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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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道迅急的水流在玻璃窗张牙舞爪地窜动，百无聊赖的我托着腮帮倚在窗前观望，手指不自觉地在上面随着水流划动。此刻外面的世界正大雨滂沱，风雷交加。说实话，我特喜欢这种天气，习惯在暴风雨来临之际，揣着激动且不安的心情伫足窗前。天色灰黑，沉雷滚滚，风云幻变，偶尔能看见几个不明飞行物伴着小鸟在空中翱翔，飘飘然不知所终。人们奔走相告，或裹物防备，几粒豆大的雨珠预兆着这场雷暴即将上演。先是咔嚓一声巨响，接着雨声阵阵再势如千军万马大雨倾盆。行人措手不及，花草树木更是被戏谑得不堪入目。霎那间，暴风雨将整座城市吞没。
窗子被风雨无情扑打，我却享受着这份快意和壮观。觉得应该将此情此景记录在我的日记本里面，好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这位好朋友陪伴我已经两年了，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患难与共，只是不会唱歌，不会说话。我也曾有些会说话的好朋友，但他们是否亦如此认为却不甚了了。只知道我们都喜欢围着一个叫新一的哥哥，他说他喜欢工藤新一，我们都喜欢的一个动漫角色。新一哥哥爱在我们面前逞威风，老说些天方夜谭的故事，例如说去过巴厘岛裸泳，到过西班牙裸跑，还还去过南极裸睡。据我们所知，他连省都没出过。却没人对此嗤之以鼻，反倒越加崇拜，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哀求他讲他的威风史。可每次要开口之前，都要求我们满足他一个条件，就是每人要给他一颗玻璃珠子。每年秋夏季，我们几小伙伴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一个篮球场边的泥土地上，挖一个小洞，不亦乐乎地玩动起来。新一哥哥的技术很差，三盘下来就输个精光。这时我们都喜欢揶揄他说，新一破案行，玩玻璃珠子可不行哦。对此他不屑地笑着回答，没意思，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那才叫一个棒！此刻我们都争着说，好！但条件是，每人一颗珠子。我们并不吝啬手中的东西，因为听新一哥哥讲故事要比玩这个有趣得多。而且新一哥哥每次都没有让我们失望，当他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后，我们都连珠炮弹似的问他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他总说“天机不可泄漏”此类更发人暇想的话，后来才发现，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解释才作如此神秘的回答。
可一直以来都有个问题萦绕于心，他怎么有那么多生动有趣的故事？
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听到新一哥哥的威风史的。有一次我手上的玻璃珠子已经输得精光，新一哥哥和其他人就不让我听，他说这样对其他人很不公平。回家拿又太远，所以我只好悻悻地坐在远处呆坐着，那边的情景就像一说书的给听众讲故事，又像一先生给几个学生声情并茂地上课。看着新一哥哥，突然想起我们相识的那天。起风的黄昏好像去年的深秋，树叶从叶堆上悄然抖落。一个比我们大六七岁的哥哥徐徐走来，从地上捡起一块较为宽大完整的绿叶，利索地卷成一团，放在唇间悠然吹起，声音悦耳动听，不绝如缕。我被这一幕惊呆了，觉得这简直是神奇得无以复加，便对其他人说：那人居然能用树叶吹出声音来。大家都表示怀疑，扭头一看，果真如此。我们都飞奔着去请教大哥哥，纷纷亮出手里的珠子示意给他。新一哥哥却笑着说，这算什么，更厉害的多了个去。随即几人崇拜之心油然而生，渴求他加入我们的队伍里面。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经常听到新一哥哥给我们讲那个色彩斑斓的神奇的世界。然而至今对他仍接受不了的一点是，他老爱给我们说教，例如要我们爱整洁爱干净，这样才能人见人爱。自己却脏兮兮的，这一点，我们谁都比他强。
我叫白梓轩，那年十二岁，小学六年一班。
新一哥哥在我的童年里充当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而我却无法用精准的词语将它描述出来。说好朋友凸显不出他的高大，说师长又有些夸大其辞，总之他给了我许多其他人无法给予的快乐，渐渐地养成了一种习惯和依赖。
在爸妈还没对我做出任何干预举动以前，我一直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可以玩到天昏地暗，弄得全身是泥巴再蹦着跳着回家，可以东奔西窜直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再回家等开饭。可是好景不长，爸爸倒是不怎么管，妈妈却出台多套限制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许以前太任性惹得妈妈担心。可是我观察到，爸妈开始冷战，甚至要我传话，话中有话，含沙影射。前几天我看到了我本不该看到的一幕，以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没想到那是一切事情的导火索。周末带我去公园也是貌合神离，两人要么不说话，要么吵得不可开交。浓重的火药味使我开始慌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只当若无其事地苦笑。
我只想到我的新一哥哥。
此刻听新一哥哥讲故事是最美妙的享受，他讲得越是离奇，越是感觉开怀舒畅，全然忘却家里的烦恼琐事。这次他讲到一个暗恋他好几年的女生，将她夸赞得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境地，还说这种货色在他众多追求者中算是最资质平平的一个。要是出于别人之口我们会果断认为那人在扯谎，但看着他还有几分风流模样，也将信将疑，何况我们注重的是听故事，对其真相更不置可否了。我们问他，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要她呢？他便摆出一副不屑模样，含糊其辞地说：“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们都以为新一哥哥经历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绝恋，至少也是花团锦簇的，于是对他的崇拜增添了更深一层。他却说：
“我可是一个很专情的男人。”
呵，谁信呢？不料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个女生，在童年时期最重要的一个女生。
爸妈冷战了好一段时间，家里死寂沉沉。除非爸妈开战了，纵然在骄阳似火的夏季，也是一片孤清。在这阴森恐怖氛围的笼罩下，我开始变得缄默寡言，每天回到家就直奔房门，不管电视多么精彩，依然了无兴趣。后来，我连家也少回了。
每天放学或是周末，我到学校附近的一间书城里，在汗牛充栋的书籍中随意取出一本悠闲地阅读起来。为了不让家人觉心，事先早已编造出各种理由不回去。对此爸妈是不闻不问的，从这点来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在书城里的某个角落长据已久，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一天，一个恬静安谧的女孩走进了我的视线。
一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说：“看你们的牙齿白不白就你知道你们有没有刷牙。”并要求走过的时候大家咧开嘴让她审查。我听了当然开心，因为我是每天都刷牙的，牙齿自然不差。岂料老师说：“一看就知道没刷牙。”本希望老师再看仔细点，却已经走过了，咧得大大的一张嘴瞬间撅得高高的。不一会老师宣布：“若梦的牙齿最好。”并示意她上台让大家欣赏欣赏。她自信地笑着走上讲台，我被这一幕惊呆了，那乌黑的秀发，清秀的脸蛋，甜美的笑容，让我如沐春风，视线从没有在她的脸上离开过。五年来，这一刻历历在目。
我从回忆的沉醉中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这个专心看书的静谧女生，竟有一种不可扼制的冲动。上前跟她聊天？这是腼腆的我所做不到的。然而，她主动走了过来。
“梓轩，你也在呢。”笑容美丽如昔。
“啊，嗯。”我羞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如果帮得到的话，尽管说出来，不要客气哦。”她莞尔一笑说。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她知道我的学习并不比她差。“好的，谢谢你。”我害羞地回答。
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说！
此后，我和若梦经常出现在这里。她会耐心地给我讲解答案，而作为回报，我会说一些新一哥哥给我讲的有趣的故事。于是，在这座书城的某个角落里，时常传来两人爽朗或银铃般的笑声。
秋末冬初之际，夜幕提前降临。这次我们在书城谈天说地竟忘却了时间，出来时已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模糊不清。我看了看表说：
“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
“梓轩，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她害羞地说，”今天没骑车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告弄得不知所措，天确实已经不早了，我期期艾艾地说：
“我，我，好啊。”
她的家离书城只有二十分钟远，跟我家是相反方向。我载着她穿街走巷，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今天衣服穿得很是单薄，呼呼的寒风刮得我瑟瑟发抖，她见状，柔声问道：
“梓轩，你冷不冷？”
当然，可我不能这么说，只好回答她：
“还好。”突然我想起了偶像剧里的画面，她不会抱我吧？
“梓轩。”我的心纠了起来。“我到了。”
呵，在一路灯下，立马刹车。
“到了？”
“嗯，谢谢你。”
“不客气。”我看着她弱柳扶风的背影渐行渐远，离她的家原来还有几十米，大概是怕家里人看到影响不好。
我掉转车头往家奔去，消失在星光点点的无边黑夜中。
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
一年一度的冬游又到了，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个村庄游玩，野炊，拔河，表演，捉鱼等等不一而足，其乐无穷。对于那些自愿性的群体活动我通常是不参加的。有的人注定无法合群，参与其中只能让彼此都感觉无趣。有时我在想，是不是自己投错胎了，何以自闭得连话亦不愿多讲，宁可做一块石头，在悬崖边上站成永恒？
臭味相投的若梦，竟也如此。
我们趁着其他人欢呼呐喊时，偷偷从后面溜走，她拉着我的手上演一出“大逃亡”彼此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刺激。直至倒在一片碧绿的山坡上，方才停下脚步，心依然砰砰乱跳。她看到我这狼狈样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得合不拢嘴。我安然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仰视蓝天白云，举起手，仿佛触手可及。第一次感觉天空离我这么亲近，曾觉得窗外的天空那样庄严崇高，遥不可及。寒风徐徐吹来，却又是那样的温和。小草跟树叶轻轻摇晃，脚下的村庄若隐若现。
已是薄暮时分，余晖柔柔地打在这世间万物的的脸上。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有什么比这良辰美景更让人沉醉？若梦闭目静坐在草坡上，浅绿的圆帽贴在红晕的脸庞，长发飘飘长裙依依，嘴角泛着微笑，一切都这么自然。
那个夜思日念的情景再次呈现，世间最叫绝的丹青高手也难以描绘尽这天使般的笑靥。
“你好美。”我毫无愧色地说。
“骗人。”她拈开帽子害羞地瞄了我一眼，笑了。
“我是说真的。”我更加情动由衷地说。
她嘻嘻地笑着起来，往潭水那边奔去。
“哎，你去哪？”我迷惑着喊。她依然只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一跃而起，追逐着她。两支长长的影子在草坡上一前一后地跳动。
她跑到潭边停下，看得出这是一个人造的水池。
“你来这干嘛？”我喘着粗气问道。
“看，有金鱼！”她惊讶地发现。
果然，几条金灿灿的小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动。
“你知道吗？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什么？”
“我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这样啊。”我看着悠然的金鱼，俯下身“怪不得它们这样无忧无虑呢。”
“你的记忆又是多少秒呢？”
我寻思良久才说：“大概很长吧，该记得的我都记得。”
“做一条金鱼也不错。”她淡然笑道。
我只有点头，看着天色已经不早，我说：“咱回去吧，他们可能都走了。”
“嗯。”又是零星几点，月上柳梢头。
我们回到队伍中时，夜幕已经降临，同学们对刚才的游戏还回味不已，觉得这次冬游太有趣了，我和若梦莫不如是，只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晚上有文艺表演，之后还有表彰大会。有同学问我下午去了哪，我说有些困，回宿舍歇了会儿。刚买了两串鱼蛋，本不该给他的，但为了堵住那滔滔不绝之口，只好慷慨请客。最后一刻大家欢呼雀跃，齐声欢唱了一首让世界充满爱，我竟也跟随音乐唱和起来。
寒风凛凛，不减热情。
那次冬游以后，我常会出神地回想那个草坡上的蓝若梦。有时竟不自觉地拿起画笔欲将它在画纸上呈现，可惜任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将它传神地描绘出来。也就从那时候起我爱上了画画，内容却是千篇一律。不多久，画纸将抽屉塞得满满的。大概也是那时起，更爱上了写日记，内容亦自不待言。
其实，我什么也还不懂。
受到新一哥哥的影响，我也成了爱讲故事的人，对象通常只是若梦一个。或许物以类聚，若梦跟我确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安静，在彼此面前又很活泼，爱逛书城，还爱柯南，爱看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她说她最喜欢罗杰疑案，而我钟情于无人生还，罗杰疑案的结局让我有种被耍的感觉。对于侦探小说，一次她在书城里从我身上讨回她自己的公道。她说这世界很不公平，为什么小说里有名的侦探都是男的！我笑着说，大概因为女生都怕血吧，到达案发现场尖叫的总是女生，怕血又怎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呢？她立马说：“我不怕！”随即抓起我的手就咬。我痛得嗷嗷直叫，连忙挣开她。真是一个疯婆子，跟平常认识的她截然不同，却多了几分可爱。那时候觉得，女人是最可怕的，难怪恐怖片里的女鬼最骇人。我笑着对她说：
“你以后会是一名很优秀的侦探。”
“真的吗？”她天真地问。
“嗯，一定是。”
她居然激动地抱着我，我惊讶得手足无措。
“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她说。
“什么？”我一脸狐疑。
“你来就是了，明天三点到送我到家的地方等我。”她顿了一下又说“要穿最好看的衣服哦。”而后欣欣然跑开，留下满地的疑惑。
第二天下午，我骑车来到路灯下，焦虑地等待。
一会儿，穿着一身纯白色连衣裙的蓝若梦轻快地跑了过来，那一顶线绿色的帽子赫然夺目。她看了看我，扑赤一声笑了。
“已经是最帅的一件了。”我难为情地说。
“不，我不是笑你的衣服。”她拉起我的手臂笑道“齿痕还在呢。”
我愤愤地看着她。
“好啦，下次我会看着点儿的。”
“还有下次啊？”
她嘻嘻地蹦上车：“走啦。”
车轮喑喑地奏响，寒风呼呼吹来，我故意骑得很缓很慢。我一直在想象，若梦那长发飘飘长裙依依的样子。在她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一个不算宽大却满地细沙的院子里，几个女生几辆单车在那等候着。
“今天你做新郎哦。”她害羞地说。我又惊呆了，等我把车安顿好，就被她拉了过去。看得出，她们常来这玩乐。我玩这个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做新郎还是头一回。小时候我们都当过新郎新娘，只不过是以这样的形式罢了，多年以后想起，还是觉得蛮有趣的。
一直以为她除了我就没有其他朋友，就算曾经拥有，后来也没有了。像我，跟她在一起后，便很少跟那些朋友玩玻璃珠子。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带给他们认识认识。至少可以说，除了他们，还有若梦这个人。
我带她来到曾经常来的地方，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招呼了。
“梓轩！”新一哥哥见到我挥了挥手，几个也朝我这看来。我和若梦才走过去。
“小鬼这些天哪去了，有女朋友就忘记我们了？”
“别开玩笑，她是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她叫蓝若梦。”
“大家好。”
其他几人不作回应，似乎小时候的友情，是不容许女人掺和的。
“你好。”新一哥哥温和地笑着招呼“真是好听的名字。”
“谢谢。”若梦害羞地回答“我常听梓轩说起你，说你可有趣了。”
“是吗？真是稀奇呀，这小子还会夸人了。”新一哥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我觉得呆下去只会自讨没趣。
“这么快就走了？”
“走了。”
“去哪。”
“其他地方。”
我和若梦离开了那里，之后便很少出现。
这样，我就真的只剩下若梦一个朋友了。
（三）
爸爸以前是个唯唯诺诺之人，对老板是，对妈妈也是。爸爸以前很爱吸烟，整天腾云驾雾，妈妈实在受不住便勒令他戒掉。爸爸从开始的一天一包，到一天半包，慢慢的就真的不抽了。曾听说很多烟鬼怎么戒都戒不了，有服药的，有帖膏的。而我却认为哪有那么难，身边若有个像妈妈这样的人，何愁意志不坚呢？不过这些天的冷战与争吵，让我对爸爸的印象完全改观，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如今爸爸又抽烟了，妈妈却无动于衷，或许这一次，爸爸永远都戒不掉了。那些滚滚的烟雾让我感觉像战场上的销烟，那么可悲，那么可恶，却又不知何时休止。
“知道为什么我老去书城吗？”我问。天空湛蓝，流水潺潺。我们沿着河边走着。
“不是为了看书？”
我淡淡地笑了笑：“因为我不想回家。每次爸妈吵得很凶的时候，总会扯上我。”
“关你什么事。”
“不知道，反正我是脱不了干系，你说我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
若梦只是微微一笑。
“你爸妈会吵架吗？”
“不会！”她笑了笑。
“真好。”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她凄然一笑。
我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啊，这样。”思忖良久才说：“也好，不像我家那两人整天吵得面红耳赤的。”
“确实是这样，但我妈却承受了双重的痛苦。”
“这么多年同学，还不知道你家是这样的。”我苦笑。
“我一直很安静，因为害怕。”
“害怕别人问起？”
她看着我说：“上次在院子玩的那几个你还记得吧？”
“记得，她们比你还安静。”
“有一个是哑吧，其他要么有点痴呆，要么跟我一样，单亲。”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完全顿住了脚步。
“哑妹是最可怜的一个，她也没有爸爸。”
“但她看起来是最开心的一个，一直在笑，却没有说话。”当时以为她是哑巴，没想到还真是。
“其实你很幸福。”
“你说幸福是什么呢？上次考了这个题目，我没及格。”我尴尬地笑了笑。
“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好像都比哑妹幸福，却又好像，她比谁都幸福。”
“你有这些朋友就已经很幸福了。”我说，此刻脑海里总浮现着哑妹那少了两颗门牙的有趣的傻笑。
“你也是。”
“你说新一哥哥他们吗？”
“嗯。”“新一哥哥或许是的，其他不是。”
“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们静静地站在河边，夕阳西下，水面溶溶。
我觉得是时候跟家人谈谈了。没想到招来的首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妈妈拿我当出气筒，叱我贪玩任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云云。我深感委屈奔进房门，盖上被窝才让强忍已久的眼泪流下来。妈妈敲门叫我出来吃饭，我说不饿。不是不饿，只是不愿别人看到我哭得红肿的双眼。待眼泪差不多干以后，我想到新一哥哥。想过跳窗去找他，但看到下面像蚂蚁一般的路灯就犯怵了，只好作罢。
我无言地倚窗观望，寒风砭骨。密密麻麻的车辆走走停停，来回穿梭，伴着昏黄的路灯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绵延千里，直至黑暗的尽头。突然很渴望知道黑暗的那头究竟是什么，是光明？如果世界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那么黑暗从何处消失，光亮又从何处乍现？懵懂年少的我对此一无所知，而无数个日落时分，从窗外遥望那一抹抹浓重的彩霞，天空渲染得柔美动人。偶尔执起画笔轻描淡写，直到云彩渐去，夜幕降临。黑夜的使者即如此悄然而至。
拉开抽屉，满满的都是若梦的画像，我一张张地认真端祥起来。这张是她在教室伏桌安睡的背影，这张是她在冬游欢歌的一幕，这张是她在书城专心看书的模样。
这一张，是她在雨中撑伞的倩影。
元旦那天，天空阴沉沉的，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若梦去了姥姥家，曾经的朋友已经久未联系。我决定去篮球场，却只看见几个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在弹珠子。我疑惑地走过去。
“大哥哥，你想玩吗？”一小朋友问。没想到我也成大哥哥了。
“哦，不了。以前的那些人呢。”
“什么那些人，从来就只有我们几个。”
“这个小洞倒是以前就有了。”另一个补充道。
希望他们只是换个地方玩罢，我四处张望，却依然只有几棵树，一个篮球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便黯然走开了。那里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弹珠子的，讲故事的。他们都去了哪儿呢？我试着开始寻找，游戏机室，公园，商场等等，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就好。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我开始慌了，一种遗世之感油然而生。那个家不安于我，若梦远在天边，新一哥哥和那些玩乐的朋友也都一一消失。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让我手足无措。衣服渐渐被细雨打湿，却无暇顾及。
突然眼睛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若梦！若梦！”我连喊两声，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而若梦并没有听到我的叫喊，撑着伞加快速度地往前走。
我边追边喊，最后一声歇斯底里，响彻云霄。若梦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我呆了眼，不是她！身体似要支持不住了，顷刻天旋地转。
“梓轩。”一个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温柔的声音像极了若梦，我赶紧回过头来。在转动的世界中隐约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喊：
“这孩子发高烧啦！”
我微微睁开双眼，爸妈坐在床边关切地注视着。
“好点了吗？”妈妈问。这深情的关怀有种陌生的熟悉。
我微笑着点点头。
“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爸爸问。
我轻轻摇头，心里无比温暖，第一次感觉生病这么美好。
“你呀，生病也不跟妈说，要是再晚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
“好了，没事就好，休息一下咱就回家吧。”
爸爸说完就去了办手续，妈妈在收拾东西。我略带疲惫地凝视着天花板，回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切记忆都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被痛骂一顿后在被里哭了很久很久。我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无论她心情如何不好，也只会朝厚实的爸爸发脾气，发泄一通后就奇迹般地好了。我极其地难过，自己已不再是妈妈宠爱的乖孩子，想念起曾经一家乐也融融的生活。饭后有妈妈递来的水果，读书有爸爸接送回家。我不知道爸妈怎么会吵起来，但我知道，一定是妈妈的不是。所以妈妈叫我吃饭，我赌气不吃。然后觉得有点累就睡了。渐渐感觉有些冷，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在发抖。梦见自己在窗边被寒风吹着，身体发颤，手里还拿着一些画，倏忽间去了篮球场，但新一哥哥他们都不在，我害怕，只好拼命去找，天又下起雨来，之后开始天旋地转，我见到若梦，喊得声嘶力竭，后来听到妈妈的声音，爸爸慌忙跑来抱我上车，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了。
过了几天，寒假到来。我已经几久没见若梦，她去了姥姥家不知道要何时才回。在若梦出现以前，每年寒假陪我度过的一定是那几个人，就算不玩玻璃珠子，也会在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而且，每个人都有你欣赏的地方，或是你艳羡的容貌，抑或你可遇而不可求的家境，又或者是超群卓绝的游戏技巧。正是如此，才让我们觉得彼此有着深切的向往和吸引力。那些人，那个篮球场，承载着多少既往的回忆。我最终还是去了球场，因为孤寂难耐，我无法想象没有若梦，没有玩伴和新一哥哥的生活。到了球场，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我挪着脚步上前问：
“新一哥哥呢？”
“你问谁？”
“新一哥哥。”
“我说你问谁。”
我才明白他们的意思：“问你。”
“不告诉你。”他不屑一答，却报以一声冷笑。
“新一哥哥怎么不在。”
“你问他去。”
我愤愤然离开，立下决心去找他。他们不把我当朋友，我也绝对不给他们机会。沉静的天空开始下起朦朦细雨，这一幕何其似曾相识。终于，我在小区里找到了他。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全身焕然一新，头发整齐锃亮，衣冠楚楚，颇有一番文艺气息。最令我有所动容的，是他那倚在老槐上弹吉他的神态，好不潇洒迷人。我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我悄悄绕道走到老槐背面，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得欢快，我的心情亦变得愉悦畅快起来。纵使没有了玩伴，我还有他，还有若梦，他人就在这，没有消失，没有离去。从不觉得这棵大老槐树这么美好，曾经我还在这上面摘过果子呢。不禁抬头仰望，一块槐叶落在我的肩膀，我信手拈来一看，又大又好，若是新一哥哥准能吹出悠扬的声音。而此刻他全然不知我身在其后，只别无旁逸地弹奏着吉他，曲调悠扬动听。他停下来了，我准备吓唬吓唬他，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怔住了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来早了。”
“这次你要到哪弹给我听。”
“去公园。”
“好。”
他们渐行渐远，我竟然丝毫不敢有所动，好像只要稍微一动就要耗掉所有力气。顷刻脑海中充满无穷个为什么，比我们在书城看的十万个为什么更难更多。
若梦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跟新一哥哥走在了一起？
可笑的是，曾经那个给我解释过无数次答案的人，偏偏真正需要解释时，却没有给予我答案。我没有勇气找她，只悻悻地回到家里。
拉开抽屉，满满的都若梦的画像。我一张张认真端祥起来。这张是她在教室伏桌安睡的背影，这张是她在冬游欢歌的一幕，这张是她在书城专心看书的模样。这一张，是她在雨中撑伞的倩影。
我把它给撕了。我还画了很多两人在一把伞下倾心交谈的幻想，都一一将它们给撕碎了。如今伞下的两个人，并没有我。想起来确实可笑，两个赖以哭诉的人，一个也没有了。我静静地走到窗前，倚身观望。砭骨的寒风像一把把锐刀将我割得伤痕累累，却无迹可寻。街道车水马龙，灯影幢幢。冷雨在昏黄的灯光下淅淅沥沥，有节奏地打在我幼稚的心灵上。风雨不定人初静，在黑夜的那头，还是黑夜。
我拉上窗帘，躲在被窝里怆然痛哭。
我竟累得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头隐隐作痛，双眼红肿得像剥壳的鸡蛋上抹了一层茄汁。本该找若梦求她解释，况且她亦有此机会，可敏感而强烈的自尊心随即抹杀了这个念头。我害怕出门，害怕听见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弹吉他的声音。感觉那两个人无处不在，充塞四周，而这两个人又在儿时拥有着我最多不可磨灭的记忆。这个家也让我倍受熬苦，惶惶不可终日，顿然竟有天地之大无处容身的慨叹。我渴望变成什么东西，苍蝇亦好，甲虫也罢，自由漫步在大街上，绝无人会在意。
最终还是抵不住抑闷之心离开那里，这种逋逃很是可怕，想要躲避的不仅仅是一些人，而是一座占据了你整个记忆的迷城。
从那以后我没去过书城，整个寒假我都只去过一个叫乐库的小书店。
我再次选择书籍琳琅满目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或许只觉得只有书香四溢的书店能让我感到安闲。我何曾没有想过触景生情的无奈，只是有些东西你是无法割舍的，总有一些回忆让你觉得人生是那样精彩过，纵难再续，曾经拥有亦属一种美好。
不知这是否算作自欺欺人。当初极力寻找的人顷刻成了无颜相见之人，实为可笑。至今仍未明白自己为何逃避，彼此都没有错，又何来怨恨之有？我究竟在逃避什么？逃避自己，两个人，抑或仅是一个答案？若梦会给我怎样一个解释？而又深知无论为何我都对若梦的话深信不疑，此后我和她，和新一哥哥的关系便就此决裂了。我的得到正是我失去的开始。有时候甚至会想，若只能选一个，我和新一哥哥她会选谁？这无疑就像爸妈常问我的幼稚的问题。有人说，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所以我决定先拒绝这个答案。而你知道，日落当有余晖，鸟尽尚有余音，人之决裂又何能扼制思念，所以那一段时间里满脑海都是他俩的身影，听新一哥哥讲故事，看若梦飘飞的长裙。时光倒流吧，我独有两份感情，生命是如此摇曳多姿。幻想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快乐，反却伤恨重重。
我决定不再去想，找了一个角落看起书来。我不再想了，又开始恐惧。下一个走进来的是不是新一哥哥？书架对面的脚步声会不会是若梦？万一偶然遇见我该些说什么，大方地打声招呼还是若无其事地走过？一连串的惶惑令我飞也似的骑车驶离。
我一路狂奔，追赶西下的斜阳。寒意料峭，暮色正浓。看着两点鸿雁并肩追赶着红日，突然心中充满能量，加快了节奏。车轮在自行车道急速转动，与地面交相飞驰。背道而弛的车辆，与房屋，行人刷刷地抛诸脑后。我拖着长长的背影，与那个家，那座城极速背离。这是我一个人离开家最远的一次，心中不禁紧张又兴奋起来。我可以走得更远，我不断地这样勉励自己。顿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让我无畏飞奔。头发冲天飞扬，不久额头沁出了汗珠，沿着脸颊坠落地面。车上本应是两个人，车后应有一个长发飘飞的女孩不，我必须中止这个念头，我唱起歌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嗯，就这样，上次老师夸我歌唱得好，画画也不错。画画，若梦，不行，我不可以想，我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脑海中的幻像陆陆续续地飘出来，全是他们的笑脸。
我慢慢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迎面残阳如血，北风肆虐。回首一望，独自一人，四周尽是陌生的风景。一切感受涌上心头，突然呜咽一声又止，像孤蝉的哀号。我不能哭，他们，他们终于抑压不住，放声大哭，瞬间泪流满面。
我感到筋疲力竭，推车走到大江岸边的草坡上。红彤彤的太阳在高楼林立的建筑物中遮掩着半个身躯，一座赫然夺目的跨江大桥矗立西方。江水由东向西淙淙流淌，与云彩相映成趣，颇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曼意境。几个小孩在岸边互相奔逐，玩得不亦乐乎。三五个同龄少年抄起鞋走进寒浸的江中，寻觅几片薄石使力往水面掷去，石子便在上面跳了几下，荡出几个波圈。我凝神看着暮色溶溶的湖面，记忆随着波心缓缓荡去。
约摸七岁时光，正值春暖花开，诧紫嫣红。湖面碧波荡漾，春风伴随着花香迎面扑来，好不怡人。斜阳西下，水面波光粼粼。突然一条大鱼一跃而起，我惊呼：
“爸妈快看，鱼！”我指着湖面，扑通一声鱼儿钻了回去。正帮我整理衣服的妈妈开心地说：
“真大，好棒好棒的鱼，回去咱烧一个吃好不好？”
我谗着嘴说：“好。”爸爸不知从哪捡来一些石片。
“爸爸，你捡这个来干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爸爸先试范一个给你看。”他神秘地对我使了一个眼色，仿佛这石块有着神奇的魔力。他将石块平夹在手指之间，转过头对我说：
“看好了啊。”说完用力甩了出去，石块在水面上飞了几下倏忽不见。
“好玩！爸爸，我要玩。”我向爸爸要石块，他却对我说：
“要玩先得跟爸爸学一句名言。”
“好。”我不假思索地说。
“这句名言就是：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它的意思是与其站在湖边上看着水里的鱼游来游去，不如赶紧回家结网捕鱼。比喻只有愿望，不去实干，就无补于事。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就去做，不要光说不练假把式，否则只能一事无成了，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得了得了，不就玩这个么，看妈妈的。”说完拿过一块用力一掷，跟爸爸的一样多一样远。
“我也要扔。”我激动拿起一块，爸爸教了我技巧，我信心满满地扔了出去。石块扑地一声被湖水吞没，我撅起嘴。
“没关系，再来。”爸爸安慰我说。
“嗯。”我又拿起一块，专注一扔。“哈哈，有两下了。”看着湖面上的两个荡波，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再来。”爸爸又说。
有了前次的经验，我一次比一次成功。最后的一次几乎兴奋得跳起来：
“我跟爸爸的一样多了！”
那几个小孩和少年相继离开，江面也变得黯淡，远方的红霞垂垂消退，换上的是灯红柳绿的华城夜色。猛然想起时候已然不早，估计又得遭爸妈的责骂了，突然不寒而栗，连忙蹬上车飞奔而去。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刚踏进门，就看到爸妈沉重的面孔，像黑夜一般沉重的面孔。
“爸，妈。”我战战惊惊地打了声招呼“我先进去了。”
“站住！”妈妈怒吼一声，吓得我双腿动弹不得。
“去哪了？”妈妈词正颜厉地问，她的眼神使我感到如芒在背，爸爸也有所气愤。
“骑车到处走走。”我始终不敢正眼看爸妈一下，而且纵使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们也不会稍改怒容。
“给我老实点！”妈妈又大声叱道。
“是真的，下午去了书城，然后就骑车到处逛逛。”
“一个人吗？”
“嗯。”“屁话！”我被这严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接着说：“是不是跟一个叫蓝若梦的女生在一起！”
“什么？”我着着实实地怔住了，忙不迭说：“没有！”
话音刚落，妈妈就从茶几底下抽出了一堆画和一个熟悉的日记本，重重地扔在上面，撞击声像晴天的霹雳声一样重。
“这是什么！”妈妈指着“罪证”厉声说道：“平时你玩多疯多晚我都随你任你，现在你居然给我玩上谈恋爱？！如果不是收拾你房间还不知道你这小子蒙着我们搞这出！你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家谈恋爱了？你简直太过分了！我命令你以后没我同意不许出门！”
“我没有谈恋爱！”我立马辩驳道。
“梓轩这次你真的太不像话了。”爸爸终于开口。
“还敢狡辩！”妈妈用审判官的口吻说“你看看你的画，你的日记，全部都是这个人。我早就发现你这小子有不妥了，没想到真是造孽！”
“我没有谈恋爱！信不信由你！”此刻的我百口莫辩，忿懑地奔进房门，重重地反锁上。打开灯，看到抽屉空空如也，其他地方都变了样，仅属于自己的日记本也被掠走了。我伤心地伏桌哭泣。
“总之以后你不许再见这个人，我已经去她家谈过了，她以后不会再见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妈妈挨着房门大声说“真被你气死了！”
最后那几句重重地打在我的心坎上。什么？去她家谈过了？谈了些什么，我和若梦明明就不是在谈恋爱。若梦有没有说什么，后来怎么样了？我真想冲出去向妈妈质问，可是妈妈正怒火中烧，我更委屈得说不上话来。问了又如何，她肯定准备着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拿来招呼我。我以后更没脸去见若梦和新一哥哥了，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或许我可以跟妈妈说，若梦跟新一哥哥在一起，并不是我。可这无疑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她肯定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会听我片面之词。
我又不禁伤心恸哭。
（四）
那一夜我整宿躲在房里闭门不出，饥寒困三者交迫，而强烈敏感的自尊心战胜了它们。饿死我算了吧，反正爸妈也不会怜惜，我恨恨地想。我呆坐在桌子前，看着那一堆摞得高高的书六神无主。谁都可能背叛你，但是书本不会。在书城里最用心看的一本书是三毛流浪记，我从中缓缓地抽了出来。本来我无心买这本书，因为在书城里阅过无数遍，对它已然烂熟于心。我是在乐库书店买的，离开书城以后选择的这个新“基地”可是毕竟不同于书城，书店老板总对我这个只看不买的“常客”可怒不可言。我大可以装作若无其人，但在那一两双带火的眼光下始终难以专心阅览，只好置购一本。其实我在挑书的时候也思考良久，最后还是觉得三毛流浪记最有感觉，最有深义，便忍痛割爱买了回家。现在想想，我不过是用买的形式挽回从前的记忆罢了。
翻开三毛流浪记，一幅幅令人悱恻的画面展示在眼前。我第一次看这本书时就感动得痛哭流涕欲罢不能，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有多少无家可归之人像三毛一样四处飘零，饮露餐风？这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对，我可以像三毛一样漂泊流浪，四海为家。心里不禁亢奋起来，记得有人对我说过，我属于流浪的诗人。既然如此，何不履行上天赐予我的使命？
我得好好谋划一个背井离乡、充满挑战的流浪路线。我的终极目标是东京，那是柯南生活的地方。我该如何到达这一依带水的国度呢，果断不坐飞机，而是乘船，因为柯南里船上发生命案的机率更大，幸运的话或许能侦破一两件离奇案件，从此扬名东亚。我会遇上我的侦探团，和警察同志一起为国家做出极大的贡献。对了，回过头来，我不能马上乘船去东京，我要先让爸爸和妈妈担心一阵，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哪里好呢？同学家里，不，爸妈肯定一下子就找到；森林里，不，夜里会有老虎，有蛇；那还有什么地方？啊，那个岸边的长凳上，虽然冷，不过也就是三两夜，三毛可以我为什么不能？哈哈，就这么定了。不过坐船要钱，得向爸妈要去。我为将要实现的这一壮举感到骄傲与自豪！
“妈，我要钱。”
“多少。”
“两万就够了。”
“什么！”
“一万五也行。”
“去去去，别碍着我看电视。”
“要是没有一万二也可以。”
“谈恋爱需要这么多钱吗？”
“我没有谈恋爱！”
“那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我不告诉你。”
“乖，问爸要去。”我走开了。
“莫名其妙。”妈妈如是说，我不屑。
“什么！一万块！”
“要是没有八千也可以。”
“呵呵。”
“六千，六千总行了吧？”
“爸实在对不起你，你问你妈要去。”
“她叫我问你要。”
“我叫你问她要。”
“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我居然在这怒吼声中骤然醒来，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桌上那本三毛流浪记被枕在臂下，我揉揉眼，饶有兴致地翻阅起来。可惜我不是三毛，竟对他顿感羡慕。是的，我与他有着天渊之别。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三毛真可怜，是不是啊梓轩。”我慌忙合上书钻到了床上。
妈妈缴收了我的作画工具以后，我收拾房间时惊现几张漏网之鱼。不让画我偏要画，于是我又偷偷摸摸地画起来。我必须竖起耳朵，边画边听外边的动静。这样是很难画好的，所以若梦不是胖了就是大小眼，极不雅观，心情开始变得烦躁。大概是揉纸的声音太大，忘了妈妈正在外边乩视，所以最终还是被发觉。妈妈冲了进来扇了我一个耳光，我感到无尽伤心，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脸依然很痛，我泪眼湿湿地爬上床抱住小熊。长久以来都是抱着它酣然入睡的，那天之后更是如此。我忘却是哪位亲戚在我生日时送予我的了，只知是一位阿姨，她并没有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只是让妈转交给我。画没了，日记本也消失了，徒留这只小熊伴我寂寞。它有我一半高大，黄色的绒毛十分舒软，嘴巴周围绕有一圈黑色的东西，笑容可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若有若无地注视着我。一直以来，我都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在它不开心的时候哄它开心，在它无聊的时候逗它开心。有时神经错乱地将它当成若梦，问它许多问题，其实不过是自言自语。不知若梦现在怎样了，全世界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听着确实有些害怕，明明就不是。同学们早就对我们过于亲近的行为指手划脚，我们不予理会罢了。因为我跟若梦都自认是清白的，身正不怕影斜。但是经过老槐树的那一幕后，我开始有所改观。我会对若梦吃醋，我会向新一哥哥妒忌，而实在也无法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吃友情的醋，还是在吃爱情的醋？若是友情，新一哥哥和若梦走在一起又有何不可？若是爱情，这，怎么可能呢？彼此一直以朋友自居，顶多也就是红颜知己罢了。我对着小熊神经兮兮地问它，为什么若梦要骗我，为什么新一哥哥瞒着我，若梦对我究竟有没有意思？说来可笑，小时候以为玩具是有情感的，给它们穿衣睡觉，百般呵护，现在却连自己的情感也不敢正视。而小熊缄口不言，或许解铃还需系铃人吧，我何不亲口问问若梦？
我实在鼓不起勇气去问她，反而日渐担忧起来，因为还有几天寒假就要过去了，开学后不得不面对若梦。她也肯定对我这十几天的失踪感到困惑，因为她从“姥姥家回来后”我未曾去找她。哦，不对，妈妈跟她谈过那件事了，她肯定会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躲起来的。可是终究还是会见面，她会问我什么呢？还是对我一声不吭，咬牙切齿？她妈妈对她一直十分严苛，我妈的告状铁定让若梦吃不了兜着走。哎，这事情好像越来越错综复杂了，彼此都有相恨的理由。要不主动说声对不起吧，请求她的原谅两者一笔钩销，从此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果可以的话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此后再也不会对她心存怨恨却又泪眼愁肠，再不用忍受看到她跟新一哥哥在一起时的嫉苦煎熬。对了，不知新一哥哥境况如何，若梦肯定极少机会跟他一起谈天说地，促膝长聊。此刻他是否孑孓一人，又或者回到了那些人身边讲起最近的故事？突然很怀念听新一哥哥讲故事的时光，或者说想听他讲他与若梦的故事。不巧我亲身参与且清楚来龙去脉的故事又偏偏听不到，他讲得愈是精彩于我愈是折磨。我不禁苦笑，这个故事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定我就是第三者了，何其有趣。
不过，实在是我小人之心罢了。
开学前一天，我特意重游旧地跑到那个篮球场，也许是为了寻找一些答案。那里只有几个小孩子。他们说以前的那些人只见过一次，以后就不知所踪了。我不知是庆幸还是哀幸，问他们：
“有没有见过一个拿着吉他的大哥哥来过？”
“没有。”
“有没有见过一个没拿着吉他的大哥哥来过？”
“有。”
“谁？”
“你。”
至此我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孤身只影了，当初朝夕相对的人都相继离我而去。我细想，还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却是一个令我愁恨满腔，又念又怨的人。
开学如期而至，前天晚上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如何才能躲避若梦，逃离那个可怕的情形。脑海第一个闪现的就是装病，可是演技不到家又很容易穿帮，所以我决定大病一场。天气已然足够寒冷，但为了加速生病，我将冷气机调到十摄氏度。一阵阵清晰的白色寒气匆匆往下喷涌，令我望而却步。但一想到若梦，勇气就像火一样涌贯全身，我慢悠悠地脱掉衣服，像是奔赴刑场一样，瑟瑟发抖地走到下面。实在冰冷之极，牙齿不住地打颤，身体哆嗦得厉害。够，够烫了没，还，还不行，要，要坚持。啊，我，我，我要受不了了，阿嚏，身体有点感觉了，啊，啊，坚持果不一会儿，身体就烫了起来，我将冷气机关掉，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倒了下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即使是当时的条件也没有将我完全摧毁，我只是得了轻感冒而已。才发现生病并非如愿中简单，生命实在也没有想像中的脆弱。妈妈喊我吃饭，见我没反映就走了进来，首先因为室内的寒气打了个冷颤，看到病恹恹的我躺在床上便急忙喊来了爸爸，我又被他抱到了医院。等好一会儿后，我楚楚可怜地对妈妈说，明天不用上学了吧？爸爸却笑着说：
“医生说你只是轻感冒而已，休息一晚就好了。”
“可是我感觉很难受，明天不用上学了吧？”
“不行！学一定要上，都快升初中的人了，怎么还不念学呢。”妈妈略带怒容。都怪我没有坚持下去，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花钱买难受了。
早上我依时出现在课室里，百般思索着如何应付，却被人告知，若梦转学了。
若梦转学了，终于明白妈妈说的那句“她以后不会再见你”的深切含义，难道说这是她们仨磋商好的结果？不会的，若梦一定不会这样不辞而别，就算她再恨我，恨得无以复加，也不会这样绝情。一定是我妈跟她妈串通好的，可是我宁愿转学的人是我，为什么我要做不开心的那个？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受物是人非的凄痛？我已记不清当时的心情，只感到窒息般难受。那天早上我去了三趟洗手间，并非因为喝多了水，只是到里面哭而已。我万不能在课室里哭，不是因为有多丢人，而是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的感受罢了。他们以为我跟若梦谈恋爱，哭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不曾理解朋友间的离别也可以悲切得撕心裂肺。伤肝伤肺怎比得了伤心，肌痛肤痛怎比得了心痛！我躲在里面使劲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快扼制不住时就用手强捂着，不断地深呼吸，眨眼睛。自己不应该这样的，开心才是，若梦转学了不就避开了那场尴尬的情景了吗？嗯，这样很好，我应该唱歌，轻轻地捧着你的脸，把你的眼泪擦干不能哭就是不能哭
后来心力交瘁得大病了一场。
我以为爸妈会为我这体弱多病的身躯深感痛恶，不料却听到妈妈说：
“都是爸妈不好。”
“我”我疑惑得接不上话来。
“当时你说感觉很难受，爸妈硬要你上学，结果弄成了这样”妈妈略带愧疚的表情让我感到十分不自然。
“都是爸不好，以后你说不舒服我们都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了。”
这句话像给我打了强心针，马上精神抖擞起来，但我还是不能笑出声，万一让他们看出什么猫腻怎么办，我只好微微点点头。
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误会，让我的生活恢复了昔日的自由。他们自然知道若梦已经搬走，对此便不再挂虑。待我的病完全好后，也不介意我去哪疯哪玩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病是由若梦而起的，更不会知道，身体上的病才好，心病却开始养成。
恢复自由之身后的第一件事，就去了若梦的故居。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我先去了一趟书城。在那个角落坐了很久，拿来一本和若梦常看的书，依旧是熟悉的味道。细细重温，像回到了曾经，如梦似幻。不知往事是梦，抑或回忆才是梦。待华灯初上后，才骑着那辆被擦拭得粲然明亮的单车驶往若梦的家里。我到她家的门前停下，送了她这么多次，到这里还是头一回。我抬头看了看，只有三楼没有发出光亮，真珠帘卷玉楼空，阳台的那盆水仙花已然不在。若梦曾告诉我她最爱水仙，水是弱水的水，仙是天仙的仙。我回到那个昏黄的路灯下，向着那处空空如也的昏黑，双眼迷糊地注视着。许久方才离去。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若梦走后，班里没有可倾心交谈的人了，一人孤单得可怕。碰上熟悉的风景，会促发“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慨。就当是一场梦吧，我只能这样想。爸妈似乎破镜重圆，如今已经很少争吵了，有时甚至会看见他俩暗送秋波。也许小别胜新婚，两人比以前更加相敬如宾，浓情密意。如此我又极不习惯，他们和好了，而我呢，与若梦天各一方，他们的欢乐只会增添我的哀愁。于是我又频频往书城跑，除此以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地方。
我竟对那个书城外的老乞丐打起兴趣来。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头上已鬂发斑白，脸上的老人斑星罗棋布，嘴角一直泛起安祥的微笑。值得一提的还属鼻梁上那副显眼的墨镜，不知这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双眼睛？以前觉得他太不起眼，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像微尘惹不起过路人的丝毫怜惜。想起第一次来书城时便对他萌生同病相怜的悲悯，我是为了逃离那个家，而他是为了生计。曾经很渴望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他的居所，他的家人，他们的生活。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次我特意骑车来到他跟前，掏出一枚硬币小心翼翼地投下破碗中。
“谢谢。”他笑着说，那笑起的皱纹像一石激起的波浪，牙齿倒还硬朗。
我没有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做好事是不应求回报的。看书时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时常会乍地笑出声来，旁人对我迷惑不解。行善确能使人心情舒畅，离开书城时，我又做了同样一件事。
“谢谢。”他又说。
这次我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他身旁。
“今天我投了两次。”我说。
“谢谢，谢谢。”他感激地连说两次。
“爷爷。”
“你叫我爷爷？”
“难道叫你叔叔？”
“不，不，从来没人跟我聊天，也没人叫我爷爷。”他激动地说。
“爷爷。”我说“你能讲故事给我听吗？”
“我不太会，孩子。”
“讲你的故事就好。”
“我的故事不好听。”
我沉默了一下，问：“你有家人吗？”
“有个儿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街道车水马龙，霓虹灯闪闪烁烁，夜色悄然上演。我看着他的墨镜叹了一声说：
“眼睛不好也未必是件坏事，那样你就看不到这世界有多可怕了。”
“呵呵，孩子，”他一脸安祥地说“有时候，听到的世界要比看到的可怕得多。”
“是吗？”我疑惑地问，他的世界我着实不懂。
“等你长大后，你就明白了。”
我道了声谢谢便离去，回家的路上老想着乞丐爷爷的话，真愿骑着骑着就瞬间长大。小时候盼着长大是希望能像成人一样自由，谁曾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
晚饭后，我关在房里打开录音机听你所不知道的天堂，企图寻找乞丐爷爷所说的世界。一个个音符从录音机里飞了出来，悦耳动听，扣人心弦。我翱翔在音乐的幻想里，穿过大海，越过高山，直至奇妙的天堂。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帘缓缓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最美妙的世界亦不过如此。正当我迷醉其中，一阵敲门声让我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梓轩，有人找你。”妈妈说。
有人找我？已经很久没人找过我了，会是谁？我百般疑惑地乘梯下楼。出来便看见在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新一哥哥！我激动得喊了出来，他的出现让我感到惊喜无比。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以为那些朋友都一一离开了我。不是的，还有新一哥哥，还能听他讲故事。新一哥哥和若梦在一起，这又怎样呢，他们还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想着想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新一哥哥你来了！”看着面前这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梓轩，好久没见咯。”他开心地说，笑容依旧。柔和的灯光打在新一哥哥的脸上，是那样迷人。
“我以为你们都走了。”我含着泪说。
“梓轩，”他说“我来是为了见见你，顺便给你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是你送我的吗”我又开心又迷惑地看着他。
“回去拆开就知道了。”他顿了下又说：“是若梦送你的。”
我怔住。
“我也要走了。”
“走？”不知何时，竟对“走”这个字敏感起来。
“嗯。”“去哪？”我又是一怔，问道。
“或许巴厘岛，或许西班牙，呵，南极也不定，反正就是离开这里。”
“哦。”我伤心地耷拉下头，对新一哥哥的幽默无法开心，沉默半晌又说：“你能给我讲最后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你跟若梦的故事。”
新一哥哥说起了他和若梦的故事。他说若梦像极了他曾经暗恋过的一个女生，真是老套至极。不过回溯以前，新一哥哥并没有骗我们，确有不少女生对他投怀送抱。他拒绝是因为对那个女生无法释怀，更曾为她做出惊人之举，而她终究不为所动。由于伤心过度，他竟得了轻微的忧郁症，不得不转移新的生活环境来到这里。我无法相信一个人能为了爱情到达这种田地，以为这不过是电影里面的情节。自从那次打击他一蹶不振，终日衣衫不整，意志消沉。他还说常常会在深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躲在角落里痛哭。我看到他眼里闪烁着泪花，纵然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也无法抚平他的哀伤。我被感动得鼻子犯酸。
自从见了若梦以后，他的心情为之大振，回复到以前一样精神抖擞，干净整洁。由于我的关系，呵，我真的成了“第三者”他偷偷约若梦出来。为了不让我多心，还恳求若梦瞒骗我，三几天就好。若梦听了他的身世也感到悲怜，便答应了。听到这里直骂自己简直就是白痴，羞愧得无地自容。很不巧地遇上了新一哥哥给若梦弹吉他的一幕，如果当初给若梦或新一哥哥机会解释，事情就不至于此。
“后来呢？”我伤心地问。
后来，他噙着泪讲，我妈以为我谈恋爱，上门找了若梦的妈妈。也许命中注定，若梦妈妈在公园里找到了她，而此刻新一哥哥正给她弹吉他。她生气地拖拽着若梦走了。显然她妈没有给我妈道明真相，也显然若梦的妈妈完全没有听任若梦的解释。我妈没让若梦转学，若梦更无意转学，全是她妈妈一意孤行。听到这里我终于潸潸落泪，抽咽起来。新一哥哥说对不起，而我更说对不起，如果不是那些画，那本日记，结果一定不会闹成这样。我们都欠了若梦太多太多。
新一哥哥终究都走了，不知日后能否再见。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里，拆开了若梦送我的礼物。原来是一幅画和一封信，画上的两条金鱼惟妙惟肖。信上说，请原谅她的不辞而别，让我把她当作一场梦，更希望彼此是一条金鱼，任何喜乐哀愁，都不过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我早已泣不成声。
结果我步了新一哥哥的后尘，得了轻微的忧郁症，不得不换个环境重新生活。在离开那座城市之前，我去了很多地方，书城，乐库，槐树，最终才去了篮球场。有几个小孩在玩珠子，一个个飞快地滚动着他们的童年，我在绿荫下看着他们玩乐。微风习习，头上的树叶纷纷抖落，我捡起一块吹起，声音悠扬动人。
小孩见了惊呼跑来，像当年我和玩伴一样。
一道道迅急的水流在玻璃窗张牙舞爪地窜动，百无聊赖的我托着腮帮倚在窗前观望，手指不自觉地在上面随着水流划动。此刻外面的世界正大雨滂沱，风雷交加。说实话，我特喜欢这种天气，习惯在暴风雨来临之际，揣着激动且不安的心情伫足窗前。天色灰黑，沉雷滚滚，风云幻变，偶尔能看见几个不明飞行物伴着小鸟在空中翱翔，飘飘然不知所终。人们奔走相告，或裹物防备，几粒豆大的雨珠预兆着这场雷暴即将上演。先是咔嚓一声巨响，接着雨声阵阵再势如千军万马大雨倾盆。行人措手不及，花草树木更是被戏谑得不堪入目。霎那间，暴风雨将整座城市吞没。
窗子被风雨无情扑打，我却享受着这份快意和壮观。觉得应该将此情此景记录在我的日记本里面，好朋友之间不就是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么？这位好朋友陪伴我已经两年了，一直以来都是忠心耿耿，患难与共，只是不会唱歌，不会说话。我也曾有些会说话的好朋友，但他们是否亦如此认为却不甚了了。只知道我们都喜欢围着一个叫新一的哥哥，他说他喜欢工藤新一，我们都喜欢的一个动漫角色。新一哥哥爱在我们面前逞威风，老说些天方夜谭的故事，例如说去过巴厘岛裸泳，到过西班牙裸跑，还还去过南极裸睡。据我们所知，他连省都没出过。却没人对此嗤之以鼻，反倒越加崇拜，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哀求他讲他的威风史。可每次要开口之前，都要求我们满足他一个条件，就是每人要给他一颗玻璃珠子。每年秋夏季，我们几小伙伴们总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一个篮球场边的泥土地上，挖一个小洞，不亦乐乎地玩动起来。新一哥哥的技术很差，三盘下来就输个精光。这时我们都喜欢揶揄他说，新一破案行，玩玻璃珠子可不行哦。对此他不屑地笑着回答，没意思，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那才叫一个棒！此刻我们都争着说，好！但条件是，每人一颗珠子。我们并不吝啬手中的东西，因为听新一哥哥讲故事要比玩这个有趣得多。而且新一哥哥每次都没有让我们失望，当他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后，我们都连珠炮弹似的问他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他总说“天机不可泄漏”此类更发人暇想的话，后来才发现，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解释才作如此神秘的回答。
可一直以来都有个问题萦绕于心，他怎么有那么多生动有趣的故事？
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如愿听到新一哥哥的威风史的。有一次我手上的玻璃珠子已经输得精光，新一哥哥和其他人就不让我听，他说这样对其他人很不公平。回家拿又太远，所以我只好悻悻地坐在远处呆坐着，那边的情景就像一说书的给听众讲故事，又像一先生给几个学生声情并茂地上课。看着新一哥哥，突然想起我们相识的那天。起风的黄昏好像去年的深秋，树叶从叶堆上悄然抖落。一个比我们大六七岁的哥哥徐徐走来，从地上捡起一块较为宽大完整的绿叶，利索地卷成一团，放在唇间悠然吹起，声音悦耳动听，不绝如缕。我被这一幕惊呆了，觉得这简直是神奇得无以复加，便对其他人说：那人居然能用树叶吹出声音来。大家都表示怀疑，扭头一看，果真如此。我们都飞奔着去请教大哥哥，纷纷亮出手里的珠子示意给他。新一哥哥却笑着说，这算什么，更厉害的多了个去。随即几人崇拜之心油然而生，渴求他加入我们的队伍里面。之后，我们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经常听到新一哥哥给我们讲那个色彩斑斓的神奇的世界。然而至今对他仍接受不了的一点是，他老爱给我们说教，例如要我们爱整洁爱干净，这样才能人见人爱。自己却脏兮兮的，这一点，我们谁都比他强。
我叫白梓轩，那年十二岁，小学六年一班。
新一哥哥在我的童年里充当着一个很重要的角色，而我却无法用精准的词语将它描述出来。说好朋友凸显不出他的高大，说师长又有些夸大其辞，总之他给了我许多其他人无法给予的快乐，渐渐地养成了一种习惯和依赖。
在爸妈还没对我做出任何干预举动以前，我一直过得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可以玩到天昏地暗，弄得全身是泥巴再蹦着跳着回家，可以东奔西窜直至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再回家等开饭。可是好景不长，爸爸倒是不怎么管，妈妈却出台多套限制令，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许以前太任性惹得妈妈担心。可是我观察到，爸妈开始冷战，甚至要我传话，话中有话，含沙影射。前几天我看到了我本不该看到的一幕，以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没想到那是一切事情的导火索。周末带我去公园也是貌合神离，两人要么不说话，要么吵得不可开交。浓重的火药味使我开始慌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只当若无其事地苦笑。
我只想到我的新一哥哥。
此刻听新一哥哥讲故事是最美妙的享受，他讲得越是离奇，越是感觉开怀舒畅，全然忘却家里的烦恼琐事。这次他讲到一个暗恋他好几年的女生，将她夸赞得此曲只应天上有的境地，还说这种货色在他众多追求者中算是最资质平平的一个。要是出于别人之口我们会果断认为那人在扯谎，但看着他还有几分风流模样，也将信将疑，何况我们注重的是听故事，对其真相更不置可否了。我们问他，既然这么好，为什么不要她呢？他便摆出一副不屑模样，含糊其辞地说：“你不是我，你不会明白。”我们都以为新一哥哥经历过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旷世绝恋，至少也是花团锦簇的，于是对他的崇拜增添了更深一层。他却说：
“我可是一个很专情的男人。”
呵，谁信呢？不料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个女生，在童年时期最重要的一个女生。
爸妈冷战了好一段时间，家里死寂沉沉。除非爸妈开战了，纵然在骄阳似火的夏季，也是一片孤清。在这阴森恐怖氛围的笼罩下，我开始变得缄默寡言，每天回到家就直奔房门，不管电视多么精彩，依然了无兴趣。后来，我连家也少回了。
每天放学或是周末，我到学校附近的一间书城里，在汗牛充栋的书籍中随意取出一本悠闲地阅读起来。为了不让家人觉心，事先早已编造出各种理由不回去。对此爸妈是不闻不问的，从这点来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在书城里的某个角落长据已久，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一天，一个恬静安谧的女孩走进了我的视线。
一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说：“看你们的牙齿白不白就你知道你们有没有刷牙。”并要求走过的时候大家咧开嘴让她审查。我听了当然开心，因为我是每天都刷牙的，牙齿自然不差。岂料老师说：“一看就知道没刷牙。”本希望老师再看仔细点，却已经走过了，咧得大大的一张嘴瞬间撅得高高的。不一会老师宣布：“若梦的牙齿最好。”并示意她上台让大家欣赏欣赏。她自信地笑着走上讲台，我被这一幕惊呆了，那乌黑的秀发，清秀的脸蛋，甜美的笑容，让我如沐春风，视线从没有在她的脸上离开过。五年来，这一刻历历在目。
我从回忆的沉醉中回过神来，看着不远处这个专心看书的静谧女生，竟有一种不可扼制的冲动。上前跟她聊天？这是腼腆的我所做不到的。然而，她主动走了过来。
“梓轩，你也在呢。”笑容美丽如昔。
“啊，嗯。”我羞赧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如果帮得到的话，尽管说出来，不要客气哦。”她莞尔一笑说。
这是在暗示什么吗，她知道我的学习并不比她差。“好的，谢谢你。”我害羞地回答。
没有问题，制造问题也要说！
此后，我和若梦经常出现在这里。她会耐心地给我讲解答案，而作为回报，我会说一些新一哥哥给我讲的有趣的故事。于是，在这座书城的某个角落里，时常传来两人爽朗或银铃般的笑声。
秋末冬初之际，夜幕提前降临。这次我们在书城谈天说地竟忘却了时间，出来时已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的街道变得模糊不清。我看了看表说：
“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回去吧。”
“梓轩，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她害羞地说，”今天没骑车来。”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求告弄得不知所措，天确实已经不早了，我期期艾艾地说：
“我，我，好啊。”
她的家离书城只有二十分钟远，跟我家是相反方向。我载着她穿街走巷，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今天衣服穿得很是单薄，呼呼的寒风刮得我瑟瑟发抖，她见状，柔声问道：
“梓轩，你冷不冷？”
当然，可我不能这么说，只好回答她：
“还好。”突然我想起了偶像剧里的画面，她不会抱我吧？
“梓轩。”我的心纠了起来。“我到了。”
呵，在一路灯下，立马刹车。
“到了？”
“嗯，谢谢你。”
“不客气。”我看着她弱柳扶风的背影渐行渐远，离她的家原来还有几十米，大概是怕家里人看到影响不好。
我掉转车头往家奔去，消失在星光点点的无边黑夜中。
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
一年一度的冬游又到了，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一个村庄游玩，野炊，拔河，表演，捉鱼等等不一而足，其乐无穷。对于那些自愿性的群体活动我通常是不参加的。有的人注定无法合群，参与其中只能让彼此都感觉无趣。有时我在想，是不是自己投错胎了，何以自闭得连话亦不愿多讲，宁可做一块石头，在悬崖边上站成永恒？
臭味相投的若梦，竟也如此。
我们趁着其他人欢呼呐喊时，偷偷从后面溜走，她拉着我的手上演一出“大逃亡”彼此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刺激。直至倒在一片碧绿的山坡上，方才停下脚步，心依然砰砰乱跳。她看到我这狼狈样儿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我也笑得合不拢嘴。我安然躺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仰视蓝天白云，举起手，仿佛触手可及。第一次感觉天空离我这么亲近，曾觉得窗外的天空那样庄严崇高，遥不可及。寒风徐徐吹来，却又是那样的温和。小草跟树叶轻轻摇晃，脚下的村庄若隐若现。
已是薄暮时分，余晖柔柔地打在这世间万物的的脸上。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有什么比这良辰美景更让人沉醉？若梦闭目静坐在草坡上，浅绿的圆帽贴在红晕的脸庞，长发飘飘长裙依依，嘴角泛着微笑，一切都这么自然。
那个夜思日念的情景再次呈现，世间最叫绝的丹青高手也难以描绘尽这天使般的笑靥。
“你好美。”我毫无愧色地说。
“骗人。”她拈开帽子害羞地瞄了我一眼，笑了。
“我是说真的。”我更加情动由衷地说。
她嘻嘻地笑着起来，往潭水那边奔去。
“哎，你去哪？”我迷惑着喊。她依然只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一跃而起，追逐着她。两支长长的影子在草坡上一前一后地跳动。
她跑到潭边停下，看得出这是一个人造的水池。
“你来这干嘛？”我喘着粗气问道。
“看，有金鱼！”她惊讶地发现。
果然，几条金灿灿的小鱼儿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动。
“你知道吗？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什么？”
“我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这样啊。”我看着悠然的金鱼，俯下身“怪不得它们这样无忧无虑呢。”
“你的记忆又是多少秒呢？”
我寻思良久才说：“大概很长吧，该记得的我都记得。”
“做一条金鱼也不错。”她淡然笑道。
我只有点头，看着天色已经不早，我说：“咱回去吧，他们可能都走了。”
“嗯。”又是零星几点，月上柳梢头。
我们回到队伍中时，夜幕已经降临，同学们对刚才的游戏还回味不已，觉得这次冬游太有趣了，我和若梦莫不如是，只是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晚上有文艺表演，之后还有表彰大会。有同学问我下午去了哪，我说有些困，回宿舍歇了会儿。刚买了两串鱼蛋，本不该给他的，但为了堵住那滔滔不绝之口，只好慷慨请客。最后一刻大家欢呼雀跃，齐声欢唱了一首让世界充满爱，我竟也跟随音乐唱和起来。
寒风凛凛，不减热情。
那次冬游以后，我常会出神地回想那个草坡上的蓝若梦。有时竟不自觉地拿起画笔欲将它在画纸上呈现，可惜任我怎样努力，也无法将它传神地描绘出来。也就从那时候起我爱上了画画，内容却是千篇一律。不多久，画纸将抽屉塞得满满的。大概也是那时起，更爱上了写日记，内容亦自不待言。
其实，我什么也还不懂。
受到新一哥哥的影响，我也成了爱讲故事的人，对象通常只是若梦一个。或许物以类聚，若梦跟我确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安静，在彼此面前又很活泼，爱逛书城，还爱柯南，爱看阿加莎*克里斯蒂和柯南道尔的侦探小说。她说她最喜欢罗杰疑案，而我钟情于无人生还，罗杰疑案的结局让我有种被耍的感觉。对于侦探小说，一次她在书城里从我身上讨回她自己的公道。她说这世界很不公平，为什么小说里有名的侦探都是男的！我笑着说，大概因为女生都怕血吧，到达案发现场尖叫的总是女生，怕血又怎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呢？她立马说：“我不怕！”随即抓起我的手就咬。我痛得嗷嗷直叫，连忙挣开她。真是一个疯婆子，跟平常认识的她截然不同，却多了几分可爱。那时候觉得，女人是最可怕的，难怪恐怖片里的女鬼最骇人。我笑着对她说：
“你以后会是一名很优秀的侦探。”
“真的吗？”她天真地问。
“嗯，一定是。”
她居然激动地抱着我，我惊讶得手足无措。
“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她说。
“什么？”我一脸狐疑。
“你来就是了，明天三点到送我到家的地方等我。”她顿了一下又说“要穿最好看的衣服哦。”而后欣欣然跑开，留下满地的疑惑。
第二天下午，我骑车来到路灯下，焦虑地等待。
一会儿，穿着一身纯白色连衣裙的蓝若梦轻快地跑了过来，那一顶线绿色的帽子赫然夺目。她看了看我，扑赤一声笑了。
“已经是最帅的一件了。”我难为情地说。
“不，我不是笑你的衣服。”她拉起我的手臂笑道“齿痕还在呢。”
我愤愤地看着她。
“好啦，下次我会看着点儿的。”
“还有下次啊？”
她嘻嘻地蹦上车：“走啦。”
车轮喑喑地奏响，寒风呼呼吹来，我故意骑得很缓很慢。我一直在想象，若梦那长发飘飘长裙依依的样子。在她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一个不算宽大却满地细沙的院子里，几个女生几辆单车在那等候着。
“今天你做新郎哦。”她害羞地说。我又惊呆了，等我把车安顿好，就被她拉了过去。看得出，她们常来这玩乐。我玩这个已不是第一次了，但做新郎还是头一回。小时候我们都当过新郎新娘，只不过是以这样的形式罢了，多年以后想起，还是觉得蛮有趣的。
一直以为她除了我就没有其他朋友，就算曾经拥有，后来也没有了。像我，跟她在一起后，便很少跟那些朋友玩玻璃珠子。我觉得自己也应该带给他们认识认识。至少可以说，除了他们，还有若梦这个人。
我带她来到曾经常来的地方，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打招呼了。
“梓轩！”新一哥哥见到我挥了挥手，几个也朝我这看来。我和若梦才走过去。
“小鬼这些天哪去了，有女朋友就忘记我们了？”
“别开玩笑，她是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她叫蓝若梦。”
“大家好。”
其他几人不作回应，似乎小时候的友情，是不容许女人掺和的。
“你好。”新一哥哥温和地笑着招呼“真是好听的名字。”
“谢谢。”若梦害羞地回答“我常听梓轩说起你，说你可有趣了。”
“是吗？真是稀奇呀，这小子还会夸人了。”新一哥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我觉得呆下去只会自讨没趣。
“这么快就走了？”
“走了。”
“去哪。”
“其他地方。”
我和若梦离开了那里，之后便很少出现。
这样，我就真的只剩下若梦一个朋友了。
（三）
爸爸以前是个唯唯诺诺之人，对老板是，对妈妈也是。爸爸以前很爱吸烟，整天腾云驾雾，妈妈实在受不住便勒令他戒掉。爸爸从开始的一天一包，到一天半包，慢慢的就真的不抽了。曾听说很多烟鬼怎么戒都戒不了，有服药的，有帖膏的。而我却认为哪有那么难，身边若有个像妈妈这样的人，何愁意志不坚呢？不过这些天的冷战与争吵，让我对爸爸的印象完全改观，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如今爸爸又抽烟了，妈妈却无动于衷，或许这一次，爸爸永远都戒不掉了。那些滚滚的烟雾让我感觉像战场上的销烟，那么可悲，那么可恶，却又不知何时休止。
“知道为什么我老去书城吗？”我问。天空湛蓝，流水潺潺。我们沿着河边走着。
“不是为了看书？”
我淡淡地笑了笑：“因为我不想回家。每次爸妈吵得很凶的时候，总会扯上我。”
“关你什么事。”
“不知道，反正我是脱不了干系，你说我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
若梦只是微微一笑。
“你爸妈会吵架吗？”
“不会！”她笑了笑。
“真好。”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她凄然一笑。
我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啊，这样。”思忖良久才说：“也好，不像我家那两人整天吵得面红耳赤的。”
“确实是这样，但我妈却承受了双重的痛苦。”
“这么多年同学，还不知道你家是这样的。”我苦笑。
“我一直很安静，因为害怕。”
“害怕别人问起？”
她看着我说：“上次在院子玩的那几个你还记得吧？”
“记得，她们比你还安静。”
“有一个是哑吧，其他要么有点痴呆，要么跟我一样，单亲。”
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完全顿住了脚步。
“哑妹是最可怜的一个，她也没有爸爸。”
“但她看起来是最开心的一个，一直在笑，却没有说话。”当时以为她是哑巴，没想到还真是。
“其实你很幸福。”
“你说幸福是什么呢？上次考了这个题目，我没及格。”我尴尬地笑了笑。
“不知道，但我觉得我们好像都比哑妹幸福，却又好像，她比谁都幸福。”
“你有这些朋友就已经很幸福了。”我说，此刻脑海里总浮现着哑妹那少了两颗门牙的有趣的傻笑。
“你也是。”
“你说新一哥哥他们吗？”
“嗯。”“新一哥哥或许是的，其他不是。”
“为什么？”
“因为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们静静地站在河边，夕阳西下，水面溶溶。
我觉得是时候跟家人谈谈了。没想到招来的首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妈妈拿我当出气筒，叱我贪玩任性，有其父必有其子云云。我深感委屈奔进房门，盖上被窝才让强忍已久的眼泪流下来。妈妈敲门叫我出来吃饭，我说不饿。不是不饿，只是不愿别人看到我哭得红肿的双眼。待眼泪差不多干以后，我想到新一哥哥。想过跳窗去找他，但看到下面像蚂蚁一般的路灯就犯怵了，只好作罢。
我无言地倚窗观望，寒风砭骨。密密麻麻的车辆走走停停，来回穿梭，伴着昏黄的路灯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绵延千里，直至黑暗的尽头。突然很渴望知道黑暗的那头究竟是什么，是光明？如果世界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那么黑暗从何处消失，光亮又从何处乍现？懵懂年少的我对此一无所知，而无数个日落时分，从窗外遥望那一抹抹浓重的彩霞，天空渲染得柔美动人。偶尔执起画笔轻描淡写，直到云彩渐去，夜幕降临。黑夜的使者即如此悄然而至。
拉开抽屉，满满的都是若梦的画像，我一张张地认真端祥起来。这张是她在教室伏桌安睡的背影，这张是她在冬游欢歌的一幕，这张是她在书城专心看书的模样。
这一张，是她在雨中撑伞的倩影。
元旦那天，天空阴沉沉的，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着。若梦去了姥姥家，曾经的朋友已经久未联系。我决定去篮球场，却只看见几个一二年级的小朋友在弹珠子。我疑惑地走过去。
“大哥哥，你想玩吗？”一小朋友问。没想到我也成大哥哥了。
“哦，不了。以前的那些人呢。”
“什么那些人，从来就只有我们几个。”
“这个小洞倒是以前就有了。”另一个补充道。
希望他们只是换个地方玩罢，我四处张望，却依然只有几棵树，一个篮球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便黯然走开了。那里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弹珠子的，讲故事的。他们都去了哪儿呢？我试着开始寻找，游戏机室，公园，商场等等，只要看到他们在一起就好。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我开始慌了，一种遗世之感油然而生。那个家不安于我，若梦远在天边，新一哥哥和那些玩乐的朋友也都一一消失。这个世界变得如此陌生，让我手足无措。衣服渐渐被细雨打湿，却无暇顾及。
突然眼睛一亮，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若梦！若梦！”我连喊两声，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
而若梦并没有听到我的叫喊，撑着伞加快速度地往前走。
我边追边喊，最后一声歇斯底里，响彻云霄。若梦终于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
我呆了眼，不是她！身体似要支持不住了，顷刻天旋地转。
“梓轩。”一个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温柔的声音像极了若梦，我赶紧回过头来。在转动的世界中隐约听到妈妈的声音在喊：
“这孩子发高烧啦！”
我微微睁开双眼，爸妈坐在床边关切地注视着。
“好点了吗？”妈妈问。这深情的关怀有种陌生的熟悉。
我微笑着点点头。
“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爸爸问。
我轻轻摇头，心里无比温暖，第一次感觉生病这么美好。
“你呀，生病也不跟妈说，要是再晚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
“好了，没事就好，休息一下咱就回家吧。”
爸爸说完就去了办手续，妈妈在收拾东西。我略带疲惫地凝视着天花板，回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切记忆都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被痛骂一顿后在被里哭了很久很久。我哭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无论她心情如何不好，也只会朝厚实的爸爸发脾气，发泄一通后就奇迹般地好了。我极其地难过，自己已不再是妈妈宠爱的乖孩子，想念起曾经一家乐也融融的生活。饭后有妈妈递来的水果，读书有爸爸接送回家。我不知道爸妈怎么会吵起来，但我知道，一定是妈妈的不是。所以妈妈叫我吃饭，我赌气不吃。然后觉得有点累就睡了。渐渐感觉有些冷，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还在发抖。梦见自己在窗边被寒风吹着，身体发颤，手里还拿着一些画，倏忽间去了篮球场，但新一哥哥他们都不在，我害怕，只好拼命去找，天又下起雨来，之后开始天旋地转，我见到若梦，喊得声嘶力竭，后来听到妈妈的声音，爸爸慌忙跑来抱我上车，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了。
过了几天，寒假到来。我已经几久没见若梦，她去了姥姥家不知道要何时才回。在若梦出现以前，每年寒假陪我度过的一定是那几个人，就算不玩玻璃珠子，也会在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而且，每个人都有你欣赏的地方，或是你艳羡的容貌，抑或你可遇而不可求的家境，又或者是超群卓绝的游戏技巧。正是如此，才让我们觉得彼此有着深切的向往和吸引力。那些人，那个篮球场，承载着多少既往的回忆。我最终还是去了球场，因为孤寂难耐，我无法想象没有若梦，没有玩伴和新一哥哥的生活。到了球场，一眼就看见了他们。我挪着脚步上前问：
“新一哥哥呢？”
“你问谁？”
“新一哥哥。”
“我说你问谁。”
我才明白他们的意思：“问你。”
“不告诉你。”他不屑一答，却报以一声冷笑。
“新一哥哥怎么不在。”
“你问他去。”
我愤愤然离开，立下决心去找他。他们不把我当朋友，我也绝对不给他们机会。沉静的天空开始下起朦朦细雨，这一幕何其似曾相识。终于，我在小区里找到了他。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似的。全身焕然一新，头发整齐锃亮，衣冠楚楚，颇有一番文艺气息。最令我有所动容的，是他那倚在老槐上弹吉他的神态，好不潇洒迷人。我决定给他一个惊喜。
我悄悄绕道走到老槐背面，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得欢快，我的心情亦变得愉悦畅快起来。纵使没有了玩伴，我还有他，还有若梦，他人就在这，没有消失，没有离去。从不觉得这棵大老槐树这么美好，曾经我还在这上面摘过果子呢。不禁抬头仰望，一块槐叶落在我的肩膀，我信手拈来一看，又大又好，若是新一哥哥准能吹出悠扬的声音。而此刻他全然不知我身在其后，只别无旁逸地弹奏着吉他，曲调悠扬动听。他停下来了，我准备吓唬吓唬他，突然一把熟悉的声音怔住了我。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没有，是我来早了。”
“这次你要到哪弹给我听。”
“去公园。”
“好。”
他们渐行渐远，我竟然丝毫不敢有所动，好像只要稍微一动就要耗掉所有力气。顷刻脑海中充满无穷个为什么，比我们在书城看的十万个为什么更难更多。
若梦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跟新一哥哥走在了一起？
可笑的是，曾经那个给我解释过无数次答案的人，偏偏真正需要解释时，却没有给予我答案。我没有勇气找她，只悻悻地回到家里。
拉开抽屉，满满的都若梦的画像。我一张张认真端祥起来。这张是她在教室伏桌安睡的背影，这张是她在冬游欢歌的一幕，这张是她在书城专心看书的模样。这一张，是她在雨中撑伞的倩影。
我把它给撕了。我还画了很多两人在一把伞下倾心交谈的幻想，都一一将它们给撕碎了。如今伞下的两个人，并没有我。想起来确实可笑，两个赖以哭诉的人，一个也没有了。我静静地走到窗前，倚身观望。砭骨的寒风像一把把锐刀将我割得伤痕累累，却无迹可寻。街道车水马龙，灯影幢幢。冷雨在昏黄的灯光下淅淅沥沥，有节奏地打在我幼稚的心灵上。风雨不定人初静，在黑夜的那头，还是黑夜。
我拉上窗帘，躲在被窝里怆然痛哭。
我竟累得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头隐隐作痛，双眼红肿得像剥壳的鸡蛋上抹了一层茄汁。本该找若梦求她解释，况且她亦有此机会，可敏感而强烈的自尊心随即抹杀了这个念头。我害怕出门，害怕听见一个人给另一个人弹吉他的声音。感觉那两个人无处不在，充塞四周，而这两个人又在儿时拥有着我最多不可磨灭的记忆。这个家也让我倍受熬苦，惶惶不可终日，顿然竟有天地之大无处容身的慨叹。我渴望变成什么东西，苍蝇亦好，甲虫也罢，自由漫步在大街上，绝无人会在意。
最终还是抵不住抑闷之心离开那里，这种逋逃很是可怕，想要躲避的不仅仅是一些人，而是一座占据了你整个记忆的迷城。
从那以后我没去过书城，整个寒假我都只去过一个叫乐库的小书店。
我再次选择书籍琳琅满目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或许只觉得只有书香四溢的书店能让我感到安闲。我何曾没有想过触景生情的无奈，只是有些东西你是无法割舍的，总有一些回忆让你觉得人生是那样精彩过，纵难再续，曾经拥有亦属一种美好。
不知这是否算作自欺欺人。当初极力寻找的人顷刻成了无颜相见之人，实为可笑。至今仍未明白自己为何逃避，彼此都没有错，又何来怨恨之有？我究竟在逃避什么？逃避自己，两个人，抑或仅是一个答案？若梦会给我怎样一个解释？而又深知无论为何我都对若梦的话深信不疑，此后我和她，和新一哥哥的关系便就此决裂了。我的得到正是我失去的开始。有时候甚至会想，若只能选一个，我和新一哥哥她会选谁？这无疑就像爸妈常问我的幼稚的问题。有人说，不想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所以我决定先拒绝这个答案。而你知道，日落当有余晖，鸟尽尚有余音，人之决裂又何能扼制思念，所以那一段时间里满脑海都是他俩的身影，听新一哥哥讲故事，看若梦飘飞的长裙。时光倒流吧，我独有两份感情，生命是如此摇曳多姿。幻想并没有给我带来更多快乐，反却伤恨重重。
我决定不再去想，找了一个角落看起书来。我不再想了，又开始恐惧。下一个走进来的是不是新一哥哥？书架对面的脚步声会不会是若梦？万一偶然遇见我该些说什么，大方地打声招呼还是若无其事地走过？一连串的惶惑令我飞也似的骑车驶离。
我一路狂奔，追赶西下的斜阳。寒意料峭，暮色正浓。看着两点鸿雁并肩追赶着红日，突然心中充满能量，加快了节奏。车轮在自行车道急速转动，与地面交相飞驰。背道而弛的车辆，与房屋，行人刷刷地抛诸脑后。我拖着长长的背影，与那个家，那座城极速背离。这是我一个人离开家最远的一次，心中不禁紧张又兴奋起来。我可以走得更远，我不断地这样勉励自己。顿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让我无畏飞奔。头发冲天飞扬，不久额头沁出了汗珠，沿着脸颊坠落地面。车上本应是两个人，车后应有一个长发飘飞的女孩不，我必须中止这个念头，我唱起歌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嗯，就这样，上次老师夸我歌唱得好，画画也不错。画画，若梦，不行，我不可以想，我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脑海中的幻像陆陆续续地飘出来，全是他们的笑脸。
我慢慢地停了下来，气喘吁吁。迎面残阳如血，北风肆虐。回首一望，独自一人，四周尽是陌生的风景。一切感受涌上心头，突然呜咽一声又止，像孤蝉的哀号。我不能哭，他们，他们终于抑压不住，放声大哭，瞬间泪流满面。
我感到筋疲力竭，推车走到大江岸边的草坡上。红彤彤的太阳在高楼林立的建筑物中遮掩着半个身躯，一座赫然夺目的跨江大桥矗立西方。江水由东向西淙淙流淌，与云彩相映成趣，颇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曼意境。几个小孩在岸边互相奔逐，玩得不亦乐乎。三五个同龄少年抄起鞋走进寒浸的江中，寻觅几片薄石使力往水面掷去，石子便在上面跳了几下，荡出几个波圈。我凝神看着暮色溶溶的湖面，记忆随着波心缓缓荡去。
约摸七岁时光，正值春暖花开，诧紫嫣红。湖面碧波荡漾，春风伴随着花香迎面扑来，好不怡人。斜阳西下，水面波光粼粼。突然一条大鱼一跃而起，我惊呼：
“爸妈快看，鱼！”我指着湖面，扑通一声鱼儿钻了回去。正帮我整理衣服的妈妈开心地说：
“真大，好棒好棒的鱼，回去咱烧一个吃好不好？”
我谗着嘴说：“好。”爸爸不知从哪捡来一些石片。
“爸爸，你捡这个来干什么？”我疑惑地问道。
“爸爸先试范一个给你看。”他神秘地对我使了一个眼色，仿佛这石块有着神奇的魔力。他将石块平夹在手指之间，转过头对我说：
“看好了啊。”说完用力甩了出去，石块在水面上飞了几下倏忽不见。
“好玩！爸爸，我要玩。”我向爸爸要石块，他却对我说：
“要玩先得跟爸爸学一句名言。”
“好。”我不假思索地说。
“这句名言就是：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它的意思是与其站在湖边上看着水里的鱼游来游去，不如赶紧回家结网捕鱼。比喻只有愿望，不去实干，就无补于事。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就去做，不要光说不练假把式，否则只能一事无成了，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得了得了，不就玩这个么，看妈妈的。”说完拿过一块用力一掷，跟爸爸的一样多一样远。
“我也要扔。”我激动拿起一块，爸爸教了我技巧，我信心满满地扔了出去。石块扑地一声被湖水吞没，我撅起嘴。
“没关系，再来。”爸爸安慰我说。
“嗯。”我又拿起一块，专注一扔。“哈哈，有两下了。”看着湖面上的两个荡波，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再来。”爸爸又说。
有了前次的经验，我一次比一次成功。最后的一次几乎兴奋得跳起来：
“我跟爸爸的一样多了！”
那几个小孩和少年相继离开，江面也变得黯淡，远方的红霞垂垂消退，换上的是灯红柳绿的华城夜色。猛然想起时候已然不早，估计又得遭爸妈的责骂了，突然不寒而栗，连忙蹬上车飞奔而去。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刚踏进门，就看到爸妈沉重的面孔，像黑夜一般沉重的面孔。
“爸，妈。”我战战惊惊地打了声招呼“我先进去了。”
“站住！”妈妈怒吼一声，吓得我双腿动弹不得。
“去哪了？”妈妈词正颜厉地问，她的眼神使我感到如芒在背，爸爸也有所气愤。
“骑车到处走走。”我始终不敢正眼看爸妈一下，而且纵使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们也不会稍改怒容。
“给我老实点！”妈妈又大声叱道。
“是真的，下午去了书城，然后就骑车到处逛逛。”
“一个人吗？”
“嗯。”“屁话！”我被这严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接着说：“是不是跟一个叫蓝若梦的女生在一起！”
“什么？”我着着实实地怔住了，忙不迭说：“没有！”
话音刚落，妈妈就从茶几底下抽出了一堆画和一个熟悉的日记本，重重地扔在上面，撞击声像晴天的霹雳声一样重。
“这是什么！”妈妈指着“罪证”厉声说道：“平时你玩多疯多晚我都随你任你，现在你居然给我玩上谈恋爱？！如果不是收拾你房间还不知道你这小子蒙着我们搞这出！你才多大年纪就学人家谈恋爱了？你简直太过分了！我命令你以后没我同意不许出门！”
“我没有谈恋爱！”我立马辩驳道。
“梓轩这次你真的太不像话了。”爸爸终于开口。
“还敢狡辩！”妈妈用审判官的口吻说“你看看你的画，你的日记，全部都是这个人。我早就发现你这小子有不妥了，没想到真是造孽！”
“我没有谈恋爱！信不信由你！”此刻的我百口莫辩，忿懑地奔进房门，重重地反锁上。打开灯，看到抽屉空空如也，其他地方都变了样，仅属于自己的日记本也被掠走了。我伤心地伏桌哭泣。
“总之以后你不许再见这个人，我已经去她家谈过了，她以后不会再见你，你死了这条心吧！”妈妈挨着房门大声说“真被你气死了！”
最后那几句重重地打在我的心坎上。什么？去她家谈过了？谈了些什么，我和若梦明明就不是在谈恋爱。若梦有没有说什么，后来怎么样了？我真想冲出去向妈妈质问，可是妈妈正怒火中烧，我更委屈得说不上话来。问了又如何，她肯定准备着一大堆不堪入耳的话拿来招呼我。我以后更没脸去见若梦和新一哥哥了，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或许我可以跟妈妈说，若梦跟新一哥哥在一起，并不是我。可这无疑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她肯定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不会听我片面之词。
我又不禁伤心恸哭。
（四）
那一夜我整宿躲在房里闭门不出，饥寒困三者交迫，而强烈敏感的自尊心战胜了它们。饿死我算了吧，反正爸妈也不会怜惜，我恨恨地想。我呆坐在桌子前，看着那一堆摞得高高的书六神无主。谁都可能背叛你，但是书本不会。在书城里最用心看的一本书是三毛流浪记，我从中缓缓地抽了出来。本来我无心买这本书，因为在书城里阅过无数遍，对它已然烂熟于心。我是在乐库书店买的，离开书城以后选择的这个新“基地”可是毕竟不同于书城，书店老板总对我这个只看不买的“常客”可怒不可言。我大可以装作若无其人，但在那一两双带火的眼光下始终难以专心阅览，只好置购一本。其实我在挑书的时候也思考良久，最后还是觉得三毛流浪记最有感觉，最有深义，便忍痛割爱买了回家。现在想想，我不过是用买的形式挽回从前的记忆罢了。
翻开三毛流浪记，一幅幅令人悱恻的画面展示在眼前。我第一次看这本书时就感动得痛哭流涕欲罢不能，想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年代，有多少无家可归之人像三毛一样四处飘零，饮露餐风？这时一个念头闪过脑际，对，我可以像三毛一样漂泊流浪，四海为家。心里不禁亢奋起来，记得有人对我说过，我属于流浪的诗人。既然如此，何不履行上天赐予我的使命？
我得好好谋划一个背井离乡、充满挑战的流浪路线。我的终极目标是东京，那是柯南生活的地方。我该如何到达这一依带水的国度呢，果断不坐飞机，而是乘船，因为柯南里船上发生命案的机率更大，幸运的话或许能侦破一两件离奇案件，从此扬名东亚。我会遇上我的侦探团，和警察同志一起为国家做出极大的贡献。对了，回过头来，我不能马上乘船去东京，我要先让爸爸和妈妈担心一阵，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哪里好呢？同学家里，不，爸妈肯定一下子就找到；森林里，不，夜里会有老虎，有蛇；那还有什么地方？啊，那个岸边的长凳上，虽然冷，不过也就是三两夜，三毛可以我为什么不能？哈哈，就这么定了。不过坐船要钱，得向爸妈要去。我为将要实现的这一壮举感到骄傲与自豪！
“妈，我要钱。”
“多少。”
“两万就够了。”
“什么！”
“一万五也行。”
“去去去，别碍着我看电视。”
“要是没有一万二也可以。”
“谈恋爱需要这么多钱吗？”
“我没有谈恋爱！”
“那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我不告诉你。”
“乖，问爸要去。”我走开了。
“莫名其妙。”妈妈如是说，我不屑。
“什么！一万块！”
“要是没有八千也可以。”
“呵呵。”
“六千，六千总行了吧？”
“爸实在对不起你，你问你妈要去。”
“她叫我问你要。”
“我叫你问她要。”
“你们，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我居然在这怒吼声中骤然醒来，原来只是做了一场梦。桌上那本三毛流浪记被枕在臂下，我揉揉眼，饶有兴致地翻阅起来。可惜我不是三毛，竟对他顿感羡慕。是的，我与他有着天渊之别。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甜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三毛真可怜，是不是啊梓轩。”我慌忙合上书钻到了床上。
妈妈缴收了我的作画工具以后，我收拾房间时惊现几张漏网之鱼。不让画我偏要画，于是我又偷偷摸摸地画起来。我必须竖起耳朵，边画边听外边的动静。这样是很难画好的，所以若梦不是胖了就是大小眼，极不雅观，心情开始变得烦躁。大概是揉纸的声音太大，忘了妈妈正在外边乩视，所以最终还是被发觉。妈妈冲了进来扇了我一个耳光，我感到无尽伤心，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脸依然很痛，我泪眼湿湿地爬上床抱住小熊。长久以来都是抱着它酣然入睡的，那天之后更是如此。我忘却是哪位亲戚在我生日时送予我的了，只知是一位阿姨，她并没有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只是让妈转交给我。画没了，日记本也消失了，徒留这只小熊伴我寂寞。它有我一半高大，黄色的绒毛十分舒软，嘴巴周围绕有一圈黑色的东西，笑容可掬，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若有若无地注视着我。一直以来，我都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在它不开心的时候哄它开心，在它无聊的时候逗它开心。有时神经错乱地将它当成若梦，问它许多问题，其实不过是自言自语。不知若梦现在怎样了，全世界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听着确实有些害怕，明明就不是。同学们早就对我们过于亲近的行为指手划脚，我们不予理会罢了。因为我跟若梦都自认是清白的，身正不怕影斜。但是经过老槐树的那一幕后，我开始有所改观。我会对若梦吃醋，我会向新一哥哥妒忌，而实在也无法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在吃友情的醋，还是在吃爱情的醋？若是友情，新一哥哥和若梦走在一起又有何不可？若是爱情，这，怎么可能呢？彼此一直以朋友自居，顶多也就是红颜知己罢了。我对着小熊神经兮兮地问它，为什么若梦要骗我，为什么新一哥哥瞒着我，若梦对我究竟有没有意思？说来可笑，小时候以为玩具是有情感的，给它们穿衣睡觉，百般呵护，现在却连自己的情感也不敢正视。而小熊缄口不言，或许解铃还需系铃人吧，我何不亲口问问若梦？
我实在鼓不起勇气去问她，反而日渐担忧起来，因为还有几天寒假就要过去了，开学后不得不面对若梦。她也肯定对我这十几天的失踪感到困惑，因为她从“姥姥家回来后”我未曾去找她。哦，不对，妈妈跟她谈过那件事了，她肯定会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才躲起来的。可是终究还是会见面，她会问我什么呢？还是对我一声不吭，咬牙切齿？她妈妈对她一直十分严苛，我妈的告状铁定让若梦吃不了兜着走。哎，这事情好像越来越错综复杂了，彼此都有相恨的理由。要不主动说声对不起吧，请求她的原谅两者一笔钩销，从此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果可以的话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此后再也不会对她心存怨恨却又泪眼愁肠，再不用忍受看到她跟新一哥哥在一起时的嫉苦煎熬。对了，不知新一哥哥境况如何，若梦肯定极少机会跟他一起谈天说地，促膝长聊。此刻他是否孑孓一人，又或者回到了那些人身边讲起最近的故事？突然很怀念听新一哥哥讲故事的时光，或者说想听他讲他与若梦的故事。不巧我亲身参与且清楚来龙去脉的故事又偏偏听不到，他讲得愈是精彩于我愈是折磨。我不禁苦笑，这个故事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定我就是第三者了，何其有趣。
不过，实在是我小人之心罢了。
开学前一天，我特意重游旧地跑到那个篮球场，也许是为了寻找一些答案。那里只有几个小孩子。他们说以前的那些人只见过一次，以后就不知所踪了。我不知是庆幸还是哀幸，问他们：
“有没有见过一个拿着吉他的大哥哥来过？”
“没有。”
“有没有见过一个没拿着吉他的大哥哥来过？”
“有。”
“谁？”
“你。”
至此我终于明白，自己真的是孤身只影了，当初朝夕相对的人都相继离我而去。我细想，还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却是一个令我愁恨满腔，又念又怨的人。
开学如期而至，前天晚上我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如何才能躲避若梦，逃离那个可怕的情形。脑海第一个闪现的就是装病，可是演技不到家又很容易穿帮，所以我决定大病一场。天气已然足够寒冷，但为了加速生病，我将冷气机调到十摄氏度。一阵阵清晰的白色寒气匆匆往下喷涌，令我望而却步。但一想到若梦，勇气就像火一样涌贯全身，我慢悠悠地脱掉衣服，像是奔赴刑场一样，瑟瑟发抖地走到下面。实在冰冷之极，牙齿不住地打颤，身体哆嗦得厉害。够，够烫了没，还，还不行，要，要坚持。啊，我，我，我要受不了了，阿嚏，身体有点感觉了，啊，啊，坚持果不一会儿，身体就烫了起来，我将冷气机关掉，有气无力地走到床边倒了下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即使是当时的条件也没有将我完全摧毁，我只是得了轻感冒而已。才发现生病并非如愿中简单，生命实在也没有想像中的脆弱。妈妈喊我吃饭，见我没反映就走了进来，首先因为室内的寒气打了个冷颤，看到病恹恹的我躺在床上便急忙喊来了爸爸，我又被他抱到了医院。等好一会儿后，我楚楚可怜地对妈妈说，明天不用上学了吧？爸爸却笑着说：
“医生说你只是轻感冒而已，休息一晚就好了。”
“可是我感觉很难受，明天不用上学了吧？”
“不行！学一定要上，都快升初中的人了，怎么还不念学呢。”妈妈略带怒容。都怪我没有坚持下去，现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花钱买难受了。
早上我依时出现在课室里，百般思索着如何应付，却被人告知，若梦转学了。
若梦转学了，终于明白妈妈说的那句“她以后不会再见你”的深切含义，难道说这是她们仨磋商好的结果？不会的，若梦一定不会这样不辞而别，就算她再恨我，恨得无以复加，也不会这样绝情。一定是我妈跟她妈串通好的，可是我宁愿转学的人是我，为什么我要做不开心的那个？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承受物是人非的凄痛？我已记不清当时的心情，只感到窒息般难受。那天早上我去了三趟洗手间，并非因为喝多了水，只是到里面哭而已。我万不能在课室里哭，不是因为有多丢人，而是不想让同学们知道我的感受罢了。他们以为我跟若梦谈恋爱，哭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不曾理解朋友间的离别也可以悲切得撕心裂肺。伤肝伤肺怎比得了伤心，肌痛肤痛怎比得了心痛！我躲在里面使劲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快扼制不住时就用手强捂着，不断地深呼吸，眨眼睛。自己不应该这样的，开心才是，若梦转学了不就避开了那场尴尬的情景了吗？嗯，这样很好，我应该唱歌，轻轻地捧着你的脸，把你的眼泪擦干不能哭就是不能哭
后来心力交瘁得大病了一场。
我以为爸妈会为我这体弱多病的身躯深感痛恶，不料却听到妈妈说：
“都是爸妈不好。”
“我”我疑惑得接不上话来。
“当时你说感觉很难受，爸妈硬要你上学，结果弄成了这样”妈妈略带愧疚的表情让我感到十分不自然。
“都是爸不好，以后你说不舒服我们都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了。”
这句话像给我打了强心针，马上精神抖擞起来，但我还是不能笑出声，万一让他们看出什么猫腻怎么办，我只好微微点点头。
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误会，让我的生活恢复了昔日的自由。他们自然知道若梦已经搬走，对此便不再挂虑。待我的病完全好后，也不介意我去哪疯哪玩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病是由若梦而起的，更不会知道，身体上的病才好，心病却开始养成。
恢复自由之身后的第一件事，就去了若梦的故居。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我先去了一趟书城。在那个角落坐了很久，拿来一本和若梦常看的书，依旧是熟悉的味道。细细重温，像回到了曾经，如梦似幻。不知往事是梦，抑或回忆才是梦。待华灯初上后，才骑着那辆被擦拭得粲然明亮的单车驶往若梦的家里。我到她家的门前停下，送了她这么多次，到这里还是头一回。我抬头看了看，只有三楼没有发出光亮，真珠帘卷玉楼空，阳台的那盆水仙花已然不在。若梦曾告诉我她最爱水仙，水是弱水的水，仙是天仙的仙。我回到那个昏黄的路灯下，向着那处空空如也的昏黑，双眼迷糊地注视着。许久方才离去。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我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若梦走后，班里没有可倾心交谈的人了，一人孤单得可怕。碰上熟悉的风景，会促发“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慨。就当是一场梦吧，我只能这样想。爸妈似乎破镜重圆，如今已经很少争吵了，有时甚至会看见他俩暗送秋波。也许小别胜新婚，两人比以前更加相敬如宾，浓情密意。如此我又极不习惯，他们和好了，而我呢，与若梦天各一方，他们的欢乐只会增添我的哀愁。于是我又频频往书城跑，除此以外实在想不出其他地方。
我竟对那个书城外的老乞丐打起兴趣来。他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头上已鬂发斑白，脸上的老人斑星罗棋布，嘴角一直泛起安祥的微笑。值得一提的还属鼻梁上那副显眼的墨镜，不知这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双眼睛？以前觉得他太不起眼，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最底层，像微尘惹不起过路人的丝毫怜惜。想起第一次来书城时便对他萌生同病相怜的悲悯，我是为了逃离那个家，而他是为了生计。曾经很渴望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他的居所，他的家人，他们的生活。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次我特意骑车来到他跟前，掏出一枚硬币小心翼翼地投下破碗中。
“谢谢。”他笑着说，那笑起的皱纹像一石激起的波浪，牙齿倒还硬朗。
我没有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做好事是不应求回报的。看书时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时常会乍地笑出声来，旁人对我迷惑不解。行善确能使人心情舒畅，离开书城时，我又做了同样一件事。
“谢谢。”他又说。
这次我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他身旁。
“今天我投了两次。”我说。
“谢谢，谢谢。”他感激地连说两次。
“爷爷。”
“你叫我爷爷？”
“难道叫你叔叔？”
“不，不，从来没人跟我聊天，也没人叫我爷爷。”他激动地说。
“爷爷。”我说“你能讲故事给我听吗？”
“我不太会，孩子。”
“讲你的故事就好。”
“我的故事不好听。”
我沉默了一下，问：“你有家人吗？”
“有个儿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街道车水马龙，霓虹灯闪闪烁烁，夜色悄然上演。我看着他的墨镜叹了一声说：
“眼睛不好也未必是件坏事，那样你就看不到这世界有多可怕了。”
“呵呵，孩子，”他一脸安祥地说“有时候，听到的世界要比看到的可怕得多。”
“是吗？”我疑惑地问，他的世界我着实不懂。
“等你长大后，你就明白了。”
我道了声谢谢便离去，回家的路上老想着乞丐爷爷的话，真愿骑着骑着就瞬间长大。小时候盼着长大是希望能像成人一样自由，谁曾是为了看清这个世界？
晚饭后，我关在房里打开录音机听你所不知道的天堂，企图寻找乞丐爷爷所说的世界。一个个音符从录音机里飞了出来，悦耳动听，扣人心弦。我翱翔在音乐的幻想里，穿过大海，越过高山，直至奇妙的天堂。和煦的春风透过窗帘缓缓吹来，令人心旷神怡，最美妙的世界亦不过如此。正当我迷醉其中，一阵敲门声让我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梓轩，有人找你。”妈妈说。
有人找我？已经很久没人找过我了，会是谁？我百般疑惑地乘梯下楼。出来便看见在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新一哥哥！我激动得喊了出来，他的出现让我感到惊喜无比。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以为那些朋友都一一离开了我。不是的，还有新一哥哥，还能听他讲故事。新一哥哥和若梦在一起，这又怎样呢，他们还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一直都是我的好朋友。想着想着，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新一哥哥你来了！”看着面前这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梓轩，好久没见咯。”他开心地说，笑容依旧。柔和的灯光打在新一哥哥的脸上，是那样迷人。
“我以为你们都走了。”我含着泪说。
“梓轩，”他说“我来是为了见见你，顺便给你带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是你送我的吗”我又开心又迷惑地看着他。
“回去拆开就知道了。”他顿了下又说：“是若梦送你的。”
我怔住。
“我也要走了。”
“走？”不知何时，竟对“走”这个字敏感起来。
“嗯。”“去哪？”我又是一怔，问道。
“或许巴厘岛，或许西班牙，呵，南极也不定，反正就是离开这里。”
“哦。”我伤心地耷拉下头，对新一哥哥的幽默无法开心，沉默半晌又说：“你能给我讲最后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你跟若梦的故事。”
新一哥哥说起了他和若梦的故事。他说若梦像极了他曾经暗恋过的一个女生，真是老套至极。不过回溯以前，新一哥哥并没有骗我们，确有不少女生对他投怀送抱。他拒绝是因为对那个女生无法释怀，更曾为她做出惊人之举，而她终究不为所动。由于伤心过度，他竟得了轻微的忧郁症，不得不转移新的生活环境来到这里。我无法相信一个人能为了爱情到达这种田地，以为这不过是电影里面的情节。自从那次打击他一蹶不振，终日衣衫不整，意志消沉。他还说常常会在深夜里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躲在角落里痛哭。我看到他眼里闪烁着泪花，纵然在春风沉醉的夜晚也无法抚平他的哀伤。我被感动得鼻子犯酸。
自从见了若梦以后，他的心情为之大振，回复到以前一样精神抖擞，干净整洁。由于我的关系，呵，我真的成了“第三者”他偷偷约若梦出来。为了不让我多心，还恳求若梦瞒骗我，三几天就好。若梦听了他的身世也感到悲怜，便答应了。听到这里直骂自己简直就是白痴，羞愧得无地自容。很不巧地遇上了新一哥哥给若梦弹吉他的一幕，如果当初给若梦或新一哥哥机会解释，事情就不至于此。
“后来呢？”我伤心地问。
后来，他噙着泪讲，我妈以为我谈恋爱，上门找了若梦的妈妈。也许命中注定，若梦妈妈在公园里找到了她，而此刻新一哥哥正给她弹吉他。她生气地拖拽着若梦走了。显然她妈没有给我妈道明真相，也显然若梦的妈妈完全没有听任若梦的解释。我妈没让若梦转学，若梦更无意转学，全是她妈妈一意孤行。听到这里我终于潸潸落泪，抽咽起来。新一哥哥说对不起，而我更说对不起，如果不是那些画，那本日记，结果一定不会闹成这样。我们都欠了若梦太多太多。
新一哥哥终究都走了，不知日后能否再见。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里，拆开了若梦送我的礼物。原来是一幅画和一封信，画上的两条金鱼惟妙惟肖。信上说，请原谅她的不辞而别，让我把她当作一场梦，更希望彼此是一条金鱼，任何喜乐哀愁，都不过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我早已泣不成声。
结果我步了新一哥哥的后尘，得了轻微的忧郁症，不得不换个环境重新生活。在离开那座城市之前，我去了很多地方，书城，乐库，槐树，最终才去了篮球场。有几个小孩在玩珠子，一个个飞快地滚动着他们的童年，我在绿荫下看着他们玩乐。微风习习，头上的树叶纷纷抖落，我捡起一块吹起，声音悠扬动人。
小孩见了惊呼跑来，像当年我和玩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