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风云武天 > 第八章吉良辰

第八章吉良辰

推荐阅读:夜的命名术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大符篆师最强雇佣兵之暗黑纪元侠武世界全能刺客茅山术之不死人超级六扇门暴躁的大隋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风云武天最新章节!

    白振干咳一声,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董二爷想法也未免太迂腐了。”语音方顿接口道:

    “不过,除此之外,有何办法呢?”

    虽是如此说话,语声中却无半分同情之意,仿佛只要这一掌不是打在自己脸上便与自己无关一样。

    金鞭屠良道:

    “烈马金枪那时正是龙困浅滩,虎落平阳,豪无办法,那知就在他眼廉将合未合时,房中突然多了一条白衣人影,以董金枪那等眼力,竟未看出此人是何时而来,自何处而来的。”白振冷笑一声,道:

    “董金枪那时有没有看见,王老三怎会知道,看来他只怕也有些言过其实吧!”

    金鞭屠良微微一笑,接道:

    “王老三也不是巧言令色之辈,想来也不会假吧!”白振嘿地冷笑一声,意下甚是不服,屠良继道:

    “黑夜中,房中一盏油灯,神态极为潇洒,面下却戴着一具狰狞丑怪的青铜面具,望之真如鬼魅,那大汉见到地上真人影,手掌不禁一顿,倏然转过身去,大喝一声,方待拔刀,那知刀未曾出鞘,只听一声龙吟,一声冷笑,接着一阵剑光闪动,四声惨呼。董正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四个蒙面大汉已俱都尸横就地,周身一无伤痕,只有一道致命剑创,自额角劈到颔下,四人竟是一模一样。”

    银鞭白振心高气傲,听得别人夸奖那白衣人的武功,心下便大为不服,但屠良说到这里,他却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屠良语声稍歇,自接道:

    “董正人那时心中,正是惊喜交集,惊的是这白衣人武功之高,行迹之诡,手段之辣,喜的是自己一筹莫展之际,突地来了救星。

    只见这白衣人剑尖垂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过来,他自然连忙开口称谢,那知白衣人却冷冷说道:

    “你莫谢我,我杀此四人,只是为了他们行为卑劣,于你无关,他四人若不施用蒙汗药,便是将你们十七人一齐杀了,我也不会伸手来管。”

    语声冰冰冷冷,只听得董正自心底冒出一股冷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白振剑眉微轩,似是想说什么,金鞭屠良却已接口道:

    “这些话都是‘烈马金枪’事后自己说出来的。”

    白振冷笑道:

    “真的么?”

    屠良接着说道:

    “那白衣人接着道:‘但是你们这般人既要替人保镖,却又如此大意亦是该死已极。’

    听到这“该死”两字,董金枪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只见那白衣人缓缓伸出右掌,向他们胸口伸了过来,将他身子一翻,从他身后的床底下将那箱红货拿了出来。”

    本自奔行甚急的健马,已不知不觉放缓了下来,金鞭屠良语声微顿,道:

    “董金枪一生闯荡江湖,深知人性弱点,人们凡是搜寻一物,必是自最稳秘难寻之处人入手,愈是显目之处,愈是不加注意,方才那四个蒙面大汉,遍寻不得,他心中方自以为得计。

    那知这白衣人却宛如目见一般,轻轻一伸手,便将红货取出,董金枪又惊又怕,方自轻哼一声,那白衣人冷冷道:

    ‘你舍不得么?’

    一道剑光,刷地向他削来,董金枪既不能避,不能挡,只见这一道剑光快如闪电,他又只得瞑目受死。”

    白振“嘿”地一声冷笑,道:

    “手持利剑,却来对付一个不能反抗的人,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屠身不答,却又接道:

    “只听唿地一缕锐风,自他身侧划过。

    那白衣人自冷笑道:

    ‘死罪可免,活罪不免。’说到最后一字,似乎已在数十丈外,董金枪才敢睁开眼来,却见自己仍是好生生的。

    只是身上所捆的粗索,那知被白衣人长剑轻轻一挥,竟已断了十数段!”

    银鞭白振剑眉微剔,沉声问道:

    “十数段?”

    屠长颔首不语,一时之间,只闻马蹄得得,直到健马又自缓驰出十数丈外,银鞭白振喟-声,自语着道:

    “这是什么剑法。”

    狂鞭费真冷冷道:

    “这是什么剑法,姑且不去说它,此人行事之奇,武功之高,我却也是佩服得很。”眼角横瞟白振一眼,哪知白振只管俯首沉思,竟未答话,又是一阵沉寂。

    白振突地转头道:

    “白衣人能在刹那之间,将四人一齐伤在剑下,武功也算不错的了!”

    费真道:

    “自然!”

    白振轩眉朗声道:

    “这四人是谁?武功如何?他们若只是四个只会使用蒙汗药的下五门小贼,哼哼!那也不算什么。”

    冷笑一声,道:

    “若是江湖常见的普通蒙汗药物,那‘烈马金枪’怎会着了他们的道儿。”

    白振亦自冷笑一声,道:

    “不是普通蒙汗药物,难道是‘女娲五色天石散’不成?”

    狂鞭费针面容一片冰冷,目光目注前方,冷冷道:

    “正是!”银鞭白振心头一跳,失声道:

    “那四条大汉是诸神山庄的门下?”

    费真道:

    “不错。”

    白振呆呆地怔了半晌,却听金鞭屠良接口道:

    “那烈马金枪将自己一行人的捆索解开之后,用尽千方百计,竟仍然无法将他们救醒,他又急又怒,再转在那四条大汉身上去搜寻解药,这才发现他们四人身上,都藏有‘诸神山庄’的腰牌,此刻他遭此巨变,已变得心灰意冷,也不想去寻找那‘诸神山庄’了。”

    “等到天明,那些镖师一齐醒转,他便回到济南,变卖家财赔了客人的红货,幸好他一生谨慎,绝不浪费,这些年来,生意又做得十分兴隆,是以还有些须剩余,他便悄然洗手,准备安安份份的度此残生,再也不想在刀口下讨生活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叹息,亦不知是为了对“烈马金枪”的同情,抑或是为了对自己的感慨。

    要知这班武林豪士,终日驰马江湖,侠意恩仇,在别人眼中看来,虽是十分羡慕,但在他们自己心中,却又何当不羡慕别人的安适家中享受,此身一人入江湖,便已再难脱身,纵有些人厌倦了江湖生涯,洗手归隐,但他们恩怨未了,归隐亦是枉然,有恩的人,千方百计寻他报恩,有仇的人,千方百计去寻他复仇,甚至到他身死之后,恩仇还不能休止。

    这些武林豪客的甘苦,真当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岂能是别人所能了解?

    此刻金鞭屠良正是这种心境,等到头脑不复冷静,胸中热血上涌之时,他便又会将此种感慨忘怀。

    临沂城中,边俯门前,车水马龙,冠盖云集,大江南北,黄河两岸,来自南七北六省,三省成名立万的英雄豪容,早已将边俯以内的正厅,偏厅,甚至花厅一齐坐落。

    就连厅前的游廊,庭院亦都摆满酒筵,但见宅内宅外,悬红挂绿,张灯结彩,喜气扬溢。

    薄暮时分,数十串百子南鞭,一齐点燃,更使这平日颇为清静大街,平添了不知几许繁华之意。

    爆竹之声响过,华灯如海,霎时齐明“万胜金刀”

    边傲天华服玉冠,端坐堂前不时发出洪亮豪迈的朗笑之声,竟是比自己嫁女儿娶媳妇还要高兴。

    此刻交拜天地已过,新娘已入洞房,新郎柳鹤亭满身吉服,满面春风,满口啦喏,周旋在这些虽是专程而来,为他道喜,却俱都与他素不相识的宾客之间,那“妙语如珠”梅三思,在旁为他一一引见,自然不时引起阵阵哄堂大笑。

    “荆楚三鞭”兄弟三人,一齐坐在正厅东首的一席上,白振又已有了几分酒意,只是他这满堂武林成名家客之间,举止仍不敢十分失态。

    华堂明烛,酒筵半酣,柳鹤亭转回堂前正席,边傲生一手捋须,一手持杯,面向柳鹤亭朗声大笑道:

    “柳贤侄,你喜期良辰,老夫但有两句吉言相赠。”梅三思哈哈笑道:

    “师傅这两句话,不说我也知道。”

    边傲天含笑道:

    “你且说来听听。”

    梅三思目光得意地四顾一眼,大笑既声道:

    “少打老婆,多生贵子。”

    这八个字一说出,当真是说得声震屋瓦,满堂贺客,再次哄堂大笑起来。边傲天沉声叱道:

    “这是什么话。”自己却也忍俊不禁,失声而笑。

    于是华堂明烛、人影幢幢之间,便洋溢起一片欢乐的笑声,柳鹤亭垂首而立,亦不知该笑抑或是不该笑。

    那知刹那之间,欢乐的笑声竟然渐沉,渐消,渐寂,四下一片静寂中,忽然游厅内,缓缓走进一个人来,极缓走入正厅。白振举起酒杯,嘿嘿长笑两声,但一接触到此人两道冰冷冷森寒的目光,却也也笑不出来。

    辉煌的灯光下,只见此人身量倏长,步履坚定,一身长衫,洁白如雪,面上却戴着一具狮鼻獠牙,狰狞丑恶的青铜假面具。

    一片静寂之中,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入正厅,冰冷的目光,闪电般四下扫动,似乎要看穿每个人心中所意的心事。

    满堂群豪,虽然大多是初次见到此人之面,有关此人的种种传说事迹,近日却早已传遍武林,此刻人人心中不禁俱都为之惴惴不安。不知他今日来到此间,究竟是何来意?有何打算?

    “万胜神刀”边傲天突地朗声大笑起来,这笑声立时便有宛如利剪断布,快刀斩麻,将四下难堪的寂静一齐划破。只听边傲天朗声笑道:

    “又有贵客光临,更教蓬毕生辉。”离座而出,大步向这雪衣铜面人迎去!

    那知这雪衣人目光冰凉,缓缓而行,竟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笑语,也根本没有向他望一眼。

    柳鹤亭剑眉微易,足跟半旎,身形有如行云流水般抢到边傲天之前,缓缓而行。目光抬处,只见雪衣人两道冰冷的目光,也正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对向凝视,彼此的身形,却愈走愈近,边傲天笑声越来越低,终于连声音都笑不出来,只剩下面上一丝僵硬的笑容。

    只见雪衣人脚突地一顿,左手拿起酒壶,右手拿起壶酒盏,自斟自饮,仰首连饮十三杯,然后放下杯缓缓道:

    “恭喜恭喜”

    这四字说得和缓低沉,与他平日说话的声音语气,俱都大不相同,柳鹤亭亦自料想不到他说出这种话来不禁为之一愕,他身后的边傲天忽又朗声说道:

    “阁下远道而来,快请坐下喝上三杯——”

    雪衣人冷哼一声,掉首而行。边傲天僵在那里,作声不得,将边傲天目光闪动,方待出言,那知厅角突地又传来一阵狂笑之声,雪衣人听了狂笑之声,脚又一顿。

    只见厅角里面踉啮走出一个身形修长的白衣少年,由上至下,由下至上仔仔细细地瞧了雪衣人几眼,缓缓说道:

    “你是到此来贺喜的么?怎地一来就要走了,你怎地要在脸上戴个假面,难道是见不得人么?”雪衣人垂首木立,不言不动。边傲天干咳一声,强笑着道:

    “白二侠醉了!”转目向梅三思递个眼色,道:

    “快将白二侠扶到里面歇歇。”

    梅三思口中应了一声,但却笔直地走到雪衣人身前,大声道:

    “你头上戴着这玩意儿,不觉得难受么?”

    雪衣人身形仍然不动,目光缓缓一扫,口中一字一字地说道:

    “出去!”

    梅三思呆了一呆,道:

    “那里去?”

    雪衣人冷哼一声,逼人的目光,不住在梅三思及那白衣少年面上扫动,却再也不说一个字出来。

    满厅宾客中,武功较高,酒意较浓的,见了这雪衣人这般神态,已忍不住勃然变色。边傲天高举双臂,朗声道:

    “今日吉期良辰,请各位看在边某面上,多喝喜酒,少惹闲事。”

    已有几分酒意的白振,借酒装疯,伸手把着雪衣人狂笑数声,还未答话,边傲天又已抢口说道:

    “阁下既是柳贤侄老朋友,又好意前来贺喜,也望阁下凡——”

    雪衣人再次冷哼一声,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

    “你们若不愿出去,在这里死也是一样。”

    这两句话语声之森寒,语意之冷削,竟使这张灯结采的华堂之上,平空压下一层寒意。

    梅三思呆了一呆,伸手一指自己鼻端,呐呐说道:

    “要我们死?”

    侧目望了满身白衣的白振一眼,突地仰天长笑起来:

    “要我们死,喂,你倒说说是为的什么。”

    雪衣人目中光芒一闪,他生性偏激,伤在他剑下的人,已不知凡几,却从未有一人向他问出此语来!

    坐在他身侧桌畔的一个锦袍佩剑大汉,浓眉一扬,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怒气,突地推杯而起,那知他怒喝之声尚未出口,只听呛啷一声龙吟,他腰畔长剑,竟已被雪衣人反手抽出,这一手当真是如闪电。

    锦衣佩剑大汉一惊之下,手足冰冷,呆立半响,胸中的怒气也发不出来。

    雪衣人一剑在手,既未借挥剑显示功力,或未借弹剑表露得意,只是目光凝注剑尖,就有如人们凝注目送离别已久的良友一般。

    梅三思大笑之声渐渐沉寂,雪衣人掌中长剑渐渐垂落。

    白振四顾一眼,心中突地升起畏惧之意,伸手一抹面庞,不知是在借此掩饰自己面上的不安,抑或是拭抹额上的冷汗,嘿嘿干笑着道:

    “今日柳兄台吉期良辰,我犯不着与你一般见识。”

    “嘿嘿——”袍袖一拂,转身就走,白振居然如此虎头蛇尾,倒当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边傲天浓眉一瞥,他先前本待高劝白振走开,但此刻见白振如此泄气却不禁又颇为不满。

    梅三思呆了一呆,回首道:

    “你怎地走了。”

    语声未了,眼前突地光华一闪,一阵森宵剑气,自鼻端-挥而过,雪衣人手中的长剑,竟已轻轻抵住白振脊椎,屠良、费真对望一眼,齐地长飞而起,哧地掠了过来,雪衣人冷跄一声:“蠢才。”

    拂袖转身,再也不望他两人一眼,缓缓走到那犹自坐在那里发愣的锦袍佩剑大汉身畔,举起掌中长剑,自左而右,自剑柄而剑尖,轻轻抚摸了一遍,缓缓道:

    “此剑名‘不修’,剑史上溯秦汉,虽非剑中双品,却与绝非凡物,你武功不高,能得此剑,亦是天缘,但望你好生珍惜,刻苦自励,再多磨练,莫要辜负了此剑!”

    左掌二指,轻轻夹住剑尖,右掌向内一弓,剑柄突地弹出。

    锦袍佩剑大汉木然半晌,面上不觉泛起一阵羞愧之色,方自伸手接过剑柄!剑柄竟又脱手而出。

    他惊愕之下转目望向雪衣人,只见他全身纹丝不动,右腕突地一反,剑柄便自肋下向身后弹去,只听“叮叮”几声微哂,弹出的剑柄,竟似生了眼睛。恰将漫无声息射向后背的五点乌光,一一弹落!

    雪衣人目光一凛,头也不回冷冷道:

    “背后伤人,岂能再饶!”

    缓缓转过来,一步一步地向“银鞭”白振走去。

    方才他还剑发招之际,众人俱都定睛而视,凝声而听,只见费真、屠良双双掠到白振跟前,屠朗皱眉低声道:

    “二弟,你怎地如此莽撞,你纵然对那人不服,也不应该此刻出手!”

    费真面色深沉缓缓道:

    “何况你纵然出手,也讨不了好处!”

    他两人一讽一劝,非但未能将“银鞭”白振劝回位上,自己兄弟以来,又使他自觉有了倚恃,一言不发地拧轻身形,扬手五道乌光,向雪衣人背后脊椎之处击去。

    那知雪衣人头也不回,便将这在武林中亦称十分霸道的五点“鞭尾黑煞,无风乌针”一一击落,白振心头一跳,只见雪衣人一步一步向自己缓步行来,右掌两指,微捏剑尖,却将剑柄垂落地上。

    银鞭白振目光转处,先瞧屠良一眼,再瞧费真一眼,突地嘿嘿大笑起来。

    一面大声道:

    “你如此发狂,难道我‘荆楚三鞭’兄弟三人还怕了你不成,嘿嘿”语声响亮“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八字,说得更是音节锵然,但目光抬处,见到雪衣人一双冰冷的眼神,却实在是无法再笑得出来。

    “万胜神刀”边傲天望着他们越走越远的人形,心中真是左右为难,他方才虽然已将梅三思强拉开去,但此刻无法拉开银鞭白振。最难为的是双方俱是贵客,那雪衣人虽然狂傲无礼,白振却先向别人寻畔,再加以背后暗算于人,更是犯了武林之大忌。

    满厅老豪袖手观旁,又何当不是不耻白振的为人。

    但这般光景,边傲天若也袖手不理,日后传说出去,必说他是怕了那雪衣人。一时之间他心中思来想去,却也无法想出一个妥善解决之法。

    白振干笑一声,脚下连退三步,掌中却已撤下围在腰畔的一条亮银长鞭,鞭长五尺,细如笔管!

    但白振随手一拌,鞭梢反卷而出,居然抖得笔直,生像一条白腊长竿一般,知道白振人虽狂,但在这条银鞭上的功夫,却已有十数年的苦练。

    费真,屠良对望一眼,两人身形一分,已和他行成鼎足之势,将那雪衣人围在中间。

    雪衣人眼角微扬,目中杀机立现,脚步更沉重缓慢,白振再次干笑数声,方自垂下边悄,又一挺得笔直。

    在这刹那之间,双方俱在弦上,突听“叮”地一声,白振掌中银鞭,竟一声轻响下,白振面容不禁为之大变,转目望去,只见一身吉冠吉服的新朗官柳鹤亭,已自行出,满厅豪群俱都眼见柳鹤亭一指,便已将白振掌中挺得笔直的银鞭击掉于地。本来不知他武功深浅的人,对他的态度便全然为之改观。

    雪衣人凝目一望,脚步立顿,冷冷道:

    “此事于阁下无关,你出来作什么?”

    银鞭白振冷冷哼了一声,立刻接口道:

    “正是,正是,此事于你无关,兄台还是早些入洞房的好。”

    柳鹤亭面色森冷,冷冷看了白振一眼,却向雪衣人当头一揖道:

    “阁下今日前来,实令在下喜出望外,然在下深知君之为人,是以也未曾以俗礼拘束阁下,既未迎君于户外,亦未送君于队下。”

    雪衣人目光木然,缓缓道:

    “你若不是如此为人,我也万万不会来的。”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又自朗声道:

    “在下此刻出来,亦非为了——”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

    “我知道你绝非为了那等狂妄浮浅之徒,只是不愿我在此出手!”

    柳鹤亭嘴角笑容似是更开朗,颔首道:

    “在下平生最恨浮薄狂妄之徒,何况今日之事,错不在君,在下焉有助人无理取闹之理,但此人到底乃在下之贵客。”

    语声微顿,笑容一敛,接口又道:

    “阁下行止高绝,胜我多多,但在下却有一言相劝,阁下行事”

    雪衣人又自冷冷接口道:

    “行事不必太过狠辣,不必为了些须小事而妄动杀机,你劝我的话,可就是这两句么?”

    这两人言来语去,那似日前还在舍生忘死而斗的强仇大敌,倒似多年老友在互相良言规过,满堂群豪,俱都不知他两人之间关系。

    各个面面相觑,不觉惊奇之集。

    只听柳鹤亭笑着缓缓说道:

    “在下正是此意。”

    雪衣人目光一凛道:

    “要在此动手,又会怎的?”

    柳鹤亭笑容一敛,缓缓道:

    “今日阁下若然定要在此动手——”突地转身过去,面对银鞭白振道:

    “或是阁下有不服之意,便请两位一齐来寻我柳鹤亭好了。”

    万胜神刀边傲天浓眉一扬,厉声接着道:

    “今虽是柳贤侄的吉期良辰,但老夫却是此间主人,如果有人真要在这里闹事,这本帐全都算在老夫身上好了。”

    梅三思自从被他师傅拉在一边,便一直坐在椅子上发愣,此刻突地一跃而起,大步奔来,伸出筋结满布的手掌,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膛大声道:

    “谁要把帐算在我师傅身上,先得尝尝我姓梅的这一双铁掌。”双掌伸曲之间,骨节格格一阵声响,外门斧功,却已练到七成火候。

    满堂群豪,多是边傲天知交好友,此刻见他挺身出面,俱都纷纷离座而起,本是静寂无比的大厅,立时变得一片混乱。

    “银鞭”白振干笑数声,道:

    “今日我弟兄前来,一心是为了向边老爷子贺喜的,边老爷子既然出了头,我弟兄还有什么话说。”

    双手一圈,将银鞭围在腰畔,转身要走回自己席位,举起酒杯一干而尽,口中又自干笑着道:

    “在下阻了各位酒兴,理应先饮一杯。”

    屠良、费真又自对望一眼,面上突然露出厌恶之色,虽然对他们这位兄弟的如此作风极为不满。

    柳鹤亭哂然一笑,目光缓缓转向雪衣人,虽未说出一言半语,但言上之意,却是不言而喻。“万胜神刀”边傲天哈哈一笑,朗声道: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各位还请快坐下,边傲天要好好敬各位一杯。”

    话声方了,只见雪衣人竟又一步一步向白振缓缓行去,白振面色也变得有如死灰。

    目光故意望着面前的一盘鱼翅海参,一面伸出筷子去挟,心惊手颤,银筷相击叮叮直响,挟来挟去,却连半块海参也没有挟起来,雪衣人却已站到他的身畔。

    突地出手如风,在他面上反抽了七记耳光,只听拍拍,一连串七声脆响,听来直似同一刹那间齐发出。

    这七下耳光,打得当真是快如闪电“银鞭”白振直被打得呆呆地愣了半响,方自大喝一声,一跃而起。

    雪衣人却连望也再不望他一眼,只管转身走了开去,仿佛方才那七记耳光,根本不是他出手打的一样。

    屠良、费真双眉一轩,双双移动身形,拦在雪衣人面前,齐地厉声喝道:

    “朋友,你这般无理。”

    语声未了,见雪衣人缓一举足,便已从他两人中间空隙之中穿出。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竟连他的一块衣袂也亦未碰到半点,而大呼着奔来的“银鞭”白振,却几乎撞到他两人的身上。

    这一步跨来,虽然轻描淡写,从容至极,但屠良、费真却不禁为之大吃一惊,屠良大叱一声:“二弟,放镇静些!”费真却倏然扭转身,只见那雪衣人步履从容,已将走出厅外,费真身形方动立顿。

    目光微转,冷笑一声,突向边傲天抱拳道:

    “边老爷子让我们老二忍气回座,为的是什么——”

    语声突顿,冷笑两声,方自改口道:

    “此刻他被人侮辱,你老人家方才说的话,言犹在耳,我弟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是请你老人家吩咐一声。”

    白振推开屠良,一步掠来大喝道:

    “老三——”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来,费真已自抢口说道:

    “二哥,你先忍忍,反正我们都在边老爷子这里,当着天下宾朋,他老人家还会让我们吃得什么亏了。”

    这一番说话,是言词锋利,表里俱圆。

    “万胜神刀”边傲天浓眉剑轩,面色亦已涨成紫红,突地大喝一声:“站住。”

    雪衣人缓步而行,已自走到厅外游廊,突地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冷冷问道:

    “什么人?什么事?”

    他说话言词简短,从来不肯多说一字,边傲天捋长髯,抢步而出,沉声喝道:

    “此地虽非虎穴龙潭,但阁下要来便来,要走便走,难道没有将老夫看在眼里?”

    雪衣人冷冷一笑,右掌轻抬,拈起了那柄犹自被他捏在掌中的长剑,缓缓倒过头来,道:

    “我若要走,焉有将别人之剑也带走之理?”

    目光一凛:“但我若真的要走,世上却再无一人能挡得住我了。”

    话犹未了,已又自缓步向外行去,全然未将普天之下的任何人,看在眼里,亦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

    边傲天一生闯荡,却未见到江湖中竟有如此人物,只听一声大喝。梅三思飞走而出,大喝道:

    “好大胆的狂徒,竟敢对我师傅无礼!”

    连环三拳,击向雪衣人背后。这三拳风声虎虎,声威颇为惊人,但雪衣人微一举足,这三拳便已拳拳落空,竟连他的衣袂都未沾上一点。

    梅三思呆了一呆,又自大喝道:

    “你这小子快些回过头来,让我好好打上三拳,似这般逃走,算得了什么好汉。”

    突觉有一人拉他衣襟,使他身不由主地连退三步!

    雪衣人目光一凛,缓缓转过身形,却见站在他面前的,竟是已换了那一身吉服吉冠的新人柳鹤亭!

    两人面面相对,身形都站得笔直,两边梁上的灯光,映着柳鹤亭一双剑眉,亮如点漆的一双俊目,映得他清俊开朗的面容上的轮廓和线条显出无比的坚颜和沉静,却也映得雪衣人的目光更加森寒冷削。于是他们面上的青铜假面,便也变得越发狰狞可怖!

    两人目光相视,俱都动也不动,双方都想要看透对方的内心,寻出对方心里的弱点,因为如此才能使自己获得更多的优势。

    寂静再一次寂静,突听当地一声,雪衣人掌中垂下剑柄,在花圆石地上一点!

    这响声虽轻,但却使群豪为之一震,只听雪衣人冷冷说道:

    “我见你年少英雄,武功不俗,是以方自敬你三分,也让你三分,你难道不知道么?”

    柳鹤亭沉声道:

    “我又何尝没有敬你三分,让你三分?”

    雪衣人目光一闪,道:

    “我一生行事,犯我者必杀,你三两二次地阻拦于我,难道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柳鹤亭突地轩眉狂笑起来,一面朗笑道:

    “不错,阁下武功的确高明过我,要想杀我,并非难事,但以武林人,不过只是匹夫之勇而已,又岂能算是大丈夫的行径?”

    笑声一顿,厉声又道:

    “人若犯你,你便要杀他,你犯别人,难道也该被别人杀死么?”

    雪衣人突地仰天大笑起来,一阵阵冰冷地笑声,自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中发出,让人听来那有半分笑意。

    这笑声一发,便如长江大河之水,滔滔而来,不可断绝,初发时有如枭鸣猿蹄。闻之不过令人心悸而已,到了后来如洪钟大鸣,声声振耳,一时之间,满厅之中只觉心头阵阵跳动,耳中嗡嗡作响,恨不得立时掩上耳边,再也不去听它。

    柳鹤亭剑眉微剔,朗声道:

    “此间人人俱知阁下武功高强,是以阁下大可不必如此笑法。”声音锦密平实,从这震耳的笑声中,一字一字地传送出去,仍是十分清朗。

    雪衣人笑声不绝,狂笑着道:

    “上智之人役人,下愚之人役于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弱肉强食,更是千古以来不变之真理,我武功高过你等,因我才智、勇气、恒心、毅力俱都强于你等几分,自然有权叫人不得犯我,若是有人才智、能力、恒心、毅力俱都高过于我,他一样也有权叫我不得犯他,这道理岂非明显简单之极!”

    柳鹤亭呆了一呆,想不出该用什么话来加以反驳,只听雪衣人又道:

    “我生平恨的只是愚昧无知,偏又骄狂自大之徒,这种人犯在我手里——”

    话犹未了,柳鹤亭心中突地一动,截口说道:

    “世人虽有贤愚不肖之分,但聪明才智之士,却又可分为几种,有人长于技击,有人却长于文翰,又怎能一概而论,阁下如单以武功道来衡量天下人的聪明才智,已是大为不当,至于勇气恒心的上下之分,更不能以此来作衡量。”

    雪衣人笑声已顿,冷冷接口道:

    “凡有一技之长,高出群伦之人,我便敬他三分。”

    柳鹤亭道:

    “自始至此,伤在你剑下的人,难道从无一人有一项胜过阁下的么?”

    雪衣人冷笑道:

    “正是!莫说有一技胜过于我之人,我从未杀过,象你这样的人,也使我动了怜惜之心,即使是千万恶之徒,我也替他留下一线生机,万万不会将之伤在剑下,这点你知道的已该十分清楚吧!”

    他言语之中,虽然满是偏激怪涎之言,但却叫人难叫辨驳。

    那知柳鹤亭纵声狂笑起来,一面笑道:

    “阁下巧辨,的确是诸葛孔明,在下佩服的很。”

    雪衣人冰冷道:

    “我生平从未有一字虚言,何况我也根本毋庸向你巧辨!”

    柳鹤亭笑道:

    “人们但有一言冲撞了你,你便要立刻置之死地,那么你怎能知道他们是否有一技之长胜过于你,难道人们将自己有多少聪明才智,勇气恒心的标志俱都挂到了脸上不成?”

    雪衣人藏在青铜假面后的面色,虽无法看出,但他此刻的情神,却显然呆了一呆,但瞬即冷冷道:

    “言谈举止,神情态度,处处俱可显示一人聪明才智,我剑光之下,也定然可以映出人们的勇气恒心。”

    柳鹤亭沉声道:

    “大智若愚,似拙实智之人,世上比比皆是。”

    雪衣人嗤地冷笑一声,道:

    “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岂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万无伤他之理,这道理岂非更加明显?”

    此刻柳鹤亭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沉吟半晌,立又沉声道:

    “武林之间,本以‘武’为先,阁下武功既高,别的话不说也罢,又何必苦苦为——”

    雪衣人接口道:

    “你若真能以理服我,今日我让那姓白的打回七下耳光,然后抖手一走,否则你若能以武服我,我也无话可说!”

    语声微顿,目光一扫,有如两柄利刀,自立在柳鹤亭身后的梅三思扫到费真、屠良强拉住的金鞭白振身上,道:

    “至于这两个人么,无论琴棋书画,文翰武功,丝竹弹唱,医卜星相,他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有一样胜过我的——”

    柳鹤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措口道:

    “你怎地?”

    雪衣人目光凝注,哼一声,缓缓道:

    “我从此是受尽万人辱骂,也不再动怒!”

    柳鹤亭精神一振,回转身去,满怀期望地瞧了银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

    “此人虽然骄狂,但面貌不俗,颇有名气,只怕也有一两样成功之学,强过于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

    要知他虽深知这人天纵奇少,胸中所学,定必浩翰如海,但人之一生,精力毕竟有限,又怎能将世上的所有学问俱练到绝顶火候,一时之间,他不禁想起那“常败国手”西门鸥来,心中加了几分胜算。

    那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半晌,白振突地干咳一声,大声道:

    “我辈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山头挥刀,平地扬鞭,硬碰硬的真功夫,那有心意去学那些见不得人的酸花样,来来来,你可敢硬接白二侠三鞭?”

    柳鹤亭目光一合,心中暗叹,雪衣人却又冷冷一笑!

    这一声冷笑之中,当真不知含蕴多少讥嘲与轻蔑,柳鹤亭心中暗叹不已,却听雪衣人冷笑着缓缓说道:

    “我早已准备领教领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们纵然兄弟三人一齐出手,又能占得了几分胜算?”

    话声过处,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长剑一眼,冷冷又道:

    “我之所以想借这柄长剑,只是为了不愿被这般狂俗之徒的鲜血,污了我的宝剑而已。”

    转过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厅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缓步走了出去,一阵风自廊间穿过,吹起他白衣长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风吹乱了的鹤羽似的,随着满山白云,冉冉飞去!

    银鞭白振怒吼一声,挣脱屠良、费真的手掌,一步抢出。

    柳鹤亭霍然旋身,冷冷道:

    “阁下何必自取其辱。”

    银鞭白振神情一呆“万胜神刀”边傲天厉声喝道:

    “难道就让此人来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与他拼上一拼!”

    柳鹤亭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冷然一笑道:

    “各位自管在这饮酒,容我出去与他动手。”

    语声一顿,剑眉微剔朗声又道:

    “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脚,便是对我不起。”转身皆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转念之间,已知今日满座群豪除外,再无一人是雪衣人的敌手。如若以多胜以众凌寡,如此一做,不定必伤亡极众,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边傲天如此出手,却势必要形成混战之局,是以他再三拦阻众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处,他深知今日自己与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生死存亡之争,但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能胜得那雪衣的把握,他脑海中不禁泛起在洞房中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去不返,纯纯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突然思潮翻涌。

    面上却是静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

    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喜气,陶纯纯霞披凤冠,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圆深广,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

    她耳畔听到的,只是身畔两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的倾听,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等待着新官人自完谢酒,然后再回前厅敬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娘,莲足姗姗,走了过来,拿起银筷剪下两段长长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官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轻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娘,掩口娇笑道:

    “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起来了!”

    纤腰喜娘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

    于是只得恨恨的瞟了一眼道:

    “我只是怕新官人被人灌醉了。”

    “你怎却说起疯话来了。”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

    转口道:

    “说真的,新郎官一入洞房之后,本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不同的。”

    你也不必怕新郎官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将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象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情事,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深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什么情趣?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风花烛已燃至一半。

    新郎官却仍未回来,陶纯纯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问:“新郎儿人还不来,难道出了什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娘,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葱,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神刀”边傲天满腹闷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

    “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是指桑骂槐,只觉心中甚是委曲。

    方待追踪出去,忽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

    只见那善解人意的女孩夏沅,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道:

    “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梅三思纵是怒火冲天,见这女孩子却也发不出来,只有俯下身去,夏沅附在耳畔,道:

    “方才那个穿白衣服的人欺负了你,你想不想把他赶跑?”

    梅三思浓眉一扬,大声道:

    “当然,难道你有”夏沅嘘了一声,接口低语道:

    “轻些!我当然有办法。”

    梅三思压低声音,连忙问道:

    “什么办法,快些说给你梅七哥听!”

    声音虽已尽量压低,但仍然满堂皆闻,群豪已俱移动目光望着他们。

    夏沅明亮的眼珠一转,低声又道:

    “等会你追出去,只要问他三句话,包管那穿白衣服的人调头就走。”

    梅三思目光一亮,忍不住脱口又道:

    “什么话?”

    夏沅眼珠转了两转,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在耳畔说了几句。

    梅三思的面目之上,果然不禁露出喜色!走到宽阔的前院,雪衣人突地停下脚步,冷冷道:

    “今日是你的吉期,我不愿与你动手!”

    柳鹤亭剑眉微轩,沉声道:

    “今日你好意来,我也不愿意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掌中之剑,交还原主——”

    雪衣人霍然转身,目光如刀,柳鹤亭当作未见,缓缓道:

    “而且不再与我宾客为难,我必定以上宾之礼待你。”

    雪衣人冷笑一声,接口道:

    “如果不然,你便一定要出手的了?”

    柳鹤亭道:

    “正是!”这两字说得载断钉铁,当真是掷地可作金石之声!

    雪衣人眼廉突地一合,又睁开,目中精光四射,这一开一合动作含意,竟对柳鹤亭的作法表示惋惜。柳鹤亭暗叹一声,面上不禁为之动容,要知世上绝无一人能够完全无畏,只是有些人将“生”之一字,还较“义”字看得轻些,勉强抑止住心中上涌的思潮。

    只是冷冷接口道:

    “但此间非你我动手之地,门外不远,便是城墙,虽无人迹,但秋月繁星,俱可为证,今星之事,全由我作一了断,无至谁胜谁负,你均不得再对他人妄下杀手。”

    雪衣人道:

    “好极!”

    他这两字亦是说得截钉断铁,但忽又叹息一声,缓缓道:

    “你原可不必如此的!”

    他行止、言语,俱都冷削到了极处。

    这一声叹息中,竟含蕴惋惜,赞许、饮佩,许多种复杂而矛盾的感情。

    等到这一声叹息传入柳鹤亭耳中时,他心里也不觉涌起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心中暗道:

    “你岂非亦是原可不必如此?”

    但他只是把这话变-声叹息,而未说出口来,于是二人一举步,穿过木立四周的人群,向外走,二人的步伐虽然一致,处世的态度迥然而异!

    雪衣人斜目一望柳鹤亭,柳鹤亭愕然望向梅三思。

    不等他发话,便已哈笑道:

    “白衣兄,你自命武功高绝,学问渊博,此刻我且问你三两话。你若能一一回答,那么你自狂自傲还能原谅,否则便请你快些出去,休得在此张牙舞爪!”

    柳鹤亭心中却不禁为之一动,见梅三思笑声一顿,神色突地变得十分庄严肃穆。

    正容缓缓道:

    “武学一道,浩翰如海,自古以来只有儒、道、释三字差可比拟,其佛教自大唐西土取经归来后,更是盛极一时,波衍繁演变,分为十宗,而有大乘,小乘之分,此等情况正与我达摩祖师度江南来后武学之衍繁演变毫无二致。”

    说到这里,他语言微顿,但四下群豪,却已一齐听得耸然动容。

    雪衣人目中的轻蔑之色,也不禁为之尽敛。

    只听梅三思略为喘息一下,接口又道:

    “而佛家有大乘,小乘之分,学完亦有上乘下乘之别,所谓内家、外家、南派、北派,门派虽多,种在变杂,却不过只是在下乘武功中大兜圈子而已,终其极也无法能窥上乘武家秘之径。

    但世人却已沾沾自喜,这正是雀鸟之志,不能望鹏程万里!”

    他面色庄穆,语气沉重,滔滔不绝,字字皆是金石珠玉,句句俱合武家之理。

    满厅群豪,再无一人想到如此莽汉,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禁俱都为之变容相向。

    柳鹤亭暗叹一声,更是钦佩不已!

    雪衣人木然未动,目中却已露出留神倾听之色,只听梅三思干咳一声,毫不思索地接口又道:

    “武功上乘,以道为体,以法为用,体用兼备,性命为修。

    而下乘之武,未明真理。妄行其是,拔剑援拳,道意一时,陡有匹夫之勇,纵能名扬天下,技盖一时,亦不有上窥圣贤之堂奥。”

    柳鹤亭叹息一声,只觉他这番说话,当真是字字珠玑,那知叹息之声方过,他身侧竟又有一声叹息声响起,转目望去,却见那雪衣人竟已垂下头去。

    梅思三一挺胸膛,朗声又道:

    “上面两个问题,我已代你解答,如今我且总问你第三个问题,你若再回答不出,哼哼——”

    他冷哼道:

    “你之武功剑法,可谓已至下乘武功之极,但终你一生,只怕亦将止于此处,日后再望更进一步,实是难上加难。

    你不知懊悔,反而以此为傲,唁唁狂声,目空一切,宁不教人可叹可笑!”

    雪衣人目光光彩尽敛,梅三思冷笑又道:

    “我且问你,武家上乘,下乘之分,分别何在,你可知道么?”

    雪衣人默然不语,梅三思沉声接道:

    “武功有上乘、下乘之分,正如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

    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攻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究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扬雄以文章各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此刻他话说起来,神情、语气,俱都沉穆,言论更是精辟透澈无比,与他平日的言语神态,简直判如两人。

    群豪一面惊奇交集,一面却俱都屏息静气地凝神静听,席位较远的,不禁都长身而直,走到厅口。梅三思顿了顿,又道:

    “武家大法,共有八法,你能试举其一么。”

    雪衣人霍然抬起头来,但又垂下,梅三思冷笑一声,道:

    “所谓上乘武家大秘八法,即是以修神室,神室完全,大道成就,求无涌漏。

    八法者,刚、柔、城、信、和、静、虚、灵是也。

    尤其‘刚’之一法,仍神室之梁柱,此之物,刚强不屈无偏无倚。

    端正平直,不动不摇,其所任实重,其现尤大,比室斜正好歹,皆在于此。”

    语声一顿,突地大笑起来,大笑着道:

    “神室八法,你连其中之一都无法举出,还有脸在逞强争胜,我真要替你觉得羞愧。”

    群豪目光,却已个都转向雪衣人身上,只见他呆呆侍立半响,缓缓俯下身去,将掌中之剑,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缓缓长身而起。

    突地闪电般的伸出手掌,取下面上青铜面罩。

    刹那之间,只听又是-连串“拍拍”声响,他竟在自己脸上一连打了七下耳光,等到群豪定睛望去,他已将那青铜假面又带回脸上,场上数百道目光,竟没有一人看清他的面容的生象。

    四下响起一片惊叹声,不知是在为他的如此作法而赞叹,抑或是为了他手法快而惊异,只见他目光有如惊虹掣电般四下一扫,最后停留在梅三思的脸上。

    良久,良久。

    他目光中的光彩,渐渐灰黯,然而他修长的身形,却更挺得笔直。终于,他霍然转过身形。

    袍袖微拂,人影微花,一阵夜风吹过,他身形直如随风而逝。

    霎眼之间,便已踪迹不见,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还留在柳鹤亭身畔。

    梅三思呆了半晌,突地纵声狂笑起来,回首笑道:

    “沅儿,他真的走了。”

    柳鹤亭暗叹一声,忖道:

    “此人象拙实巧、大智若愚,我与他相处这些时日,竟未能看出他已渗透了那等武家大秘。”

    一念至此,缓步走到梅三思面前,躬身一抖。

    那知梅三思笑声却突地一顿。十分惊异地说道:

    “你谢我作什?”

    柳鹤亭叹息-声,正邑说道:

    “今日若非梅兄,定是不了之局,区区一揖实不足表露小弟对兄之感激钦佩于万一。小弟自与兄相交以来,竟不知兄乃非常之人,直到今日,到了兄台做出这等非常之事,方知台兄之超于常人之处一-”

    他性情刚正豪爽,当直则直,当曲则曲,他心中对梅三思的感激钦佩,半分不假,是以披于中便形于外,言语神态,便也十分恭谨。

    那知他话犹未了,梅三思却又纵声狂笑起来。

    柳鹤亭剑眉微皱,面上微现不豫之色,却听梅三思纵声狂笑着道:

    “柳老弟,你莫这样抬举我,方才我所说的那一番话,其实我自己一句也不懂的。”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忍不住问道:

    “自己不懂的话,却怎能说得那般流利,你可知道么?”

    梅三思笑声不绝,口中说道:

    “这有什么稀罕,自小到大,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柳鹤亭呆呆地愣了半晌,突地想起他方才背诵药方之事,不禁恍然忖道:

    “此人记忆力虽高,理解力却很低,是以他不但过目便能成诵,而且还记得许多成语。”

    只听梅三思一面大笑一面说道:

    “方才那一番话有些是沅儿俯耳教给我的,有些却是从书本上啃出来的,说穿了”

    他言犹未了,柳鹤亭却已耸然动容,接口问道:

    “什么书?”

    他方才心念转处,便已想到此点,是以早已将这三字,挂在口边,只是直到此刻方说自出口来。

    梅三思哈哈一笑,大声道:

    “天武神经!”

    “天武神经”’一说出口,四下立刻传出一阵惊叹之声,只是这阵叹息声中的失望之意,还远比惊呀来得浓厚。

    柳鹤亭心中一动,只觉这叹息来得十分奇怪,却仍忍不住脱口问道:

    “这本‘天武神经’,此刻在那里?”

    他生性爱武,听到世上竟有这种记载着武家无上大秘之学,心中早已为之怦然而动,直恨不得立时便能拜读一下。

    那知他话才出口,四下的惊喟叹息,却立刻变成了一阵低笑,竟似乎笑他武功虽高,见识却有些孤陋寡闻似的。

    柳鹤亭目光一扫,心中不禁为之一愣,目光询问地瞧了梅三思一眼,只见梅三思犹在大笑不绝,而那“万胜神刀”边傲天却已满面惶急地一步掠了过来,一把抓住梅三思肩。厉声道:

    “三思,你可是已将那本书看过了么?”

    语声严厉神态惶急,望之竟似梅三思已铸下什么大错一般。柳鹤亭当真是满腹惊奇,满头雾水,梅三思得了这等武家大秘,他师傅本应为他高兴才是,为何变成这般神态,自己方才问的那句话,更是人之常情。

    为何别人要对自己讪笑,他想来想去,再也想不出其中答案,只听梅三思笑声一顿,自知自己犯了大错地低低说道:

    “我只不过看了一两遍”

    边傲天浓眉深皱,长叹一声顿足道:

    “你怎地如此糊涂,你怎地如此糊涂!”梅三思接口道:

    “徒儿虽记得那本书的字句,可是其中的含意,徒儿却丝毫不懂——”边傲天浓眉一层,沉声道:

    “真的么?”梅三思垂首道:

    “徒儿怎敢欺骗师傅。”

    边傲天长叹一声,缓缓道:

    “你既然不懂,看它作什?”柳鹤亭却是大惑不解,那等武林秘笈,常人若是有缘看上一遍已是可喜可贺之事,如今梅三思背诵如流,边傲天神情却反击情急忧郁。直到梅三思说他一字不懂,边傲天情急的神情才为稍减,一时间,柳鹤亭想来想去,却也无想出答案,暗中忖道:

    “此书之中,记载的若是恶毒偏邪的武功,边傲天因不愿他弟子流入邪途,此事还可解释,书中记载的,却明明是堂堂正正的武家大秘!此刻散立四座的武林群豪,虽已多半回到座上,这喜气洋溢的喜延被一扰后,怎可能继续。“荆楚三鞭”并肩站在游廊的一根雕花廊柱前,费真横目望了白振一眼,冷冷笑道:

    “老大,老二,该走了吧!”

    屠良苦叹一声,道:

    “是该走了,老二——”转目一望,只见银鞭白振面容虽仍做满不在乎,但目光却已露出羞愧之色,不禁又为之长叹一声,住口不语,三人一齐走出游廊,正待与主人招呼一声,那边边傲天此刻正自满心情急,柳鹤亭却又满脸惊疑,竟全都没有看见。“荆楚三鞭”兄弟三人各各对望一眼,急步走出门去。

    三人一走,便有许多人随之而行,边傲天、柳鹤亭被人声一惊,他们身为主人,不得不至门口相送,于是柳鹤亭心中的疑念一时便又无法问出口来。好花易折,怒筵易散,远处“铎铎”传来几声更鼓声,夜风中寒意渐呈,鲜红的灯笼,已有些被烟火熏黑。

    一阵乌云,仿佛人们心中的倦意,漫无声息,毫无先兆地缓缓飞来

    接着,有一阵狂风吹过,紫腾花架下的红灯,转瞬被吹灭了三个,也卷起棚上将回的紫腾花,狂风中有如醉汉般酩酊而毙。

    终于,一阵骤雨落下,洗洁了棚架,染污了落花。宾客已将散尽,未散的宾客,也被这暴雨而留下,大厅上换了酒筵,燃起新烛。但满厅的喜气呢?

    难道也被这阵狂风吹走?难道也被这阵暴雨冲散?

    柳鹤亭心中想问的问题,还是未能问得出口,终于,他寻个机会,悄悄将梅三思拉到一边,一连问了他三个问题:“天武神经,你是如何知道的?

    为何满堂厅群豪听了这本神经,竟会有那等奇异的表情?而边大叔知道你已看了这本神经,为何竟会那般忧郁惶急?”

    这三句话他一句接着一句,极快地问了出来,目光立刻瞬也不瞬地望到梅三思脸上,等待他的答案。

    却听梅三思哈哈一笑,道:

    “这本天武神经的来历,已是江湖中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柳鹤亭呆了一呆,微微道:

    “最最不成秘密的秘密此话怎讲?”

    梅三思伸手一挽颔下虬髯,笑道:

    “这故事说来话长,你若真的有意‘洗耳恭听’,我倒可以循循善诱你一番,只是——”

    哈哈,今日是你的洞房花烛夜,怎能让你的新娘子独守空帏,我老梅可不答应,是以现在也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快回房去和新娘子鱼水重欢一下吧!”

    他滔滔不绝,说到这里,又已用了四句成语,而且句句说得大错特错,最后一句“鱼水重欢”更是说得柳鹤亭哭笑不得,口中连“哦”了两声,只听那边果已传来一片哄笑!

    倾盆大雨,沿着滴水飞檐,落在檐下的青石板上。两个青衣小鬟,撑着一柄轻红罗伞,跟在他柳鹤亭身后,从滴水飞檐下穿到后圆,洞房中灯火分明。

    自薄纱窗棂中,依稀还可见到那对龙凤花烛上,火焰的跳动,以及跳动的火焰模糊的人影。

    这模糊的人影,给立在冷雨中的柳鹤亭带来一丝温暖,一丝自心底升起的温暖。

    因为,他深信今夜将是他今生此后一连串无数个幸福而甜蜜日子的开始,从现在到永恒,他和她将永远互相属于彼此。

    他嘴角不禁也立刻泛起温暖的微笑,他想起了自己此番的遇合,竟是如此神妙,谁能想到秘道中无意的邂逅,竟是他一生生命的转变。

    当他走到那两扇紧闭着的雕花门前,他噗嗤的笑容便越发明显。

    他伸出手,轻轻一敲房门。

    他期待房门内温柔的应声,那知——

    门内却一无回应,于是他面上的笑容消失,心房的跳动加剧,伸出手掌,沉重而急剧地敲起房门。

    但是,门内仍无回应,他忍不住推开房门,一阵风随之吹入,吹乱了花烛上的火焰。

    也吹乱了低垂的罗纬绵线的鸳童罗食,在闪动的火焰下闪动着奇丽而眨目的光彩。

    但罗帏下,翠衾上,烛花中

    本该端坐的新娘陶纯纯,此刻不见踪影!

    柳鹤亭心头蓦地一跳,只觉四脚关节,都突地升起一阵难言的麻木。

    转目望去,那两个喜娘直插插地站在床边,面容僵木,目光呆滞,全身动也不动。

    她们竟不知在何时被人点中穴道。

    柳鹤亭所能俱有的镇静与理智,在这刹那之间,已全都消失无影。

    立在床前,他不觉呆呆地愣了半晌,竟忘了替这两个被人点中穴道的喜娘解开穴道。

    只是不断地在心中暗问自己:“她到那里去了?到那里去了”

    窗外冷雨飕飕,雨丝之中,突地又有几条黑影,如飞向墙外掠去。

    这几条黑影来得那般神秘。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为何而去。

    那两上穿着轻红罗伞的青衣小鬟,立在雕花门外,不知洞房中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互相凝注,互相询问,只见洞房中静寂了,突地又有一条淡淡的人影,带着一阵深深的香气自她们眼前掠过,但等到她们再用目光去捕捉,再用鼻端去搜寻时,人影与香气,却已都消失无踪!

    而雕花门外,此刻却传出一阵焦急的语声:“纯纯你方才到那里去了。”

    语声忽地一顿,语气变为惊讶:“呀,她们两人怎会被人点中穴道?”

    两个青衣小鬟听到新郎新娘对话的声音,不禁相对抿嘴一笑,不敢再在门口久留。

    陶纯纯言犹未了,她们便已携手走去,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得到这般如此郎君。

    她们没有听到陶纯纯最后那句话,是以她们自然以为洞房中是平静的,但洞房中真的平静么?

    柳鹤亭犹自立流苏帐下,皱眉道:

    “她两人是被谁点中穴道的,难道你也不知道么?”

    陶纯纯圆睁秀目,缓缓摇头,她凤冠霞帐上,此刻已沾不少水珠。

    柳鹤亭轻轻为之拂去了,然后走到那两个喜娘面前,仔细端详了半晌,沉声道:

    “这像是武林常见的点穴手法,奇怪的是,此等武林人物,怎敢到这里来闹事?为的又是什么?”

    “替她们解开穴道后再问她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两人一齐伸出手掌,在左右分立的两个喜娘背后各各击了一掌,这一掌恰巧击在她两人背后的第七节脊椎之下。

    正是专门解救此等点穴的手法。

    那知他们两手掌方自拍下,风光奇丽的洞房中,立刻传出两声惨呼。惨呼之声,尖锐凄厉,在这冷雨飕飕的静夜里,令人听来,倍觉刺耳心悸。

    柳鹤亭轻轻一掌拍下,自念这喜娘被人用普通手法点的穴道,本该应手而解。

    那知道他这一掌方自拍下,这喜娘竟立刻发出一声惨呼,声音之凄厉悲哀,竟生像是被人千刀万剐还要痛苦几倍!

    柳鹤亭一惊之下,脚步微退,只听惨呼过后,这两个喜娘竟一齐“通”地倒在地上,再无一丝动弹。

    触手一挥,身身冰冷僵木,她两人不但穴道未被解开,反而立刻尸横就地!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当真是惊恐交集,雪亮的目光,空洞地对着地上的两尸凝注半晌,方自长叹一声。

    黯然道:

    “我又错了唉。好厉害的手法,好毒辣的手法。”

    陶纯纯目光低垂,面上惊怖之色,竟似比柳鹤亭还要浓厚,她缓缓回过头,带着十分歉意,望了柳鹤亭一眼,轻轻说道:

    “我也错了,我我才没有看出这点穴的手法,竟是如此厉害,如此毒辣,唉,我”

    他叹息数声,垂首不语,于是谁也无法再从她的目光中窥知她的心事,包括了她新婚的夫婿!

    柳鹤亭又自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再也没有想到,这点穴的手法,竟是传说中的‘断血逆经,闭穴绝手’。据闻被此种手法点穴的人,表面看来似乎一无异状,但只要稍有外力所加,霎眼之间,便要身死。

    以前我耳闻之下,还不相信,如今亲眼见了唉,却已嫌太迟,已嫌太迟了”

    陶纯纯垂首道:

    “她们既已被断血逆经,闭穴绝手的手法点了穴道,迟早都不免不免要送命的,你又何若太难受。”

    她起先几句话中,竟似含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之意。

    但瞬即收敛,别人自也无法听出。

    柳鹤亭剑眉一轩,目射xx精光,凛然望了陶纯纯一眼,但瞬又重自低眉,长叹一声,黯然道:

    “话虽可如此说,但我虽不杀她俩,但她们却因我而死,我又怎能木然无动于衷,我又怎能问心无愧?”

    语声微顿,突又朗声说道:

    “断血逆经闭穴重手,乃是武功中最阴、最柔,却也是最毒的手法。

    武林中擅此手法的人,近年来已绝无仅有,此人是谁?到底是谁结下的怨仇?为什么要在这两个无辜的女子身上施展毒手?”

    陶纯纯柳眉轻颦,沉吟着道:

    “这两个喜娘不是武林中人,绝不会和这样的内家高手结下冤仇,你出来闯荡江湖也没有多久”

    柳鹤亭接口叹道:

    “你更不和人结冤,我自思也没有,那么是边老爷子结下的仇家么?”

    可是,无论如何这两个可怜的女子,是无辜的呀。”

    这两个喜娘与他虽然素不相识,但他生具悲天悯人之性,此刻心中当真比伤了自己的亲人还要难受几分。

    他转身撤下床上的鸳鸯翠衾,轻轻盖在这两具尸身上。

    缝制这床锦被的巧手妇人,只怕再也不会想到它竟会被人盖在尸身上。

    陶纯纯柳眉一皱,欲语还休。

    柳鹤亭长叹道:

    “方才那两声惨呼,原该已无前厅的人惊动,但怎地直到此刻,前院中还没有人进来?”

    他却不知道方才那两声惨呼的声音虽然凄厉,但传到前院时已并不十分刺耳。

    这种声音在酒酣耳热的人们耳中听来,正好是明日凌晨取笑新的资料。

    又有谁会猜到风光奇丽的洞房中,竟会生出这样的无头惨案。

    于是柳鹤亭便只得将这两具尸身独自抬出去。

    这自然立刻引起前厅仍在轻饮的群豪们的惊慌和骚动!

    这些终日在枪林剑雨中讨生活的武林朋友,立刻甩长衫,扎袖口,开始四下搜索,但他们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搜寻的结果自是一无所获,只不过徒自淋湿了他们的衣衫而已!

    一夜飞雨,满院落花——

    柳鹤亭的洞房花烛夜,便如此度过。

本站推荐:桃源俏婆娘他在云之南阴阳鬼术女神的上门豪婿(又名:女神的超级赘婿,主角:赵旭)夜的命名术超品小农民盗墓笔记 (全本)江南林若兰九阳绝神三寸人间

风云武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佚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佚名并收藏风云武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