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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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月，明彦才姗姗来迟。
纷陈存了满腹疑惑，还不等她想好从何问起，明彦先开口道：“要问什么都好，可否让我先睡会儿？”
纷陈无奈，却也不能拒绝。而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明彦才算是悠悠转醒。
“你可是去深山里苦修了？”纷陈支着头看他。
“不错。”明彦笑道，“终南山景色甚好，下次也带你去转转。”
纷陈连忙摇头，终南紫府她可不想再去了，转而问：“你可知元夕为何会嫁入郑家吗？”
“不知，”明彦道，“这姑娘我不曾见过。我知她与你有旧，后来寻到她踪迹时，她已故去，连她女儿也是被郑家那几个劣童……我去的迟了，没能救回来。”明彦叹了口气，也是分外痛惜。
纷陈默了默，迟疑道：“所以我如今，算是借尸还魂了？”
明彦闻言，没好气地瞪她：“我如何会用那等阴毒的法子？你这躯体是取了灵材炼成的。”
她一愣：“那我如何会有纷陈的记忆？”
明彦瞥她一眼道：“聚魂时用通灵咒。你连记忆是真是假都辨不出了吗？”
纷陈讪讪笑道：“先生神通，弟子着实钦佩。”
“还有，”明彦又道：“那孩子没有名字，元夕只唤她‘囡囡’，纷陈是我后来……随口起的。”
“呃……”纷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片刻才道，“好名字。多谢先生。”
明彦看她一眼，不作声，示意她伸手。探过脉象，明彦露出几分凝重的神情，纷陈心里发紧，问道：“有何不妥吗？”
明彦安慰道：“你倒没什么，只是……”他皱眉，“非毒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就在青冥崖底。苏芩一直守着的。”
明彦显出几分诧异。
“先生当初究竟为何说这一魄会在宛城？”纷陈不解。
明彦沉吟片刻，道：“起先并没有肯定。有次途经宛城，那时招魂铃中封着你的两魄，在城外三里地时便有异动。可任凭我如何聚灵，也未曾召它回来。因此才推测，莫约是非毒那魄了。后来六魄俱归，只余非毒，这才告诉你，也只能你自己才取的回。不曾想……”
纷陈也沉默。既然不是非毒，又会是什么？必定是与她颇为密切之物，才能使招魂铃异动。据她所知，就是用她灵血制的符咒，也不会让招魂铃响个半声。
明彦又道：“宛城随后我再陪你走一趟。魂魄虽全，但毕竟不是你原身，还需将养。”
“对了，”纷陈想起一事，“宛城封城，是出了何事？”
“春瘟。”明彦解释，“不算太严重，药方也已配出来了，只需官府调够药材。”
纷陈点点头。
“先回楼阳吧。”
纷陈却犹疑了：“先生……”
“怎么？”
她顿了顿：“本就叨扰先生许久，如今还有师兄需我照料，就不便……”
明彦看了眼苏芩：“我道何事。自然是让你将敬年一同带上的。”
纷陈讶异，回神忙躬身道：“多谢先生。”
回楼阳途中，经过一座名为禾城的小镇。正是粟米播种的时节，按禾城的传统，该是放烟火的时候。明彦问纷陈可要留下。
“不是只有闰年才有烟花吗？”这地方她以前是来过的。
“几年前有个富商来，觉得这禾城的烟火好看，便出了钱，每年都会放了。”
纷陈点点头：“原来如此。先生有意，自然要留下一观。”她却是并未注意到，明彦有些莫名的神情。
禾城出产一种黄米酒，色如琥珀，味甘醇香。明彦没有禁酒的忌讳，纷陈想想，也顺便打了些回去。
明彦见她提酒回来，带着些问询微微扬眉。纷陈解释道：“这是黄米酒。先生近来略有气虚之症，可用一些滋补。”
明彦颔首，道她有心了。
这小镇没有客栈，他们是租了间民居住。没劳烦屋主家的大嫂帮忙，纷陈自行烧了火煮饭。虽说明彦大抵已可辟谷，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最终做了两个人的饭菜，模样是不敢恭维，好在还能入口。
明彦向来随和，也不见嫌弃，坐下便用膳。纷陈为他斟了杯米酒。他呷了两口，耳根便有些发红。纷陈微愣。
明彦笑道：“我是不大能饮酒的。但要说醉，还是有分寸的。”
纷陈点头，突然问道：“先生如今，可是本来面容？”
明彦怔了下，随即淡笑着摇头。
纷陈饮了杯酒，想了阵，笑说：“说来与先生也相识颇久了，如今想想，竟是连先生真容都未曾见过。从前还以为与先生是同辈，当真多有冒犯了。”
明彦道：“我素来是不在意这个，你也不必太拘谨。至于真容，相貌平平，与这张脸没什么差别。若真好奇，改日给你看看便是了。”
一直以为他不以真面目示人是有不便，不想却得到这样的回答。纷陈回过神来，才觉太过逾矩，当下便不敢再多言，只低头吃尽自己碗中的饭。待明彦用完，忙拾了碗筷去清洗。
明彦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有些失笑，又无奈地摇摇头。
距初五的庙会还有几日，纷陈闲来无事，买了些轻薄的料子制起了夏衣。隔壁东家的大嫂好客，还送了好些粽叶和黄米给他们。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黄米做的粽子。
粽子是多年没包过了。她先时摸不着门道，煮出来的一锅跟粽叶粥似的。第二次稍好些，没散了架，但那样子也是让人不忍直视。难为明彦还吃的津津有味。
纷陈心想，先生怕不是多年闭关，饿得太久，所以吃什么都香。
初四一大早，街上便喧扰起来。江边聚了人开始祭祀，各家龙舟也已下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好一阵欢腾景象。
纷陈捂着耳朵，看那一众桡手，笑着说了句什么。明彦没听清，凑近了些，纷陈又在他耳边喊了遍：“看这二三十人一起划，也要小半盏茶的工夫才能取得彩头！若是先生踏水而行，可是只要十息便能到？”
明彦哑然失笑：“哪里可那样快。”又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可是想要那绣球？”
纷陈赶忙摇了摇头。
绣球这东西，她是不想再接到了。
锣鼓一响，人群便向前涌动，他们也被一齐推搡着挤到江边。纷陈全没了看龙舟的心思，紧紧抓着苏芩右臂，寸步不离。
明彦护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拍去伸向她腰间的手。再看看纷陈一心只扑在苏芩身上，全无察觉的模样，不由得摇头。
一场赛龙舟看完，也不知是谁赢了。打道回府时还被人踩了好几脚，差点丢了鞋子。
“人这样多，明日的庙会可还要去？”纷陈有些发憷。
“那便不去凑热闹了，”明彦道，“只在远处看一看烟花。”
到了初五晚上纷陈兴致再也高不起来。明彦离开一阵，回来时从摊子上带了个魁星的面具给她。纷陈总觉他像是在照顾孩子，却也不好拒绝，接过来拿着。
到了城西，寻了处屋顶便坐着。江中停了几艘画舫，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隐隐还有丝竹声传来。
明彦和纷陈携着苏芩，就这样静静看着。
焰火足足要燃半个时辰。
很久之前，她同人来过一次，正巧赶上这禾城星火。那时的记忆已然模糊了，只记得烟花大盛，照亮了半边天。
今日再看，却不像是那般壮观了。
烟花还未落尽，纷陈便睡着了。明彦只得抱她回去。
远处，城中唯一一座三层的小楼上，立着一道月白衣衫的人影。等烟火尽歇，才消失不见。
过了半月，明彦才姗姗来迟。
纷陈存了满腹疑惑，还不等她想好从何问起，明彦先开口道：“要问什么都好，可否让我先睡会儿？”
纷陈无奈，却也不能拒绝。而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明彦才算是悠悠转醒。
“你可是去深山里苦修了？”纷陈支着头看他。
“不错。”明彦笑道，“终南山景色甚好，下次也带你去转转。”
纷陈连忙摇头，终南紫府她可不想再去了，转而问：“你可知元夕为何会嫁入郑家吗？”
“不知，”明彦道，“这姑娘我不曾见过。我知她与你有旧，后来寻到她踪迹时，她已故去，连她女儿也是被郑家那几个劣童……我去的迟了，没能救回来。”明彦叹了口气，也是分外痛惜。
纷陈默了默，迟疑道：“所以我如今，算是借尸还魂了？”
明彦闻言，没好气地瞪她：“我如何会用那等阴毒的法子？你这躯体是取了灵材炼成的。”
她一愣：“那我如何会有纷陈的记忆？”
明彦瞥她一眼道：“聚魂时用通灵咒。你连记忆是真是假都辨不出了吗？”
纷陈讪讪笑道：“先生神通，弟子着实钦佩。”
“还有，”明彦又道：“那孩子没有名字，元夕只唤她‘囡囡’，纷陈是我后来……随口起的。”
“呃……”纷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片刻才道，“好名字。多谢先生。”
明彦看她一眼，不作声，示意她伸手。探过脉象，明彦露出几分凝重的神情，纷陈心里发紧，问道：“有何不妥吗？”
明彦安慰道：“你倒没什么，只是……”他皱眉，“非毒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就在青冥崖底。苏芩一直守着的。”
明彦显出几分诧异。
“先生当初究竟为何说这一魄会在宛城？”纷陈不解。
明彦沉吟片刻，道：“起先并没有肯定。有次途经宛城，那时招魂铃中封着你的两魄，在城外三里地时便有异动。可任凭我如何聚灵，也未曾召它回来。因此才推测，莫约是非毒那魄了。后来六魄俱归，只余非毒，这才告诉你，也只能你自己才取的回。不曾想……”
纷陈也沉默。既然不是非毒，又会是什么？必定是与她颇为密切之物，才能使招魂铃异动。据她所知，就是用她灵血制的符咒，也不会让招魂铃响个半声。
明彦又道：“宛城随后我再陪你走一趟。魂魄虽全，但毕竟不是你原身，还需将养。”
“对了，”纷陈想起一事，“宛城封城，是出了何事？”
“春瘟。”明彦解释，“不算太严重，药方也已配出来了，只需官府调够药材。”
纷陈点点头。
“先回楼阳吧。”
纷陈却犹疑了：“先生……”
“怎么？”
她顿了顿：“本就叨扰先生许久，如今还有师兄需我照料，就不便……”
明彦看了眼苏芩：“我道何事。自然是让你将敬年一同带上的。”
纷陈讶异，回神忙躬身道：“多谢先生。”
回楼阳途中，经过一座名为禾城的小镇。正是粟米播种的时节，按禾城的传统，该是放烟火的时候。明彦问纷陈可要留下。
“不是只有闰年才有烟花吗？”这地方她以前是来过的。
“几年前有个富商来，觉得这禾城的烟火好看，便出了钱，每年都会放了。”
纷陈点点头：“原来如此。先生有意，自然要留下一观。”她却是并未注意到，明彦有些莫名的神情。
禾城出产一种黄米酒，色如琥珀，味甘醇香。明彦没有禁酒的忌讳，纷陈想想，也顺便打了些回去。
明彦见她提酒回来，带着些问询微微扬眉。纷陈解释道：“这是黄米酒。先生近来略有气虚之症，可用一些滋补。”
明彦颔首，道她有心了。
这小镇没有客栈，他们是租了间民居住。没劳烦屋主家的大嫂帮忙，纷陈自行烧了火煮饭。虽说明彦大抵已可辟谷，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最终做了两个人的饭菜，模样是不敢恭维，好在还能入口。
明彦向来随和，也不见嫌弃，坐下便用膳。纷陈为他斟了杯米酒。他呷了两口，耳根便有些发红。纷陈微愣。
明彦笑道：“我是不大能饮酒的。但要说醉，还是有分寸的。”
纷陈点头，突然问道：“先生如今，可是本来面容？”
明彦怔了下，随即淡笑着摇头。
纷陈饮了杯酒，想了阵，笑说：“说来与先生也相识颇久了，如今想想，竟是连先生真容都未曾见过。从前还以为与先生是同辈，当真多有冒犯了。”
明彦道：“我素来是不在意这个，你也不必太拘谨。至于真容，相貌平平，与这张脸没什么差别。若真好奇，改日给你看看便是了。”
一直以为他不以真面目示人是有不便，不想却得到这样的回答。纷陈回过神来，才觉太过逾矩，当下便不敢再多言，只低头吃尽自己碗中的饭。待明彦用完，忙拾了碗筷去清洗。
明彦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有些失笑，又无奈地摇摇头。
距初五的庙会还有几日，纷陈闲来无事，买了些轻薄的料子制起了夏衣。隔壁东家的大嫂好客，还送了好些粽叶和黄米给他们。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黄米做的粽子。
粽子是多年没包过了。她先时摸不着门道，煮出来的一锅跟粽叶粥似的。第二次稍好些，没散了架，但那样子也是让人不忍直视。难为明彦还吃的津津有味。
纷陈心想，先生怕不是多年闭关，饿得太久，所以吃什么都香。
初四一大早，街上便喧扰起来。江边聚了人开始祭祀，各家龙舟也已下水。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好一阵欢腾景象。
纷陈捂着耳朵，看那一众桡手，笑着说了句什么。明彦没听清，凑近了些，纷陈又在他耳边喊了遍：“看这二三十人一起划，也要小半盏茶的工夫才能取得彩头！若是先生踏水而行，可是只要十息便能到？”
明彦哑然失笑：“哪里可那样快。”又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可是想要那绣球？”
纷陈赶忙摇了摇头。
绣球这东西，她是不想再接到了。
锣鼓一响，人群便向前涌动，他们也被一齐推搡着挤到江边。纷陈全没了看龙舟的心思，紧紧抓着苏芩右臂，寸步不离。
明彦护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拍去伸向她腰间的手。再看看纷陈一心只扑在苏芩身上，全无察觉的模样，不由得摇头。
一场赛龙舟看完，也不知是谁赢了。打道回府时还被人踩了好几脚，差点丢了鞋子。
“人这样多，明日的庙会可还要去？”纷陈有些发憷。
“那便不去凑热闹了，”明彦道，“只在远处看一看烟花。”
到了初五晚上纷陈兴致再也高不起来。明彦离开一阵，回来时从摊子上带了个魁星的面具给她。纷陈总觉他像是在照顾孩子，却也不好拒绝，接过来拿着。
到了城西，寻了处屋顶便坐着。江中停了几艘画舫，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隐隐还有丝竹声传来。
明彦和纷陈携着苏芩，就这样静静看着。
焰火足足要燃半个时辰。
很久之前，她同人来过一次，正巧赶上这禾城星火。那时的记忆已然模糊了，只记得烟花大盛，照亮了半边天。
今日再看，却不像是那般壮观了。
烟花还未落尽，纷陈便睡着了。明彦只得抱她回去。
远处，城中唯一一座三层的小楼上，立着一道月白衣衫的人影。等烟火尽歇，才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