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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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还会有假吗？
祁晞这样问自己,也问孟清让，“怎么会这么问？”
孟清让握着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按着她手腕上的血管，“我心思重,总觉得你还有心事。”
她一说话,还是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然后才是委婉地追问。
很让人舒服的方式,能轻易勾起祁晞心里已经淡下去的憋闷。
她回视着孟清让,笑容被昏黄路灯照得不真实,“不是你心思重,是我话没说完。”
孟清让握在祁晞手腕的力道重了些，“不能和我说？”
祁晞，“不止你,谁都不能说。”
孟清让舒展的眉心快速拧起,不过刹那,又恢复如初,“好，那我不问你了。”
祁晞觉得稀罕，“你今天也太好说话了。”往常……能言善道得让她头疼。
孟清让笑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不能惹你,万一记仇了，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谁记仇了。”祁晞气笑，“再说,你早就惹了我了，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了点？”
“好像是。”孟清让顺理成章地把话接过来，放进嘴里一转，反过来问她,“那你生气了吗？”
“暂时没有。”
或者，已经习惯了她总这么惹她。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祁晞平静的心跳乱了一拍，从孟清让掌心抽回手，故意把话说的很重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态，“不过，丑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我一旦生气那就是真没得哄了，到时候一定扭头就走，走得远远的，后半辈子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孟清让将还残留有不属于自己体温的手放进口袋，回她，“不会有那一天。”
祁晞眼里闪过亮色，“这么自信？”
孟清让欲言又止，故意道：“虚张声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祁晞信她才怪。
不过，如果真的不会有那一天，那她和孟清让的交集岂不是要持续很久？
多久？
“祁晞。”孟清让再次出声。
祁晞抬眼，“嗯？”
“现在有没有觉得，我就算不是好人，应该也不是坏人？”孟清让问。
很突然的一个新话题。
祁晞和她对视的目光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她很早就对自己说过，这个女人不像坏人。
孟清让笑着，“那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总跟我客客气气了？”
祁晞，“要求？”
“请求。”
“……”祁晞扬唇一笑，语调少有得轻快，“好啊。”
————
知道祁晞元旦不回家，被谷阳‘抛弃’的唐嘉第一时间把她叫来了自己家，目的无他——假期出行，缺个专职司机。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祁晞几乎把过去两年的里程一次开完了。
好不容易挨上沙发，想躺会儿，刚进浴室的唐嘉突然从门口探出来个脑袋，提醒她，“记得发朋友圈秀恩爱。”
祁晞心态有点崩，且不说发朋友圈要费脑子想文案，还要花体力给唐大美女图，单就俩女的秀恩爱给谁看这个问题，她从认识唐嘉就在想，想了快十年也没想明白。
“嗯？？？”唐嘉见祁晞不吱声，满脸危险地盯人。
祁晞惹不起，不情愿地伸手从桌上摸了手机过来。
唐嘉的表情顿时阴郁转晴，肉麻兮兮地夸她，“乖。”听得祁晞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现在对这个词生理性过敏。
折腾差不多半小时，祁晞终于搞定朋友圈，身心俱疲地把自己瘫在沙发上躺尸。
唐嘉已经洗好了澡，正美滋滋地挤在她旁边贴面膜。
“发好了？”唐嘉问。
“嗯。”祁晞抱着抱枕，转身朝里，乏得一个字也不想说。
“我手机在充电，拿你的看了啊。”唐嘉说。
祁晞，“看。”
唐嘉，“给个正脸。”
祁晞偏头照做，顺便送了她一个刺儿刺儿的微笑。
唐嘉完全感受不到害怕，见人像解锁成功，马上点进微信去看祁晞发的朋友圈，然后，祁晞就感觉腰被人用屁股狠狠怼了一下，唐嘉女士不满地说：“晞晞，你的图技术也差了吧，我有几根头发丝都扯虚了。”
祁晞无语忘沙发。
沉默几秒，她一脸沧桑地从唐嘉手里拿走手机，压在了身下。
唐嘉吐吐舌头，边看电视边敷她的面膜。
几分钟过去，祁晞耳边终于清静，睡意便跟着来了。
刚有点迷糊，手机忽地震了下。
因为还被她压在身下的缘故，嗡声非常响，震感也格外明显。
那个瞬间，祁晞想死的心都有了。
鬼知道，她这两天开了多少车，跑了多少路，腿不断，腰也快了，就不能让她好好睡会儿？！
祁晞烦躁地坐起来，阴沉表情吓得唐嘉目瞪口呆。
“我没说话！”唐嘉举手发誓。
祁晞扫她一眼，从身后摸出手机。
“？！”怎么是孟清让？
她在微信里说：【这两天玩得很开心？】
祁晞刚发那条朋友圈消耗得太多，这会儿脑子还在原地待命，看了半天才想到孟清让应该是看见自己朋友圈了才会这么问。
她支棱起双腿，将手机压在腿上打字：【并没有很开心裂开】
孟清让：【怎么了？】
祁晞：【我闺蜜，就唐嘉，她男朋友和父母回了老家祭祖，这两天找不到司机使唤，就拼命折磨我。】
祁晞：【你能想象每天早上9点出门，不间断地逛一天，晚上10点才回来有多累吗？】
祁晞：【仿佛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失去了兴趣jg】
祁晞打字速度快，一连回了三条，全都发送成功后回过头一品，猛然觉得自己这语气也太‘吐槽’了，分明就是在朝孟清让发牢骚。
想撤回吧，又太掩耳盗铃，再说孟清让好像已经看了到，正在发语音回她。
祁晞抬头看了眼唐嘉，她正背对她看电视看得投入。
于是，祁晞悄没声探过手，从扔在沙发扶手的包里摸出了耳机。
刚戴上，孟清让的语音就回了过来，“能，我每次视察门店也是一走一整天，还穿的高跟鞋，有时候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想当街踢掉鞋子。”
祁晞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声，惹得唐嘉浑身一激灵，和螃蟹似的横着溜走，在微信里求助谷阳：【晞晞一会儿暴躁一会儿笑，仿佛有什么大病？我要不要出去躲躲？】
谷阳：【这都几点了……要不再观望一会儿？】
没了唐嘉在，祁晞不必继续藏着掖着，但还是没直接回孟清让语音，而是打字问她：【当领导也这么辛苦？】
孟清让：【不瞒你说，也就和国家领导人差了一个头衔。】
祁晞又一次笑出来。
她忽然发现了个问题——一旦注意到一个人性格里特别的点，之后再看，觉得她做什么都好像与之前不同。就像孟清让随后发过来的这个‘小猫摊手’表情，放在以前，她怎么看都觉得和孟清让身份不搭，现在……也许她手机里的表情包不止这一个。
【明天还出不出去？】孟清让问。
祁晞：【出去啊。】
祁晞：【嘉嘉说假期的最后一天才是最好玩的那天，因为对时间有紧张感和敬畏心。】
孟清让：【说得挺有道理。】
祁晞：【……】她就品出了歪理。
孟清让：【明天争气点，使唤唐嘉开车。】
祁晞：【我也想啊，可是她的驾照过期了，还没去换。】
祁晞：【束手无策jg】
这次，孟清让没有之前回复得快，过了差不多十几秒，祁晞才从耳机里听到了一声‘咻’。
她眨了下眼，让视线对焦到小小的手机屏幕。
【我的没过期。】孟清让说。
“？”祁晞贴在手机背后的食指不自觉跳了下，马上被她紧紧按回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孟清让没给祁晞太多思考时间，上条刚发出，下条紧跟着就蹦了出来：【祁晞，商量个事？】
祁晞悬在键盘上，无所适从的手指顺势按下：【可以啊，你说。】
孟清让：【明天我去给你当司机，你负责玩。】
果然。
祁晞悄悄笑着，曲起的腿往胸前压了压，说：【我们明天爬山，肯定很累。】
孟清让：【那不是刚好？你爬完山，估计也开不了车了。】
祁晞：【你去的话，不是也一样？】
孟清让：【放心，我有运动习惯，身体素质应该比你好点。】
祁晞：【……】
祁晞：【垂头丧气jg】
孟清让：【别丧气，我去的话，你不是也有人可以使唤了？过后就不用找人吐苦水了。】
话是没错，祁晞心想。
而且，她得承认，经过那晚，她对孟清让已经完全没了抵触，甚至觉得如果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一定会少很多烦恼，可是……孟清让喜欢女人，还，亲口说过在追她……面对这样一个人，私交频繁真的合适吗？
唐嘉已经和谷阳聊完了，心情愉悦地跑回来坐着，见祁晞目光发直，好奇地问，“你今天咋了？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
祁晞退到桌面，抬头看她，“我哪儿哭了？”
“这儿。”唐嘉指指她紧抿着的嘴巴，唏嘘道，“瘪得针估计都戳不进去吧，这得有多郁闷。”
祁晞后知后觉，松开嘴巴抿了抿，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明天爬山你女神也在，你能不能接受？”
唐嘉食指竖起，坚定地晃了晃，“首先，这个‘如果’不可能成真，其次，我为什么不能接受？这种机会可能还没我这辈子结婚的次数多，我又不傻。唉！”
唐嘉一条腿压上来，按捺不住地兴奋，“不过啊，如果真有这种机会，我可能要先备点速效救心丸。”
“为什么？”
“太近了，我害怕。”
“…………会不会太浮夸了？”
“你不懂。”唐嘉两手环胸，得意洋洋地说，“就元旦前两天，她又在国外拿奖了——年度最佳女装设计师哦。”
“很厉害的奖？”
“当然，就，算了，说名字你也不知道，反正含金量特别高。”
“哦……”祁晞敷衍，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唐嘉，在她靠想象把自己乐疯之前，慢吞吞地说，“要不，你现在下单一盒速效救心丸？”
唐嘉的兴奋戛然而止，一双眼死锁着祁晞，问：“买来干吗？”
祁晞避开唐嘉瘆人的目光，声音格外平静，“明天带着。你女神说她明天来给我……们当司机。”
“！！！！”唐嘉当场石化。
————
隔天早上七点，孟清让下楼吃饭。
因为赶上新年，难得没工作，她这几天被姑姑孟子宁叫来了家里纠正饮食习惯，每天准时准点开饭，晚一分钟出现都会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说她要钱不要命。
孟清让来的时候，周启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从背影看，没问题，走到正面……两眼紧闭，正用勺子支棱着下巴偷偷补觉。
孟清让本来不想打扰周启，毕竟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早上多睡一分钟的重要，可是不巧，孟子宁过来了。
孟清让抬手，借着拿牛奶的动作，并拢食指和中指，快速在勺柄上轻弹。
下一秒，周启的下巴结结实实砸在了餐桌上，疼得他惊叫一声，站起来就吼，“谁偷袭我……”声音越来越弱，在孟子宁坐下后彻底消失，蔫头耷脑地叫了一声，“妈。”
孟子宁表情严肃。
她精明强势半辈子，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了周启这么儿子？
一天不是嬉皮笑脸地卖乖，就是识时务地认错，性格还不如孟清让一个女孩儿要强。
“坐好！”孟子宁语气严厉，视线一转对上孟清让，马上缓和不少，“让让，你今天有没有事儿？”
孟清让，“有，约了朋友爬山。”
“刚好，把他也带走，看见就烦。”孟子宁看也不看周启一眼地说。
周启直接懵逼，假期最后一天爬山，明天的学校他还去不去了？试还考不考了？
孟清让也有点措手不及，“姑，我今天约的是……”
孟清让话到一半，家里的阿姨忽然拿着孟子宁的手机过来说：“太太，先生的电话。”
孟子宁和先生周放是青梅竹马，两人刚到法定年龄就领了证，现在二十多年过去，碰在一起还像热恋。
听到是他的电话，孟子宁脸上瞬时露出些小女人的雀跃。
余光发现孟清让和周启都在看自己，又马上冷下脸说：“吃完赶紧走，看见你们就烦。”
孟清让吞咽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孟子宁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这条池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总被周启殃及的厄运？
————
饭后，孟清让开车，带着周启来到了唐嘉居住的小区。
两人等在正门外。
孟清让在微信上和祁晞说停车的位置，周启无聊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后问她，“姐，你约的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普通的朋友？”
在周启的意识里，孟清让的朋友最差也是住一平十万往上的高档住宅，像这种连个正儿八经的门卫都没有的普通小区里住的普通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孟清让的社交圈里。
孟清让收到祁晞的回复，将手机放在一边，表情略微严肃地对周启说：“一会儿见了人，别乱说话。”
周启头一次见孟清让这么认真，心里狐疑更深，“到底谁啊？”
“你认识……”孟清让想说话，视线随意一抬，笑了，“来了。”
“嗯？”周启回头，顺着孟清让的目光往过看，“哇！那个不是祁晞姐吗？！你早说约的是祁晞姐，不用我妈赶，我自己就跟你出来了啊！”
装修结束之后，周启一直没见过祁晞，偶尔会想起她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讲冷笑话，想起和她聊过的那些烦心事，多少有些惦记。
今天突然看见真人，激动得立马拉开车门跑下去，朝她招手，“祁晞姐！这儿！”
祁晞正低头和唐嘉说话，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抬头，见是周启，一下子笑起来，加快了步子。
“你怎么在这儿？”祁晞走过来问。
周启抬起手，拇指朝身后方向指了指，“跟我姐一起来的。”
“嗯？”祁晞稍侧身，朝周启身后看过去，果然见孟清让已经从驾驶位下来，正单臂搭在车门上看她。
目光对上，孟清让用勾在指尖的墨镜指向周启，无奈地说：“狗皮膏药，甩了二十年也没甩掉。”
“姐……”周启心痛。
祁晞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对孟清让说：“今天麻烦你了。”
孟清让，“没事。”
说完，孟清让偏头看向祁晞和周启后面的唐嘉，主动和她打招呼，“唐小姐，好久不见。”
唐嘉受宠若惊地跑出来，装出一脸的矜持，“好久不见，孟总风采依旧。”
简单的寒暄结束，孟清让邀请两人上车。
祁晞想着周启都来了，肯定是他坐副驾，遂识相地和唐嘉一起往后面走。
手甫一碰到把手，周启急乎乎地大喊道：“唉，祁晞姐，你去哪儿呢？你肯定得坐前头啊，我姐要看到你！”
“……”祁晞忽然觉得凉飕飕的门把有点烫手，但这远不足以和唐嘉意味深长的目光相提并论。
自打唐嘉昨晚知道孟清让要来给她们当司机，泛滥的八卦心就没安分过，不久前出门，她还语气阴森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关系？”
周启现在的行为无异于烈火浇热油，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两个没关系的人可以在亲弟弟在场的情况下，被弟弟亲自邀请去坐副驾。
可问题是，她和孟清让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啊。
祁晞无声吐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周启说：“我坐后面比较合适。”
“还是坐前面吧。”孟清让突然出声，“你一会儿要帮我导航，周启没去过，指望不住。”
“对啊对啊，我从小就不认路，让我导航，咱们天黑也到不了。”周启直接走过来，冲唐嘉龇牙一笑，问她，“唐姐姐，咱俩一起坐没问题吧？”
唐嘉收回凝固在祁晞脸上的目光，笑容可掬地回他，“当然没问题呀，漂亮弟弟谁不爱看呢。”
“简直完美，上车。”
“好嘞。”
唐嘉眯起眼，用口型和祁晞说：“晚上回家给我老实交代！”然后，一胳膊肘狠狠顶在祁晞腰侧，给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撤回了还握着门把的手。
唐嘉趁机拉开车门和周启坐上去，再‘砰’一声甩上，留下祁晞一脸的不可思议。
孟清让围观全程，忍不住笑，“众望所归，上车吧？”
祁晞哪儿还有别的选择，肩膀往下一沉，包顺势滑下，被她勾手接住，拎着坐上了车。
“怎么走？”孟清让问。
祁晞，“先往主路走，上立交。”
孟清让，“好。”
车上暖气很足，孟清让刚又在外面站了挺久，突然上来，墨镜上很快起了一层雾，没办法戴。
她随手摘下来，递给正在往脚下放包的祁晞，说：“帮我擦一下，眼镜布在老地方找。”
祁晞没多想，本能去接。
他们现在在往东走，太阳就在眼前，不戴墨镜会很刺眼。
听到后面异口同声传来两道长长的‘咦’，祁晞指尖一颤，碰到了孟清让的手背。
与此同时，周启的大嗓门从后面飘了过来，“祁晞姐，你坐过我姐的车啊？我都不知道她车上有眼镜布唉。”
祁晞微微笑，她非常想告诉周启，有些时候可以适当装装糊涂。
“好好坐着，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孟清让替祁晞说了心里话，随后将墨镜往前送了点，若无其事地说，“随便擦擦就行，光太亮了，眼睛睁不开。”
祁晞骑虎难下，只得捏住一侧的眼镜腿，说：“稍等。”
————
唐嘉喜欢爬野山，说人少，没路，一切听天由命，比景区的山爬着有意思。
祁晞完全不行，她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加班，很少有户外活动，每次都爬得非常吃力，以往，唐嘉看她不行了会放慢脚步等她，今天可好，也不知道怎么和周启杠上了，两人打赌，谁先到山顶谁吃唯一一份牛肉自热火锅。
为了口腹之欲，进山没一会，唐嘉就和周启跑得不见踪迹，留下祁晞跟孟清让在后面慢慢腾腾地往上挪。
冬季的山间没什么生气，树枝枯瘦，野草荒芜，放眼望去只有满目凋零之色。
祁晞找不到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景色，越往上爬越觉得手脚沉重，胸腔开始憋闷，喉咙里灌了冷风，火辣辣得疼。
孟清让察觉到她的不适，回过身问：“还行吗？”
祁晞停下，抬头。
快她几步的孟清让逆光站在一棵枯树下，面不红，气不喘，还是进山前那副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
这点，她倒是没骗她——体力真的好。
祁晞心说，可是自己……
“不太行。”祁晞照实回答。
孟清让走下来，站到祁晞面前，问她，“要不要我拉着你走？这里离山顶还很远。”
祁晞正在擦汗，闻言睫毛微颤，说：“不用了，我手心也出了汗，黏糊糊的，握着会不舒服。”
孟清让轻笑，“手是我握，我都没嫌，你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了，就算真不舒服，我还能扔了？有句话说的好，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是吗？”
祁晞被她逗笑，“这条山路也不是你选的啊。”
孟清让，“可给你当司机是我求着求着来的。”
“……”祁晞一愣，语气里透出无奈，“真怕了你说话了。”
孟清让不以为意，在一片寂静里朝祁晞伸手，望着她说：“祁老师，多少给点面子，行吗？”
祁晞静静地看了孟清让半晌。
忽地，别过头笑出来，又转回来对上她，脸上尽是山林里透亮的阳光，“我以前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每次都是帮忙，还每次都要摆出一副可怜样，这样谁能拒绝啊。”
说话的祁晞语气之间藏着一股她自己没察觉的嗔怪，那是一种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怨怼。
孟清让敏锐得听了出来，笑意煞时在眉眼浮现，即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也丝毫不影响她外放的好心情。
“算是应了？”孟清让同祁晞确认。
“是——”祁晞笑着，直接把手拍进孟清让掌心，被她稳稳接住，握紧。
此时微风正好，吹过暖阳，丝毫不见冬天的凉意。
————
祁晞和孟清让一路走走停停，刚好赶在正午到达山顶——天空阳光明媚，远山视野开阔，和以往祁晞磕磕绊绊爬到山顶时的眩晕、疲惫截然不同，今天她只是略微出汗，一直拉着她的孟清让……气息好像终于乱了。
“姐！祁晞姐！”周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两人出现，兴奋地举着筷子叫她们。
看到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周启双眼瞪大，稀奇地说，“女生爬山都要手牵手？”
唐嘉原本在对着还没煮好的牛肉火锅流哈喇子，闻言迅速转头，视线恰好定格在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放开彼此手掌的动作上。
回想今日种种，她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过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一样，快步走过来挽住祁晞的胳膊，问她怎么这么慢。
说话的唐嘉站在两人正中间位置，将她们完全隔开。
孟清让无声笑笑，转头对周启说：“后面这段没什么路，我怕你祁晞姐走不稳摔跤，就拉了她一把。”
“哦哦。”周启连声点头，转而对祁晞说，“祁晞姐，你该锻炼身体了。”
唐嘉也听到了孟清让的话，顿时有点后悔自己光顾着和周启打赌，竟然忘了祁晞很少爬野山，体力会跟不上的问题，忙软下态度说：“早告诉你要多运动了，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祁晞理亏，顺从地应道：“是是，今天回去，我就把运动计划提上日程。”
“骗子，这话我从大学就开始听你说了，说了快十年也没见兑现。”唐嘉将祁晞拉到自己之前的位置上坐下，给她拿了双筷子说，“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祁晞接过来准备吃，看到盒子上的‘牛肉火锅’几个字，笑问：“这不是你拼了尊严赢来的，真舍得给我啊？”
唐嘉‘哼’一声，咬了口苹果，“你再多说一个字就舍不得了。”
祁晞不说，故意吃得有滋有味，惹她眼馋。
一旁，周启输了比赛，只拿到一盒莼菜火锅，丧气地端给孟清让，说：“姐，你将就吃吧。”
孟清让随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脑袋，笑道：“你吃吧，我还不饿。”
孟清让从包里拿了瓶水，走到山边坐下，一边吹着徐徐山风，寻找正努力想在隆冬里冒头的春色，一边想：总有一天，她要将无形的四季与有形的山河共同裁剪进设计里——一半自然之色人类共有，一半山河壮阔独属家国，那一定会是区别于世界上任何一种设计的惊艳之色。
“晞晞，你电话是不是响了？”唐嘉忽然说。
孟清让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回头，就见祁晞一手端着小碗，筷子叼在嘴里，正侧身从包里摸手机。
“谁啊？”唐嘉问。
祁晞，“我爸。”说话的她，表情比刚才重了很多。
孟清让看到，拧在瓶盖的手停了下来。
“爸。”
“晞晞，在忙吗？”
祁晞，“没有，今天和几个朋友出来爬山了。”
“爬山啊。”祁永志的声音断了一小会儿才又再次传来，“那你好好玩，爸先挂了。”
“爸。”祁晞叫住祁永志，语气着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爸就是怕不让你回家，你心里难受，所以打电话问问。”祁永志说。
祁晞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不对，提起的心勉强放下，故作轻松地和他聊了一会儿。
电话挂断，唐嘉凑近一点，低声问：“晞晞，叔叔打电话什么事？是不是家里……”
“嘘。”祁晞制止唐嘉，余光看到不远处背对她们的孟清让没有任何动作，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闲聊。”
话虽如此，祁晞还是免不了多想。
祁永志有北方男性很典型的性格特点——内敛，寡言，哪怕是常伴团圆的特殊节假日，他也很少主动给祁晞打电话，更别说是担心她心里不舒服，这种相对直白的情感表达。
他刚才一定是有什么话没说完，可是听语气，好像真的没有特别的事。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祁晞笑笑，按灭了手机。
唐嘉没从祁晞脸上看出不对，松了口气，“那就好。”
吃苹果完，她拉开相机包，说：“晞晞，我去拍会儿风景，你慢慢吃，晚点给你拍。”
祁晞，“好。”
很快，唐嘉背着相机消失在祁晞的视线里。
她将压在腹部的手机塞回包里，重新拿起了筷子。
无端想起孟清让，祁晞抬头看向孤身坐在不远处的她——手边只放着半瓶水，背影浸在山风里，安静又比直。
祁晞收回目光，看着泡在热汤里的牛肉犹豫不决。
良久，祁晞起身走到孟清让旁边坐下，将捡在小碗里的牛肉递过去，说：“不嫌弃的话，吃一点吧。”
孟清让正在想事情，闻声转头。
看到祁晞递过来的是什么，孟清让平静的目色里多了一层阳光，“都给我了，不怕唐嘉吃醋？”
祁晞的确心虚，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能反悔，再说了，让一个一路把她拉上山顶的人饿肚子，这种昧良心的事儿，她绝对做不出来。
“回去我请她吃双份。”祁晞说。
孟清让抬眼看她，“意思是，现在我比较重要？”
“……”祁晞望着前方，轻声道，“嗯。”
孟清让眼里那层阳光被彻底揉碎，她接过来，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笑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返程的路上，因为比赛消耗过度的唐嘉、周启两人一左一右，早早靠在后面睡着了。
祁晞上去有人拉，下来有人扶，没费多少劲儿，一路上精神饱满地给孟清让指路。
进了市区，祁晞先叫醒要直接回学校的周启下车，等到了唐嘉家，祁晞则以工牌、工装都没带为由，拒绝了唐嘉晚上继续在她那儿留宿的决定，和孟清让继续往前走，一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孟总，今天太谢谢你了，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祁晞说。
“不了，时间太晚，你早点回去休息，今天累了一天。”孟清让转头看着她，提醒道，“晚上回去最好泡泡脚，缓解疲劳。明天开始会腿疼，持续三天到一周，忍忍，运动导致的肌肉酸痛没什么好办法缓解，只能保持锻炼去习惯。”
这些祁晞都知道，却也没觉得再听孟清让细细说一遍是多此一举，她解开安全带，提起放在脚下的包说：“回去路上开慢点，晚安。”
孟清让，“晚安。”
孟清让静静地看着祁晞推门下车，一只脚踩稳，她忽然出声叫她，“祁晞。”
祁晞下车的动作瞬间停止，快速转身回来，“嗯？”
孟清让似乎有话要说，祁晞也做好了认真去听的准备，可惜数秒过去，她只是笑笑，说：“没事，回去吧。”
祁晞心里无端空了一下，抓紧包，快速下车。
车外寒冷，祁晞站在原地看着孟清让的车一点一点走远。
等看不见了，她将两手拢在唇边哈了口热气，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进去不久，拐过弯的孟清让靠边停车，打开双闪，拨通了周迈的电话，“帮我确认件事。”
不到两分钟，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过去，“不用了。”
生意场上，她向来讲求了解对手一定要比对手本人更了解自己，对人，不能，尤其是祁晞。
有些事她不和她说，不让她听，那装作不知道就是她该给的最好的回应。
祁晞丝毫不知道孟清让的心理活动有多反复，到家后，她先去了楼下的邻居那儿‘赎’汤圆。
邻居也养狗，还是只从第一次见就折服于汤圆无边气质的小二哈，可惜高贵如汤圆，始终看不上拆家专业户，偏偏祁晞就是很想看看二哈和金毛能生出什么样的崽，所以只要她外出，就一定会把汤圆寄养在邻居那里。
一天20块看管费，狗粮自备，很划算的买卖。
划算的同时是，每次把汤圆领回来，它都要跟她生一阵子闷气，短则算五分钟，长了就不好说，好几天不理她都有可能。
这次好像就是后者，但根本原因不是为自己被主人寄养在别处，而是……主人不爱它了。
不久之前，刚把汤圆领回来的祁晞讨好地坐在它跟前，跟它玩游戏，试图让它理理自己，不想汤圆态度格外得坚定，愣是不接受她的糖衣炮弹。
唯一让汤圆有反应的点也就祁晞要和它握手。
这是汤圆最喜欢的互动，每次握完都会哼哧哼哧把脑袋往祁晞身上蹭。
祁晞拿捏着这点，得意地朝它伸手。
汤圆亮晶晶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对上了祁晞的手，试探着把自己的爪子搭上来。
刚要碰到，祁晞忽然迅速撤回，将手掌紧紧按在肩上。
汤圆一爪子落空，直直砸在地上，伤心地‘呜’一声跑去阳台，用窗帘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祁晞看着汤圆垂头丧气的背影，默了默，悄悄攥住了那只手掌。
她真不是故意的，就，不知道为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收回来了。
那只手，白天被孟清让握得很紧。
————
第二天上班，祁晞的腿又酸又疼，随时有跪得风险，所以走路直愣愣的，看得郑又灵和范盈差点笑疯。
午饭，两人终于良心发现，让祁晞别下去，会给她带吃的回来。
祁晞乐得清闲，戴了耳机，边批改李萌交上来的‘作业’边听歌。
等待过程中，祁晞接到了唐嘉的电话，“晞晞，干吗呢？”
祁晞优哉游哉地转笔，“等饭。”
“我也是。”唐嘉语气抑郁，“早上出门，我专门给谷扬说了，让他十一点就帮我叫饭，结果你猜他几点想起来的？”
“几点？”
“十一点四十！刚好赶上高峰期，实在太不靠谱了！”唐嘉火大地磨牙，“我早上就应该把他扔半路，让他走着去上班！”
“好主意。”祁晞四平八稳地说，“不过，我有个疑问，谷扬昨晚在你那儿？”
“额？哦，在啊。”唐嘉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他说好几天没见，想我了，就自己把自己打包带过来了，还，那个……”唐嘉的态度逐渐娇羞起来。
祁晞预感到自己即将被喂狗粮，提前灌了口水，免得噎着，然后问：“哪个？”
“他跟我求婚了，你是没看到，我的天，满客厅的鲜花和蜡烛，太浪漫了，还有他亲手做的菜，你吃过的吧，味道一绝……”
唐嘉的越说越兴奋，隔着屏幕，祁晞都能感觉到粉红泡泡在噗噗往上冒，然而旁观者清，她的智商依然在线，“嘉，听我的，下次别了，你家是木地板，容易引发火灾，尤其现在是冬天，天干物燥……”
“祁晞晞——”唐嘉幽幽打断，声音阴恻恻的，听着吓人。
祁晞非常识时务的闭了嘴，抬手示意提着饭，打算去茶水间找她的郑又灵自己在这儿。
饭放到桌上，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声鬼畜的大笑，吓得郑又灵一个激灵，下意识抬手挡住身前，用满是惊恐的目光询问祁晞什么情况。
祁晞一脸无奈地用手指点点手机，再点点额角。
言下之意，电话那头的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郑又灵了然，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抱着瑜伽垫去会议室睡觉了。
唐嘉的笑声还没有停止。
祁晞打开餐盒，咬了口西蓝花，含混道：“挂了。”
“别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唐嘉急道，态度正经不少，“昨天，我本来想着你晚上住我家，有的是时间说正事，结果你非要回，我又不能当着孟清让的面说太多，再被谷阳一闹，直接给耽误到了现在。你给我听好了啊，一会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骗我一个字，我出门被雷劈。”
祁晞，“……不应该是我被雷劈？”
“别打岔。”唐嘉凶残，“我问你，你和孟清让究竟什么关系？之前吃饭遇到，我就觉得她态度奇怪，被你一两句话糊弄过去，这次你怎么说？”
祁晞低头拨弄着餐盒里的西蓝花，语气温吞，“算是朋友吧。”
“哪种朋友？”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你没发现吗？我连她全名都没叫过。”
“真的？”
“我不想你死。”
唐嘉严肃地‘唔’一声，信了，接着又问：“你们怎么成朋友的？谁提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
祁晞一口米饭嚼得稀碎发甜才慢吞吞咽下去，带着鼻音说：“她提的，她说先做朋友。”
“先？‘先’之前还有别的？”唐嘉狐疑。
祁晞，“她说她在追我。”
“……”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祁晞连着叫了两声唐嘉也不见反应，但看通话计时又正常在走。
很久，唐嘉才沉着声说：“你答应了？”
“拒绝了。”
“也是，不拒绝哪儿来的‘先做朋友’。”唐嘉自言自语似的说，语罢，郑重其事地提醒祁晞，“晞晞，我之前告诉你那些话不是信口胡说，别说是孟清让是女人，就算她是男人，你们也没可能。”
祁晞咀嚼的动作一顿，硬生生将刚塞进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嚼碎的饭咽下去，笑着说：“本来清清白白的关系，被你一说，我怎么感觉我们已经有什么了一样？”
唐嘉冷静下来，拍了下脑门，嘲笑自己反应过度，“差点忘了你是个直女，孟清让就算真有心也是单恋，哈哈哈！晞晞，那你继续和她做朋友啊，我和她的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就靠你了。”
祁晞没什么表情，“过分了。”
唐嘉笑着打哈哈。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一直到谷扬给她定的午饭送到才挂断电话。
祁晞放下手机，安静地看着面前食物很久没动，空空如也的脑子和闪屏字幕一样循环滚动着唐嘉提到了一个词——直女……
“嘟嘟，嘟嘟——”手机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起来，惊醒了一旁刚趴下的李萌。
祁晞立即拿起来，说了声‘抱歉’，起身去外面接听，“舅。”
舅舅好像不方便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晞晞啊，你爸昨天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祁晞，“打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闲聊。”
“这样啊。”舅舅沉默几秒，声音稍微轻快了一点，“那你就当舅舅没找过你，快去忙吧，是不是快上班了？”
祁晞心里莫名不安，“舅，你们怎么都这样？话说一半，让我怎么想？”
“晞晞，真没什么，舅就是……”
“舅。”祁晞打断，沉声问，“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舅舅不假思索地说，越是这样，祁晞越断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我妈？”
“不……”舅舅话刚出口，声音忽然变远，再次清晰起来，是祁永志疲惫的声音，“晞晞，回来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鞠躬
忘了一句，还是之前的老规矩，前3章v章，24小时内留言的发个小红包以示感谢，么~
2021-09-1518:00:00~2021-09-1609:51:04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9803163个；吴江、detectiveli1个；
开心还会有假吗？
祁晞这样问自己,也问孟清让，“怎么会这么问？”
孟清让握着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按着她手腕上的血管，“我心思重,总觉得你还有心事。”
她一说话,还是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然后才是委婉地追问。
很让人舒服的方式,能轻易勾起祁晞心里已经淡下去的憋闷。
她回视着孟清让,笑容被昏黄路灯照得不真实,“不是你心思重,是我话没说完。”
孟清让握在祁晞手腕的力道重了些，“不能和我说？”
祁晞，“不止你,谁都不能说。”
孟清让舒展的眉心快速拧起,不过刹那,又恢复如初,“好，那我不问你了。”
祁晞觉得稀罕，“你今天也太好说话了。”往常……能言善道得让她头疼。
孟清让笑道：“你今天心情不好,不能惹你,万一记仇了，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谁记仇了。”祁晞气笑，“再说,你早就惹了我了，现在才说会不会太晚了点？”
“好像是。”孟清让顺理成章地把话接过来，放进嘴里一转，反过来问她,“那你生气了吗？”
“暂时没有。”
或者，已经习惯了她总这么惹她。
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祁晞平静的心跳乱了一拍，从孟清让掌心抽回手，故意把话说的很重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态，“不过，丑话还是要先说在前头，我一旦生气那就是真没得哄了，到时候一定扭头就走，走得远远的，后半辈子和你老死不相往来。”
孟清让将还残留有不属于自己体温的手放进口袋，回她，“不会有那一天。”
祁晞眼里闪过亮色，“这么自信？”
孟清让欲言又止，故意道：“虚张声势，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祁晞信她才怪。
不过，如果真的不会有那一天，那她和孟清让的交集岂不是要持续很久？
多久？
“祁晞。”孟清让再次出声。
祁晞抬眼，“嗯？”
“现在有没有觉得，我就算不是好人，应该也不是坏人？”孟清让问。
很突然的一个新话题。
祁晞和她对视的目光顿了顿，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她很早就对自己说过，这个女人不像坏人。
孟清让笑着，“那以后是不是可以不用总跟我客客气气了？”
祁晞，“要求？”
“请求。”
“……”祁晞扬唇一笑，语调少有得轻快，“好啊。”
————
知道祁晞元旦不回家，被谷阳‘抛弃’的唐嘉第一时间把她叫来了自己家，目的无他——假期出行，缺个专职司机。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祁晞几乎把过去两年的里程一次开完了。
好不容易挨上沙发，想躺会儿，刚进浴室的唐嘉突然从门口探出来个脑袋，提醒她，“记得发朋友圈秀恩爱。”
祁晞心态有点崩，且不说发朋友圈要费脑子想文案，还要花体力给唐大美女图，单就俩女的秀恩爱给谁看这个问题，她从认识唐嘉就在想，想了快十年也没想明白。
“嗯？？？”唐嘉见祁晞不吱声，满脸危险地盯人。
祁晞惹不起，不情愿地伸手从桌上摸了手机过来。
唐嘉的表情顿时阴郁转晴，肉麻兮兮地夸她，“乖。”听得祁晞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现在对这个词生理性过敏。
折腾差不多半小时，祁晞终于搞定朋友圈，身心俱疲地把自己瘫在沙发上躺尸。
唐嘉已经洗好了澡，正美滋滋地挤在她旁边贴面膜。
“发好了？”唐嘉问。
“嗯。”祁晞抱着抱枕，转身朝里，乏得一个字也不想说。
“我手机在充电，拿你的看了啊。”唐嘉说。
祁晞，“看。”
唐嘉，“给个正脸。”
祁晞偏头照做，顺便送了她一个刺儿刺儿的微笑。
唐嘉完全感受不到害怕，见人像解锁成功，马上点进微信去看祁晞发的朋友圈，然后，祁晞就感觉腰被人用屁股狠狠怼了一下，唐嘉女士不满地说：“晞晞，你的图技术也差了吧，我有几根头发丝都扯虚了。”
祁晞无语忘沙发。
沉默几秒，她一脸沧桑地从唐嘉手里拿走手机，压在了身下。
唐嘉吐吐舌头，边看电视边敷她的面膜。
几分钟过去，祁晞耳边终于清静，睡意便跟着来了。
刚有点迷糊，手机忽地震了下。
因为还被她压在身下的缘故，嗡声非常响，震感也格外明显。
那个瞬间，祁晞想死的心都有了。
鬼知道，她这两天开了多少车，跑了多少路，腿不断，腰也快了，就不能让她好好睡会儿？！
祁晞烦躁地坐起来，阴沉表情吓得唐嘉目瞪口呆。
“我没说话！”唐嘉举手发誓。
祁晞扫她一眼，从身后摸出手机。
“？！”怎么是孟清让？
她在微信里说：【这两天玩得很开心？】
祁晞刚发那条朋友圈消耗得太多，这会儿脑子还在原地待命，看了半天才想到孟清让应该是看见自己朋友圈了才会这么问。
她支棱起双腿，将手机压在腿上打字：【并没有很开心裂开】
孟清让：【怎么了？】
祁晞：【我闺蜜，就唐嘉，她男朋友和父母回了老家祭祖，这两天找不到司机使唤，就拼命折磨我。】
祁晞：【你能想象每天早上9点出门，不间断地逛一天，晚上10点才回来有多累吗？】
祁晞：【仿佛对这个世界的美好失去了兴趣jg】
祁晞打字速度快，一连回了三条，全都发送成功后回过头一品，猛然觉得自己这语气也太‘吐槽’了，分明就是在朝孟清让发牢骚。
想撤回吧，又太掩耳盗铃，再说孟清让好像已经看了到，正在发语音回她。
祁晞抬头看了眼唐嘉，她正背对她看电视看得投入。
于是，祁晞悄没声探过手，从扔在沙发扶手的包里摸出了耳机。
刚戴上，孟清让的语音就回了过来，“能，我每次视察门店也是一走一整天，还穿的高跟鞋，有时候觉得脚都不是自己的，想当街踢掉鞋子。”
祁晞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没忍住笑出声，惹得唐嘉浑身一激灵，和螃蟹似的横着溜走，在微信里求助谷阳：【晞晞一会儿暴躁一会儿笑，仿佛有什么大病？我要不要出去躲躲？】
谷阳：【这都几点了……要不再观望一会儿？】
没了唐嘉在，祁晞不必继续藏着掖着，但还是没直接回孟清让语音，而是打字问她：【当领导也这么辛苦？】
孟清让：【不瞒你说，也就和国家领导人差了一个头衔。】
祁晞又一次笑出来。
她忽然发现了个问题——一旦注意到一个人性格里特别的点，之后再看，觉得她做什么都好像与之前不同。就像孟清让随后发过来的这个‘小猫摊手’表情，放在以前，她怎么看都觉得和孟清让身份不搭，现在……也许她手机里的表情包不止这一个。
【明天还出不出去？】孟清让问。
祁晞：【出去啊。】
祁晞：【嘉嘉说假期的最后一天才是最好玩的那天，因为对时间有紧张感和敬畏心。】
孟清让：【说得挺有道理。】
祁晞：【……】她就品出了歪理。
孟清让：【明天争气点，使唤唐嘉开车。】
祁晞：【我也想啊，可是她的驾照过期了，还没去换。】
祁晞：【束手无策jg】
这次，孟清让没有之前回复得快，过了差不多十几秒，祁晞才从耳机里听到了一声‘咻’。
她眨了下眼，让视线对焦到小小的手机屏幕。
【我的没过期。】孟清让说。
“？”祁晞贴在手机背后的食指不自觉跳了下，马上被她紧紧按回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
孟清让没给祁晞太多思考时间，上条刚发出，下条紧跟着就蹦了出来：【祁晞，商量个事？】
祁晞悬在键盘上，无所适从的手指顺势按下：【可以啊，你说。】
孟清让：【明天我去给你当司机，你负责玩。】
果然。
祁晞悄悄笑着，曲起的腿往胸前压了压，说：【我们明天爬山，肯定很累。】
孟清让：【那不是刚好？你爬完山，估计也开不了车了。】
祁晞：【你去的话，不是也一样？】
孟清让：【放心，我有运动习惯，身体素质应该比你好点。】
祁晞：【……】
祁晞：【垂头丧气jg】
孟清让：【别丧气，我去的话，你不是也有人可以使唤了？过后就不用找人吐苦水了。】
话是没错，祁晞心想。
而且，她得承认，经过那晚，她对孟清让已经完全没了抵触，甚至觉得如果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一定会少很多烦恼，可是……孟清让喜欢女人，还，亲口说过在追她……面对这样一个人，私交频繁真的合适吗？
唐嘉已经和谷阳聊完了，心情愉悦地跑回来坐着，见祁晞目光发直，好奇地问，“你今天咋了？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
祁晞退到桌面，抬头看她，“我哪儿哭了？”
“这儿。”唐嘉指指她紧抿着的嘴巴，唏嘘道，“瘪得针估计都戳不进去吧，这得有多郁闷。”
祁晞后知后觉，松开嘴巴抿了抿，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明天爬山你女神也在，你能不能接受？”
唐嘉食指竖起，坚定地晃了晃，“首先，这个‘如果’不可能成真，其次，我为什么不能接受？这种机会可能还没我这辈子结婚的次数多，我又不傻。唉！”
唐嘉一条腿压上来，按捺不住地兴奋，“不过啊，如果真有这种机会，我可能要先备点速效救心丸。”
“为什么？”
“太近了，我害怕。”
“…………会不会太浮夸了？”
“你不懂。”唐嘉两手环胸，得意洋洋地说，“就元旦前两天，她又在国外拿奖了——年度最佳女装设计师哦。”
“很厉害的奖？”
“当然，就，算了，说名字你也不知道，反正含金量特别高。”
“哦……”祁晞敷衍，然后若有所思地盯着唐嘉，在她靠想象把自己乐疯之前，慢吞吞地说，“要不，你现在下单一盒速效救心丸？”
唐嘉的兴奋戛然而止，一双眼死锁着祁晞，问：“买来干吗？”
祁晞避开唐嘉瘆人的目光，声音格外平静，“明天带着。你女神说她明天来给我……们当司机。”
“！！！！”唐嘉当场石化。
————
隔天早上七点，孟清让下楼吃饭。
因为赶上新年，难得没工作，她这几天被姑姑孟子宁叫来了家里纠正饮食习惯，每天准时准点开饭，晚一分钟出现都会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臭骂，说她要钱不要命。
孟清让来的时候，周启已经在餐桌前坐好了，从背影看，没问题，走到正面……两眼紧闭，正用勺子支棱着下巴偷偷补觉。
孟清让本来不想打扰周启，毕竟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早上多睡一分钟的重要，可是不巧，孟子宁过来了。
孟清让抬手，借着拿牛奶的动作，并拢食指和中指，快速在勺柄上轻弹。
下一秒，周启的下巴结结实实砸在了餐桌上，疼得他惊叫一声，站起来就吼，“谁偷袭我……”声音越来越弱，在孟子宁坐下后彻底消失，蔫头耷脑地叫了一声，“妈。”
孟子宁表情严肃。
她精明强势半辈子，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生了周启这么儿子？
一天不是嬉皮笑脸地卖乖，就是识时务地认错，性格还不如孟清让一个女孩儿要强。
“坐好！”孟子宁语气严厉，视线一转对上孟清让，马上缓和不少，“让让，你今天有没有事儿？”
孟清让，“有，约了朋友爬山。”
“刚好，把他也带走，看见就烦。”孟子宁看也不看周启一眼地说。
周启直接懵逼，假期最后一天爬山，明天的学校他还去不去了？试还考不考了？
孟清让也有点措手不及，“姑，我今天约的是……”
孟清让话到一半，家里的阿姨忽然拿着孟子宁的手机过来说：“太太，先生的电话。”
孟子宁和先生周放是青梅竹马，两人刚到法定年龄就领了证，现在二十多年过去，碰在一起还像热恋。
听到是他的电话，孟子宁脸上瞬时露出些小女人的雀跃。
余光发现孟清让和周启都在看自己，又马上冷下脸说：“吃完赶紧走，看见你们就烦。”
孟清让吞咽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孟子宁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这条池鱼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总被周启殃及的厄运？
————
饭后，孟清让开车，带着周启来到了唐嘉居住的小区。
两人等在正门外。
孟清让在微信上和祁晞说停车的位置，周启无聊地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后问她，“姐，你约的谁啊？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普通的朋友？”
在周启的意识里，孟清让的朋友最差也是住一平十万往上的高档住宅，像这种连个正儿八经的门卫都没有的普通小区里住的普通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孟清让的社交圈里。
孟清让收到祁晞的回复，将手机放在一边，表情略微严肃地对周启说：“一会儿见了人，别乱说话。”
周启头一次见孟清让这么认真，心里狐疑更深，“到底谁啊？”
“你认识……”孟清让想说话，视线随意一抬，笑了，“来了。”
“嗯？”周启回头，顺着孟清让的目光往过看，“哇！那个不是祁晞姐吗？！你早说约的是祁晞姐，不用我妈赶，我自己就跟你出来了啊！”
装修结束之后，周启一直没见过祁晞，偶尔会想起她一本正经地给自己讲冷笑话，想起和她聊过的那些烦心事，多少有些惦记。
今天突然看见真人，激动得立马拉开车门跑下去，朝她招手，“祁晞姐！这儿！”
祁晞正低头和唐嘉说话，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抬头，见是周启，一下子笑起来，加快了步子。
“你怎么在这儿？”祁晞走过来问。
周启抬起手，拇指朝身后方向指了指，“跟我姐一起来的。”
“嗯？”祁晞稍侧身，朝周启身后看过去，果然见孟清让已经从驾驶位下来，正单臂搭在车门上看她。
目光对上，孟清让用勾在指尖的墨镜指向周启，无奈地说：“狗皮膏药，甩了二十年也没甩掉。”
“姐……”周启心痛。
祁晞好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对孟清让说：“今天麻烦你了。”
孟清让，“没事。”
说完，孟清让偏头看向祁晞和周启后面的唐嘉，主动和她打招呼，“唐小姐，好久不见。”
唐嘉受宠若惊地跑出来，装出一脸的矜持，“好久不见，孟总风采依旧。”
简单的寒暄结束，孟清让邀请两人上车。
祁晞想着周启都来了，肯定是他坐副驾，遂识相地和唐嘉一起往后面走。
手甫一碰到把手，周启急乎乎地大喊道：“唉，祁晞姐，你去哪儿呢？你肯定得坐前头啊，我姐要看到你！”
“……”祁晞忽然觉得凉飕飕的门把有点烫手，但这远不足以和唐嘉意味深长的目光相提并论。
自打唐嘉昨晚知道孟清让要来给她们当司机，泛滥的八卦心就没安分过，不久前出门，她还语气阴森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关系？”
周启现在的行为无异于烈火浇热油，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两个没关系的人可以在亲弟弟在场的情况下，被弟弟亲自邀请去坐副驾。
可问题是，她和孟清让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啊。
祁晞无声吐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对周启说：“我坐后面比较合适。”
“还是坐前面吧。”孟清让突然出声，“你一会儿要帮我导航，周启没去过，指望不住。”
“对啊对啊，我从小就不认路，让我导航，咱们天黑也到不了。”周启直接走过来，冲唐嘉龇牙一笑，问她，“唐姐姐，咱俩一起坐没问题吧？”
唐嘉收回凝固在祁晞脸上的目光，笑容可掬地回他，“当然没问题呀，漂亮弟弟谁不爱看呢。”
“简直完美，上车。”
“好嘞。”
唐嘉眯起眼，用口型和祁晞说：“晚上回家给我老实交代！”然后，一胳膊肘狠狠顶在祁晞腰侧，给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反射撤回了还握着门把的手。
唐嘉趁机拉开车门和周启坐上去，再‘砰’一声甩上，留下祁晞一脸的不可思议。
孟清让围观全程，忍不住笑，“众望所归，上车吧？”
祁晞哪儿还有别的选择，肩膀往下一沉，包顺势滑下，被她勾手接住，拎着坐上了车。
“怎么走？”孟清让问。
祁晞，“先往主路走，上立交。”
孟清让，“好。”
车上暖气很足，孟清让刚又在外面站了挺久，突然上来，墨镜上很快起了一层雾，没办法戴。
她随手摘下来，递给正在往脚下放包的祁晞，说：“帮我擦一下，眼镜布在老地方找。”
祁晞没多想，本能去接。
他们现在在往东走，太阳就在眼前，不戴墨镜会很刺眼。
听到后面异口同声传来两道长长的‘咦’，祁晞指尖一颤，碰到了孟清让的手背。
与此同时，周启的大嗓门从后面飘了过来，“祁晞姐，你坐过我姐的车啊？我都不知道她车上有眼镜布唉。”
祁晞微微笑，她非常想告诉周启，有些时候可以适当装装糊涂。
“好好坐着，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孟清让替祁晞说了心里话，随后将墨镜往前送了点，若无其事地说，“随便擦擦就行，光太亮了，眼睛睁不开。”
祁晞骑虎难下，只得捏住一侧的眼镜腿，说：“稍等。”
————
唐嘉喜欢爬野山，说人少，没路，一切听天由命，比景区的山爬着有意思。
祁晞完全不行，她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加班，很少有户外活动，每次都爬得非常吃力，以往，唐嘉看她不行了会放慢脚步等她，今天可好，也不知道怎么和周启杠上了，两人打赌，谁先到山顶谁吃唯一一份牛肉自热火锅。
为了口腹之欲，进山没一会，唐嘉就和周启跑得不见踪迹，留下祁晞跟孟清让在后面慢慢腾腾地往上挪。
冬季的山间没什么生气，树枝枯瘦，野草荒芜，放眼望去只有满目凋零之色。
祁晞找不到可以分散注意力的景色，越往上爬越觉得手脚沉重，胸腔开始憋闷，喉咙里灌了冷风，火辣辣得疼。
孟清让察觉到她的不适，回过身问：“还行吗？”
祁晞停下，抬头。
快她几步的孟清让逆光站在一棵枯树下，面不红，气不喘，还是进山前那副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
这点，她倒是没骗她——体力真的好。
祁晞心说，可是自己……
“不太行。”祁晞照实回答。
孟清让走下来，站到祁晞面前，问她，“要不要我拉着你走？这里离山顶还很远。”
祁晞正在擦汗，闻言睫毛微颤，说：“不用了，我手心也出了汗，黏糊糊的，握着会不舒服。”
孟清让轻笑，“手是我握，我都没嫌，你自己想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了，就算真不舒服，我还能扔了？有句话说的好，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是吗？”
祁晞被她逗笑，“这条山路也不是你选的啊。”
孟清让，“可给你当司机是我求着求着来的。”
“……”祁晞一愣，语气里透出无奈，“真怕了你说话了。”
孟清让不以为意，在一片寂静里朝祁晞伸手，望着她说：“祁老师，多少给点面子，行吗？”
祁晞静静地看了孟清让半晌。
忽地，别过头笑出来，又转回来对上她，脸上尽是山林里透亮的阳光，“我以前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每次都是帮忙，还每次都要摆出一副可怜样，这样谁能拒绝啊。”
说话的祁晞语气之间藏着一股她自己没察觉的嗔怪，那是一种对亲近之人才会有的怨怼。
孟清让敏锐得听了出来，笑意煞时在眉眼浮现，即便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也丝毫不影响她外放的好心情。
“算是应了？”孟清让同祁晞确认。
“是——”祁晞笑着，直接把手拍进孟清让掌心，被她稳稳接住，握紧。
此时微风正好，吹过暖阳，丝毫不见冬天的凉意。
————
祁晞和孟清让一路走走停停，刚好赶在正午到达山顶——天空阳光明媚，远山视野开阔，和以往祁晞磕磕绊绊爬到山顶时的眩晕、疲惫截然不同，今天她只是略微出汗，一直拉着她的孟清让……气息好像终于乱了。
“姐！祁晞姐！”周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两人出现，兴奋地举着筷子叫她们。
看到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周启双眼瞪大，稀奇地说，“女生爬山都要手牵手？”
唐嘉原本在对着还没煮好的牛肉火锅流哈喇子，闻言迅速转头，视线恰好定格在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放开彼此手掌的动作上。
回想今日种种，她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过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一样，快步走过来挽住祁晞的胳膊，问她怎么这么慢。
说话的唐嘉站在两人正中间位置，将她们完全隔开。
孟清让无声笑笑，转头对周启说：“后面这段没什么路，我怕你祁晞姐走不稳摔跤，就拉了她一把。”
“哦哦。”周启连声点头，转而对祁晞说，“祁晞姐，你该锻炼身体了。”
唐嘉也听到了孟清让的话，顿时有点后悔自己光顾着和周启打赌，竟然忘了祁晞很少爬野山，体力会跟不上的问题，忙软下态度说：“早告诉你要多运动了，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祁晞理亏，顺从地应道：“是是，今天回去，我就把运动计划提上日程。”
“骗子，这话我从大学就开始听你说了，说了快十年也没见兑现。”唐嘉将祁晞拉到自己之前的位置上坐下，给她拿了双筷子说，“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祁晞接过来准备吃，看到盒子上的‘牛肉火锅’几个字，笑问：“这不是你拼了尊严赢来的，真舍得给我啊？”
唐嘉‘哼’一声，咬了口苹果，“你再多说一个字就舍不得了。”
祁晞不说，故意吃得有滋有味，惹她眼馋。
一旁，周启输了比赛，只拿到一盒莼菜火锅，丧气地端给孟清让，说：“姐，你将就吃吧。”
孟清让随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脑袋，笑道：“你吃吧，我还不饿。”
孟清让从包里拿了瓶水，走到山边坐下，一边吹着徐徐山风，寻找正努力想在隆冬里冒头的春色，一边想：总有一天，她要将无形的四季与有形的山河共同裁剪进设计里——一半自然之色人类共有，一半山河壮阔独属家国，那一定会是区别于世界上任何一种设计的惊艳之色。
“晞晞，你电话是不是响了？”唐嘉忽然说。
孟清让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回头，就见祁晞一手端着小碗，筷子叼在嘴里，正侧身从包里摸手机。
“谁啊？”唐嘉问。
祁晞，“我爸。”说话的她，表情比刚才重了很多。
孟清让看到，拧在瓶盖的手停了下来。
“爸。”
“晞晞，在忙吗？”
祁晞，“没有，今天和几个朋友出来爬山了。”
“爬山啊。”祁永志的声音断了一小会儿才又再次传来，“那你好好玩，爸先挂了。”
“爸。”祁晞叫住祁永志，语气着急，“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爸就是怕不让你回家，你心里难受，所以打电话问问。”祁永志说。
祁晞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不对，提起的心勉强放下，故作轻松地和他聊了一会儿。
电话挂断，唐嘉凑近一点，低声问：“晞晞，叔叔打电话什么事？是不是家里……”
“嘘。”祁晞制止唐嘉，余光看到不远处背对她们的孟清让没有任何动作，才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事，闲聊。”
话虽如此，祁晞还是免不了多想。
祁永志有北方男性很典型的性格特点——内敛，寡言，哪怕是常伴团圆的特殊节假日，他也很少主动给祁晞打电话，更别说是担心她心里不舒服，这种相对直白的情感表达。
他刚才一定是有什么话没说完，可是听语气，好像真的没有特别的事。
应该是她想多了吧。
祁晞笑笑，按灭了手机。
唐嘉没从祁晞脸上看出不对，松了口气，“那就好。”
吃苹果完，她拉开相机包，说：“晞晞，我去拍会儿风景，你慢慢吃，晚点给你拍。”
祁晞，“好。”
很快，唐嘉背着相机消失在祁晞的视线里。
她将压在腹部的手机塞回包里，重新拿起了筷子。
无端想起孟清让，祁晞抬头看向孤身坐在不远处的她——手边只放着半瓶水，背影浸在山风里，安静又比直。
祁晞收回目光，看着泡在热汤里的牛肉犹豫不决。
良久，祁晞起身走到孟清让旁边坐下，将捡在小碗里的牛肉递过去，说：“不嫌弃的话，吃一点吧。”
孟清让正在想事情，闻声转头。
看到祁晞递过来的是什么，孟清让平静的目色里多了一层阳光，“都给我了，不怕唐嘉吃醋？”
祁晞的确心虚，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不能反悔，再说了，让一个一路把她拉上山顶的人饿肚子，这种昧良心的事儿，她绝对做不出来。
“回去我请她吃双份。”祁晞说。
孟清让抬眼看她，“意思是，现在我比较重要？”
“……”祁晞望着前方，轻声道，“嗯。”
孟清让眼里那层阳光被彻底揉碎，她接过来，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笑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返程的路上，因为比赛消耗过度的唐嘉、周启两人一左一右，早早靠在后面睡着了。
祁晞上去有人拉，下来有人扶，没费多少劲儿，一路上精神饱满地给孟清让指路。
进了市区，祁晞先叫醒要直接回学校的周启下车，等到了唐嘉家，祁晞则以工牌、工装都没带为由，拒绝了唐嘉晚上继续在她那儿留宿的决定，和孟清让继续往前走，一直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孟总，今天太谢谢你了，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祁晞说。
“不了，时间太晚，你早点回去休息，今天累了一天。”孟清让转头看着她，提醒道，“晚上回去最好泡泡脚，缓解疲劳。明天开始会腿疼，持续三天到一周，忍忍，运动导致的肌肉酸痛没什么好办法缓解，只能保持锻炼去习惯。”
这些祁晞都知道，却也没觉得再听孟清让细细说一遍是多此一举，她解开安全带，提起放在脚下的包说：“回去路上开慢点，晚安。”
孟清让，“晚安。”
孟清让静静地看着祁晞推门下车，一只脚踩稳，她忽然出声叫她，“祁晞。”
祁晞下车的动作瞬间停止，快速转身回来，“嗯？”
孟清让似乎有话要说，祁晞也做好了认真去听的准备，可惜数秒过去，她只是笑笑，说：“没事，回去吧。”
祁晞心里无端空了一下，抓紧包，快速下车。
车外寒冷，祁晞站在原地看着孟清让的车一点一点走远。
等看不见了，她将两手拢在唇边哈了口热气，转身朝小区里走去。
进去不久，拐过弯的孟清让靠边停车，打开双闪，拨通了周迈的电话，“帮我确认件事。”
不到两分钟，第二通电话又打了过去，“不用了。”
生意场上，她向来讲求了解对手一定要比对手本人更了解自己，对人，不能，尤其是祁晞。
有些事她不和她说，不让她听，那装作不知道就是她该给的最好的回应。
祁晞丝毫不知道孟清让的心理活动有多反复，到家后，她先去了楼下的邻居那儿‘赎’汤圆。
邻居也养狗，还是只从第一次见就折服于汤圆无边气质的小二哈，可惜高贵如汤圆，始终看不上拆家专业户，偏偏祁晞就是很想看看二哈和金毛能生出什么样的崽，所以只要她外出，就一定会把汤圆寄养在邻居那里。
一天20块看管费，狗粮自备，很划算的买卖。
划算的同时是，每次把汤圆领回来，它都要跟她生一阵子闷气，短则算五分钟，长了就不好说，好几天不理她都有可能。
这次好像就是后者，但根本原因不是为自己被主人寄养在别处，而是……主人不爱它了。
不久之前，刚把汤圆领回来的祁晞讨好地坐在它跟前，跟它玩游戏，试图让它理理自己，不想汤圆态度格外得坚定，愣是不接受她的糖衣炮弹。
唯一让汤圆有反应的点也就祁晞要和它握手。
这是汤圆最喜欢的互动，每次握完都会哼哧哼哧把脑袋往祁晞身上蹭。
祁晞拿捏着这点，得意地朝它伸手。
汤圆亮晶晶的小眼睛转来转去，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对上了祁晞的手，试探着把自己的爪子搭上来。
刚要碰到，祁晞忽然迅速撤回，将手掌紧紧按在肩上。
汤圆一爪子落空，直直砸在地上，伤心地‘呜’一声跑去阳台，用窗帘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祁晞看着汤圆垂头丧气的背影，默了默，悄悄攥住了那只手掌。
她真不是故意的，就，不知道为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收回来了。
那只手，白天被孟清让握得很紧。
————
第二天上班，祁晞的腿又酸又疼，随时有跪得风险，所以走路直愣愣的，看得郑又灵和范盈差点笑疯。
午饭，两人终于良心发现，让祁晞别下去，会给她带吃的回来。
祁晞乐得清闲，戴了耳机，边批改李萌交上来的‘作业’边听歌。
等待过程中，祁晞接到了唐嘉的电话，“晞晞，干吗呢？”
祁晞优哉游哉地转笔，“等饭。”
“我也是。”唐嘉语气抑郁，“早上出门，我专门给谷扬说了，让他十一点就帮我叫饭，结果你猜他几点想起来的？”
“几点？”
“十一点四十！刚好赶上高峰期，实在太不靠谱了！”唐嘉火大地磨牙，“我早上就应该把他扔半路，让他走着去上班！”
“好主意。”祁晞四平八稳地说，“不过，我有个疑问，谷扬昨晚在你那儿？”
“额？哦，在啊。”唐嘉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他说好几天没见，想我了，就自己把自己打包带过来了，还，那个……”唐嘉的态度逐渐娇羞起来。
祁晞预感到自己即将被喂狗粮，提前灌了口水，免得噎着，然后问：“哪个？”
“他跟我求婚了，你是没看到，我的天，满客厅的鲜花和蜡烛，太浪漫了，还有他亲手做的菜，你吃过的吧，味道一绝……”
唐嘉的越说越兴奋，隔着屏幕，祁晞都能感觉到粉红泡泡在噗噗往上冒，然而旁观者清，她的智商依然在线，“嘉，听我的，下次别了，你家是木地板，容易引发火灾，尤其现在是冬天，天干物燥……”
“祁晞晞——”唐嘉幽幽打断，声音阴恻恻的，听着吓人。
祁晞非常识时务的闭了嘴，抬手示意提着饭，打算去茶水间找她的郑又灵自己在这儿。
饭放到桌上，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声鬼畜的大笑，吓得郑又灵一个激灵，下意识抬手挡住身前，用满是惊恐的目光询问祁晞什么情况。
祁晞一脸无奈地用手指点点手机，再点点额角。
言下之意，电话那头的人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郑又灵了然，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抱着瑜伽垫去会议室睡觉了。
唐嘉的笑声还没有停止。
祁晞打开餐盒，咬了口西蓝花，含混道：“挂了。”
“别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唐嘉急道，态度正经不少，“昨天，我本来想着你晚上住我家，有的是时间说正事，结果你非要回，我又不能当着孟清让的面说太多，再被谷阳一闹，直接给耽误到了现在。你给我听好了啊，一会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骗我一个字，我出门被雷劈。”
祁晞，“……不应该是我被雷劈？”
“别打岔。”唐嘉凶残，“我问你，你和孟清让究竟什么关系？之前吃饭遇到，我就觉得她态度奇怪，被你一两句话糊弄过去，这次你怎么说？”
祁晞低头拨弄着餐盒里的西蓝花，语气温吞，“算是朋友吧。”
“哪种朋友？”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你没发现吗？我连她全名都没叫过。”
“真的？”
“我不想你死。”
唐嘉严肃地‘唔’一声，信了，接着又问：“你们怎么成朋友的？谁提的？”
这个问题有点难。
祁晞一口米饭嚼得稀碎发甜才慢吞吞咽下去，带着鼻音说：“她提的，她说先做朋友。”
“先？‘先’之前还有别的？”唐嘉狐疑。
祁晞，“她说她在追我。”
“……”
电话那头一片死寂。
祁晞连着叫了两声唐嘉也不见反应，但看通话计时又正常在走。
很久，唐嘉才沉着声说：“你答应了？”
“拒绝了。”
“也是，不拒绝哪儿来的‘先做朋友’。”唐嘉自言自语似的说，语罢，郑重其事地提醒祁晞，“晞晞，我之前告诉你那些话不是信口胡说，别说是孟清让是女人，就算她是男人，你们也没可能。”
祁晞咀嚼的动作一顿，硬生生将刚塞进嘴里那口还没来得及嚼碎的饭咽下去，笑着说：“本来清清白白的关系，被你一说，我怎么感觉我们已经有什么了一样？”
唐嘉冷静下来，拍了下脑门，嘲笑自己反应过度，“差点忘了你是个直女，孟清让就算真有心也是单恋，哈哈哈！晞晞，那你继续和她做朋友啊，我和她的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就靠你了。”
祁晞没什么表情，“过分了。”
唐嘉笑着打哈哈。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一直到谷扬给她定的午饭送到才挂断电话。
祁晞放下手机，安静地看着面前食物很久没动，空空如也的脑子和闪屏字幕一样循环滚动着唐嘉提到了一个词——直女……
“嘟嘟，嘟嘟——”手机毫无征兆地再次震动起来，惊醒了一旁刚趴下的李萌。
祁晞立即拿起来，说了声‘抱歉’，起身去外面接听，“舅。”
舅舅好像不方便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晞晞啊，你爸昨天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祁晞，“打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闲聊。”
“这样啊。”舅舅沉默几秒，声音稍微轻快了一点，“那你就当舅舅没找过你，快去忙吧，是不是快上班了？”
祁晞心里莫名不安，“舅，你们怎么都这样？话说一半，让我怎么想？”
“晞晞，真没什么，舅就是……”
“舅。”祁晞打断，沉声问，“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舅舅不假思索地说，越是这样，祁晞越断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我妈？”
“不……”舅舅话刚出口，声音忽然变远，再次清晰起来，是祁永志疲惫的声音，“晞晞，回来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鞠躬
忘了一句，还是之前的老规矩，前3章v章，24小时内留言的发个小红包以示感谢，么~
2021-09-1518:00:00~2021-09-1609:5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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