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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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与主线无关,本文创作于数年前,仅发于此以怀念一段燃情岁月。哈哈。俺也曾有心写过仙侠,只是后来热情消退,便无果而终了。】

    【少女寻药入乐源,偶救人猴恋相随。携泥采花出深山,拜师求术入仙门。祸乱迭出笑料百,情恩日重泪丝千。独知人兽有天别,怎晓仙妖别更深。】

    极乐源。

    古岳,名山。

    此地西邻杨州,东临沧海,烟雾缭绕,崔嵬高峻,高耸险巇,峰顶云霄,乃是造化地垒。山体之上,草木峥嵘,碧叶星花,终年云缭雾绕,灵气氤氲,山巅绝壁处,星幕陲天之际,则是彩霞片片,暖日缱绻,绚烂无比。漫山神树,森森挺拔,翠叶飘飘,洋洋洒洒,纷舞落下。

    此地亦有飞泉瀑布,奇珍异兽,嶙石幽洞,乃是极乐仙园。

    每至白日初升之时,灿阳普照,入林照石,碧苔返光,则闻鸟啼虫吟,猛兽哀鸣,山野躁动,回响不绝,热闹非凡。

    到得日暮西陲,夜深人静,始见一轮皓月升于山上,繁星灿灿,则万籁俱寂,丘壑雷鸣,隐于暗林深处,似是风声瑟瑟,又似是猿兽哀鸣,述说百般往事。

    年年一往复,日日一轮回,极乐之山,长春如昔。

    一日,凉露尚未滴,清月仍如钩,忽而罡风大作,白虹贯天,霞云叆叇,便见旋空之处,日月同辉,须臾间,雪晶冷气肃杀,赤日金焰腾达,青松枝桠婆娑,黄蝶蹁跹乱舞。白鹿匿于林,虎狼蜷于洞,万般猛兽。皆瑟瑟发颤,不敢作声。

    天上彩象只消得一刻,俄而铅云布天,遮天蔽日,星月难寻,阴风四起,似有暴雨倾盆之势。

    平地一声惊雷!

    万兽尽数敛声!

    山风吹不断,树影晃晃幽,层林深处,似是迎合此雷,亦响得一声尖厉哀啸,声振寰宇,洞彻天地!

    倏忽间,草丛开合,嗖嗖几声,一个毛茸身影自丛间惊跳而出。

    细细一瞧,这毛茸身影竟是一个红毛野猴!

    这毛猴身形浅短,消瘦不堪,周身遍布血色长毛,仅余面颊、肉耳、腹、臀几处光腻白透,不长一毛。它生的嘴细腮尖,细眉精目,鼻尖方塔,肉耳连毛,唯脸面有腮,后臀不长猴尾,异于猿猴。统而观之,这毛猴生的是三分人样,七分猴样。

    瞧这猴足跃爪舞,露出满口利牙,咿呀直呼,弹弹跳跳,或窜至葱葱古木枝头,或跃然碧苔枯叶之上,或穿梭绿蓐丰草之间,闹得兔飞雀走,狐惊鼠遁,四野喧躁莫名。

    红毛猴儿时蹲时奔,也不知涉了多少溪流,毁了几许兽巢,方才行步渐缓,住身倚于一棵红松之下,气喘不息。他略一定神,回头而望,立时惊得红毛竖起:只见密林之上,一朵莲状黑云急追而来,云周有滚雷相绕,粒粒如珠,硕大无比,云中隐隐有紫雷闪动,青光烁烁,甫一落地,便哗啦一声巨响,撼天震地,沙尘漫漫,周遭苍木便夷平一片,唯余丝丝焦烟于原地升起,随风弥散。

    「吱吱!吱吱吱!」毛猴儿见状惶恐至极,重奔而起,然身后遮天墨云,却愈追愈急!

    他利牙紧咬,倏忽间奔出十丈,便于是时,轰隆一声暴响,方才所过之地,仅余下一个冒烟深坑!

    他长啼疾呼,愈奔愈疾,颠簸化茧,风积胸间,汗水凝发。

    呼哧呼哧,他圆睁双目,冲贯于石窍之间,倒抓藤条,掠行于灌草之上,左右景物皆成电光一闪即逝!毛猴儿竭尽浑身解数,方才将那黑色莲云甩远。

    便在他掠过一丛乱木之时,一阵凛风过处,却听得后方树丛中扑地一声咆哮,扑出一只青眼獠牙的斑子【斑子:又名大虫、虎,山中猛兽,有百兽之王之称】,此斑子金毛黑纹,爪牙锐利,身长一丈又五,铁尾扫动如巨蟒,沙尘四射。

    红毛猴儿见状,叫声:「哇呀!」扑通一声跌落于地,冷汗直冒。

    那斑子本性凶暴,又受霹雳惊吓,暴躁不已,见兽便咬,一见红毛猴儿,立时两爪在地上一按,虎头上扑,窜向毛猴儿。毛猴儿骇得哇哇大叫,竭尽平生之力一跃而起,飞掠斑子头顶,闪至后方,堪堪躲过斑子扑腾。那斑子四爪落地,掀起一团尘泥,见未扑着,回首再望向那红毛猴儿,目露锋芒,直看的那红毛猴儿心慌不已。

    嗷嗷嗷!

    斑子回身再扑,兽爪劈头劈脑撕来,红毛猴儿一声厉叫,双脚猛一蹬地,形身离地而起,双臂挂住了一根枝杈,双脚离地,悬于空中,冲着身下再次落空的斑子叫嚣。

    「吱吱!吱吱吱!」红毛猴儿似有七分惶恐,三分侥幸。

    嗷嗷嗷!

    忽的一道鞭影如电闪至,竟是那斑子铁尾横扫而来!铁尾怪力无穷,刚劲难名,狠抽于红毛猴儿腿肚之上,噗哧一声,轻而易举便将毛猴儿凌空击飞,倒飞数丈之远,重落于地,身陷沙中数尺深。毛猴儿剧痛难忍,呜咽不已,爬起不得。斑子嚎叫出声,一个扑腾越过三丈,庞然虎躯便压向那红毛猴儿!

    情急之下,毛猴儿强忍两股之痛,双手支地,身子倒翻而出,直出一丈有余方才止住。那斑子连扑而至,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步步生坑。毛猴儿惊的仓皇逃窜,一会儿翻上树杈,一会儿钻入岩罅。只是那斑子来势汹汹,扑树树倒,劈石石裂,逼的毛猴儿连连奔逃。周旋片刻,毛猴儿已被逼至一面崖壁之前,背贴山壁,无路可逃。

    那斑子见状,狂性大发,咆哮起来,声振寰宇,翻身又一扑,其势足可奔雷坠石、绝峰頽岸!

    说时迟,那时快。毛猴儿倏忽间撩起地上一方青石,便迎向那飞来的斑子血盆大口之中!

    碰!

    青石不偏不倚,堵于斑子口内!

    毛猴儿一发力,任斑子双爪重重拍于双肩之上,硬将青石按入斑子咽喉深处!

    一时之间,斑子剧痛难耐,欲吼难呼,双爪狂抓,似要将毛猴儿撕成万千碎片。

    毛猴儿甫一纵身,便跃至斑子虎躯之上,红毛猴爪没命般抓向斑子头皮,猴爪锋利如刃,迅捷如捣,既狠且重,几下便抓的那斑子头破血流,金毛染血。那斑子奋力奔跃,铁尾挥动,妄将毛猴儿甩落于地,却奈何青石塞喉,喘息不得,且那毛猴儿死抓不放,紧缠烂打,越抓越狠。此消彼长之下,不消须臾,斑子气力松懈,抓劲渐缓,身形渐拙,铁尾低垂,颠腾一阵,终是轰然到地,不复再起。

    「吱吱!」

    毛猴儿翻身下背,提腿戳那斑子数腿,见无动静,方才大吐出气,趔趔趄趄,长身而去。

    不出五步,但见天地青光一亮,一道青雷轰然于前方林莽,惊起万堆林鸟。

    轰!

    雷声震天撼地,回荡不绝,山河飘摇。

    九天之上,彤云如幕,紫电如网,星月隐没,黑如幽谷。

    道道巨雷,威若雷龙,驰追而至!

    毛猴儿呆若木鸡,转而撒腿便跑,迅如追风。无奈雷电紧追不舍,一路扫荡,如天火流星,倾泻而来。颗颗斗大紫黑雷火稍稍落地,便是沙浪滔天,草叶乱舞,火光湛湛。毛猴儿红毛倒竖,一路狂奔,屡屡躲过一道惊雷,下一波紧随而至。只惜生灵微渺力有尽,天威浩浩无绝期,吐息之间,毛猴儿力劲渐散,上气难接下气,步子放缓,疲态尽展,气喘吁吁。

    奔逃至一棵雪枫树下,毛猴儿终是力竭精疲,歪歪扭扭,咯噔一声仰面倒下,呈大字僵卧不起,目光呆滞,无力望天。

    寂。

    四下皆寂,暗黑如海。

    他遥遥望见那雪枫树头,白叶繁盛,淡雅胜雪,片片淡雪枫叶于厉风之中飘摇不定,挣扎几番,终坳不过风劲,随风洒落,纷纷扬扬,飘飘荡荡。

    一片雪叶,洒落于他面颊之上。

    而雪枫顶上的瓷蓝苍穹,早已变作一汪无底黑洞。洞中紫雷如龙,火舞如凤,随时皆会落下。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毛猴儿虽不明为何会是如此,但也已然知晓自己这短短数年山野快活时光,就要这般去了。他唯有合眼等死。

    一滴浊泪自他眼角悄然滑落。

    数年之前,他也曾于这雪枫树下那般欢快自在,食花露,饮清泉,逐鸟雀,望苍天。

    雷云滚滚,电光乍起,一束惊雷望眼欲坠!

    便于此时,一股大力传来,一把子将他抡起,登时他身子向后一移,退了数丈。

    轰隆一声,沙砾飞溅,而方才那棵雪枫树,已淹没于紫电之中。

    他惊惶四顾,身子吱呀呀抖个不停,却瞥见一只纤纤玉手正提着自己的脖颈,如兰香气自那手上扑鼻而来。

    「乖乖小猴儿,来,快快将这避雷镯子戴上,好保你一命。」

    一个银铃般的娇音传来,顺着那如玉素手,毛猴儿只见一个白衣乌发的明丽少女正朝自己铺开笑靥。少女烟眉微扬,明眸清亮,点朱红唇,肤色白皙,恰如她那胜雪白衣,通体素白,飘飘裙摆,好似九天仙女下凡来,夺尽世间繁华美景。

    少女说罢,便将素手自毛猴儿颈上收回,另一手翻出一只碧绿如翡的雕纹古玉镯,急急穿向毛猴儿长毛密簇的细腕。

    毛猴儿瑟瑟发颤,缩手欲拒之,但见她柳眉微蹙,青丝垂落,面露阴翳,登时便静了下来。

    「乖猴儿莫怕,姊姊自不会害你。」少女轻笑道,将玉镯给毛猴儿戴了上去。

    毛猴儿瞧那少女玉面银盆,芳泽呈露,已然骇呆了。

    他忽觉得,那棵如雨雪枫,就似数年前一般立于眼前,叶茂如雪,飘扬若蝶,从未毁去。

    便在此时,天中雷云再聚,其浓若翻墨,浩如烟海,绵延千里之势,实是不见其源,不见其终!

    「吱!吱吱吱!」毛孩儿见状,慌忙抱头缩作一团,利齿打颤,格格直响。

    少女见毛猴儿摸样,只笑不语。

    哗啦!一束惊雷再次劈落,雷落之处,正是那红毛野猴和亭亭的少女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光骤然自地面亮起,青光一亮,灿如高阳!青芒犹如层层涟漪,化作一道光环,次第扩散开去,那惊天落雷霍然凌空止住,在离地数丈高空嘶嘶作响,盘蜿周旋,流光窜动,却始终不得寸进。电光烁烁,四下茫茫然一片,宛如处在白云深处。

    少女面色略略一沉,额渗香汗,然则旋即恢复常态。

    暴雷虽狂,不过瞬息之间。

    雷光哗然散去,幻化虚无。而只见那毛猴儿双目紧锁,呼吸平缓,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吓昏了过去。

    唯见他手腕之上,那翡翠雕纹古玉镯,青莹泛波,光鲜润泽。

    天顶之上,层层雷云盘旋依旧,厚重沉郁,翻涌不己,笼罩八方,紫电明灭,驰雷鬼舞。花石土木,皆照的忽暗忽紫,明暗不定。

    唯有那如雪少女定定遥望雷云,面庞忽明忽暗,阴晴变幻。

    久之,涛涛雷云终究后继无力,噼里啪啦一番作响后,电光黯然,云色淡化,层云高升而起,浮上九天,直向十方天穹散化开去,不复再现。

    一线金光如丝如缕,洞穿如墨铅云,一落之间,万里已过,于这幽幽山谷之上,点亮一圈空明。金光灿烂无伦,四下苍莽野林清重归幽明净,色彩鲜丽。雷云消弭,便是白云浮玉,长虹架空,一时之间,极乐源可谓漫山芬芳,山青水碧,秀木繁阴,翠藓成翡,蝶舞蜂旋;山野脉动,凉气清爽,生灵躁响,一派人间极乐之象。

    穷极六神,放浪形骸,可感源内野芳幽香,浓木连云,林壑尤美,落花溅水,鸟兽长鸣,似是万载未变,茂美犹然。

    金光炫燿,如梦如幻,也照亮两个纤纤身影。

    风清日晶,万里无云。

    便是有寂灭,其必有新生。

    且说那毛猴儿侥幸得生,采烈兴高,围着那雪衣少女上蹿下跳,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吱呀直叫,扰得那少女面色羞红,腮生红晕。

    「小猴儿莫闹,莫闹。」少女轻展玉手,掌若白莲,五指如兰绽开,其指纤长若葱,光甲似贝,她纤手轻抚毛孩儿毛乎乎的脑瓜儿,毛猴儿立时怡静下来,双目之中满是敬仰。

    只听得扑通一声,毛猴儿竟双膝跪地,双手伏按,砰砰砰砰,磕得响头十数,情深意切,似是略表救命大恩。

    此情此景,直教少女秀目忽睁,红唇圆张,连番甩首去止:

    「呀!猴儿,莫要如此,止住,止住!不必了,不必了!」

    那少女慌忙扶起这红毛野猴,只见他红毛满身,膚色粉嫩,四肢如柴,倒是面目清隽,惹人喜爱,却独独不见那晃悠猴尾,她越看越奇,忽的讶道:「啊!原来你并非猴子,却是个孩儿!」

    毛孩儿闻言,满脸惑色,搔头抓耳,显是不明所以,不知所云,他徒有张开满口利牙,吱吱呀呀一阵,全当作答。只是那少女又怎能听懂?真乃哑巴开口——像甚么话!

    少女见此状,眼波盈盈,嘴角微翘,终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少女俯下身子,秀发散肩,腾手轻捋毛孩儿头毛,红唇微启,柔声道:「好啦,若你不懂人言,便也罢了。只是日后你莫再这般贪顽便是。也不知你是不幸入得这极乐源,还是生于此地。极乐源虽灵气氖氖,但常有天雷乱走,见灵兽便殛之,现下正值春夏之交,烟雨濛濛,水汽氤氲,可不正是天雷多发之时。」少女转手将毛孩儿腕中翠镯扣了扣紧,舒心道,「今后若是游山玩水,可万万莫要取下这宝器镯子,如此方可保你一条小命。便是见了寻常猛兽,也有逃生保命之力。」毛孩儿吱吱吾吾,不明所以,但见玉镯宝光隐隐,灵气外泄,精美无比,伸出毛手便探向这只翠微镯子,却被少女的玉手重重一拍,登时吓得缩退了手。

    少女丹唇撅起,一双明眸含怒气,盯得毛孩儿垂下脑袋,才稍转笑意。她耐心长谈,反复叮嘱,并上手势,直讲的毛孩儿大略明了这镯子是断断然不可摘下的,方才眉开眼笑,会心颔首。

     语毕立起,打理衣冠,梳青丝,观其服饰:手卷攘袖,皎腕约金环,乌黑秀发斜插紫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素衣飘摇,轻裾翻飞。看其体态:身姿婀娜,曼妙无伦,气质凝华,实乃倾世丽色。

    少女理毕,冲毛孩儿嫣然浅笑,倩目轻眨,目似瞑,意甚暇。

    毛孩儿一对长目精光熠熠,亦勾勾直视少女。

    四目相视不知几刻,少女方才提袖转身,踏青而去。

    尘风莽莽,落英萧萧。

    然则不出百步,她忽有所觉,步履骤定,回头遥望,但见那毛孩儿缀行而来,亦趋亦步,晃手晃脚,神色踌躇,摸样堪怜。

    毛孩儿忽见少女回头,即刻止步,搔头摸耳,摇头晃脑,目色游离,望向他处,故作不知。

    少女见此情景,呆立原地,有如木鸡,此间恰有流风微过,其乌丝逐风蛇舞,如柳丝散开,刹那芳颜,犹足以倾城覆国。少女稍稍回神,眼珠一转,方知其意,旋即霁颜而笑,春风满面,朝那毛孩儿唤道:「若是你想跟来,那便跟来罢!」

    若是你想跟来,那便跟来罢!

    毛孩儿虽不习人言,现刻却似明了一般,一阵欢呼,挥舞双臂,连蹦带跳向少女奔来,看的那少女徒有张目结舌,修眉伸展,摇头苦笑,挥手相迎。

    此时极乐之源,已是花开满林,叶落胜雪,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春日景和,天光一色。

    如是正道:

    青竹不比削葱指,苍松不及婀娜姿。

    寒泉溅珠凝星眸,银瀑垂柳青干丝。

    冬雪裹霜雪肤色,春日缱绻呈笑意。

    回眸一望山荡荡,唯见山魈喜滋滋。

    欲知后事如何,来章分解。

    【章贰天道茫茫孰定夺红尘滚滚世事多】

    人之相与,实乃缘定。

    缘起是缘,缘灭是缘。

    因缘和合,来去有时,缘合而成,缘散而灭。

    ——古经传曰

    话说毛孩儿幸得仙瑶少女搭手相救,暂保性命,恩喜交加,遂愿随之出山。

    一女一人猴,一前一后,随影而行。一路拈花惹草,捉蜂采蝶,嘻嘻闹闹,好不快活。

    二人行行行止止,翻山绕岭,跋山涉水,入幕之时,终抵极乐山口。

    残阳如血,落霞如纱,暮色苍茫。

    此时重重山峦之巅,一片夕日殷红如盆,红光漫天,映山如火,二人影子也渐啦渐长。

    转山登途之时,毛孩儿忽的止步,蓦然间回首仰望群山,双目晶莹,浊泪盈盈,含情脉脉。

    只见西山残阳东山月,山路崎岖沙漫漫。鹁鸠生鹞鹰。麋鹿饮溪水,闲鹤翻浪起。天开空自阔,叶落即归根。鹤立松梢月,鱼行水底天。

    一如往昔。

    它昂首向天,面朝开戟千峰,悲啸三声,啸声哀婉,荡山不绝,如此方才恋恋回首,逐尘而去。

    如此正是:

    莫道猴猱性冥顽,亦有喜乐悲苦伤。

    暮山影空夕日凉,唯闻猿鸣愁断肠。

    出山之后,二人荡田野,游巷陌,披星戴月,逆流西行。

    毛孩儿初入人世,不谙世事,见物称奇,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时然忘我。瞧其状:东瞧瞧,西看看,柴扉前叩门,枯井上翻身,窜上泥墙,伏上檐瓦,惊得四方毗邻,鸡鸭飞墙,犬豚龟缩。少女唯有三番五次斥其过,竖眉瞪眼,毛孩儿方才搓搓粗指,安稳些许。

    「毛毛,你切不可以这么顽皮,若是吓着了百姓,可是会引起骚乱的!」

    少女一路教诲谆谆,毛孩儿一路搔头摸耳。一路行来,少女对毛孩儿称呼也有变动,随兴取了个小名,唤作毛毛,颇显少女怜爱心性。

    二人复行百余里,便见远处一道宏伟城门显现,城门之后,则是屋宇连绵,粼粼千瓣。

    「毛毛,嗯,你这身装著可是万万行不得的,若是被寻常百姓瞧见了,怕是会误认为妖怪,引起恐慌的,姊姊这里有几件道袍,另有个毡帽,虽不好看,却也素洁,毛毛,来,姊姊替你穿上。」少女语毕,便徐徐展开如兰玉手,中指之上正有一枚扳指,少女轻念道:「天山积细土,沧海纳千浪,寰宇收云霓,芥子化须弥,现!」话音落间,扳指通然一亮,泛起微微毫光,一叠素衣道袍便落于少女掌上。而毛毛却瞧得双目瞪圆,张口结舌,毛手乱舞,惊惧万分。

    少女莞尔一笑,她那眉毛有如翠鸟之翎羽,肌肤莹洁似雪,牙齿齐整如贝,甜美一笑,足可以使得行人士族为之迷惑倾倒。

    少女伸臂将道袍给毛毛罩上,毛毛虽然抗拒,却耐不住少女瞪目呵斥,唯有屈服。少女见毛孩儿穿了道袍,戴了毡帽,方才会心一笑:「毛毛,这身道袍可真合身呢。你瞧,这下你多像一个小道士了?」她又取出扳指细心讲解:「毛毛,这个扳指乃是须弥扳,有将庞然大物化作微毫收入内里的神通,是我所在的门派的宝物。唯有门内掌事弟子方能受赐呢。」

    但瞧毛毛双目眨巴,却又怎懂得什么门派弟子?少女唯有摇摇头,轻呵气,道:「是了,毛毛你还不懂人语呢,我却是说了也是无用呢,唯有日后再耐心教你了,走罢!」

    二人续行,遂入扬州首阜。此为商贾之地,珠翠罗绮溢目,杨柳晴丝没足。四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县,人马川行,挥汗如雨,挥袖如云。酒肆林立,建瓴耸峙,茶铺成列,多豪华大家,羌管弄晴、菱歌泛夜。

    街道两侧,吆喝阵阵,街头多铺席,饰品杂陈,琳琅满目,馐食如云,香飘穿巷。直馋得毛孩儿口角流油,环顾不休。

    少女见状颇怜,是故探囊取银,购吃食赠之。毛孩儿一手捏得雪凝葫芦碎冰糖,一手秉持汁榨馄饨包子串,吃的猴面如花,合不拢嘴。

    遂以这巷道上,一位仙瑶少女和一个毛脸道袍怪孩便一前一后行著,引得路人走卒纷纷侧目,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毛毛不识人语,但识人面百态,见路人拊腹大笑,以为有趣,便仿样捧腹,尖声大笑,声嘶音厉,毡帽抖落,猴态毕露,糕果小吃迸落一地,惊得行路之人寒毛立起,帽冠跶落,惊呼妖怪,纷纷逃散。

    由是毛毛难逃少女嗔目呵责,只得猴颜立变,俯首帖耳,摇头挠手,故作温驯,寻讨少女笑颜重开,二人匆匆遁离。

    如是这般,二人时喜时叱,时欢时僵,一路追打小闹,逛巷陌,荡草市,极尽欢颜,好不快活。

    辰风一转,一月便过。一月以来,二人行路不缓不急,一路游经商贾之地、缙绅之所,闲人陌客多有见毛毛者,尽皆怵然,一路风尘,半城风雨,也不知惹出了多少笑话。

    然,毛毛虽初出深山,涉世未深,懵懂幼稚,然则天资绝俗,聪颖慧黠,悟事迅捷,晦涩词句,一学便会,无需复述。再受少女细心教导,已然识些句读,能说几个词眼。只是那份山魈野猴的劣根顽性,却存留下来,无论如何教诲,也挥之不去。

    是日杲日中天,灿阳普照,少女携著毛毛,历经一月行游,终至天心宗重地所处奇山——天目山山麓。

    天目山北去扬州百里,接天连地,上干入云。其山分东西二峰,东峰称曰「大仙顶」,西峰称曰「仙人顶」双峰各有一条飞瀑流泻直下,蔚为壮丽。二峰峰顶各有一方灵池,皆称「天池」,二池水灵气充盈盈,长年不枯,形似苍天之目,故此山得名「天目」。

    天目山素有「大树华盖闻九州」之誉,亦负「大树王国」「清凉世界」盛名。其山峭壁突兀,峡谷起伏,峰恋叠翠,古木葱茏,堪称「江南奇山」。山中多珍草异兽,其中以香果领春、连香银鹊、云豹黑麂、尾雉凤蝶数类奇珍最为著名。天目山景色秀佳,漫山碧叶神树,蕃花点星,四时常盛,风情各异。春至则野花遍地香气袭人;夏到则绿树成荫,清新凉爽;秋来则翠竹红枫,金灿银杏满山皆是;深冬则是玉树银花,景象幽美。

    如此正是:

    盘空蹑翠到山巅,竹殿云楼势逼天。

    古洞草深微有露,旧碑文灭不知年。

    一州风物分檐外,万里云霞在目前。

    自是人间轻举地,何须蓬岛访真仙。

    穷极目力,便可观见天目山东峰之巅有一座殿宇隐隐若现。彼地亦是正道大宗——天心宗所处重地天心殿。

    天心宗立派已有千年,其渊源之久,道藏之丰,宝器之重,门徒之众,举世罕见。两百年前,天心宗乃是正道第一大宗,威望如焰,势力熏天,蒸蒸日上。只惜物极必反,只因其咄咄逼人,大肆灭妖除魔,妄一统正道,后反遭四方妖道邪教联手抗礼,大战一触即发,邪教与天心宗大战数月,双方死伤无数,法宝挥霍,异术层出,天心宗道士陨落无数,宗门强手阵亡战地者,十之八九,却只斗得个两败俱伤,皆不讨好。虽妖邪受此番重创后隐匿深山,休养生息,伺机而动,不敢轻易出山,然天心宗于正道中的地位亦是一落千丈,跌至谷底。待得战火宁息,天心宗法器毁弃,经书亡佚,殿宇坍圮,更于甚者,宗内掌事或死或痴,竟唯留一个奄奄一息的太虚掌教,太虚掌教重伤不愈,每日咳血不止,药石罔效,不终三日,嘱托后事便仙逝归去。一时之间,宗内一片纷乱,人心惶惶,岌岌可危。日暮途穷之下,宗内唯有重新举荐德高望重之人重掌宗内诸般事务,以稳定宗内恍如散沙般混乱局势。于是以莫宏为首等五名道士接任宗主与掌教之任,临危受命,勉励支撑山河日下的天心宗。只是天心宗衰败之势,日益彰显,天下修士皆知其已回天乏术。战后数年,以白帝宗为首的诸多正道大宗却如迅雷流星般一崛而起,一举超越天心宗,顶替其往日龙首之位,并牢牢占据龙首宝座,统率正道,稳如泰山。诸般宗派广招贤士,遂以门庭日盛,弟子盈门,蒸蒸日上,日新月盛,其威望如焰中天,名噪九州,延至今日。

    迩年世殊,天心宗虽仍居正道先列,然其颓败之态,难复其往昔盛荣,相较之下,白帝宗拉帮结派,广招高徒,屡有建树,是以门第高升,势焰强盛,威势煌煌,此消彼长之下,天心宗唯有屈居其下,对其卑躬屈膝,低声咽气,摇首摆尾,谄媚逢迎。

    世事难测,由此可见。

    待得毛毛雨晗雪二人止步之时,前处恰有一道天梯自山巅一路铺下,此梯由青石铺落,石阶之宽,三仗有余,其石白体如玉,接缝严密,镂空雕花,气象森严,隐现仙家之派。

    「毛毛,此处便是我家了。此山是本门天心宗所在地天目山,而山顶的殿宇呢,便是天心宗的大殿天心殿了。」少女手搭前额,秀发延鬓,双目微眯,举目望山,耐心解说道,「待会儿若是见到了宗内前辈,毛毛你便照我前几日教你的那般鞠躬行礼,切不可忘记!」

    毛毛闻言,上跳下窜,吱吱一阵乱叫。殊不知发音是「知」还是「吱」。

    少女见状,双手支腰,无奈摇首。面上却难掩一丝阴郁。

    「哎,走罢!」语毕,少女轻提雪晶丝织靴,踩碎一地落英,步履款摆,腰著佩灵伶仃作响,踏路而去。毛毛紧随不舍。

    行的不出十步,少女身形忽的一怔,步子豁然而止,似是见着了甚么异样。

    「啊!凌师兄?怎…怎么会是你?」少女掩嘴惊呼,却掩不住双目惊愕之色。

    见得少女讶异之状,毛毛惊骇亦然,只因一月过来他从未见得少女这般惊愕。毛毛举头望天梯,只见青梯直下,中有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影背颀长,此人身形削瘦高挑,腰杆挺直,峭如剑锋,黑丝散发直披白衣,虽静立不动,然那一头黑发却随风飘展,其周身灵气,亦是狂|泄而出,宛若鲸波骇浪,汹涌奔来。其高深修为,不含而露。

    毛毛只瞧得那男子背影一眼,泊然威压,便令其浑身震颤,气若游丝,喘息不得。

    那男子岿然不动,宛若万年冰雕。只是那沉稳声音却清然响起:「我已待你多日。」

    少女身形一僵,似是觉察到些甚么。含胸低首道:「晗雪任性,贪玩忘时,致使师兄等候多日,实在惭愧,还望师兄多加饶恕。」

    那白衣男子闻言,默立稍许,方才徐徐回身,黑发流波,白衣飘转。只是这一微毫举动,却带动周边威压骤然大增,竟压的毛毛扑通跪地,两股战战,无力可使,莫感抬头。「毛毛……」晗雪方要出声劝慰,却惊觉那男子已闪至面前。

    只见凌师兄白衣飘然,黑丝分鬓,五官俊秀,脸若刀削,剑眉平展,星眸犀利,鼻挺梁直,唇瓣紧阖,一身凛冽侵寒之气。

    「多说无益。」凌师兄之声平静依旧,只是在晗雪听来,却寒若冰霜!「问天真人诸事缠身,是故我代其考练归山弟子。让我看看,你这三月历练有何精进…拿法器。」

    「师兄,我…」少女花容受惊,粉黛落色,方要劝阻,却徒然罢声。

    不及少女语毕,却见寒光骤起,杀气乍逼,一抹银弧宛如江心勾月,顺著少女秀颈斜斩而来!

    如是正道:

    天目眈瞻楚天开,万碧神木倒挂绝。

    九霄星河坠鸣晓,玉龙飞湍磕岩牙。

    仙殿巍峨中天望,天路扶摇接堎峰。

    短景落处天梯央,但有孤影阻前方。

    仙袂飘飖鬓微起,天剑舞蛇出鞘来。

    少女变色猴丧胆,且知道途几多难。

    欲知后事如何,来章作解。

    【章弎仙门巉起壁千刃耽云遽畏道径岎】

    剑影无痕,其气自现。然然凛气,足令雪琼披霜,冰莲飘霙。

    那抹冰锃银弧恍若蛇行蛟舞,蟠蜿碾转,行迹无定,一闪乱徐风,二斩开浮尘,三翻刺佳人!

    晗雪心性淳真,怎料同门下手无情,情急生智,便足尖点地,娇躯后仰,云袖招展间,身形离地而起,堪堪让过师兄夺命一剑,飘悬空中。

    毛毛却于近旁双臂遮眼,从缝窃瞅,见得此景,直叫他惊不自胜,呆若木鸡。

    一缕青丝悠悠飘落。

    一指轻勾,任青丝缠络其上。

    「毋庸多虑。」凌师兄轻提指尖,只见那缕断发萦绕其上,于风间化开万千游丝,宛若云篦疏齐。「大敌当前,稍有不慎,只会断如此发。」

    晗雪闻言,灵盈娇躯徐徐飘落,足尖着地。只见她花冠不整,面色沉凝,睫毛吊珠,黛眉微蹙,宛如远岫猝合。

    她歉声道:「师兄乃是天纵之姿,道艺精湛,晗雪才学疏浅,道行低微,愧不敢言,还望师兄今日手下留情,点到即止。晗雪自认服输了。」

    然则话音未落,晗雪白皙秀颈便突现一道微细血痕!

    「啊……!」晗雪一阵惊呼,周身一僵,却瞥见凌师兄擦肩而过,黑发流波,白衣飘飖,斜剑指地,剑身锃亮,银芒幻转,然则剑端那一点血红,却是那般触目惊心!

    凌师兄背向晗雪,身形笔立,仙袂翻飞,淡然道:「天心立宗千年有余,尚未有苟且偷生、临敌败退之徒。若再露屈降之意,怒虹切处,可不啻于毛发物饰。拿出……你的法器,莫让我再提此事。」

    晗雪惊惧万分,以手抚颈,却见满手殷红!

    见得手心血迹,晗雪面色煞白,秀眉微蹙,汗珠划线,发丝沾额。

    待得稍稍定神,她牙尖轻咬,却忽而秀美柔妍,转颜一笑,笑如春风抚阳,冬雪晓晴。她缓声道:「既然师兄执意考教晗雪,晗雪便唯有诺诺从命了!若有失手,也请师兄海涵。」语罢,她双臂抡转,双袖招展,宛若凤雀开翼,大鹏展翅。

    只听得一声脆鸣,便见两轮金光自晗雪身后浮升而起,光耀如阳!

    金轮烁烁,绽若浮花。晗雪伸手轻挥,便令金轮滑入手腕,旋即翻手紧握,凝神定气。

    金轮在手,晗雪气质立变。但见她纤腰微步,腰佩琅玕,轻纱绕皓腕,葱指握金轮。眸含碧波凝水,头上斜插玉霜紫爵钗。香娇玉嫩,容颜苍白,怜姿羞花。恍若九天仙子堕凡尘,月下倩女吊孤影。

    「日月精魂双月轮回圈——残雪晚霜,请教了!」

    晗雪手持残雪晚霜,飘雪凝眉,万点雪芒忽而脱圈而出,绕著晗雪周身飞旋舞动,宛若绕身白虹,刹那芳华,恍若风抚雪枫,雪叶飘飘。

    晗雪躯体前倾,皓腕微分,轻喝一声,便掷出双圈,迎向宝剑怒虹。

    残雪晚霜于空中划出道道金弧,留出一片金轮残影,金轮迅疾,闪灭之间,数仗已过,尽数划向怒虹。

    凌师兄单手持怒虹,手握剑柄,面不改色。转而其以食指、中指搭剑,手腕翻挑,怒虹翻挑亦然。恍惚之间,怒虹剑若有灵性一般,剑尖昂然抬起,势若蛟龙腾天,锋利剑头迎向残雪晚霜。

    訇然响音,爆散中开。

    怒虹其剑,身未至,数道剑气便自剑身糅散而出,直贯而去,一一洞穿了金圈残影,消去了金圈幻象。唯独金圈真身依势旋飞而来,势不可挡。

    然则凌师兄面不稍变,左手负背,右手催剑,略一收发,怒虹便脱手飞出,穿二轮金圈圆心而过,乱其劲,震其身,偏其轨。剑圈相缠,铿锵有声,空灵脆响。

    二法器斗于半空,忽碰忽分,厮打缠绵,一时只见宝光烨烨,器鸣硁硁,漪澜泛起,独难断其高下。

    便于此间,晗雪轻呀一声,手舞足挑,裙裾舞弄。

    毛毛掩目在侧,瞅见晗雪举步若定,细足点点,步姿飘行,魅影作闪,甫一前飞,便化影无数,绕著凌师兄环飞数周。

    绣靴起落间,木叶萧萧,花雨飘飘,周转萦回,犹若扶摇,长旋不歇。

    此般气韵,远非凡夫可及。

    忽听的一声脆鸣,残雪晚霜自怒虹剑身离出,旋于花雨之间,纳来万千花盘,绕身相转,瑰丽绚烂。

    晗雪步下生烟,忽起忽落,云袖挥舞,她呼喝一声,残雪晚霜划空而来,万千花盘由是抽丝剥皮,变作利器。花冠若钢圈,花蕊如箭镞,花萼似针瀑,花蕾类旋镖,花梗成铁锏。

    一时之间,只觉馥郁花香满山馨,花絮如烟万里,晗雪穿梭花海间,仿若花间仙子,仙影绝尘,舞尽浮华,逐净尘嚣。

    乱红浮空,流淌如川。花海茫茫,锦花烟浪。

    那片片飞花迷眼,濛濛残叶弄情,一袭花雨绕凌师兄身飞不止,几作囹圄困之。

    凌师兄收手而回,负手而立,眸如星辰,面色如水。

    「略有长进。」他淡淡言道,目色如初,「只惜,破绽颇多。」

    语毕,怒虹凌空旋飞起来,剑影流转,银光泛波,夹带劲风,簌簌作响。

    霎时,剑身银光大盛,剑气乍散,泛起千层花浪,惊碎飞花无数。

    飞花朵朵震碎,尽皆散成漫天残蝶,飘散胜雪。

    「啊!」晗雪娇躯受力,娇喝一声,身形倒飞而去,直飞数丈之遥,方才减缓退速,足尖磕地,稳定身形。

    那漫天碎花,缤纷胜雪,片片流旋,洒落身前。

    晗雪已然呆了。

    毛毛更是双目勾直,双臂垂落,作木讷状。

    万籁寂寂,唯听花落风尘。

    怒虹于空倒旋三周,随即落回凌师兄之手。凌师兄以手甩剑,单剑斜指,单手负背,背脸侧目。

    默立片刻,他沉声道:

    「……未可。再来。」

    言罢,怒虹怒射脱手,化作虹光万束,复飞而来。剑尖指处,正是晗雪面堂!

    晗雪秀目微睁,丹唇轻开,纤腰侧转,双臂甫一扬起,怒虹剑光恰好贴身擦过,直冲而去,可谓生死一线,险之又险。

    晗雪急呼一声,残雪晚霜应声而回,贴于晗雪手间。

    晗雪口含发丝,双手持圈,香汗微渗,一对秀目绽光,正视凌师兄。

    她面若凋花,咬牙道:「凌师兄剑法甚是精绝,已然臻至出神入化之境。既然师兄执意一考晗雪,晗雪唯有尽浑身拙术,竭力一击了!若有误伤,还请见谅了!」

    言罢,残雪晚霜再次脱手而出,只是此次,双圈于空中划出道道曲弧,错乱不定,恍惚间,万千金丝竟缠为九轮金日。

    「春风一枝笑,暮雪九雀邀。残雪晚霜之九曜曙雀,请教了!」

    言到此处,晗雪巧笑嫣然,似是有三分得意。

    乱花穿空,落红飘雪。

    九轮金日悬凝空中,嗤嗤作响,其面有黑烟徐绕,袅袅焦烟,凌风直上,上通青冥。金日之下,泥沙飞走,花蕾飘旋。九曜曙雀内含威能,由此可见一斑。

    晗雪敛声屏气,美眸合开,左手缩回,拈如佛手;右手徐推,中指、食指合并一处,点指前方,肃然道:「困!」

    话音方落,九轮金日交错舞动,激荡扭动,穿空前行,带得一路悲风尖啸不已。

    于此之际,怒虹一击未成,即刻为凌师兄捯回,指尖轻扣,便控于手心,稳稳当当,岿然不动。

    轰隆!

    一声巨响划破沧溟,一轮九曜金日骤然轰向凌师兄。金日洪猛迅捷,便要轰着,却为凌师兄身形一倾,发梢一摆,便让金日轻易擦过,落于后方数十丈外,溅起数丈青泥,仅留一升烟洼坑。

    骇然一击,却未中一物。

    晗雪面色沉凝,亦未有撒手之意。

    「释!」她轻喝出声,玉指直点,指挥若定。

    时值此际,余下八颗金日,大如星斗,串联如珠,吊尾而至,势如惊虹!

    而凌师兄屹立如初,处惊不变。

    只见其一袭白衣无风自动,白衣素袍间杂一束披肩黑发,气质凌然,神韵如风。

    不知为何,一抹笑意勾上他清泠唇角。

    勾如冷月,清冽彻骨。

    笑意忽落。

    只听得铿然一声,怒虹上下抖动,剑影如雨,剑气乱斩,嚯嚯数声破空丽音,那颗颗逼身金日,经剑气左右,尽数偏离原轨,全数散开,绕开凌师兄身杆,后飞而去。

    凌师兄低眉垂首,黑发飘动,丝丝散开。

    他静立如初,身形笔挺,宛若玉塑。浑然一副雷打不动模样。

    「尚可入眼。然则……」他淡然道。「过柔不刚。」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八声惊雷巨响威震天地,九曜曙雀尽皆爆裂,灿光辉耀,气波撼动,直令大地浮动,虚空破裂,林莽变色!

    大块碎石漫天横走,阵阵草灰点点舞动,暗影迎风。那未开花苞,也虚飘飘,茫茫然,朵朵瑟缩颤栗。

    沙雾茫茫,花雨萧萧,轻飞沉落,疾风响烈。

    怒虹窜于花海沙雾中,犹如一尾游鱼,畅游无碍。瞬息之间,万千花叶横飞旋转,前后贯通,赫然涨作一庞然花龙,头颅端大,夹泥带沙,凶神煞目,张口呼啸,龙牙之央,隐有落日余晖烈烈燃烧,冉冉泛红。

    惊天狂龙,便是此般,横扑晗雪毛毛二人而来!

    晗雪美瞳骤缩,脸色惊变,朱唇褪色,撇头急道:「毛毛,快躲开!如若被它挨着你会没命的!」

    大音希声。

    毛毛此刻已然看得呆了。瞧其腰板僵直、目色呆痴模样,临危之际,又怎能动弹分毫?

    眼见怒虹飙射而至,生死危难之间,晗雪唯有提声一呼,柳袖飞舞,足下飞步,一跃数丈,急掠而来,霜、雪二轮环臂飞绕,侧旋而至,直击怒虹。

    刀光剑影,惊栗语声,生死进退、爱恶惧惊,皆付一念之间。

    白影一闪。

    天地一寂。

    只听得喤然一声厉响,白光四散,强盛刺目,宝光烨烨,不可视物。

    只此一拼,堪匹方前百余记,其势大力猛,内涵威能,实然惊天震地、惊心动魄。气波撼动下,四方境内,沙开泥裂、红云横亘、乱花流空、萎叶洒洒。十里之地,竟草木尽伏,夷为平地!

    骇然气波间,忽起一阵女声娇声痛喝,随见一团血雾弥散四漫,一道白影弓形斜倒,沉声落地,草叶成坑。

    飒风扬尘,晗雪白衣翩跹,此番颓然倒地,身陷落叶星花中,但见雪色长裙染血污,宛转乌丝似结草,容颜霜白,朱唇减色,气若游丝,娇喘微微,动弹不得。

    毛毛见状,目张嘴圆,怵然嚣叫,两手颤颤,忽牙贝咬之,示惊骇状,忽磋磨腰股,示失措状。毛毛似有意伸出,又不知当落何处。

    如此踌躇再三,毛毛方才挪步,磕磕绊绊,畏首畏尾,徐趋晗雪身边,哗然跪地,打量其身。但见晗雪双目紧闭,浑身浴血,气乱息微,危在旦夕。毛毛情急之下,摇其身躯,见其沉然不动,顿感悲恸,难抑哀伤,立时周身战栗,哭嚎不已,声色惨然,哀戚伤情。

    「吱吱!!吱呀呀!!」

    毛毛方泣声,却听得一声轻灵呢喃传入耳中,当下耳尖微动,浑身激灵,双目回复神采,他低首一看,只见晗雪睫毛微颤,如盖黑睫下,露出一丝吃痛神色,她謦欬出声,方才盯着毛毛霍然道:

    「毛毛……快走,凌师兄……他会杀了你的,快走罢!凌师兄从来都是这般嫉妖如仇,没想到此次考炼由他主持……哎,亦只怪天命如此了……毛毛,你我缘分就此了断了……」

    言罢,晗雪双掌合力一推跪于她身侧的毛毛,黛眉微蹙,示意毛毛急快奔逃,莫再踯躅。

    毛毛惊恐未定,恍然不知为何如此,踌躇之间,徒然感到脊背一片冰凉,勃然威压,犹如山势海啸般汹涌而来,轻易便将毛毛如暴雨打落叶般将毛毛翻打于地,如被泰山压顶,不得举止。

    「既然来了,便留下吧,妖孽。」凛然话音,忽自毛毛身侧传来,毛毛横倒于地,颤栗侧首,只见一对黑丝银边落梅靴轻落眼前,目光上游,却见一席白衣素袍,无风自动,一头三千流云黑发,飘舞不定,黑发之下,星目凝霜,剑眉横飞,神韵赛仙。「晗雪。我虽不知你于何处这妖孽,亦不知何故携带归宗,然则诸多疑窦,便以此剑一并斩去。本宗宗规,你自当知晓:大凡妖孽野兽,皆不得入本宗方圆百里。」

    晗雪口中所谓凌师兄,眼下便右手握拳在背,左手仅以中指、食指两只轻夹剑面,而剑尖所向,却正是毛毛双目之间!

    猴剑相隔,不过半尺!

    未及毛毛骇然惊呼,一道凌烈剑气,划破虚空,带起一尾白起,便顺着毛毛双目,狠劈而来!

    少女惊呼娇喝,眼看毛毛性命危急,却无力相救,唯有秀眸渗泪,珠珠断坠,哀鸣声绝。

    那惊彩一剑,眼见得,便如这般直劈下去……

    少女呼叫之声、剑气纵合声、落叶弥散声、朔风骋野之声,万音交集,呜呼一气。

    然则便于此间,伏跪于地的毛毛豁然昂首,冉冉红毛,随风一颤!

    但见他浑身猩红猴毛根根竖立,密如针尖。

    而那一脸稚气的白净脸孔中央,眼皮拉张,一对如炬火目,骤然大亮,眼眸之央,升起两团通亮红火!

    如此正是:

    仙门巉起壁千刃,耽云遽畏道径岎。

    山中居仙云逍遥,山麓碍关叶滚尘。

    惊魂魅影发如风,绝世红颜衫赛雪。

    怒虹威声势开山,残雪精萤陨冰曟。

    神姿无双罡风起,仙韵绝伦潜云焚。

    横剑凌虚绝沴气,悬轮游空湮冤氛。

    一招不慎落魄样,万念俱灰散魂态。

    短望龙剑斜向处,毛孩怵目夹焦额。

    到底毛孩儿性命如何,且听来章作解。

    【数年前即兴之作,今日打理书卷,偶然重拾,顾发之以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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