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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可怕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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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也等不及了,闻着越发腐朽的甚至还掺杂了福尔马林的混合气体,她知道,这股味道一定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

    她用透明指甲掀开了盖子,蜡黄的水里漂浮着一团东西,她闭上眼睛把手伸进去。其实……从掀开盖子的一瞬间她就开始后悔了。

    窗户外面黑沉沉一片,仿佛天地间被罩上了一张黑色的梦魇,黑暗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在第七年的她,那黑暗让人发慌…让人冻结…

    没错,那是一张人的皮肤,光滑细腻。

    手指触得到毛茸茸的汗腺。

    那是一张轮廓清晰的人皮。

    那居然……是一张人皮!

    天!

    莫青的手僵硬着,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击过,瘫软在地上,像一摊泥巴,肝脏的位置要命的抽搐着疼。窗外的鬼天气却开始一点点收敛起来。

    每个罐子里装着的,居然都是一张张的人皮面具!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间屋子?

    老杜,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莫青那一刻惊恐的冲出屋子,她发疯一样的喊着:“骆文喆,你到底在哪?你可知道我经历了一场什么?”

    莫青疯了一样的冲到一楼的咖啡馆,她发慌跳动的心脏仿佛随时可以停止,她看到门外那个正在锁着蓝色摩托车的老杜,记忆好似一盘搁浅的磁带,拨回到某个苍白的时空,戛然而止。

    是的,这样的轮廓,似曾相识。

    时间退回到一个月前……

    夜晚的鹤安市,云雾叆叇。褪去了一天的乌烟瘴气,月亮开始悄悄地泛出暧昧的柔黄。

    此刻,妃公馆的小洋楼里进进出出多了一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20岁出头的样子,烫着头抽着烟,人手挎着一只名牌包,正在公寓气派的大门口打着招呼。

    “吆,璐璐。又换男友了?刚刚送你进来的车可是辆玛莎呢,怎么,上周的奔驰被你给踹了?”一位身穿亮片礼服的女人话里透着酸味。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coco,什么璐璐啊真是土掉渣了。别提了,上周那个男人简直抠的要死,带我去商场买只LV的包还要和人家还价,我可丢不起那人!”女人的白眼珠往上翻了翻,“章姐今天去哪了?打扮的这么俏?”

    “我一个朋友办了一场高端的party,这不非让我去捧场,不去都不行,索性给他这个面子!”女人挑了挑眉,“对了,你知道C栋刚搬来的那个女人嘛?高傲的和什么似的,不就是个破主播嘛!都是咱们玩剩下的套路了。”

    “你说的是那个叫什么汀的吧,前两天我和她一部电梯下楼,侧面看到她的鼻子还蛮自然的,就想问问是在哪家医院做的,结果,她居然故作惊讶,声称没动过刀子。啧啧………你说能住进妃公馆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啊,哪个是纯天然的,后期不都得来点假体啊玻尿酸之类的,她还装,自以为是个什么劲啊!”

    “可不是嘛,一看那品味就是乡下来的,算了,不说她了,我看你这眼睛做的不错,回头告诉我哪家医院,我也去拉个大欧双………”

    两个女人指着C栋亮着暖光的那一户,“咕咕咕咕”的笑起来,胭脂粉尘掉了一地,脸上的蛇精下巴,仿佛要刺破小区里荷花喷泉的溟蒙水柱。

    她们就是这座城市的“红人”,有三四线的小演员,也有名声大噪的外围模特,她们大多有着第二职业,那就是小三或情妇,被男人包养在这,过着自感白富美却又空虚寂寞的生活。

    C栋透暖光的那一户正是桔汀的家,再有半个小时候,包养桔汀的男人,就会开着一辆蓝色宝马,来妃公馆看她了。桔汀,算的上是这里身材和面容兼具的红人了,她有时也会化一些妩媚的妆,不过和众多艳妆浓裹的红人不同,桔汀的脸显然要清新脱俗一些。

    “马上就要结束今天的直播了,喜欢桔汀的朋友们,要记得给我留言哦。”桔汀摘下耳麦,焦急的望了望卧室镶着金边的大座钟,又戴上耳麦,“已经八点半了,桔汀真的要下线咯,拜拜各位!”

    她冲着屏幕打了一个飞吻,垂在胸前的长卷发也跟着她动容了一下,闷青的颜色与今晚放肆的月光混为一谈。

    聊天室的对话框里,开始被滴着口水的花心表情和玫瑰花淹没,各种评论更是炸翻天。

    “主播桔汀,别着急下线啊!我们还没和你聊够呢!哎哎,你说你身上这股风情万种是天生自带啊,还是后天养成的呢?”

    “跪求美女主播的私人微信,十万现金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桔汀女神,明天还穿这件蕾丝衫吗?扮柔情的兔女郎吧,X战警也行啊!”

    “什么狗屁主播?不就会整天搔首弄姿么?啊呸。”

    “快滚快滚……到处勾引人,最见不得你们这种做主播的货色,难道爹娘都不管你吗?”

    她停下手中扯耳麦的动作,正准备对这句“爹娘都不管你吗”恶语相赠的时候,再一次意识到来不及了,包养桔汀的男人每周一二的晚上都会来看她,开完公司的晚会议大概在九点左右。她“啪嗒”一声关掉了电脑,急匆匆的脱下衣服,在衣柜里翻找起那件居家的白色睡袍。

    “又忘记卸妆了,天啊天啊天啊。”她连喊了三个天,手忙脚乱的在梳妆台上抽了两张手纸,擦拭掉自己大红色的唇彩。

    她的真名其实叫莫青,桔汀是她给自己取得江湖名,身为聊天室里的一名网络主播,还称得上小有名气。有时候她会穿着比现在还要短的短裤,在挂着粉色纱幔的水床上,摆着各种惹火撩人的姿势,和网络对面的男人们进行着互动。说好听一点这个隐秘的职业是网络主播,说难听一点,她是靠男人吃饭的。有时候,她会靠这个钓到有钱的男人之后,再被他们包养。

    只是,如今这个包养莫青的男人不同意她再做这行了,她虽然答应了他,不过每次还是会偷偷地做网络直播,不图别的,只图打发百无聊赖的情妇时光。

    莫青仿佛听到他的鳄鱼皮鞋“塔塔”走进楼道的声音,电梯门缓缓打开后,他利索的掏出钥匙。果真,不出一分钟,他进屋换上了拖鞋。

    “可恶,居然提前来了十五分钟。”她一阵惊惶失措。

    “宝贝,我来看你了。亲爱的……”他厚重的声音离莫青越来越近。

    莫青还没来的及换上睡袍,他就已经推门而进了。他是个做进出口贸易的商人,快四十岁。

    看到床上的吊带衫和尴尬的莫青,男人皱了皱眉。“你又开直播了?”

    莫青没有做声,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食指上的乌鸦刺青。他打开她的电脑,看到直播室的页面,脸上的表情愈来愈凝重。

    “又没钱花了?”他质问道,眼睛和眉毛难看的纠结在一起。

    莫青想了想,点了点头。但她心里清楚,开直播并不是为了赚钱。

    “不是和你说了,没钱就告诉我,我会给你的,你知道我见不得你和这么多男人来往,他们就是一群臭流氓你知道吗?流氓只会想着占你便宜!”他弯下身子找出睡衣扔到莫青身上,“换上。”

    她像雕塑一般黏在地上没动弹。

    “我想是我太爱你了,无法容忍你总是抛头露面。亲爱的答应我,以后别再开直播了行吗?我会养着你的,一直。”男人拿出一沓钱,放到她的包里。“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叮咚”,门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响了,他摸了摸莫青的小脸,转身走向客厅。“乖,把衣服换上,我去开门。”

    这个时间,还会有谁来呢?莫青没有叫外卖,在妃公馆也没有别的朋友,除了她的闺蜜瑜尔,可瑜尔这个时间通常已经睡了。

    她的心脏莫名其妙的沉了一下,完全坠入了空洞地深渊,她闻到一阵熟悉的并令她心醉的味道,然后从心脏传递到神经末梢,发慌的厉害却又无处躲藏。

    开门进来的男人叫骆文喆,上身穿了一件深红色的磨绒衬衣,衣领的地方有两颗扣子没有系上,微双的眼皮,眉中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痣。

    他走进卧室,如狮子般沉稳的向她逼近,一步又一步。

    “我该叫你桔汀还是莫青,你这个骗子!”骆文喆靠近她,一把掐住了莫青的脖子,浑身颤抖。

    “不,你听我解释,文喆。”莫青半跪着,苦苦哀求。

    “他是谁?你说啊!你说啊!你不是住在破旧的筒子楼里吗?这就是你嘴里的筒子楼!你可真有钱啊,莫青。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妃公馆,呵呵,鹤安市最高档的公寓!你住的还舒服吗?”骆文喆眼里的血丝根根布满,透着狠劲儿。

    “文喆,求求你听我解释……”她看到他充斥着怨念的眼神,越来越呼吸急促,像跌进了百慕大的金三角,找不到出处。

    “好啊,你解释啊!你怎么会住在这里!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

    大理石的地砖上映出墙上的宫廷壁画《耶稣和他的门徒》,莫青绝望的瞳孔把那幅圣洁淹没,她的指甲陷进肉里,心被利器划得四分五裂。

    她张开嘴,却又欲言又止。

    “无话可说了是吗?莫青,你就是个婊子!你不配得到我的爱,你和那么多男人睡过,更不配让我娶你!”骆文喆撕裂的沙哑穿过铜墙铁壁,震碎阴凝冰坚。

    “对,我就是个婊子,一个无父无母,遭人唾弃的婊子!”莫青失去理智的大吼,不安的羞耻感滴入血液,在身体内飞速的倒流。

    “莫青,你记住。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骆文喆用力捏碎她的喉咙,一字一顿的说。

    莫青无力的挣脱,她看到包养他的男人拿出一沓又一沓的钱,扔到她的脸上身上,咧嘴露出深红的牙床。她看到网络对面的男人们打出污秽的字发过来,满满的屏幕上爬满“妓女”,像一滩滩糜烂的脓疮。她看到骆文喆哀伤的眼睛里泛出的泪,浸湿了她的苍凉人生。她逐渐呼吸困难,呼吸困难……

    “小姐,醒醒。小姐……”列车员推搡了莫青一把,才把她从梦里唤醒。

    莫青睁开眼,看到窗外余晖落日下,大块大块的田野,才从惊慌的梦中抽离出来,还好,是一场梦。火车此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台停下了。她揉了揉发酸的脖子,脖颈处和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小姐,我们要检票了。”列车员不耐烦的催促道。

    “请问还有多久才能到汐镇?”她一边拿火车票,一边问。

    “还有十好几个小时,有的坐呢”列车员没有做声,反而是对面的一个光头大爷接了话。

    检完票,火车上的旅客开始骚动不安,呜呜泱泱的准备起晚餐,一股浓重的老坛酸菜味在车厢里蔓延开来。列车员推着卖盒饭的小推车姗姗而来,正巧,盒饭边缘的油渍蹭到了莫青的胳膊上。

    “抱歉,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列车员赶忙拿了纸巾,帮莫青擦拭着。

    “算了,算了。”莫青摆摆手,转头发现邻座的小孩子正在玩弄一顶假发,自己的行李半敞开着。

    莫青的火气一下窜了上来,夺过那顶黑色偏分的假发。“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偷翻别人的行李。家长呢,家长干嘛去了?”

    莫青猜测,可能是她在火车上睡着的时候,小孩就拉开了她的行李,她检查了一遍,别的东西都没有少,唯独扯出了这顶假发。

    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看样也就六七岁,她记得一直抱着他的是个中年妇女,不过此刻妇女不见了。

    车上的人纷纷看向这节车厢,对面的光头大爷劝说莫青,“小孩不懂事,算了。”

    过了几分钟,小孩的妈妈端着一碗方便面

    和两根火腿肠,急呼呼的走了过来。

    “他是你孩子?”莫青指了指正在啜泣的小孩。

    “是啊,我刚刚泡面的时候都听说了,哎呀,大妹子真是不好意思!村里娃不懂得规矩,还请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哦,我肯定会好好管教的。”中年妇女面黄肌瘦又点头哈腰。“你要不要吃泡面哦,我刚泡好的,都给你!算作给你赔不是了”

    莫青摇了摇头,没再做声。

    中年妇女见状,操着家乡话开始教训孩子,骂骂咧咧的。

    “我告诉你,你随便翻别人东西是犯法的晓得不,一岁看大三岁看老,你现在都几岁了?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到倡平监狱!诺诺诺,这站下车就是了!倡平监狱里关的都是坏人!不改,你以后就在那里过吧。”

    莫青心里一紧,倡平监狱,原来这一站下车就是倡平监狱了。

    她瞪了中年妇女一眼,又把假发梳理平整,重新放回了行李里,车里乌烟瘴气的聒噪极了,她打算下车走走。傍晚小城镇的站台,除了铁轨两边打不起精神的庄稼地,只有一家卖吃食的摊位,挂着“茶叶蛋”和“芸豆包子”的木头招牌。

    莫青点燃了一根烟,烟头或明或暗,发出橘色的光。

    莫青今年23岁,鹤安人。假发是她的妈妈白晓凡的,不过白晓凡早在她14岁的那年就已经死了,死于心脏病,她一直带着她妈妈的这顶遗物,不论走到哪,甚至夜里睡觉的时候也会抱着它。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闻见头发上的气味就会安心。

    莫青站在站台里,手里的烟被吹过来的一阵风熄灭了,她仿佛又闻到了假发上的味道,伴随着白晓凡生前弥留的气息,一股午后暖暖的太阳的味道。莫青吮吸了一口气,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她踩着高跟鞋,走向“茶叶蛋”的摊位,看摊的大爷坐在凉椅上打着盹,已然无视刚刚到站的普快火车。

    “一盒中华。”莫青提高了嗓门。

    大爷提上老北京布鞋,从凉椅上滑下来,挂上老花镜半眯着眼睛。

    “大爷,您知道倡平监狱在哪么?”莫青问。

    “啥?”大爷停下手里找烟的动作。

    “倡平监狱!倡平监狱是不是在这附近?”莫青提高了嗓门。

    “是的,出了站台做三路公交车,坐到最后一站,再倒二路坐两站,就是倡平监狱了。”一个大个子男人站在莫青的身边,“给我两个茶叶蛋。”

    莫青看到旁边这个男人,三十来岁,有着硬朗的线条,宽阔的臂膀很是健壮。

    “谢谢。”莫青冲他笑了笑,

    大个子男人瞅了莫青一眼,嘴歪了歪,以示回应。

    “这个时间去的话,估计不让探视了。”男人接过大爷给的茶叶蛋,耸了耸肩。

    听口音,他应该是个北方人。

    “谁说要去探视了?我只是问问倡平监狱在不在这附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莫青扔下一句,回了车厢。

    其实,莫青并没有打算在这一站下车,只是随口问问。尽管他的父亲莫左棠,在她的妈妈白晓凡死后的第二年,因为诈骗罪入了狱。这些年,她没有去看过莫左棠一次,也几乎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莫左棠被判刑七年,关在倡平监狱,至于他狱中的生活,莫青一无所知。算算日子,他也该出狱了。不过他别指望莫青会去倡平监狱探望他,更不会迎接他回家,因为她早已没有家,因为她恨他。

    莫青这次旅途的终点会是汐镇,也是白晓凡生前最心心念念的古镇,她的这趟离开,是永远,永远的离开鹤安市,然后在汐镇安家落户。

    回到车厢里,小孩和妇女已经换了座,对面的光头大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才买烟时遇见的大个子男人。

    “还真巧。”莫青小声的嘟囔。

    男人看了一眼莫青食指上的乌鸦刺青,说不上来的眼神,很快又移开了。

    一路无言,火车开的很慢,直到晚上快熄灯的时候,莫青才爬到了上铺,窗外已经完全黑了,手触在玻璃上,温和冰润。

    莫青拿出假发揣在怀里,终于没能忍住,红了眼眶。

    莫青两年以前的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就像白天的梦里一样,是名网络主播,被有钱人包养,住在奢华的妃公馆里。只是,她一直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就是每晚抱着白晓凡的假发入睡。

    那时候常常有男人说:“桔汀,我真觉得像看一部恐怖片,你哪都好,为什么非要抱着一顶假发睡觉呢?我不比假发温暖多了?”

    或者讲:“桔汀,我已经连续三天都做噩梦了,梦里的我成了被人剃了头发的秃子,都是你这可恶的假发害的!”

    有的则更过分:“喂,那是死人的东西,死人。”

    他们会趁莫青不注意的时候把它扔进垃圾桶或者试图烧掉它,莫青则会大发雷霆的把它捡回来,告诉那个男人:“这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不能接受它就不要接受我。”之后莫青会带着它再去投奔另外一个有钱的男人。

    只是除了骆文喆,真的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不会嫌弃它。不会嫌弃她的白晓凡了。

    骆文喆,骆文喆。

    莫青咬了咬嘴唇,但那都是曾经了,因为她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了骆文喆。瞬间,她又想起了白天火车上的那个可怕的噩梦,仿佛骆文喆的手还在死死的捏着她的喉咙……

    莫青开始辗转反侧,心焦的难以入眠。为什么命运对她如此不公,让她失去了生命里她最爱的两个人,一个是骆文喆,一个是白晓凡。

    今夜火车上的她,想白晓凡想的厉害,莫青闭上眼睛,过往如潮水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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