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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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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醺的天候犹如四月天,那暖醺的滋味是入冬时用再多手炉也暖不了的温煦,让人感觉神清气爽,鼻息之间彷佛还可以嗅闻到院子里清雅的玉堂春和甜美的樱花香。

    那花香,总给人幸福的滋味。

    每年玉堂春盛开时,就见院子里怒放一丛丛的馨雅白花,爹娘会陪着她一道赏花,而红砖围墙边的那列垂樱随风飘送甜美香气,落英缤纷,掉落爬满围墙的蔓萝也许院子没有很大,花品也不怎么名贵,可是那一隅庭院聚集她的幸福。

    她想回去,好想回家。

    翟阳城虽是京城,繁华富庶,但是她更喜欢南方翠屏县,尽管百姓简朴少有富户高官,她就喜欢那儿,因为她的家就在那里。

    可是没了,不只是翠屏县的家没了,就连翟阳城的家都没了。

    全都是她的错,她的错

    “瑄丫头,别哭了,大夫说药喝了就没事了,你醒醒把药给喝了,好不?”

    耳边温柔的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稚嫩,教她眉头微蹙。

    接下来,有双柔润的手轻抚着她的脸,似要拂去她的泪,如此真实的触感,教她蓦地张开眼,眼前只见——

    “如涵姊姊?”她诧道,一出声却教她更惊诧,只因从她口中逸出的嗓音,简直就像个女童。

    杨如涵听她唤着自己,笑瞇了黑眸。“不打紧的,瑄丫头,有姊姊在,你尽管在这儿待着。”

    “我”她错愕地挣扎着要起身,却觉得头晕目眩。

    “别起来,你风寒还没好,被子得盖好,热度好不容易降了些,要是再烧起来就更难受了。”杨如涵轻柔地替她掖着丝绵精绣被子。“你别动,我喂你喝药。”

    杨如瑄傻愣地看她端起花架上的药碗,轻舀一匙凑在嘴边吹凉,小心翼翼地小口喂着她。

    “苦吧,良药总是苦口,我备了些蜜饯,是你爱吃的涩梅,待会喝完了药,那一袋都由着你吃。”杨如涵拿着手绢轻拭她唇角的药渍,慢条斯理地喂着,脸上扬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

    杨如瑄呆了。

    她好久没看到如涵姊姊了,如涵姊姊在她被收养到二房的来年便出阁,之后她鲜少见过姊姊了。

    可就算多年没见到姊姊,姊姊也不该还年轻得犹如她刚到翟阳城时的模样,再者她的嗓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临死前,老天让她再见见她想念的人?可就算要见,也该是见她的爹娘吧还是她犯下的错,让爹娘不愿见她?

    “嗯,就知道瑄丫头最勇敢,压根不怕药苦,所以这涩梅全都给你喔。”十足哄小孩的口吻,她微笑地将一颗涩梅塞到床上人儿的嘴里。

    涩梅想不起多久没吃过,因为根本没人记得她爱吃涩梅。涩梅之所以称作涩梅,是因为果肉极涩,所以得用麦芽蜜酿,吃进嘴里甜中带涩,少有人爱吃,可偏是对了她的味。

    以往姊姊未出阁时,总会托人帮她买上一袋,一个下午就能教她吃得见底,就算如歆跟她要,她也不给。

    好久了,这甜涩味沁入伤痕累累的心版上,痛得她泛起泪光。

    杨如涵见状,不由轻握着她的手。“瑄丫头,别难过了,我知道你的爹娘相继离世肯定教你难受,可生离死别终有时,咱们都还活着,得要代替逝者好好地活,开心地活,对不?再者,有我在,有致勤哥哥和如歆在,还有奶奶、爹和娘你不是一个人喔。”

    她不说还不打紧,一说便逼出了杨如瑄不轻易示人的泪。

    “不哭不哭,要是把眼睛给哭伤了该怎么办才好,”杨如涵轻拍着她的胸口,见她不断抽噎,眼眶也跟着泛红。“往后,咱们就是家人了,喜乐悲伤都共享,你要是哭了,姊姊陪你哭,你要是笑了,姊姊也开心”

    “姊姊!”她伸手环抱住她。

    这是真实的!温热的体温,她可以闻到花香,感觉到四月天的煦阳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杨如涵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吓怔,随即才将她轻搂入怀。“嗯,姊姊在喔,不怕不怕,天塌下来都有姊姊扛。”

    她这个妹妹向来有几分傲气,尽管被收养到这儿也从未见她掉泪,人变得沉默不爱笑,如今病了,反倒让她像往常那般亲近自己,教她好生欣慰。

    门突地被推开,小小杨如歆尖声发难着“不公平,我也要抱抱。”咚咚咚地跳到姊姊腿上,硬是要她抱。

    “歆儿。”杨如涵失声笑着。

    “二小姐。”负责照料杨如歆的吴嬷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进房赶忙将杨如歆拉开。“二小姐,你不能这么靠近瑄小姐,要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好?”

    “我不管,我也要姊姊抱抱。”杨如歆小腿踢踹,万般不依,娇俏小脸快要皱成包子脸。

    杨如瑄泪水未止,看着这一幕,震惊疑惑,惶惶不解。

    年轻的如涵姊姊,青稚的如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梦,她是真实存在着,可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巧得犹如女孩的柔白掌心,这才惊觉刚刚如涵姊姊的话意——她以为自己悲伤是因为失去爹娘!

    瞪着自己如孩子般的手掌,杨如瑄震愕不已,难以置信自己似乎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双亲亡故的那一年。

    “如歆,再闹可就要让如瑄姊姊笑话你了。”杨如涵佯怒板起脸。

    “她才不是我的姊姊!”

    “如歆!”杨如涵这回可真是微微动怒了,她望向吴嬷嬷。“吴嬷嬷,还不赶紧将二小姐带回院落?”

    “大小姐,奴婢知道了。”吴嬷嬷抱着挣扎不休的杨如歆正要离开却又不住回头,终究忍不住开了口。“大小姐还是别和瑄小姐凑得太近,瑄小姐的风寒这般凶猛,要是大小姐”

    “知道了,下去吧。”

    “姊姊”杨如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硬是被吴嬷嬷给抱离寝房。

    而杨如瑄依旧在震惊之中。

    可看在杨如涵眼里,却以为她是被下人给轻看而难过,忙解释道:“瑄丫头,嬷嬷没有瞧轻你的意思,只是怕风寒染给我而已,而如歆不过是在闹脾气,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妹子极有才气,难免有几分傲气,不说清楚,就怕在她心底留成疙瘩。

    杨如瑄缓缓抬眼,心底说不出是什么五味杂陈的感觉。

    时光真的倒流了。

    她似乎是回到了初被二伯父收养的那年,犹记得她染了风寒,是姊姊照料的,如歆不满地使拗,她也因而厌恶如歆的娇气,更讨厌这宅院里的丫鬟婆子把她当外人看待,她不再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三房千金

    难道是难道是老天怜悯她,让她重回被二伯父收养的那一年?

    “瑄丫头,没事的,在这儿大伙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的。”杨如涵见她脸色微黯,低声解释着,就怕在她心底烙下阴影,以为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杨如瑄徐徐抬眼,勉为其难地扬笑。“姊姊,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姊姊待我一直像是亲姊妹一般。”

    奶奶和二房的姨奶奶亲如姊妹,所以当年奶奶尚未辞世时,每年总会带她来一趟翟阳城,她和二房的姊妹们一直是熟悉的。可曾几何时,二房的人在她心里变了样?

    明明她们都待她这般好,为何她反将她们视为敌人,急着要离开?

    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原因。

    “那就好,你好生歇着,晚点要喝药时我再来唤你,而房里两个丫鬟杏儿和蜜儿是你也熟识的,我留她俩照料你。”

    杨如瑄轻点着头,看了眼守在床尾处的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全都是家生子,是姊姊身边的大丫鬟,在府里就像半个小姐,记得当初她被二房收养时,她们总看她极不顺眼。

    但无妨,她心底一团乱,得要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于是谁留在身边,一点也不重要。

    她得好生想想,眼下到底是怎么着,抑或者是待她下次清醒时,她已在地府,一切不过是场温暖的梦境罢了。

    然而,待她下次再清醒时,她依旧是那年染上风寒的杨如瑄。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懂为何自己的人生竟会重来。

    “瑄小姐,用膳了。”

    躺在床上发呆好半晌的杨如瑄被蜜儿不甚客气的口吻唤得回神,她侧眼望去,蜜儿和她岁数差不多,约莫十二、三岁上下,如今被发派到她身边,肯定是心有不快。毕竟是家生子,想侍奉的自然是正主,不会是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蜜儿的心情她可以理解,倒也就不见怪了,毕竟和樊府后院那些丫鬟通房比较,蜜儿显得直肠子,肚子里能有什么坏水?

    杨如瑄仔细打量她的面貌,粉脸桃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清丽无瑕,十分讨喜,真不知道当初她怎会讨厌这几个丫鬟,总觉得她们是仗着半小姐的身分欺着自己。

    “谢谢你,蜜儿。”她噙笑谢着。

    蜜儿闻言反倒有些微愣。原因就出在以往这三房千金到翟阳城作客时,总是一副才高气傲的模样,小姐架子端得可高了,如今她被收养,自己正想挫挫她的威风,省得她老是对主子们颐指气使,没想到自己什么话都还没说,她倒是一副温顺婉约模样,教她不解极了。

    “瑄小姐说这什么话,天底下岂有主子和奴婢道谢的道理?”端着水盆进房的杏儿年纪和蜜儿差不多,虽然如花面貌稍嫌青涩,但性情已显得稳重。“难道是在暗示奴婢们伺候不周?”

    杨如瑄笑得苦涩。“我”

    她还没来得及反省以往自个儿到底是怎么对待这些下人的,镂花雕门随即被人一把推开,衣着光鲜满头钗的妇人领着几名丫鬟婆子走来,那阵仗要是被不知情的人看见,真要以为这妇人是当家主母。

    “发生什么事了?敢情是恶奴欺主,造反了不成?”妇人身着对襟桃红间白绣千菊襦衫罗裙,粉雕玉琢的脸庞虽可见岁月风霜,仍不难想见年轻时是如何冶艳勾魂,尤其是那双媚如钩的狭长美目,特别令人印象深刻。

    她美颜缀满笑意,像是在说笑打趣,然用字犀利得教人难以忽视。

    蜜儿闻言,本想要出言反驳,却被杏儿以眼神制止。

    “李姨娘,奴婢们不敢造次。”杏儿低垂着大眼,态度不卑不亢。

    “那就好,不过咱们说起话来添点笑意,就能消弭一些不必要的误解,要不教三房的瑄小姐以为自己为了容身之处,还得被恶奴给欺着,那不是冤大了?”李氏笑意不减,像是替两方打圆场,然而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她根本是口蜜腹剑。

    蜜儿可受不住她老将恶奴两字挂在嘴边,正要发作,又被杏儿扯住。

    就见杏儿朝李氏欠了欠身,低声道:“奴婢受教了。”

    “你这丫头就是眼力好,才这般惹人疼。”

    “既然李姨娘来探视瑄小姐,奴婢们先退下准备瑄小姐的午膳。”话落,杏儿拉着心有不甘的蜜儿一道离开。

    待两人离开,李氏才徐徐走到床边,她往床畔一坐,轻柔地牵握起杨如瑄的手。

    “瑄丫头,身子好些了没?”

    “好多了。”

    “要不要姨娘我另请大夫,替你好生诊治?我看不就是场风寒,怎会闹了十天半个月还不见起色?要是不知情的撞见,真要以为你二伯母不知道上哪请了蒙古大夫,活生生折磨你呢。”

    杨如瑄听着,突地恍然大悟。

    错,似乎就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眼前的妇人,是二伯父的小妾,听说是个没落李姓小辟的千金,当年是用托孤的方式,为保进府后的地位,才让二伯父不得已下聘收下的,和一般可以买卖的小妾身分不同,可事实上二伯父从头到尾也就这么一个小妾。

    而李姨娘表面上温顺,实则擅长借刀杀人,就和樊柏文后院的那票通房没两样,表面拉拢,暗地里扯后腿,踩着他人使自己得到最大利益。

    当年她被收养后,最常在她身边走动的便是李姨娘。总是将她捧得高高的,说什么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太少、院落太小,二伯母要她学女红厨艺就是把她当成奴婢看待,比那几个家生子还不如后来就连姊姊嫁到怀南城的恭王府,姨奶奶却想把她配给瞎眼侯爷的事都让李姨娘拿来作文章,在她耳边造谣,让她确信自己要是不自立自强,不靠自己求份好姻缘,最终只能当落魄瞎侯爷的继室。

    可事实证明,她走过一遭后确信,姨奶奶和二伯母是真心待她好,把她当自家人看待,绝不可能要她为奴为婢!再者,就算当个落魄瞎侯爷的继室,也绝对强过当樊柏文的妾。

    至少,她可以平顺一生,而不是沦为被借刀杀人的罪犯,甚至还牵累整个杨家。

    所以,老天让她的人生重来,莫非是要她从此刻开始矫正错误?

    当年年幼,以心高气傲掩饰脆弱,却反被李姨娘给操控,听信小人谗言,毁了自己的一生,但这次,不了!

    “瑄丫头,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那双潋滟水眸彷佛喷火般地瞅着自己,眼里缠着深刻的恨,教人头皮发麻。

    杨如瑄闻言,稍稍收敛心神,扬笑道:“李姨娘待我真好。”

    李氏闻言,微松了口气,亲热地拍拍她的手。“哪儿的话,你这丫头就是人见人爱,有才气又聪明,姨娘我只是担心要是没将你看顾好,让那热度烧坏了脑袋怎么办,要是有心人以为咱们是故意这般待你,岂不是冤大了?”

    李姨娘总是这样,三句话里就掺了两句挑拨,故意要让她误解姨奶奶和二伯母待她极差,才会教她铸成大错。“不怕呢,有姨娘在。”她笑道。

    错已错,既然老天给她重来的机会,不该错的就不能再犯,任凭李姨娘怎么挑拨,她都不会再上当,但是与她修好关系,虚与委蛇又有何不可?

    和李姨娘亲近些,才会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到底在思量什么,要是只对付她,光凭她在樊柏文后院待了几年修成的功力就绰绰有余,但要是李姨娘胆敢算计二房其他人她会让她悔不当初!

    “说的是,有姨娘在,谁都动不了你的。”李氏在杨如瑄瞧不见的角度时,露出个得逞的笑意。

    而杨如瑄也在低下头时,一改青涩的少女面貌,露出了超出年龄的冷绝慑人笑容。

    翌晚,杨如瑄的烧几乎都退了,杨家二房老太太黄氏和太太穆氏特地来探视她。

    “瑄丫头,可还有哪儿不适?”黄氏让婆子丫鬟服侍着,在床头的高背椅坐下。

    尽管年事已高,得宜的装扮及身强体壮的身子骨,让她看来依旧秀丽,神色虽有些清冷,但杨如瑄已明白她是将关爱藏在心底,不到时候不会显露,和李氏那种彰显于外却满肚子坏水的人恰巧相反。

    当初在李氏的挑拨之下,她一直以为二房是故意抢在大房之前收养自己,还私吞了她三房的家产,让她成了无所依靠的孤女,可事实上,眼前大伯父在朝虽是位高权重的兵部尚书,却在几年后被斗倒,若她真过去了也只是一同落难。

    而她三房的家产,仔细想想,能有多少?她爹不过是个穷乡僻壤的七品县令,为人清风两袖,不捞油水亦不收贿,光凭薪俸能有多少家底?

    要真有雄厚家底的话,当初他们住的就不会只是间小宅院了。

    如今回想,自己真是错得离谱,鬼迷心窍才会着了李氏的道,错把家人的好意当恶意,误将小人当贵人。

    “怎了,身子还是不适吗?”随侍在旁的穆氏大剌剌探着她的额温,随即偏着螓首道:“应该是退热了,还是你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来着?”

    杨如瑄定定地望着穆氏,想着她紧抱着自己、护着自己时那般豪气刚强为何她以往总觉得出身将军府的穆氏俗不可耐?总嫌弃她不像娘亲那般娴淑端庄,都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却还是毛毛躁躁,一点规矩都没有,甚至不懂姨奶奶和二伯父怎受得了她。

    如今,她懂了。

    太过圆滑的人心底总是曲折,直率爽朗的人倒是实心多了,没有半点算计,作风开明爽飒,和那些背地里使暗箭的人相比,好上千百倍。

    “二伯母,我没事。”她笑了,打从内心的喜悦,只因她是如此被珍惜和疼宠着,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怎么还叫二伯母?该叫娘了吧。”黄氏哑声喃着。

    杨如瑄先是微愕,随即回神。也对,三房已没,她既已被二房收养,自然是该喊二伯母一声娘,可是她记得自己从未唤过,因为她永远以三房千金自居,她的娘只有一个,谁都无法改变。

    穆氏见她笑意凝在唇角,忙打圆场。“其实呢,叫不叫娘有什么关系?瑄丫头就像是我的女儿一样,意思到了就成了,娘就别在乎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咱们人要活得开心才是,别让礼教碍得绑手绑脚,多”

    “娘。”

    穆氏未竟的话被一声羞涩的嗓音给打断,不禁疑惑地看着杨如瑄。“瑄丫头是在唤我吗?”

    杨如瑄有些羞怯地轻点着头。

    穆氏见状,一把将她给搂进怀里,喜不自胜地喊着“娘啊,我又多了个女儿了。”

    “落英,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将瑄丫头放开,她那瘦弱身子哪禁得起你这般折腾。”黄氏吓得赶忙制止穆氏。

    “我太开心,一时都给忘了”穆氏赶忙扶着杨如瑄坐倚在床柱边,不住打量她,却见她双颊泛红。“糟了,脸红成这样娘,瑄丫头该不会被我这么抱着摇着,把病又给惹回来了吧?”

    杨如瑄闻言,不禁笑瞇了柔媚水眸。

    她脸红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害羞,穆氏的开心感染着她,以往厌恶的嫌弃的,如今都觉得好可爱。

    “你啊,都当娘了,怎么还像个毛躁姑娘。”黄氏忍不住叹气。

    穆氏哈哈笑着,全然无闺秀风范,倒像个豪气女侠客。“娘啊,我就是这个样子,嫁来杨家都二十几年了,娘也该习惯了。”

    “你啊”黄氏摇了摇头,冷肃面容扬起笑意,才又看向杨如瑄,哑声道:“瑄丫头,在这儿大伙都是一家子,不分你我,心底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别闷在心底。”

    “我知道,奶奶。”

    黄氏显然对这句奶奶相当意外,愣了下,淡暖笑意柔和了向来清冷的面容。“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咱们商量,你要是想念书,待你身子好些就和如涵一道习课,有什么不懂,致勤回府时你也可以问他。”

    “可是,奶奶,我也想学女红。”

    黄氏更诧异了,只因大伙都知道杨如瑄文采过人,是已故的三房当家杨郢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虽说女子就算读透了四书五经也无法参加科考,但杨郢却是毫不保留地教导她,只因要她学的是书中道理。

    然,许是因为比同龄男孩更有才气,才让杨如瑄不知不觉中多了一股傲气,她总说她的手是提笔的,不拿针线。可如今她却主动说要学女红

    “还有,我很喜欢奶奶做的酱菜,尤其是那道辣柿。”这话所言不假。

    大户人家并不时兴吃酱菜,偏偏那各式酸中带辣的酱菜就是对了她的味,以往为表显身分,她从不吃酱菜,藉此让人知道就算她是孤女,依旧是官家千金,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姨奶奶会做的酱菜有十数种,味道多是酸中带辣,可单食亦可当佐料,以往奶奶带她来翟阳城时总会带回好几瓮,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姨奶奶特地替奶奶准备的。

    这是极不容易的,毕竟酱菜的作工极为繁复,姨奶奶年岁也大了,要做那几瓮酱菜得要费去她很多体力,要不是那份姊妹情,又怎肯如此。

    “要真嘴馋的话,待你风寒好了,就弄些配粥。”黄氏眸底有着隐晦的泪光,她感觉这孩子变了,心底更加心疼她年纪这般轻便已无爹娘照料。

    “嗯,谢谢奶奶。”唉,好久没尝到那味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这孩子辛苦了。”黄氏不舍地拢了拢她的发。

    杨如瑄话都还没出口,外头便传来杨如歆的拔尖泣声。“不公平娘和奶奶都被抢走了那是我的、我的!”

    “那丫头。”穆氏啧了声,开了门,拔声便嚷“说什么谁的?!”

    “娘是我的!”杨如歆见机不可失,立刻挣脱丫鬟的手飞快扑上穆氏,那矫健的动作简直和穆氏如出一辙。

    “娘,歆儿真是让人伤透脑筋。”跟在后头的杨如涵无奈叹气着。“有时候听人说话也不听全,才会老以为瑄丫头来了,是要跟她抢娘和奶奶。”

    她是故意说给守在廊外的丫鬟婆子听,要她们别在才十岁大的杨如歆面前乱嚼舌根。

    “她才几岁,当然分不清楚。”穆氏自然明白女儿的用意,冷锐目光扫过几个丫鬟婆子,迳自抱着杨如歆往房里走。“歆儿,娘和奶奶都是你的,但也是瑄姐姐的,往后她就是你的姐姐,咱们都是一家人,懂不?”

    “不懂。”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有。

    见穆氏又要解释,杨如瑄扬笑道:“歆儿,姐姐生病了要人照顾,好可怜呢,可不可以把你的娘和奶奶都借给姐姐呢?”

    “你会还吗?”

    “当然,娘和奶奶永远都是歆儿的啊。”杨如瑄好笑地道。

    “如果是这样,我当然可以借你,但是你一定要还喔。”

    “打勾勾,骗人的是小狈。”杨如瑄伸手勾她短短的小指。

    “对了,瑄姐姐上次画的小狈好可爱,我还想再看呢。”杨如歆像是想到什么,趁着勾指时摸到床上赖到她身边。

    “这有什么问题?明天就画。”她笑眯了眼,觉得一切变了,以往讨厌的,现在全都是她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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