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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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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章超好看!  《玩宋》/春溪笛晓

    第十三章

    小宋官人风流惯了, 待客也有美婢随侍在侧。酒菜还没上,已有另外几个婢子款款端着温热的清水和一小块雕着细花的胰子上来,却是要伺候他们净手的。

    王雱拿起那漂亮的胰子熟门熟路地把手洗干净,感觉指头间还飘着淡淡的香。来到这个时代三年多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封建时代资产阶级的腐败生活, 心里暗搓搓生出一咪咪小妒忌。

    当然,只是一咪咪而已, 再多的不能有了,否则有损他二十一世纪根正苗红好青年的光辉形象。

    张方平随后便到,他也长得很帅, 而且还比小宋官人多了把乌黑漂亮的美须。

    皇帝也是人, 选材用人看才华之余也看脸,比如真宗皇帝年间, 一位状元郎蔡齐长得格外出色, 真宗皇帝见之心喜, 立刻叫一旁的金吾卫给他配上御赐车夫、随从,一路鸣锣开道去游街, 以前的状元可没这么热闹!

    张方平能得重用, 三十来岁就当上国家最高财务长官, 长相自也是出众的。

    他在小宋官人的邀请下落座, 见王安石在正色婉拒婢女送上的酒, 不由笑道:“居然有人登了小宋官人的门能不沾酒?”

    宋祁也道:“就是, 这让我的面子往哪搁, 介甫你且喝一杯吧。”

    王安石一向不爱掺和酒局, 张方平和宋祁齐齐劝说他也不想沾酒。

    王雱见状,挤到王安石身边把那美貌婢女挡开,转头一本正经地说:“我爹不能沾酒的。”

    宋祁见他小脸严肃,乐道:“为什么?”

    “我娘凶呀。”王雱理所当然地说,“我爹他喝酒过敏,过敏你们听说过吗?扬州的大夫说喝酒过敏的人一沾酒,身上马上会长很多红疹子,难看得很!我娘说了,要是我爹敢喝酒她就把我爹赶出门去!”

    “原来介甫也惧内啊。”宋祁取笑。

    张方平虽与宋祁有些交情,平日里的作风却也和宋祁截然不同。他居中调和:“有我们的小神童在,酒水还是免了吧。”他看了眼左右的美貌婢女,意有所指地说,“伺候的人是不是也不用这么多?”

    宋祁哈哈一笑,也没勉强。王雱前世参与过的酒局算起来比王安石要多,年纪又小,长着童言无忌轻轻松松地活跃气氛。一顿饭快吃完了,宋祁才差人去把自己儿子带过来让王雱认识认识,告诉王安石有空可以让人带王雱过来玩儿。

    了解了王安石是什么脾气,宋祁也没送钱致谢,他叫美婢去他书房收拾出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给了王雱,还捎带上一块他珍藏的白玉梅花镇纸。宋祁道:“这是给你的谢礼,多亏了你及时发现,要不然我这笨儿子可不知得吃多少苦头。”

    王雱瞄了王安石一眼,见王安石似乎要开口婉拒,立刻先下手为强地接过宋祁送的宝贝,麻溜地道谢:“谢谢小宋叔父!”

    宋祁自己就不爱那些虚来虚往的,王雱收得干脆他更觉这孩子机灵又可爱,亲自送王安石父子出门。张方平也一同起身离开,在宋家门口与宋祁告辞回了家。

    张方平家中妻儿都已用了饭,见他回来,妻子上前替他扫去肩上的雪花儿,口里问道:“怎么样?见了人家的小神童了?”

    “那小孩确实聪敏伶俐。”张方平夸了一句,接着道,“不仅是脑袋转得快,待人接物也机敏得很,对上小宋官人也敢像个小大人一样聊天儿。还有那王介甫,我也觉得很不一般。”具体这王介甫哪里不一般,张方平却没与妻子说。

    另一边,开封的黄昏飘起了雪,金黄色的余晖顽强地透过层层云霭透下来,令翻飞的雪花儿都染上了丝丝亮色。王雱一手抱着自己收获的宝贝,一手乖乖让王安石牵着。

    走回外城沿着长长的御街往回走,王安石才问他:“感觉怎么样?”

    王雱一时没明白王安石这问题是什么意思:“什么感觉怎么样?”

    “羡慕吗?”王安石问,“高官厚禄,华屋香车,美酒佳人。”

    “我还小,我不晓得。”王雱装傻。高官他是不羡慕的,高官太累,还是让他爹去当吧,他只要享用他爹的厚禄就好。到时什么华屋香车、美酒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王雱美滋滋地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王安石停下脚步,看着个头还没自己腰部的王雱,认真地说:“我当官,不是为了这些。”

    王安石的眼神太认真,王雱怔了怔,昂起小脑袋与王安石对视。余晖落在王安石的眼睛里,让他漆黑的眼睛染上了变换不定的霞彩。

    王雱收紧被王安石牵着的手。他爹今年二十六岁,可是有些东西显然已经在他爹心里扎根。这些东西是王雱陌生的,他以前虽然也跟进着许多据说为国为民的大工程,实际上那些工程对他来说就像小时候组装玩具一样,成功组装出来了,他高兴又满足——这种高兴和满足,跟为国为民没太大关系。

    他爹不一样。他爹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从小还读书,学的都是圣贤道理。司马琰悄悄和他说过,他爹科举时本来也是排在头名的,结果官家看到他在文章里写了句“孺子其朋”,就把他排到了第四。

    这句孺子其朋出自《尚书·周书·洛诰》,原句是长辈对晚辈的训导,意思是“你这年轻人啊,以后得像朋友一样和百官相处”。

    按理来说这并没有犯忌讳,只是官家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他爹科举那年只有二十二岁,官家却已经继位二十年,看到这句“孺子其朋”后心中不悦,觉得你小小年纪的咋敢这样来教育我?于是官家就把他爹挪出前三甲,排到了第四。

    这些事,他爹却从来都没和他说过,是司马琰从司马光那听来的。他爹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他爹看来,这些事根本不算什么,第一名还是第四名,对他而言都没有不同,他的目标始终很明确:科举入仕,做些实事。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爹后来才会成为变革派的先锋吧?他想做纨绔的心思很可能已经被他爹看出来了,所以他爹才这么正儿八经地和他说话。

    有个大佬当爹就是麻烦啊!王雱在心里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王安石说:“爹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我和娘永远支持你。”

    王安石得了儿子这句话,脸上露出笑容。不管是在扬州还是在开封,遇到这些交际场合他都很不适应,在扬州时他就曾与上峰韩琦闹翻过许多次。刚才在宋祁让美婢给他斟酒,他也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无法消受这样的福分。反倒是他的儿子聪敏得很,无论韩琦也好、宋祁也罢,他都能装乖卖巧逗个趣,谁想考校考校他他都能轻松过关。

    儿子这样聪明机灵,王安石自然高兴。只是儿子还小,他怕他被宋家那样的生活迷了眼。

    对王安石来说,要他像宋祁一样潇洒肆意地奢靡度日是永远都不可能的。如果儿子想过那样的生活,他也许永远都给不了——他也不希望儿子把太多精力放在酒色上面。

    王安石说:“酒色伤身。你还小,别和小宋官人学这些。”

    王雱在作死边缘试探:“还小不能学,长大了能学吗?”

    王安石心里那一丁点莫名的沉重全没了,冷笑说:“你再长个二三十岁也还是我儿子,敢学我就打断你的狗腿。”

    很快到了他们住的“公租房”,父子俩边说话边走进家门。吴氏听了王安石最后一句,顿时不乐意了,叉起腰质问道:“你说打断谁狗腿?我儿子的腿要是狗腿,那你是什么?公狗儿吗?”

    王安石:“……”

    王安石闭了嘴。

    王雱麻溜地把门关上,上去给吴氏捏肩捶背揉手腕,当他娘的贴心宝贝儿,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娘,今天你在家辛苦了。我们家要是没了您哪,那可真会变成狗窝!”

    吴氏被儿子哄得眉开眼笑,拿出王雱托她做的小鱼儿和小蝙蝠,那是小孩拳头大小的小挂件,按王雱的说法这小鱼儿代表年年有余,小蝙蝠代表五福临门,寓意好着呢!

    王雱图纸画得好,吴氏觉得这鱼儿和蝙蝠圆乎乎的可爱极了,做出来后更是爱不释手,这才第一时间拿出来给王雱看。

    反正只要是自己儿子想做的,肯定都是极好的!

    王雱一看,也满意极了,吴氏的针线活可比后世许多“手工制品”要精巧得多。他把几个小挂件收了起来,只把两个颜色自己不怎么喜欢的放在一旁,对吴氏说道:“娘你明儿带我去方氏书坊一趟,我去和方叔商量点事。”

    王雱正正经经说事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年纪。吴氏问道:“去做什么?你难道想把这东西拿到书坊去卖?”吴氏会这么问,自然是因为王雱上回把纸牌摆到书坊里了。既然能卖纸牌,再卖个小挂件似乎也不稀奇。

    见王安石也在一边竖起耳朵旁听,王雱故意道:“不,这个不卖,明儿你带我过去就知道啦。”他蹬蹬蹬地跑到箱笼前掀起盖子,抱出一套自己的换洗衣物朝王安石喊,“爹~”

    王安石还以为今天能蒙混过去,见王雱跑去掀箱笼就知道不好。他瞪儿子一眼,无奈地说:“行了,别喊了,走吧走吧,去洗澡。”

    郑思一直有点怂,习惯性瞻前顾后的那种。他读了些书,学了什么“君子耳不闻人之非,目不视人之短,口不言人之过”,告状这种事他做不来。他那姓鲍的同窗大概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去了几天就欺负他几天。

    武兴就是听了郑思的大道理头疼,才会把王雱给搬来。这学文的家伙脑袋弯弯曲曲的,他着实不懂郑思的想法,只能让王雱过来想想办法。他总不能冲进县学去揍人吧?

    王雱听完郑思一通道理,也懵了。君子就要不听不看不说吗?他严肃地瞅了郑思半饷,小脸蛋绷得紧紧的。小小年纪就学了邪门歪道长歪了,怎么办?

    郑思被王雱看得心里发虚:“不对吗?”

    王雱瞅着郑思:“君子五常,知道是哪五常吗?”

    这个问题太极除了,郑思答得很快:“仁、义、礼、智、信。”

    “他欺负你,你明明有能力制止他们却不制止,以后他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其他人——你等于当了害人的帮凶,不仁!你爹千托万请把你送进县学,先生每天督促你们向学,你们却把精力消耗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上,不义!不仁不义,就是无礼!”王雱说,“至于智和信,那就更不用说了,照你那套不听不看不说的理论,你肯定是做不到的——你这仁义礼智信样样不行,早点转行吧,别读书了。”

    王雱年纪小,说话慢腾腾的,偏偏每一句话都戳心得很,郑思越听越觉得自己做得不对,整个人都蔫了。

    王雱把郑思说通了,又开始教郑思怎么告黑状,告状是有技巧的,首先绝对不能让夫子觉得你是个爱告状的小人;其次,告状不能零零散散,一定要逮住最大的黑点可着劲告,争取一击到位,免得对方反扑!

    这下轮到郑思懵了。

    郑思是个老实孩子,老实孩子有什么好处?老师信任啊!郑思按照王雱的指示,对夫子恭恭敬敬,主动问要不要帮忙收作业、主动给夫子添茶水,王雱说这不是狗腿,这是对师长的尊敬。

    尊敬师长不对吗?看到这么博学的夫子,你不会打心里想多往他跟前凑、天天请教问题吗?既然你想,那给夫子忙前忙后、斟茶倒水,难道有问题吗?你要是只有在请教问题时才想起夫子,那才叫功利,那才叫市侩!

    郑思被王雱一番话忽悠瘸了,鼓起勇气照做。他这人心诚,做什么都带着打心里透出来的尊敬,很快被几位夫子记住了。有的事不用郑思特意去告发,几位夫子稍稍分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就会发现。

    换做以前,即便夫子问到了郑思也不一定会说。现在不一样,王雱的“不仁不义”理论把他唬住了,夫子一问他立刻把那个鲍伦欺辱同窗的事说了出来。爆脾气的楼先生当场发了飙,让鲍伦回家去,以后不必再来了,县学不收这种品行不端的学生。

    楼先生这一发飙,引爆了不少学生们的情绪,有几个一直被欺辱的学生在鲍伦走后也忍不住说出事实。

    郑思看到这种情况,并没有因为鲍伦被逐出县学而欣喜。他在想王雱的话,王雱说的果然很对,若是他这样能阻止这种事的人都不敢开口的话,其他人更加不敢开口。

    傍晚散学后,郑思麻溜地去找王雱和武兴,和他们分享起鲍伦被赶回家的事儿。郑思高兴地对王雱说:“阿雱你年纪虽然最小,却最聪明。”

    面对小伙伴的夸奖,王雱一脸骄傲:“那当然。”

    武兴哼哼两声,不屑地说:“可惜聪明在拳头面前不管用。”

    郑思的事情解决了,除了郑思上课的时间之外三个小伙伴又恢复到结伴到处浪的状态。

    王雱不知道的是,县学这次驱逐的鲍伦家中是鄞县豪强,他回到家之后气愤地找他爹哭诉。他爹也生气,儿子不就欺负一下别的小孩吗?怎么就不能念书了?鲍伦他爹当即怒了,问清因由之后怒气冲冲地去找郑主簿理论。

    郑主簿都不知道自己儿子被欺负了,听到鲍伦他爹登门质问才晓得有这事。郑主簿冷静地问:“是我儿子告令郎的状吗?”

    鲍伦他爹语塞,看向自己儿子。

    鲍伦心道,郑思是没告状,可要不是郑思见天儿往夫子跟前跑、在夫子面前混了个眼熟,夫子也不可能注意到他欺负同窗的事。总之,肯定是郑思的错!鲍伦振振有词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郑主簿冷笑:“我倒是好奇了,我儿子被欺负是他的错?我儿子尊敬夫子是他的错?”

    鲍伦他爹被问得面红耳赤,来时的气势全没了。自家儿子自己是知道的,从小被惯坏了,不欺负欺负别人就浑身不舒坦,目前看来也不是读书的料。为了这事儿得罪郑主簿、王知县,不值当。

    鲍伦父子俩离开了,郑主簿才找郑思来问话,把事情始末问得明明白白。郑主簿听完郑思复述的一番话,看着儿子慨叹:“你要是有小衙内万分之一的聪明,爹也不用为你操心了。”

    王雱这番话句句都往大道理上套,实际上就是拿准了郑思的性格,知道郑思最吃这套。

    这事毕竟涉及到县中豪强,楼先生与郑主簿都免不了要与王安石通个气。王安石对楼先生说:“先生您放手去管,县学一切事务都可以由楼先生你们来裁决。”至于后脚到的郑主簿,则在王安石兴趣浓郁的目光中把王雱对郑思说的所有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郑思年纪小,容易被忽悠住,王安石可不同,王安石一听就知道王雱又把他自己的歪理塞进圣贤道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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