就是一个班。他和我同龄，与我豪爽直率扬扬洒洒的个性比，简直可以说是胆小如鼠沉默寡言，我是班上咋咋呼呼的名人大姐大，他只能算是一个悄无声息的无名小卒。初中三年，几乎没听他说过一句话，低眉顺眼的，偶尔笑一笑，也是点到为止，毫不张扬。不过，他的成绩很不错。中考，他以高出分数线二十多分的好成绩应该上县一中，我却以数分之差落进一所普通高中，结果，上天弄人，他被有关系的人挤掉了，欲哭无泪地打好背包跟我一起走，继续乖乖地做我默默无闻的好同学。高考，他是学海苦作舟上线了，我因少壮不努力落榜了，不想又被手眼通天的关系户们挤下来，和我一样重重地摔在独木桥下。早已厌倦了枯燥的书本和没完没了的考试，再也不想面对高考的独木桥和桥下黑色的七月，心想怎么过都是一生，干脆卖了手温犹存的教科书和练习册，卷起被子回家做农民。同学不一样，悄悄地抹过眼泪之后一咬牙：继续读！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二年，当我在老家那条泥泞不堪的土路上黑汗水流地帮母亲做义务工时，同学光宗耀祖地走进了省医学院，我的父老乡亲们一边漫不经心地铲土，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看着我一厢情愿夸大其词地设置他的锦绣前程，弄得我恨不得立马变成一只老鼠找个地洞钻进去。
等我几经曲折地做了一名来之不易的光荣圣洁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时，同学已经在县中医院拿了两年薪水。1996年春节，新婚第五天的我上街买东西，两辆帖着大红“喜”字的彩车徐徐驶过身边，停在同学家门口，西装革履风度潇洒的同学牵着他窈窕漂亮的新娘从车上走下来，同时下来的还有几张熟悉的脸，都是大学毕业后分在城里年年春节衣锦还乡的老同学。那一刻，我没有走上去送上我应有的祝福，相反，装做不经意地走进了旁边一家小商店。我想起自己的这一天，没有彩车，没有典礼，两个衣着暗淡的人，骑着两辆同样暗淡的自行车，风尘仆仆地驶近先生家古老的门楣，他的父亲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了事。我在深深的自卑感里咽下苦涩的泪水，倾听着同学家热烈的鞭炮声响，只觉得水在和声，山在回应。
1999年，通过考试，我告别了六年的教书历程，走进县城做了一名普通的公务员。因为多病，遍访城内各家医院，很自然地，与同学又找回了旧日同窗时随意相处的真诚。记得有一个晚上，凌晨两点，街灯已熄，我心动过速难以入眠，在漆黑一片的街上乱走，结果就走进了同学的门诊部，我因难受在外间睁着眼睛数时间，他因不放心我在里面更是一夜无眠。世界很大，人海茫茫，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几个这样的好同学，能如此以心待我。
从此，走过那家门诊部，都会刻意地看上一眼，如果是同学值班，便会进去坐上一会儿，他还象过去一样少言少语，最多也只是询问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再说些安慰的话。因此，当我很久不见他，自然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道，中医院的老医生一大把，人们信奉“姜是老的辣”老医生诊室门庭若市，年轻医生诊室则门可落雀。医院讲的是效益与工资挂钩，同学认为工资少一点儿不要紧，作为一个医生而没有病人，是比金钱溃乏更令人悲哀的事。于是，他辞职带了妻女回到乡下，在村街上租了房子开了自己的诊所。
同学们谈起他，颇觉不可思议，有那么多人拐弯抹角地托人找关系削尖脑袋要进城，他倒好，呆在城里好好的，偏偏要丢了工作和即将到手的新房子回乡下。他的老父亲和哥哥们更是怒不可遏，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省吃俭用四处筹钱供他十几年寒窗苦读，初中毕业跟个老中医学学，在乡下照样吃的开。他不置一词，慢条斯理地收拾房子，摆放药品，然后静坐桌前等待第一个病人。
每次回老家，只要时间充许，必会去同学的诊所看看，感觉他的诊所有种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良好气象。婆婆告诉我他的医术很不错，自己多年不渝的风湿顽疾就是被他治好的。周围公家及私家的诊所因了他的出现几乎没了生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在他崭露头角宏图大展之时，麻烦来了，药监局说他的诊所面积没达到规定标准动辙罚款上万元，卫生局说他缺少了某个证件张口就是查封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相安无事，他就缺这少那？
尽管起起落落，数易其地，诊所还是顽强地开下来了。期间，他曾工作过的中医院几度邀请他回城上班，都被他婉言谢绝了。至于我的父老乡亲，他们再也不说什么乡下人不如城里人的话了，相反，会远远地看着同学红红火火的诊所，大声寡气地说：城里人有什么好？拿着几个死工资，青菜都是一块钱一斤，够干啥子？你看人家某某某，就是想的开，跑回来开诊所，病人是一个个地来，钱是一把把地进至于我的同学们，他们仍然无法接受一个经过苦苦奋斗，才在坚硬的水泥丛林中拥有一线之地的城里人突然放弃一切跑回去做个乡下人的可怕事实。
我理解同学。当我大摇大摆地从一个乡下人变成城里人时，他却悄悄密密地由一个城里人变成了乡下人。我曾经因为自己是乡下人而自卑，他也曾经因为自己是个城里人而迷惘。其实，生活在哪个地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找到实现自我价值的地方。
2004。7。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