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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凌云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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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是打死我也不上朝!

    那天,我被找到之后,紫菀差点就一把抱住我大腿号啕大哭。

    见她一张娇俏的脸哭得花脸猫一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可媲美熊猫滚滚,一看就是整晚没睡担惊受怕,我忽然觉得有点愧疚。

    华夜小侯爷若是出事,她九族灭门千刀万剐一万次也不够的。

    只是当她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问我昨晚跑哪里去了的时候,本姑娘充分发挥了顽强精神--打死我也不说!

    最后被紫菀问得烦了,恼羞成怒之下面目狰狞地磨牙:"本侯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要向你一一禀报不成?"这话说得重了,紫菀顿时发觉她的冒失,再不敢吱声。于是本侯爷得以成功仗势凌人。更衣梳洗完毕,我就坐着小轿子一溜悄没声息地回侯府去了。

    想到除了个风大人风云卿需要焦头烂额之外,如今又多了个无赖的掩日将军北堂旌,我就一个头两个大。

    风云卿还好说,我可以当没看见他,就算再怎么针对和故意找茬,也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五千年的中华智慧积淀,还收拾不了一个小白脸?

    但问题是--

    北堂旌呢?

    那样强悍不容拒绝的气势,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笑容,都让人不由得心慌。而且被那无赖白白地轻薄了一个晚上,我脸皮又不是长城砖,哪里还能装成若无其事地上朝堂去和他面对面,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我自然毫无意外地继续缩在侯府里当米虫,天皇老子来了都不见!

    我就不信了,那无赖还能堂而皇之地杀到华夜侯府来不成?

    这天午饭刚过,宫里就来了人,说皇帝找我。

    虽然心里觉得发怵,但皇帝一声令下,这宫,不进也得进。

    想来我自进了这壳子以后,总共进宫两次,一次是皇帝设宴,庆贺本侯爷大难不死,第二次也是皇帝召见,说北堂旌的事情,那这第三次又是哪门子的鸿门宴?

    据说这次和皇泰国的和谈甚为顺利,结下了互不侵犯条约,按理,皇帝应该心情很好啊,所以……也不会有我什么事儿吧?

    我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踏进兰芳阁,果然,只有皇帝华凌云一人,连个小太监都没有。

    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都是新鲜的果蔬和精致的小菜,一壶酒,三个杯子。

    ……三个杯子?

    我四下瞅瞅,除了我就是华凌云,哪来第三个人?

    华凌云正站在窗边看外面绿树婆娑,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脸上倒带着笑。

    见他心情果然好,我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一半来。

    "九皇弟来了?坐坐坐,今儿个皇兄召你也不为别的,陪朕喝个酒。"华凌云先在桌子边坐下。

    那酒一倒就是三杯。

    我一杯,皇帝一杯,还有一杯是谁的呢?

    心里正犯嘀咕,皇帝倒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我说话:"今天是什么日子,九皇弟知道吗?"老实摇头,我不知道。

    "臣弟不知。"

    华凌云那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我,末了嘴角忽然一勾:"一百天了,刚好一百天。"我眨眨眼。

    一百天?

    什么一百天?

    本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精神,我问道:"皇兄,可是什么大日子?"他点头,看来是了。

    我正在努力回想到底是什么一百天了,值得这样专门叫来陪他喝酒,那边,华凌云扭头看向第三杯酒,慢悠悠开口:"这酒啊,朕记得夜儿最爱喝了。"我傻笑:"皇上记得真清楚,臣弟荣幸。"他记性好,可我哪里知道原来的华夜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自然是华凌云说什么我应什么了。

    皇帝听见我这话,却把头慢慢地转了过来,一双眼睛精光闪烁,然后,慢慢地笑了。

    "是啊,这酒的确是夜儿喜欢的--"他重复了一次,接着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

    "如今夜儿身体里的人,是谁?"

    "如今夜儿身体里的人,是谁?"

    此话一出,我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几乎魂飞魄散。好不容易找回一点儿溃散的意识,却又觉得像是数九寒天兜头一盆冰水淋下,从头寒到脚底。

    穿帮,也就两个字,上下嘴皮一碰的工夫。

    华凌云两根手指拈着酒杯笑得一脸云淡风清波澜不动,我面对着他汗流浃背学老僧入定。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什么时候露出了马脚?若是早就知道我是假的华夜,为什么一开始不把我剐了,怎么又独独挑了今天摊牌?

    看过的宫廷大戏读过的正史野史里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阴谋阳谋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扯不清理还乱地缠了我一脑子乱麻,这九曲十八弯,哪条才是出路?

    我承认,我不是想这些的料。于是心一横,豁出去了!

    反正横竖是个死,死也要死得明白!

    主意打定,我反倒冷静下来,问:"怎么看出来的?"到了这份儿上,我居然还能手指稳稳地捏住酒杯,保持声音不打颤,也算是个人才了……华凌云笑得越发温和,我越发心惊肉跳。

    "夜儿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朕会不知道?要让风大人主动认输,若不是真有过人之处,他会那么好相与?就夜儿那文墨不通的,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好歹夜儿也是朕的九皇弟,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下子转了性子换了个人儿似的,朕会看不出来?"……敢情一开始就被拆穿了?我就知道我不该和那个小白脸赌气逞能!

    我死瞪着华凌云,茫然地看着他嘴巴继续一张一张再一张。

    "朕是你的皇兄,王爷们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太后?你可是她老人家肚子里出来的,母子连心,掉根头发都知道,况且还换了个人?"他一口气倒豆子,倒到现在八成口渴了,端起酒杯一口喝干,然后接着倒。

    "话到这分上,朕也只问你一句。"他两眼精光闪烁,牢牢地盯着我。

    "这身体,可是真的夜儿不是?"

    "当然是真的。"我点头。

    "那就对了。"华凌云又是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带了几分的无奈和惋惜,"夜儿那性子,做事太损又不听人劝,朕也一直不安,总觉得会出事,果然是应了。"唔……言下之意就是说华夜做那些缺德事情损阴德,老天爷报应了吧?

    我心想。

    "你原本叫什么?"华凌云问。

    "华莹莹。"我老实回答。

    "华莹莹?华……"皇帝眯起眼睛喃喃念了几遍,"原来如此,也算是有缘了。"他又睁眼看看我,然后指指那第三只酒杯:"今儿个,夜儿就走了整整一百天了,叫你来,算是替夜儿送一程吧。"原来这杯酒是给真正的华夜准备的。百日祭,也就意味着,我上这个身子,已经足足一百天!

    默默无语地陪着华凌云又喝了一杯,我偷眼瞧他脸色,有点悲伤,不过还算平静,不像是要发飙的样子,但话说回来了,这个皇帝我一直觉得他有点喜怒不形于色,光看脸色能看出来个鬼?说不定他下一秒就微笑着叫人把我绑出午门砍了!

    这个念头憋在我心里委实难过,明明知道自己头上就悬了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偏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来,还不许挪窝,这活生生等死的滋味儿,哪里是人受的?

    于是我又问:"既然知道我是假的了,怎么又一直留我到现在?"这些人不是最看重血缘和阶级的吗?如今不知哪来的一个孤魂野鬼上了小侯爷尊贵的身子,就这样装聋作哑不成?

    "你这身子货真价实是夜儿,留你,夜儿留,不留你,夜儿不留。"华凌云端起华夜那杯酒,缓缓倒在地上,"朕也舍不得这个九皇弟。"他忽然抬头向我看来,声色俱厉:"只是你也得记住了,既然上了这个身子,就算是华家的人,别学着夜儿一样做些荒唐事情。"唬得我忙不迭点头。

    我又不是华夜那个心理变态的扭曲女人!

    见我表态表得迅速而且坚决,华凌云笑眯眯地道:"这样就好了,只要你乖乖听朕的话,朕自然也没理由为难你不是?"唔……也就是说,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是吧?不过看起来……似乎于我也没什么害处……我缩缩脖子,嘟囔道:"那……皇上是怎么看穿的?"就算他看出来现在的华夜和原来的华夜言行举止不一样,又怎么猜到里面是换了的呢?况且之前没穿的时候,太后不是还忽悠他说,夜儿是失忆了吗?

    华凌云微微笑了笑,笑容却十分的悲伤:"夜儿临走前给朕托了梦,说这辈子算是解脱了,请朕别为难后来者……"他的话里隐约还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我现在完全没心思去细想,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我拼了小命竭力掩饰借尸还魂的真相,结果,本尊自己先捅出来了!

    那我之前到底是在瞎忙活些啥呀!

    我转头看见华凌云脸色还有点隐隐悲伤的感觉,刚想开口,他倒先吱声了。

    华凌云长叹一声:"其实你小时候钦天监就算过命,说18岁的时候,是夜儿的一个生死劫,过不过得去,全凭天意。"我没搭腔。

    "想不到终究还是没迈过去,如今借尸还魂,也算是应在了这上头,死劫过去,留下生劫,朕的九皇弟……总算是留下来了……"他说完,又幽幽地叹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我心中还是有点七上八下,忍不住又问:"那知道这件事的人……有多少?""你这18岁的生死劫,几个皇兄皇姐都知道,只要人还留着,都不会再计较别的,至于太后她老人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也对朕开了口,不要为难你,看在她的份上,只当是夜儿还活着,只当是她的亲生儿。朕也不能忤了太后的意思让她伤心不是?所以你不用担心。"说是这样说,可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照旧装扮小侯爷?虽然他们都认为这是生死劫,上天显灵,烧香拜佛感谢苍天开恩都还来不及,但我总是觉得不安。

    "那我以后怎么办?"

    华凌云回头:"什么以后怎么办?自然还是你的华夜小侯爷,什么都没变。"他说完指指我又指指自己:"朕依旧是你的皇兄,你也还是朕的九皇弟!"至此,心里的大石头完全落地。

    这场鸿门宴吓得我不轻,一场虚惊过去,摸摸额头,满手冷汗。

    今儿个唱的到底是哪出啊?

    这华凌云为什么忽然摊牌?难道只是为了华夜的百日?

    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见华凌云脸色平和,确实不像会发难的样子。

    而且……还笑得一脸慈爱……

    "虽说一切照旧,不过风大人那边,你也就顺势死心了吧。"哈?

    我好像听到一点儿不得了的东西!

    风大人?风云卿?我借了华夜的壳子,和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关系?

    大概见我一脸傻愣愣地看着他,华凌云笑得有点腹黑:"夜儿一直喜欢风大人,那点心思连朕这个皇兄都看出来了,他还以为隐瞒得很好,跟个小孩子似的,整天就针对风大人,做些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原来如此……

    我说那风云卿干吗无缘无故揪住华夜不放呢,原来是因为之前夜儿时常整他?大概碍着华夜侯爷的身份,风云卿也不好翻脸,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就不知这风云卿对华夜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话说风云卿乃本朝第一才子,华夜眼光倒还不错!难怪我每次想到华夜会不会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脑子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出现风云卿的脸,也许是夜儿残留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一点儿记忆吧?

    我这边还在努力琢磨风云卿平时的态度到底有没有什么一点啥的,那边华凌云又笑眯眯地开口。

    "不过,夜儿啊……"

    "什么?"我回头。

    "虽说风大人乃本朝第一才子,但他君子端方,立身严谨,向来不好龙阳断袖这一口。"我……我晕!

    有惊无险地进了宫再出宫,上了马车我二话不说就揪住紫菀的衣襟磨牙:"你知道多久了?"这女人眨眨眼,甚是无辜:"紫菀对小侯爷的忠心天地可鉴。"我鉴你个头!明明就知道你家小侯爷去卖了咸鸭蛋,如今是个西贝货,还一声不吭地看着本姑娘整天提心吊胆!

    这西洋把戏看得倒真是过瘾!

    我脸色明显不善,紫菀却一反往日立刻赔笑的做派,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的双眼,道:"其实太后早就吩咐紫菀,只当您是小主子,从来不曾变,您还是紫菀的小侯爷。"我揪住她衣襟的手不知不觉慢慢松开,靠着车壁坐下,想了想,又开口问:"侯府里有多少人知道?""只有紫菀知情。"

    只有她啊……

    也罢,之前藏着掖着提心吊胆,如今哗啦啦刹那间风吹云去豁然开朗,我从此不用再扭扭捏捏地装着自己就是那作恶多端的华夜,上到皇帝下到侍女都晓得了我借尸还魂,虽然这云破天开的我有种被迎面当头一闷棍的感觉,但总算是个好信儿不是?

    就像皇帝说的,我只要不再干那些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的缺德事,乖乖地做华夜小侯爷,他确实没理由为难我。

    于是,借尸还魂最大的问题迎刃而解!

    只是我现在焦心的事情,倒是今天华凌云无意中提醒我的……华夜的女儿身身份一直不曾被揭穿,所以,她若情窦初开喜欢了男人,瞧在别人眼里就是个断袖的小侯爷!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

    千古奇冤呐!我要是看上了女人才是货真价实的断袖!

    刚回到侯府,管家就连忙送上一封信来。

    "小主人,来历不明的信,还是紫菀代拆吧。"紫菀一旁道。

    "怕什么?"我已经撕开了封口。

    抽出信纸扫了一眼我就毫不犹豫地把信揉成了一团扔到了水沟里。

    那个……那个杀千刀的色狼北堂旌!

    回头正对上紫菀好奇又担心的眼神,我收敛了一下表情,道:"备车,去清歌苑。"即使是白天,清歌苑依旧歌声笑声相映成趣。

    黑着一张脸杀进那厢房,也许没料到我会忽然来这里,缨络夫人没有像之前那样早就等候在侧,是气喘吁吁赶来的,一看就是刚刚才听到消息。

    大概是见我脸色难看,缨络夫人那张漂亮的面孔也惨白了几分,有点慌乱的意思,连忙跪下。

    "不知主人忽然到来,缨络未能远迎,主人恕罪。"我恕你个头!要恕也不是恕你的!

    我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强迫自己挤出一张笑脸:"只是兴之所致,你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缨络遵命。"她俯在地上略抬头看了看我,又回禀道:"今日苑中客人不多,但是,殷阳天在此。""殷阳天?"我皱眉。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啊?哪里听过似的。

    一旁,紫菀立刻凑到耳边低语:"皇泰国皇帝殷赤明之弟,封晋阳王。"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代表皇泰国与嘉麟皇朝签订了合约的邻国皇弟,听说还留在京城里没走呢,想不到也逛这风月场所来了。

    不过清歌苑并非一般的风月场所,达官贵人来的不少,他慕名而来,也算正常。

    "除了他,还有北堂旌也在,不过两人并未碰面。"缨络又道。

    北堂旌!听到这个名字我就火大!

    他当然在这里!而且还威胁本侯爷来清歌苑与他见面,不然就把我的真实身份写成密折奏报皇帝!

    这个卑鄙无耻的王八蛋!

    我按捺住超级不爽的心情,将缨络夫人和紫菀都支使了出去,才起身到后面的厢房去。

    怎么……怎么那天偏偏就被这个无赖的家伙给撞见了?真真是后悔都来不及,不但豆腐被悉数吃了去,如今更是威胁我去凝碧阁见他,简直得寸进尺!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被风云卿撞破呢,至少那人也算是个君子,不会做这种泼皮的事情!

    可这北堂旌,我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我缩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双手抱头,正在一筹莫展,身后忽然拥过来一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抱住了我。

    "啊呀--"我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刚想叫,嘴巴已经被一只手掌紧紧捂住。

    回头,北堂旌那笑得邪气的英俊面孔顿时映入眼帘。

    这王八蛋怎么会在这里?

    他见我神色惊慌,居然缓缓地笑了,低声开口道:"可教本将军好等。"谁……谁要你等了?

    我嘴巴还被捂住发不出声,只能用眼神来表达无声的抗议。

    他倒是看明白了,笑得越发得意:"怎么?在想着怎么摆脱我?"这不是废话吗?

    我翻翻白眼。

    "可惜呀,迟了。"他笑道,脸凑了过来,靠近耳畔,暖暖的呼吸拂过颈项,我莫名地一阵心跳,"本将军看中的人,从来逃不出我的手心去。"他这话说得缓慢坚决,而且目空一切。

    我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傻傻地看着他,北堂旌却慢慢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你也真让我好找,原来躲在这种僻静的地方,难怪那天你会说迷路了。"他这话一下子提醒了我,我连忙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此处看守虽然不多,但是地处隐秘,暗中也有一些人看守,他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潜了进来?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北堂旌一笑,也不急着回答,转头打量起那成排的衣箱来。

    "而且,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出门的?"难道--

    我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看着我,笑笑:"小侯爷明白过来了?""你派人监视我?"我咬牙切齿。

    "监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监视小侯爷?"他笑得一脸牲畜无害,"华夜侯爷绝代风华,乃人中龙凤,一举一动自是万人瞩目。"切!不就是派人盯住了侯府大门吗?还顺便加上一堆奉承话!无聊!

    我恼怒地别过头去,眼角瞥见他竟然打开了衣箱取出一套衣物,连忙问道:"你在做什么?"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翻看着手上的衣物,啧啧称赞:"这云英绛紫裙手工细致,似乎是江南绣仙坊出的,大概普天之下,也就只有这一条。"这裙子是不是全天下只有这一条关你什么事?

    我警惕地瞪着他,北堂旌却慢条斯理地拿着女装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顿时将我完全笼住。

    "虽然很舍不得小侯爷这般英姿飒爽的装束,但女儿家的万种风情,却更加勾魂夺魄。"他是……要我换女装?

    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就起身拂袖而去。

    坦白说,我不是不想换女装,但问题是,自己自愿穿上和被别人强逼着穿上,是有着本质区别的!

    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两步,手腕忽然一紧,身子已经被拉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北堂旌!"我咬牙切齿,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

    他却紧贴着我耳垂,几乎是郑重其事的,低声道:"你可是女孩子,难道就想这样一辈子扮成男人?"我浑身一震。

    是啊,华夜的的确确是个女孩子,她也有追求华衣美服的权利!她也可以调弄水粉胭脂,为自己的容貌更加锦上添花……也许是见我沉默不语,北堂旌轻轻笑了起来,手已经缓缓往下,开始解我腰带。

    我吓得连忙伸手抓住:"你干什么?我要叫人了!"老实说,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吼得底气不足……他果然不为所动,反而越发笑得一脸促狭:"你敢叫人,我就剥光你衣服,看是他们进来得快还是我剥得快!"这……这个超级不要脸的无赖!

    我又羞又怒,他却觉得有趣,趁我发愣的当儿,已经解开了腰带,脱下了外衣。

    "你说过我不叫人你就不脱我衣服的!"我双手紧紧抓住衣襟,一张脸羞得通红,怒道。

    "我只说不剥光,可没说不脱哟。"他悠哉游哉地回答,把我揽在怀里,双手并用,根本就无视我的抵抗,径直除去了外面的衣衫,只留贴身的一套中衣。

    我吓得根本动都不敢动,生怕他连这最后的一层屏蔽也脱去,那我还要不要见人了?而且……这穿在里面的中衣质料乃是上好的丝绢,料绡贴身,贴在身上将身形勾勒出个大概来,就算隔着衣物,曲线也是纤毫毕现……一张脸早已羞红得犹如快要滴下血来,哪里还敢抬起头?只紧紧闭着眼,即使如此,我依旧能想象得到他那炽热的目光,是如何地在自己身上游走……好在他并未更进一步动手动脚,听得笑了一声,就将自己抱了起来放到一旁的床榻之上。

    我坐在床沿,忍不住偷偷睁眼,却见他正拿了件妃色薄绡衣走了过来。我不禁往床里缩了缩。

    "躲什么呢?这天下,能让本将军亲手伺候更衣的,可只有小侯爷一人呐。"他一径笑道。

    心知这无赖想做什么定要做成才罢休,反抗也是无用。我懒得再和他说话,任由他那灵活的手指将华丽的衣物一件一件与自己穿上,把织锦的腰带紧紧缠住,外面再添上件妃色薄绡衣。

    他的手指有意无意间在我腰间划过,我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着实小小地唬了我一跳。

    北堂旌竟单膝曲地跪了下来,将我双足放在他膝上,温柔地着上白罗袜,再套上一双大红缠丝挖金嵌宝绣鞋。

    他……这是……这是做什么……

    我讶异地看着他,北堂旌却伸手拔去了我头上固定金冠的簪子,披散一头流云也似乌黑的长发。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腕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伸手抚摩着我的长发,曼声吟道。

    那样深情款款的样子,顿时叫我心跳都差点漏跳一拍,连忙定定心神,勉强绷起脸,开口:"你又想做什么?"他不语,只笑着伸指沾点胭脂,小心而轻柔地抹在我唇上,然后起身退后一步,细细端详:"真好看。"……我有点哭笑不得了……

    这人啊……霸道!色狼!强势!居然也会有小心翼翼伺候人的时候?

    大概是见到了我嘴角的那一丝笑意,北堂旌靠近过来,有力的手臂紧紧箍在腰间,带着我就如同上次一样从窗户掠了出去,直接上了屋顶飞檐走壁。

    依旧还是凝碧阁。

    依旧还是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别人。

    那日躲在酒桶之中来到此处,不曾见得凝碧阁怎生模样,今日见到,原来是修建在湖水之上的一处轩馆,九曲木桥从左右两边蜿蜒到岸上。阳光慵懒地照在水面上,波影轻动,两岸布置得恰到好处的花木树荫将明明暗暗的影子投在水面上,被涟漪化开了去。

    我站在精致的雕花窗户往外看了看。

    凝碧阁周围的护卫和伺候的下人早被北堂旌借口遣得远远的。

    这倒好猜,想必是不想有人发现我的身份吧……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华夜的女儿身身份,是何等机密的大事?北堂旌如此精明的人物,怎会不知这四个字"奇货可居"?

    就算换了是我,也会很清楚自己手里掌握的是什么样的秘密,也自然知道,这个秘密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什么样的机会……他越是不声张,甚至不露声色,我越是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回头看去,北堂旌似乎兴致很好,英俊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正将焚着的香木放入篆金小香炉内,一股淡淡的优雅香气就随着白烟的飘散缓缓在屋内弥漫。

    案上放着一琴,他人已经坐到琴后,正冲我招手。

    "可认得这是什么?"

    "琴。"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古琴和古筝在样式上还是有区别的。

    北堂旌脸色明显想笑又忍住了,道:"确实是琴。"见我站在窗边迟迟不肯应他的意过去,他也丝毫不以为忤,右手抚过琴身,屈指轻敲,铿锵有声。

    "此琴名唤'凤鸣'。"

    他说完,右手轻拨琴弦,发出一声淡淡虚渺的低音。

    沉浑悠远,余韵未散,却是连着几个高亢亮音,清越明净,铮铮的琴音绕梁而来。

    "雏凤清音,好琴。"我道。

    也怨不得我听得出来这些,谁叫我家是当地有名的古琴世家,父亲更是被誉为尽得泛川派真传的"琴乐第一人",自小耳濡目染,该知道的,自然知道。

    虽然我的琴艺实在一般,只能说是勉强成调,不至于像弹棉花而已。

    北堂旌听见我那句话,眼神忽然亮了一下,当下低头,含笑伸指轻挑琴弦,清幽乐声,如山风吹过,徐徐而来。

    同时,一把低润铿锵的清音随琴声渐起。

    "夜风入帘兮,沉梦琼廊;

    有凤来仪兮,芳华霓裳;

    解佩缤纷兮,缭转如霜;

    月送明珠兮,竟落怀璧;

    与度华年兮,蟾宫仙嫦;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

    那是北堂旌的歌声,虽不比歌姬名伶的婉转动听,绕梁三日,但声线低沉有力,每个字都仿佛带着神奇的魔力,听得我心神都微颤起来。

    他唱的,分明就是那夜和他遇见的场面……我没来由地低头不敢再看向他近乎炽热的眼神,掩耳盗铃地紧紧闭上双眼。琴声歌声停了下来,我只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到了凤鸣琴后。

    北堂旌自后将我身子拥住,双臂伸展,轻轻松松地就将手掌覆到我的十指之上。

    "何缘归之兮,栖我以凰……"他紧贴着我耳畔低声唱道。

    我脸一红,咬住嘴唇,半晌才开口:"……我可不是凤凰……"北堂旌轻轻笑了:"你若不是凤凰,这天下还有谁是呢?"我不语,手指放到琴弦上,想了想,又道:"以你的性子,该作《流水》之曲,峻急奔放,气势宏伟,怎地出这绮丽之调?要不是亲耳听你唱,还真不敢相信。""小侯爷果然是本将军的知音。"

    我回头,他英挺的眉目间尽是笑意:"世人谣传华夜侯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又怎知小侯爷原来是这样兰心蕙质的人儿……""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世人的嘴就像那悠悠江水,谁能堵得住?"我淡淡道。

    不知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知不觉间,一些刻意隐瞒的……也毫无顾忌地流露了出来……我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真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犹豫,他双手紧紧抱住我,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地传入耳中。

    "世人从来不识金镶玉,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明珠蒙尘买椟还珠?"我倚靠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缓缓道来,末了,才淡淡开口:"你应该听过我华夜为人跋扈狠毒,作恶多端。"虽然那是以前的华夜干的,可现在这个身体里面的人是我,北堂旌又不知借尸还魂的真相,当然也会认为是同一人。

    却不知……他要怎么回答……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我眼前的人,哪里跋扈狠毒?还是说,你不是华夜侯?"他低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笑了:"我自然是华夜侯。"

    他也笑了起来:"不就结了?我只相信我眼前看到的华夜,而不是别人嘴里的华夜。"……这人,见识当真了得……

    我正思绪间,不提防他忽然伸手把我的脸扳了过去,毫无预警的,湿热的唇就覆了上来,一如那夜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激烈。

    好不容易等他心满意足了舍得放开,我早就气喘吁吁,双颊潮红,整个人都几乎瘫软在他身上。

    等气息顺畅了一些,我抬头狠狠地瞪向北堂旌,他却收敛了平时三分调笑七分玩味的表情,难得郑重。

    我不由得愣住,却见他伸指将我的脸轻轻抬起,那双明亮如寒星般的眼睛,就一下子落入了我的眼里。

    像是着了魔一样,我连眼睛都移不开,只能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地又向我俯下身子来。

    我心慌意乱,紧张得连心都像是跳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蹦出来一样,只觉得他温热的唇在我唇面上轻轻扫过,沿着耳垂往下到了脖子,然后低低一声笑,道:"会弹琴吗?我教你……"说完,已将我身子扳转过去,自背后拥住,炙热的气息围了上来,浓烈而强悍地圈住我。

    颈间能感觉到每一下的温热呼吸,他几缕未束的长发垂了下来,和我的纠缠不清。

    如此暧昧的姿势,我一张脸早已通红,好在是背对着他,又低着头,想必也未曾看见。

    "会一点儿……"我低声回答。

    "一点儿也足够了……"他开口笑道,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说话间,唇便轻轻地含住了我的耳垂,似有似无地舔抿,舌尖轻绕,身体也缠了上来,手掌覆住我十指,轻轻摩挲。

    我只觉面红耳热,又羞又悔又恼。

    这色狼……就不该对他放松戒心……三句话没说完就又露本相了……他握住我双手,轻柔地拨动琴弦,俨然是《凤求凰》的调子。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听着《凤求凰》的调子宛宛而出,在我和他的指尖凝成曲,悠扬而飘渺,心里却渐渐涌起不安的感觉。

    北堂旌啊……你可是真心的吗?你可是真的愿意"栖我以凰"吗?

    那些时而霸道时而温柔的话,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你是当朝的掩日大将军,手握军权。

    我是皇室的华夜小侯爷,权势遮天。

    你明知我女儿身的真相而不揭破,所欲为何?

    我奉命监视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又岂是我所愿?

    当一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阴谋与谎言,尔虞我诈与勾心斗角……你要我的心,放下几分?相信几分?

    或者……

    期待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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