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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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言妩这辈子的遗体安葬那日,天上一直飘着毛毛细雨,新坟立起,唐筠瑶心里竟是难得的平静。

    诚如赛神仙所言的那般,这辈子的许家小姑娘已经过世了十几年,早就已经投胎转世了,若是投胎得足够早的话,再过那么两三年说不定就能嫁人了。如今这一切,不过是生者给自己求的心安。

    唐淮周忽地走上前去,朝着那新立的坟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在心里默默地道了声‘多谢’。

    众人见状均是惊讶不已,唐筠瑶明白他此举用意,只觉得鼻子有点酸涩,连忙低下头去掩饰住。

    赛神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同样上前去行了礼。

    唐淮勉满腹狐疑,一会儿看看脸色凝重的唐淮周,一会儿看看脸带悲色的唐筠瑶,想了想,终究没有多话。

    “走吧!”唐淮周走了回来,低声道。

    唐筠瑶点了点头,兄妹二人并肩而行,唐淮勉见状连忙跟上去,几人走出一段距离,便看到曹胜带着两名官兵走了过来。

    “两位唐公子,唐姑娘。”曹胜朝着他们拱手见礼,这才指了指身后的那两人道,“这段日子将由这两人确保几位的安全。”

    “不必了,你们如今人手也不足,无需担心我们,我们有长风长顺已经足够了。”唐淮周摇头。

    “这是将军临行前再三吩咐过属下的,还请唐公子莫要推辞。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几位乃是将军挚交好友,保证你们的安全,也是免去将军的后顾之忧。”曹胜却坚持道。

    听他所言甚是有理,唐淮周也不再推辞。

    就在三日前,贺绍廷带着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安平县。

    唐筠瑶却知道他的离开必是为了玄清芳宜等前朝余孽之事,唐淮周自然也猜得出几分。

    早在当年图衣诈死逃脱时,贺绍廷便知道这些前朝余孽已经和东狄人勾结在一起,此番那芳宜的势力大损,在中原又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走投无路之下必然会前往东狄投靠,故而在带着人前往朝云观彻查之际,也不忘安排人手埋伏在往东狄国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她们的自投罗网。

    在得到玄清芳宜他们果然往东而去的消息后,他便将朝云观之事交给曹胜,带着范广等人快马加鞭地赶了过去。

    却说芳宜当日因一时冲动中了唐筠瑶之计,不但损失了大批好手,连心腹侍女图衣也因此丧了命,更有甚有,她自己也被唐筠瑶兜头兜脸抽了一鞭,半边脸被抽得鲜血淋漓,险些连一只眼睛都毁了。

    原本这种鞭伤只要处理得当,好生再养一阵子便会痊愈,连疤痕都不会留一条。可她偏偏却在逃亡的路上,连性命都将要不保。

    贺绍廷的穷追猛堵,使得她身边可用之人一个接一个殒命,还活着的三名护卫也已经负伤不轻,根本无法再对抗贺绍廷的追兵,她又哪会有时间好好停下来养伤,以致脸上的伤势越来越重。

    到她察觉不妥的时候,伤口竟然已经开始涨脓,那腥臭的脓水从脸上渗出,险些没教她恶心得晕死过去。

    她知道若是再得不到有效的医治,她这张脸便要彻底毁了。

    “唐、筠、瑶,贺、绍、廷!”她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这两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只恨自己当初怎的不早早把这两个祸害处理掉。

    她的胸口急促起伏,双手死死的攥着。经此一回,她身边可以用之人便只得这三名负伤的侍卫,留在中原的势力也几乎被连根拔起,根本不足以支撑着她再进行任何行动。

    虽然很是不甘,可她也知道中原已经不可再久留,她必须及时离开,否则到时候只怕真的会将性命丢在中原。

    可是,如今要怎样才能避开贺绍廷的追兵呢?她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转动脑子想着应对之策。

    “道长,喝口水吧!”

    “嗯,多谢!”

    外头的对话声传了进来,她眼眸微闪,望向破庙外的玄清,眼神有几分诡异。

    她怎的就忘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很好的替死鬼,一个可以为她引开贺绍廷追兵的替死鬼么?

    反正折柳已经成功地取得了许汀若的信任,不管许汀若到最后能否登得上那个位置,此人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了。实际上,从当年他作法移魂失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再者他本就是荀氏皇室的污点,不,准确来说,他早就不算是荀氏皇室的人了。不过念在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待将来皇侄大业得成,便封他一个虚衙当作回报便是。

    心里有了主意,她勉强忍着左脸上的剧痛,起身朝着玄清走了过去:“皇叔”

    唐筠瑶当日那番回乡准备先祖六十冥寿之说并非是假,而是确有其事。自唐氏一家悉数搬到了京城之后,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便已经空置了下来,好在唐樟年当日上京时还安排了一家人打理宅子,免得宅子荒废了。

    将言妩遗骸安葬后,唐淮周一边留意着贺绍廷的消息,一边开始着手先祖父的冥寿,同时也斟酌着给京里的爹娘去了信报平安,信中自然对发生在妹妹身上之事一字不提。

    唐松年接到信略一看便知道儿子这是报喜不报忧的写法,不过也没有放在心上。除了因为政事繁忙无暇多故外,也是因为他的恩师、百官之首纪渊病重,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

    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自几年前起,在得了天熙帝的默许后,纪渊便已经有意无意地将手上的部分权力慢慢移交给唐松年,故而此番他突然病重,中书省一应事宜却不见半点乱。

    对天熙帝而言,纪渊是他的忠臣良相,也是他一生擎友,纪渊的病重不亚于给他一记重击。

    更祸不单行的是,原本自两个儿子和好如初后,皇后的身体也已经得到了好转,可就在昨日处理各宫事宜时,皇后突然不支晕倒在地,虽然很快便醒了过来,可整个人却又一下子虚弱了不少。

    良相擎友、结发妻子先后病倒,使得天熙帝心急如焚,自然亦无心政事,人瞧着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好在他登基多年,根甚早稳,御下又是恩威并重,朝臣们对他是打心底臣服,自然忠心耿耿,又有唐松年、邱仲、韦良等能臣支撑着,朝中大事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

    只是,天熙帝的无心政事落在信王眼里,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再加上如今的唐松年俨然便是下一个纪渊,信王略一思索,便决定将侍妾唐筠柔提拔为庶妃,籍此巩固与唐府的姻亲关系。

    只是当他得知唐府竟然已经分了家,唐松年分府另过后,眉头不知不觉地拧紧,不过再转念一想,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难不成因为分了府,这血脉之缘便断了?

    想明白这点,当晚他便宿在唐筠柔屋里,有意无意地提出让她多往唐松年府里走动。

    唐筠柔听明白他的意思,哪有不肯之理,自是连连应下,又娇媚地横了他一眼。

    信王被她挑逗得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即便使出自己的手段,可一想到她身后的唐府,便不得不将这股狂躁给压了下去,轻握着她的小手温柔地拍了拍,而后寻了个理由便离开了。

    自嫁入信王府后,信王对她确是相当温柔体贴,连床笫之间亦是如此,初时她还暗暗得意他对自己的怜惜,可慢慢便不满足了,可不管她如何,信王总是浅尝辄止。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可每一回信王从她这里离开后,转头便传了别人侍寝,气得她险些把指甲都掐断了。

    只不过,一直到将来的某一日,她才知道信王如今的温柔是多么难得,可那个时候她却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悔之晚矣。

    得到贺绍廷活捉了玄清的消息时,唐淮周与唐筠瑶正在对弈,一旁的唐淮勉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相当不君子地插几句话指点一番,引来那对兄妹的怒视后又连连求饶。

    长风进来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唐筠瑶手中动作顿了顿,眸中迅速便凝聚了杀气,沉着脸问:“那芳宜呢?”

    “让她跑了。”长风又禀,微顿,又忍不住道,“那个妇人心肠可真够狠的,竟是利用玄清妖道作饵自己逃了出去,难为那妖道还救过她一命呢!”

    唐淮周冷笑:“这也是那妖道自找的。”

    他深深地呼吸几下,又问:“可知贺将军打算如何处置那妖道?”

    “将军已经连夜写了折子送往京城,正等陛下示下呢!”

    唐淮周眼眸微微闪动,飞快地与唐筠瑶对望一眼,两人心中自有一番算计。

    贺绍廷活捉了玄清,欲再去追芳宜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数名东狄人的保护下进入了东狄国土,而他则被东狄将士则挡在了边界处,最后不得不暂且撤离。

    虽没能抓到芳宜,可却不算无功而返,因为这一回他却能肯定前朝荀氏皇室势力已经融入了东狄王室内部。

    他回过头去,看着自知道自己被芳宜出卖当作替死鬼后便满脸颓败、双目无神,再没有曾经那德高望重仙风道骨模样的玄清,脸上顿时一片杀气。

    “本将军到底该叫你玄清道长呢,还是空无道长?”

    本是神情呆滞闭口不言的玄清听到‘空无’二字时脸色大变,惊骇地望过来,嗓音沙哑:“你如何会得知空无?”

    贺绍廷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冷笑着又道:“紫阳道人德高望重,素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怀,不曾想死后却被恶徒累及名声。”

    玄清的镇定终于再也维持不了,脸色惨白,双唇微微抖动着,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很想说自己并不是什么空无道长,更不认识什么紫阳道人,可那是他此生唯一净土,教他如何舍得否认!

    贺绍廷却没有心思与他说些有的没的,阴沉着脸又问:“当年你是如何与前朝余孽芳宜等人勾结,杀害怀平县许伯儒一家,夺其女儿,后来又如何将其活埋,作妖法欲移魂续命。这些年又假作云游之名在外与芳宜、伍英娘合谋所犯罪行一一如实道来!”

    问出这些时,他并不认为对方一定会合作从实招来,故而一早便准备了大刑。对此等为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的恶徒,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哪里想到玄清自从听到‘紫阳道人’和‘空无’几个字时,心神却已大乱,又因被芳宜出卖而万念俱灰,竟是知无不言。

    虽然早就许伯儒一案真相调查得七七八作,可如今从玄清口中得到证实,贺绍廷还是气得脸色铁青,死死地握着拳头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原以为是天不绝人路,竟意外教贫道得知,唐大人小女儿的生辰八字,与许家小女儿汀若竟是十分契合”

    “什么唐大人?哪个唐大人的小女儿?”贺绍廷大骇,突然出声打断他的话。

    “彼时的安平县令唐松年唐大人。唐大人之女因是早产之故,身子骨有些弱,唐老夫人为着孙女儿的平安,便求到了贫道头上。”玄清已经恢复了平静,嗓音不疾不徐,仿佛说着的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是宝丫,竟是宝丫!他们欲拘的生魂竟然是宝丫的!贺绍廷浑身不停颤抖,猛地暴喝一声,突然冲上前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直打得他重重地撞到墙上,又反弹重摔在地上。

    他一阵气血翻滚,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两眼一黑,顿时便昏了过去。

    候在门外的范广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一看,见自家将军竟然抓着昏迷倒地的玄清衣襟,手握拳头就要打下去,顿时大惊,连忙上前阻止:“将军不可,要打要杀总得先审问个清楚明白!”

    贺绍廷只觉得心口有一团怒火在不停地燃烧,又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心,教他又酸又痛。

    “拿水来把他泼醒!”他把拳头握了松,松了再攥紧,如此几个来回,才勉强压着那越烧越旺的怒火,用力甩开玄清,沉声吩咐。

    范广连忙让人准备。

    玄清被冷水泼醒,身上更是一阵阵剧痛,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要碎裂了一般。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又咳出几口鲜血。

    “后来呢?你们便利用唐老夫人对你的信任,设下毒计欲拘她孙女儿的魂?”他听到那位年轻将军饱含着杀气的阴狠声音。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喘息几口,可不知牵动了伤口何处,痛得他额冒冷汗,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是,是的。”

    他急喘几口,挣扎着爬起,背靠着墙壁坐好。

    “我将拘魂符假作平安符交给唐老夫人,知道她必定会将此符放在小姑娘身上,再在秘道设下锁魂阵,拘住许家小姑娘魂魄不让她离体。”

    “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可惜最终却还是失败了。这原也没什么好意外的,本就是逆天而行”

    说到此处,他又再度吐出一口鲜血。

    那番作法失败,他的修为已经毁去十之七八,身体更是遭受重创,以致不得不闭关调养。

    可修为被毁已无恢复之可能,身体遭损亦是如此。这一切都是他强行逆天改命所得报应,事前便已经想到了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没有什么好怨怪的。

    “也因为作法失败,本就是命悬一线的许家小姑娘更是危矣。可是庆平她们却不肯死心”

    “庆平?芳宜便是前朝的庆平公主?”贺绍廷冷着脸问。

    “是,她便是庆平公主,当年代替她死去的不过是她的贴身宫女。”玄清低低地道。

    “后来呢?她不甘心作法失败,那你又是如何做的?”贺绍廷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不死心,可见对那许汀若的命格是十分相信。

    “先师曾有一灵玉法器留下,若贫道以命作抵,倾力一试,或能再有机会。只可惜”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灵玉被唐小姑娘砸落污水当中,灵力尽失,再无作用。或许这便是天意,也是上天的示警。”

    那一刻,他便知道荀氏确是气数已尽,再无起复之可能,可惜他被心中执念所蒙蔽,醒悟得太晚,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贺绍廷死命地咬紧牙关,双目通红,额上青筋频频跳动,身上更是弥漫着骇人的杀意。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若不是小姑娘娇纵淘气,若不是

    他不敢再想像下去,只知道就只差那么一点,这世上就再没有那个蔫坏的小丫头,也没有那个轻易撩拨得他夜不能寐的姑娘。

    “你假作云游的这十几年,便是一直帮着那芳宜做事?”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

    玄清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上下亦是一阵阵痛,险些连坐都要坐不稳了。

    “不,不是,这十几年来我一直没有再见过她,也没有再和她的人接触过,直到去年在通州城意外遇到被官兵追捕的她。”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此处,头一歪,竟是再度昏厥了过去。

    范广上前一探他的脉搏:“将军放心,人还活着。”

    话音刚落,便见贺绍廷转身大步离开。片刻之后,他便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轰隆’的巨响,似是什么倒塌了一般。

    他叹了口气,知道这必是自家将军在宣泄怒火。

    贺绍廷满腹怒火无处发泄,随手拔出一旁护卫的长刀,在空旷的院里乱舞一通,末了重重一拳击在矮墙上。

    本就破破败败摇摇欲坠的矮墙,如何承受得住他盛怒之下倾力砸来的一拳,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贺绍廷喘着粗气,满腹怒火却没有因此而平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只要那个人好好地活着,再坏些、再淘气些、再让人操心些也没有什么要紧。

    一直以来她的种种奇怪行为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她必是一早便查到了此事,知道自己小时候曾被如此恶毒地算计过,故而才会不释一切代价对付芳宜玄清这些人,也会对他们之事知道得那般多。

    返回安平县的一路上,他借着审问之名,将准备的刑具一一用到玄清身上,面容冷漠地看着他由开始的惨叫连连,渐渐变得连痛呼都叫不出声。

    “将军,都受了这般多刑都没有再招出什么,想来云游的那十几年,他当真是没有再参与前朝余孽的那些事。”范广见他伤痕累累,却是再招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迟疑片刻才低声道。

    贺绍廷上前几步,踢了地上不知昏厥了多少回的玄清一脚,到底也怕他受不了酷刑先死了,这才不得不下令停止用刑,又让人请来大夫草草替他医治,务必暂且保住他一命以待圣裁。

    对抓捕玄清之后所做的一系列事,他自然没有让唐筠瑶知道。

    贺绍廷押着玄清归来的当日,唐筠瑶便寻了个理由去见他,为的是先探听一下朝廷欲对玄清的处置,亦是想探听一番玄清可有招供,并且招认了什么。

    哪想到她才刚进门便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先是一怔,而后便露出了浅浅的欢喜笑容,温顺地伏在那厚实的胸膛上,促狭地问:“廷哥儿这是想我了么?”

    本以为性子内敛的某人必定又会含糊过去,不曾想竟听到他低低地回答:“想了,很想很想,一路上都在想,想早些回来见你,想一直和你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宝丫,我很想你!”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渴望,轻轻捏着她的下颌,低下头覆上那因惊讶而微张着的如花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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