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放初蕾四这媒人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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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丽珠足有十年没回乡了。这次回来，她有异样的感觉：她衰老了，而家乡却朝气蓬勃。她先探五嫂，那是因为上次回来时探五嫂到最后，当时就只剩下几把水果糖和一条尼龙小裙作礼，这曾使她很难为情。最近适逢香港百货大减价，在繁华的街市上嘶声大喊：“一元两双玻璃丝袜，五元一条尼龙裤子！”她买了满满的一大袋，要专程拜访五嫂，因为她听人说到五嫂的闺女小桃已出落得象一株花。
来了至亲贵客，五嫂自然热情，又未免紧张。她明明在拿着茶杯，却不住地叫：‘小桃，小桃。你快出来给你四姑斟茶！“话犹未了，从闺房里钻出个豆蔻年华的大姑娘来。罗丽珠一见，喜出望外，果然名不虚传呀！她不免从头到脚把小桃打量起来，使小桃羞赧得红了耳根。小桃穿一件苹果绿素色女衬衣，虽无香港小姐那玲珑浮突的曲线，却也匀称合适，跟她头上粉红色蝴蝶发结的淡妆映衬，显得更是和谐。罗丽珠眼睛锐利，发现小桃那微晕的桃腮中闪出一对小酒窝，顿时记起老板娘的弟弟在临行前的嘱咐。她饱尝过失业之苦，店铺生意往往因生意惨淡而裁员，她祈望“炒鱿鱼”1炒不到她，自然有心要为老板娘效劳了，没想到这侄女儿果然俏得象天仙。心里自然而然有了算计。
“唉哟哟，‘黄毛丫头十八变’，我的侄女变得俏丽多了！”看到小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记起十年前这双眼睛是如何贪婪地瞪着桌子上的糖果。便把话题转上去了：“这次回来，我没有什么给你家——”
她正想解开手袋把一大包水果杂锦糖拿出来，小桃已经把一个彩色透明的糖果盒捧到她面前：“四姑请吃糖！”她一看，盒子里装满奶油粮、妃子糖、椰子糖、糖莲子、糖金橘等等。她瑟缩了，因为大陆的食品比香港便宜，她是出于精打细算，带来的糖果是到了广州才用兑换券买来的，故和主人家摆过来的不相上下，她怎好拿出来呢。
五嫂好象是看出了她的为难，紧接着说：“都是至亲，何须讲客气话。往后只要多回来，彼此见见面，我们就很高兴了。四姑呀，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口粮不够，孩子们又饿又馋。我记得上次你回来时送我家的糖，兄妹俩为争吃还打过一场架呢。现在嘛，连糖莲子也嫌甜腻，奶油糖又嫌黏牙，要吃奶油黄酥酥什么的。你二哥家的小侄嘴更娇贵，吃糖要吃朱古力，吃饼要吃牛油夹心——你知道二哥家今年发大财了吗？光是自留地种果蔗一项收入，就有八百多元，怪不得请他去加拿大也不去了。”五嫂的话闸一开，便象决了堤的河水，使罗丽珠难以启齿，也更难找机会开口说媒了。
“是的，是的，”罗丽珠喃喃地说“我回来看见哥嫂们的日子满好，心里也安乐多了。”
“大家都好才是好。”五嫂为人诚实忠厚，领受了人一点恩惠，心里老记挂着，也象欠了人家的债似的。她接着说：“小桃，你还不快快多谢四姑。你小时候四姑就带过一条尼龙裙子给你呀！”
小桃记不起了：“是那条玫瑰红尼龙花裙吗？”
“小意思，小意思，何足挂齿！”四姑故意谦让说。
“我一次也没穿过。”小桃坦率、纯真，不会说客套话。“那时候，谁都不敢承认有港澳关系，哪敢穿这种裙子，后来可以穿了，我又长大了，不合身了。只好废物利用，改做了一条内裤，裁出的头尾便用来抹地。”
五嫂狠狠地晲了女儿一眼。其实罗丽珠刚到五嫂家门时就看到了：铺在厅堂门槛下用以揩鞋底泥沙的地布正是她二女穿过一年后带回来送给五嫂的那条尼龙花裙。
“你进房去继续车缝你的衣服吧！我要跟四姑倾谈一下。”小桃走开后，五嫂还抱怨着女儿。“真是不懂事的姑娘，二十二岁了，还跟小孩一样。”
“不要紧，都是自家人。”罗丽珠的脸一阵潮红，难为情地说“五嫂，上回我没有什么带回来给你，你可莫见怪。这一回——”她伸手去取提包。
她打算把一整包衣物摆出来之后，才和盘托出她的设计。怎知正当她再拉袋链的时候，小桃已换了套华达呢料新型西装从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套苹果绿呢料茄克服。
“四姑，我请你参详一下，我这套西服款式好不好，还有这套开刀茄克服。”
罗丽珠一怔，停了手，结结巴巴地说：“好，好，赶上香港那样时髦了。”
“不是赶上，而是各有千秋，各有所长。”小桃更正说“我们喜欢朴实大方，香港的姑娘喜欢艳丽，但我总认为香港的女服妖里妖气的。”
“哎哟，我这好侄女呵，你对服装真内行呐。”罗丽珠打岔说，并趁势拉闭袋链。撇开款式不谈，就以质料来说，两三元港币一件的涤纶、花呢等廉价货，又怎比得上华达呢？她怎好意思拿出来，怎么不为难？
还是五嫂给她解了围，说：“你不要听这死丫头胡谄，她晓得什么，只不过在大队砖厂打瓦坯，靠手脚快，每月挣得百来块钱罢了。钱是赚得不少，可她吃的要好，穿的要好，用的八九角钱一块的香皂。昨晚上，她买了一张什么大戏票，多少钱？一元二角钱，卖五个鸡蛋也不够呢。”
罗丽珠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她也自知啰嗦，忙打发小桃离开，然后问罗丽珠：
“四姑，你有话尽管说吧，你五哥虽则不在家，但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没没有什么事。”罗丽珠尴尬地说“你不是说过了吗？这一回我是回来看看哥嫂的。”
真的没事吗？唉！罗丽珠这时可担心了，这媒人做不成、交不了差，老板娘会不会炒自己的“鱿鱼”呢？还是大陆人日子过得顺心稳定呵！
注：1炒鱿鱼：鱿鱼一炒即卷起来。比喻被辞退，卷起席被离开。
罗丽珠足有十年没回乡了。这次回来，她有异样的感觉：她衰老了，而家乡却朝气蓬勃。她先探五嫂，那是因为上次回来时探五嫂到最后，当时就只剩下几把水果糖和一条尼龙小裙作礼，这曾使她很难为情。最近适逢香港百货大减价，在繁华的街市上嘶声大喊：“一元两双玻璃丝袜，五元一条尼龙裤子！”她买了满满的一大袋，要专程拜访五嫂，因为她听人说到五嫂的闺女小桃已出落得象一株花。
来了至亲贵客，五嫂自然热情，又未免紧张。她明明在拿着茶杯，却不住地叫：‘小桃，小桃。你快出来给你四姑斟茶！“话犹未了，从闺房里钻出个豆蔻年华的大姑娘来。罗丽珠一见，喜出望外，果然名不虚传呀！她不免从头到脚把小桃打量起来，使小桃羞赧得红了耳根。小桃穿一件苹果绿素色女衬衣，虽无香港小姐那玲珑浮突的曲线，却也匀称合适，跟她头上粉红色蝴蝶发结的淡妆映衬，显得更是和谐。罗丽珠眼睛锐利，发现小桃那微晕的桃腮中闪出一对小酒窝，顿时记起老板娘的弟弟在临行前的嘱咐。她饱尝过失业之苦，店铺生意往往因生意惨淡而裁员，她祈望“炒鱿鱼”1炒不到她，自然有心要为老板娘效劳了，没想到这侄女儿果然俏得象天仙。心里自然而然有了算计。
“唉哟哟，‘黄毛丫头十八变’，我的侄女变得俏丽多了！”看到小桃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记起十年前这双眼睛是如何贪婪地瞪着桌子上的糖果。便把话题转上去了：“这次回来，我没有什么给你家——”
她正想解开手袋把一大包水果杂锦糖拿出来，小桃已经把一个彩色透明的糖果盒捧到她面前：“四姑请吃糖！”她一看，盒子里装满奶油粮、妃子糖、椰子糖、糖莲子、糖金橘等等。她瑟缩了，因为大陆的食品比香港便宜，她是出于精打细算，带来的糖果是到了广州才用兑换券买来的，故和主人家摆过来的不相上下，她怎好拿出来呢。
五嫂好象是看出了她的为难，紧接着说：“都是至亲，何须讲客气话。往后只要多回来，彼此见见面，我们就很高兴了。四姑呀，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候，口粮不够，孩子们又饿又馋。我记得上次你回来时送我家的糖，兄妹俩为争吃还打过一场架呢。现在嘛，连糖莲子也嫌甜腻，奶油糖又嫌黏牙，要吃奶油黄酥酥什么的。你二哥家的小侄嘴更娇贵，吃糖要吃朱古力，吃饼要吃牛油夹心——你知道二哥家今年发大财了吗？光是自留地种果蔗一项收入，就有八百多元，怪不得请他去加拿大也不去了。”五嫂的话闸一开，便象决了堤的河水，使罗丽珠难以启齿，也更难找机会开口说媒了。
“是的，是的，”罗丽珠喃喃地说“我回来看见哥嫂们的日子满好，心里也安乐多了。”
“大家都好才是好。”五嫂为人诚实忠厚，领受了人一点恩惠，心里老记挂着，也象欠了人家的债似的。她接着说：“小桃，你还不快快多谢四姑。你小时候四姑就带过一条尼龙裙子给你呀！”
小桃记不起了：“是那条玫瑰红尼龙花裙吗？”
“小意思，小意思，何足挂齿！”四姑故意谦让说。
“我一次也没穿过。”小桃坦率、纯真，不会说客套话。“那时候，谁都不敢承认有港澳关系，哪敢穿这种裙子，后来可以穿了，我又长大了，不合身了。只好废物利用，改做了一条内裤，裁出的头尾便用来抹地。”
五嫂狠狠地晲了女儿一眼。其实罗丽珠刚到五嫂家门时就看到了：铺在厅堂门槛下用以揩鞋底泥沙的地布正是她二女穿过一年后带回来送给五嫂的那条尼龙花裙。
“你进房去继续车缝你的衣服吧！我要跟四姑倾谈一下。”小桃走开后，五嫂还抱怨着女儿。“真是不懂事的姑娘，二十二岁了，还跟小孩一样。”
“不要紧，都是自家人。”罗丽珠的脸一阵潮红，难为情地说“五嫂，上回我没有什么带回来给你，你可莫见怪。这一回——”她伸手去取提包。
她打算把一整包衣物摆出来之后，才和盘托出她的设计。怎知正当她再拉袋链的时候，小桃已换了套华达呢料新型西装从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捧着一套苹果绿呢料茄克服。
“四姑，我请你参详一下，我这套西服款式好不好，还有这套开刀茄克服。”
罗丽珠一怔，停了手，结结巴巴地说：“好，好，赶上香港那样时髦了。”
“不是赶上，而是各有千秋，各有所长。”小桃更正说“我们喜欢朴实大方，香港的姑娘喜欢艳丽，但我总认为香港的女服妖里妖气的。”
“哎哟，我这好侄女呵，你对服装真内行呐。”罗丽珠打岔说，并趁势拉闭袋链。撇开款式不谈，就以质料来说，两三元港币一件的涤纶、花呢等廉价货，又怎比得上华达呢？她怎好意思拿出来，怎么不为难？
还是五嫂给她解了围，说：“你不要听这死丫头胡谄，她晓得什么，只不过在大队砖厂打瓦坯，靠手脚快，每月挣得百来块钱罢了。钱是赚得不少，可她吃的要好，穿的要好，用的八九角钱一块的香皂。昨晚上，她买了一张什么大戏票，多少钱？一元二角钱，卖五个鸡蛋也不够呢。”
罗丽珠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一句话也插不上。她也自知啰嗦，忙打发小桃离开，然后问罗丽珠：
“四姑，你有话尽管说吧，你五哥虽则不在家，但他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没没有什么事。”罗丽珠尴尬地说“你不是说过了吗？这一回我是回来看看哥嫂的。”
真的没事吗？唉！罗丽珠这时可担心了，这媒人做不成、交不了差，老板娘会不会炒自己的“鱿鱼”呢？还是大陆人日子过得顺心稳定呵！
注：1炒鱿鱼：鱿鱼一炒即卷起来。比喻被辞退，卷起席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