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楚红袖文集最新章节!

    小板凳

    一尺长

    爹爹叫我搬进房

    坐下听爹说什么

    叫我快去上学堂

    安小的时候,父亲是一个送炭的。每天一大早,父亲就站在和别人合住的三间两厢的小院子里,一边抱着个水杯刷牙,刷得满嘴泡沫,一边仔细看他的宝贝——送炭的板车,看看拉车的绳子结不结实,榫头牢不牢,车胎有没有裂,要不要打气。

    春夏秋三季,安的父亲几乎都是穿着一样的衣服,下身一深蓝色的长裤,上身一件蓝色小背心。春秋的时候,车上会多一件中山装,也是深蓝色的,挂在板车的拉手把上,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时,套一套。他的脖子里四季都搭着一条毛巾,红白条子相间的,不知道是汗水浸得太多还是洗得太多,所谓红白条子,也只是那么点意思,看不很清楚了。

    父亲拉着板车,挨家挨户送炭,全城的大街小巷,都会有父亲的脚印。

    父亲也有快乐的时候。

    每天一回家,父亲就用一把扫帚,把板车扫得干干净净,把扫出来的煤屑,一点不漏地盛在一只很大的竹编畚箕里。等到装满的时候,安的父亲就把它们分批装在一只小铁桶里,和上水,操一把小铁铲,拌匀,一小块一小块地挖出来,做成煤饼,摊在地上晒。晒干了,送一半给同院的邻居,剩下的,还放在竹畚箕里,留着自家用。

    安小的时候,不知道父亲有多辛苦。但是,到了冬天,安会确确实实知道,上课时学的“雪中送炭”是多么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满天的大雪,父亲送炭回来,一脱下帽子,头发热气腾腾地在出汗,脸上隐隐的生着冻疮,黑黑的双手、双脚却都冻得开裂——在安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黑黑的、脏脏的——只到母亲跟别人走了为止。

    安七岁的时候,母亲跟别人走了,跟的是王万才画像店的王小才。王小才天天戴个眼镜,头梳得一丝不乱(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弄的,油亮亮的,不知是不是刨花油,呵呵,那可是女人用的),坐在他的画像店的大案板后面,没事就摆弄他的几件文具,几支铅笔、一块橡皮、一把尺(放大照片,画像时,打格子、算比例用的),还有一样小孩子最喜欢的,一只三条腿的放大镜,用来放大时看照片的,青铜做的,年代看上去已经有些时候了。王小才经常拿一块丝巾,很认真地擦他的放大镜,那是他的镇店之宝。

    王小才店里的墙上,都挂着他的作品。王小才画得不一定比他爹好,但脑子活络,经常在店里挂一些不能挣钱的画——最早是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后来挂了毛泽东、周恩来,又后来,挂的是电影明星什么王心刚、达式常、刘晓庆、张瑜,一式的俊男美女,再后来,城里城郊,谁家死了人,办个丧事,都请王小才画像。

    王小才的生意不错。

    王小才只一样不好,坐在他案板后面,一看,挺好,就是不能站,一站,就看出来是个跛子。

    安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不要他们,搬到王小才家去住了。父亲不说,母亲也不说。安觉得,也许,母亲是嫌父亲脏?母亲走后,每天,父亲送完了煤,都要到巷口双桂泉浴室去泡个澡,把自己洗洗干净。一回到家,安就会闻到一股自己不熟悉的肥皂味。时间一长,安也就习惯了这种味道。哪一天没肥皂味,父亲就一定生病了。安所以就特别喜欢那股味道。

    母亲走后,安觉得屋子里忽然大了很多。父亲没有再结婚,安虽然还不大,但已经知道,父亲一定是为了自己。

    父亲有时候会变得特别暴躁,有时对安又特别好。安和父亲一起生活,睡在一张床上。晚上睡觉,经常可以听到父亲的叹气声、喘息声,还有的时候,安会感觉到父亲在深夜,莫名其妙地动,然后就有一种味道,闻起来很腥,盖过了父亲身上好闻的肥皂味。

    父亲还学会了烧菜。安小时候特别喜欢吃烫干丝,父亲就和别人学。父亲烫干丝做得很好吃。父亲是个粗人,但他也学会了把一块方豆干,横着片十七、八片,再竖着切成细如龙口粉丝一样的干丝,在开水里淖一淖,捞出来,堆在小盘子里,上面放一点葱花、姜丝、花生米,再浇点酱油、醋、白糖、味精,吃的时候,推倒,拌一拌,特别香,下饭。安就着烫干丝吃饭,安的父亲就在一边,倒一小杯地产白酒,慢慢抿着,直喝到满脸通红,看着安呆笑。

    安上中学的时候,父亲所在的朝阳煤球厂越来越不行了。烧煤气、液化气的人越来越多,烧煤球的人越来越少,而父亲也越来越老了。

    父亲没有什么技术,就花了所有的积蓄,买了一部人力三轮车。每天早上起来,父亲仍然站在小院子里,一边抱着个水杯刷牙,刷得满嘴泡沫,一边仔细看他三轮车,看看拉车的链条结不结实,螺丝紧不紧,车胎有没有裂,要不要打气,车棚有没有坏——坏了,客人坐了,就不舒服了。

    几年三轮车踏下来,父亲的两条小腿上,爬满了象蚯蚓一般粗的青筋。父亲最快乐的事,也变成了每天喝完酒,让安给他捶捶背。

    父亲挣钱不易,安的成绩也一直很好。

    人家问安的父亲:“你儿子成绩怎么这么好?”

    安的父亲不说话,只是笑。

    其实,安的父亲不会教安什么。他的教育,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揍。安被他从重到轻,从多到少,成绩就揍好了。

    安去外地上大学后,每年都拿奖学金,直到毕业留在学校。

    安的父亲一个人呆在家里,忽然觉得,屋子大了许多,有点空。

    车,是渐渐骑不动了。父亲把车买了,每天片点干丝,外加葱花、姜丝,分成一小包一小包的,天天早上在家门口摆个摊子卖。

    到了上午八、九点钟,太阳照在父亲的脸上、身上,父亲的头发白了,有点乱,脸晒得红红的。太阳暖暖的,父亲就有一点点累,有一点点想睡。他抬起头来,看看巷口,觉得有些眼花,想说什么,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就想:我家安,这时,在干什么呢?

    安的父亲病了,高血压,很严重。

    安从学校赶回家,父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父亲一定是病了很久了。

    安站在床头,半天没说话,他有点想哭。

    安背着父亲,去双桂泉浴室去洗澡。父亲无力地躺在水池边上,眼睛闭着,让安帮他洗。父亲脸上的水,在皱纹里嵌着,慢慢往下滴,身上的肌肉,已经松驰了很多,手指甲很长,脚上长满了脚气。

    安给父亲一点一点地洗着,脸上的水蒸气,滴在父亲手上,滚到父亲粗糙的手心窝里。安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晚上回家,吃完饭,吃完药,安和父亲睡在一张床上,安白天把被子晒过了,睡在里面,很舒服。

    父亲很累,象一个孩子,闭着脸,听安说话。

    父亲的手上,带着很老很旧的一只钟山牌手表。安知道,那是父亲和母亲结婚时买的,那时很贵。安抬起父亲的那只手,轻轻对父亲说:

    “爸爸,你挣开眼睛看看,好吗?”

    父亲挣开眼睛,看着那只表,表带已经换过好几次,表面也模糊了,秒针“嘀哒、嘀哒”走的还蛮有力。

    “爸爸,你看着,现在是二oo一年十二月九日晚上八点二十一分三十五秒”安笑了,对爸爸说“我们一起看着表,到二十二分三十五秒,好吗?”

    父亲点了点头。

    这一分钟,安觉得好长,是他生命里最长的一分钟。

    “爸爸,记着啊,这一分钟,我们父子俩在一起。”安说完,扭过头去,在心里狠狠叹了一口气。

    父亲无声地笑了笑,满足地睡了。

    安不记得这是什么电影里的台词。

    好像是一个骗子,去骗一个女人的爱情时说的话。

    安想:还有什么比把这两句送给我的父亲更好的呢?

    没有,安想。

本站推荐:穿越成反派要如何活命凤帝九倾重生最强女帝嫡女归赵洞庭颖儿读心医妃唐可心明天下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数风流人物军火妖妃

楚红袖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楚红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楚红袖并收藏楚红袖文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