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7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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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甜甜的鹅梨香弥漫在绮宵殿内,顾沛蕖自顾躺在床榻上翻看着瓷青准备的小册子,每看完一册便将其递给一身素色寝服的宇文焕卿。

    他散着头发,任由一瀑光泽乌色的长发洒落在宽厚的肩膀之上,顾沛蕖盯着他的脊背,有些愣神。

    却看他兴致索然地翻看着名册,扑闪的眸子满是不解:“苒苒此时给朕看这个,是不是想告诉朕,顾玉章财力雄厚,军饷充备?”

    顾沛蕖起身从后面抱住他,娇笑而嗔:“这是母亲给我的陪嫁,可是这也只是冰山一角。顾王府经营多年,自然是财力雄厚!”

    “这个不用你说朕也知道!”

    说完,他随手将名册扔在旁边的几案上,转身将顾沛蕖揽进怀里轻声安慰:“军饷的事情,朕还是有把握的,苒苒放心吧!”

    顾沛蕖莞尔一笑:“臣妾今日将这些给皇上过目,不仅仅意在告诉皇上顾王府经营得力,还有就是想将这些体己都充作御信军的军费!”

    宇文焕卿剑眉一挑,扶着顾沛蕖的翘肩道:“什么?充作军费?这可你的嫁妆啊!朕可不想让别人说朕觊觎妃嫔的嫁妆,那也太丢脸了!”

    “过几日,顾沛蕖这个人都要在世间消失了,谁还会在意这些?再者,我已经将陪嫁的田产庄子都划拨给了灵娈,古玩字画亦托人出去典当,这些个物件就够我与灵娈以后立府所用了!而这些金银细软,珠宝玉器皆是顾王府监制的,都有顾字铁印,以后臣妾用不得也不能用,况且臣妾到底是母亲养大的,实在没有脸面用她给臣妾备的东西!”

    长长的一段话尽显纠结,她眼眶亦红:“至于陪嫁过来的田产庄子还有古玩字画所换得银钱,臣妾早晚也是要还给母亲的,若是顾玉章不在了,顾王府就少了支撑,所以臣妾要为他们准备后路!皇上不会有意见吧?”

    养育之恩大于天,顾沛蕖想扳倒顾玉章是真,若是说她对他有恨亦是真的,可是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也是真的,她想尽量去弥补毫不知情的陈书雪等人亦是在情理之中。

    宇文焕卿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顾沛蕖柔然的发丝,微微的茉莉香让他甚是惬意:“这是自然,朕怎么会有意见呢?只是顾王妃若是得知你的‘死讯’,想必会肝肠寸断吧?再有…朕现在担心的是如何能让顾玉章相信你的死讯!这个老狐狸居然这么快便知道了你已经晓得所有内情,真怕他不肯相信朕做的局,不肯入瓮呢!”

    “臣妾觉得自然是死在他面前最为让他信服,届时就说太后下旨赐死,臣妾想见他最后一面,他不会不来的!”

    顾沛蕖说此话时十分的淡然,眼睛里看不到太多的波澜,似乎在诉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宇文焕卿默然地点点头继而安慰:“早点睡吧!你还要烦扰数日呢!”

    顾沛蕖却忽而转向床榻里,从里面一处不起眼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锦盒,那个锦盒宇文焕卿是见过的,里面是一套玉壶及茶斗。

    却见她将锦盒递到宇文焕卿的手上,十分紧要地说:“皇上,这把玉壶很有可能便是叶重楼要找之物,只是臣妾并没有参透其中的玄机。所以臣妾希望把它交给皇上,还有南宫清是南宫暗影府的掌家人,说不定他会参透出其中奥秘呢!”

    宇文焕卿听到顾沛蕖如此说心中不禁大喜,只是这玉壶他见过,除了雕工精湛,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之处,既然她有此怀疑还是小心参详为益。

    他点点头,将此物放在了里侧床榻上便宽慰着顾沛蕖睡下了。

    第二日,一清早,洒扫的宫人便见宫中的内侍总管简严领着一众内侍,由禁卫军统领贺一泓护送从芷兰宫里抬出了数十抬大红漆木箱,见一众内侍吃力的模样,众人纷纷猜测里面一定是贵重之物。

    不多久,皇帝宇文焕卿亦从芷兰宫出来了,神色不见有异,但是却未见宸皇贵妃亲送。

    众人侧目良久后才低头做事,而宸皇贵妃势败被废的言论却从这一刻开始流传开来。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大梁的崇明殿都是人声鼎沸,理论不休,而朝臣请下嫁顾沛蕖的折子更是如雪花一样飘进了宇文焕卿的宣仪殿,而为顾沛蕖求情的宇文焕渊等人却渐渐开始默不作声了,这让一众朝臣觉得他们胜利在望,奏折里的言论不禁更加激烈了些。

    而宇文焕卿和南宫清、南宫澈、宇文焕渊、宰相陈禀之等人则不动声色的开始布起了大棋局。

    这日宣仪殿内,君臣几人正在研究如何让顾沛蕖安全假死,继而发生兵变,却听简严来报:“启禀皇上,豫王殿下与豫王妃,还有顾王妃和骠骑将军顾沛凡求见!”

    听此,众人不禁将犹疑的目光都投向了宇文焕卿。

    “想必他们是来为宸妃求情的,此时朕不宜见他们。陈相不如您替朕出去见一下,不过…不过千万不要将我们盘谋之事说漏了嘴!”

    宇文焕卿清冷了几分的眸子中满是叮嘱,陈禀之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此事知道人的越少越好,而且尤其不能让顾沛凡知道。

    “臣明白了!臣这就出去与大姐等人言说此事!”

    陈禀之拱拱手退了出去,南宫清回头望了一眼有些疑虑:“皇上,顾王妃是陈相的亲姐姐,由他去说倒是稳妥,只是豫王妃和骠骑将军事后会不会怪罪陈相?”

    宇文焕卿端起墨玉茶盏,呷了口茶,不无担忧地说:“沛凡应该不会,顾沛萱届时怪罪怕也不是陈相,而是苒苒!”

    南宫澈无奈地叹了口气,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肃杀,不多时宇文焕卿拿出一个锦盒命宇文焕渊三人走上前来……

    宣仪殿外,一身一品诰命华服的陈书雪与顾沛萱跪得笔直,二人身后则跪着顾沛凡,而站在一旁的豫王宇文焕临则一脸忧色地看着这母女二人。

    众人见陈禀之款款而来,以为是来传旨的,顾沛萱更是喜上眉梢:“母亲,舅舅来了,想必是奉皇上御命来传召我们的!”

    陈书雪听此抬头确实见自己的弟弟,当朝宰相陈禀之走了过来,不禁心中有了几分欢喜。

    陈禀之见自己的姐姐形容枯槁地跪在那,自是于心不忍,他快走几步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陈书雪随即起身敲了敲久跪酸涩的膝盖,迅速的挺起身来切切地询问:“禀之,是不是皇上传我了?”

    陈禀之不言拜见了豫王殿下后,将她扶到一旁的宫墙下。

    顾沛凡等人亦跟随过去,却听陈禀之说:“皇上让我出来劝姐姐回府去,皇上他知道你们所求之事。这些日子,皇上亦为此忧心,只是顾王爷与一众朝臣铁了心上奏让娘娘下嫁,所以事情变得愈发的复杂。皇上他也是有心无力啊!”

    陈书雪一听,心底一沉,幽愤地问:“你说什么?顾玉章与一众朝臣上奏?他上奏什么?”

    果真如陈禀之猜想,自己这位姐姐并不知道顾玉章在朝堂上的所为:“姐姐不知道么?我这位姐夫不知道与南诏王乌不同是怎样的交情,从乌不同在殿上诬告苒儿那刻起,姐夫就已经‘深明大义’的率领朝臣逼迫皇上下旨将娘娘赐与乌不同为妾了!”

    陈书雪一听,整个人颤了三颤,一时不稳地被顾沛萱扶住:“这怎么可能?父亲怎么会害苒儿呢?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辱嫁去番邦啊?”

    陈禀之清冷一笑,挖苦道:“萱儿,你的父亲想要的不是你们这些儿女的幸福,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会比握在手里的权力重要!”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顾沛萱直觉得自己脸上烧得厉害,而站在一旁的顾沛凡则面色铁青,双手握成了拳头。

    他恨恨地问:“舅舅,二姐她现在如何了?”

    陈书雪亦忙扯过陈禀之的手切切地问:“苒儿知道她父亲的所为么?她是不是很伤心?她如何了?”

    陈禀之面色阴沉,无奈地摇摇头:“听皇上说她是宁死也不会受此大辱的,整个人瘦了一圈,似乎准备随时赴死。哦,对了!苒儿她托宫人给我带话,要我告诉姐姐好好保重身体,不论她生她死都不要挂念她,她永远都是您的女儿!”

    听到此话,顾沛萱与陈书雪不禁大悲大恸起来,陈书雪更是将要昏厥。

    陈禀之只得小心的安慰着,倒是一旁的顾沛凡默不作声,眼中满是恨意与怒火,这样的沛凡像极了在战场厮杀的将军,眼中不仅有对敌人的愤懑还有难以掩饰的嗜血。

    这样的顾沛凡落在宇文焕临的眼中多少有些陌生,他走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皇上他会救你二姐的!眼下我们还是不要去烦扰皇上了,岳母大人跪了这么许久,而今又听到这样的消息,本王担心她的身体吃受不住。所以,还是早些让她老人家回府比较好!”

    顾沛凡点点头,转身去扶陈书雪,此时陈书雪是心灰意冷,她没有想到为了讨好南诏王,顾玉章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这怎能不叫她恨毒了他?

    她在心底不住的问:这个陪伴自己大半生的男人还是当年的顾玉章么?

    直抵心底的恨意,让她猛地抓住陈禀之的手:“弟弟,那些个跟着顾玉章起哄的朝臣,你不要放过他们!”

    陈禀之目光深切地看着陈书雪,沉吟片刻试探地问:“姐姐说的是御史中丞薛琦和户部右侍郎冯傅琛么?”

    陈书雪点点头,她知道顾玉章之所以拿这二人撇清他自己是因为这二人一定带了头,她现在一时三刻不知道怎样报复顾玉章,但是拿这两个人开刀解恨是她想都不用想就愿意去做的。

    陈禀之抬头看了看一尘不染若水洗般地碧空,气定神闲地说:“姐姐放心,只要时候一到,皇上会料理他们的!”

    宇文焕卿此时不愿意见他们是情有可原的,陈书雪等人自然明白这层深意,所以都悻悻地走了。

    陈禀之见自己姐姐那消瘦落寞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当年若是她不这么一意孤行的嫁给顾玉章,想必也不用为这样一个人心力憔悴了。

    他正要往回走,却听见有人唤他:“陈相,请留步!”

    陈禀之一回头却见是逸郡王宇文焕朗,他清瘦的面庞上隐隐可见细密的胡茬,眼光暗淡,和之前那个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郡王判若两人。

    “臣参见郡王殿下,您是来求见皇上的?”

    宇文焕朗木讷地点点头又很快地摇摇头:“不,我只是来探探消息,想必皇兄现在最不想见得就是我!”

    陈禀之作为宇文焕卿的心腹大臣,自然知道这宫里面发生的事儿,徐惠仪大错已成皇上对她的处置已经算是仁慈了,想到这,他竟然有些语塞。

    宇文焕朗晦暗的眼神忽而多了一丝清晰的光亮,明亮而忧伤:“陈相,宸贵妃娘娘真的要下嫁南诏么?”

    陈禀之拱拱手将话说得委婉而含蓄,隐去了其中的秘密:“这个,现在情势紧张。臣也不清楚,不过以娘娘的性格怕是不会屈就卑劣之徒,所以……。”

    “本王知道了!”

    暗淡的眸光在垂下的眼帘下像黑暗的黑夜一般,他轻轻地转过身,向紫宸宫外走去。

    陈禀之有些读不懂宇文焕朗眼中的情绪,那是一种难以启齿的柔弱更是一种郁郁寡欢的落寞,难以言明……

    忽而,简严闪身出来,恭声道:“陈相,皇上请您进去。”

    陈禀之点点头,转身向宣仪殿而去……

    又过了数日,这日虹销雨霁,惠风和畅,万里无云万里天,顾沛蕖一早起来便开始梳妆打扮。

    她身着粉蓝色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白梅,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有些圆润的腰身束住,外边罩了一件袍服并影纱衣,刚刚好可以遮蔽这样的丰腴。

    她将一头青丝绾成半月髻,仅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

    顾沛蕖不想太刻意,但是她本就质本洁来,她有必要郑重地送一送自己,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像看到了过去。

    宇文焕卿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拄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苒苒别怕!南宫清那假死药这次是万无一失的,他不仅反复实验,而且还请教了药王谷的谷主,是不会伤害你和孩子的,而且朕都已经安排好了。很快你便会醒来,闭气时间是非常的短!”

    顾沛蕖点点头,微笑着表示对他的信任。

    这是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宇文焕卿筹划的很是细密,即便是放在棺椁中的罪囚亦是按着她的体貌找来的,再由南宫清亲自易容,那张假面皮更是千锤百炼,反复修改,即便是顾沛蕖见了都觉得太像了。

    宇文焕卿安慰她以后又将内殿的布置安排又检视了一遍,他内心无比紧张,他容不得自己的妻儿有一丁点闪失。

    隐匿于内殿的南宫澈与宇文焕渊亦是紧张,二人都紧握着手中的兵刃,盯着那太后戚媚送来的白绫,仿若顾沛蕖真的会赴死一般,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忽而,瓷青从外面走了进来回禀:“皇上,娘娘,王彦说顾玉章已经向芷兰宫来了!”

    宇文焕卿点点头,拍了拍顾沛蕖的肩膀轻声说:“苒苒不要怕,焕渊和南宫澈就隐藏在内殿,若是顾玉章敢放肆,他们会保护你的!朕先走了,朕在凝烟碧落等你!”

    顾沛蕖下意识的摸了摸袖管里的假死药,拍了拍宇文焕卿扶在肩膀的手温柔道:“你别担心,我不害怕!我倒是有一肚子疑问要问他呢!”

    宇文焕卿笑着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便转身走了。

    顾玉章听闻戚媚赐死顾沛蕖的消息着实震惊,因为昨日他还侃侃而谈地与乌不同筹谋,虽然酒宴后,陈书雪与他大闹了一场,但是他没有想到戚媚真的敢赐死他的‘女儿’。

    将将走到汀兰水榭便见宫中尽素缟,白色与黑色的围布挂满了阖宫上下的梁柱上,白色的灯笼在这样的晴空下显得尤为扎眼。

    顾玉章一时间竟然有些心痛,那种感觉很难受,他突然觉得自己这匹本应该更狠辣的狼竟然窜出了人味。

    这种愧疚的情绪或者来源于对自己曾经爱慕的陈映雪最后的歉意吧!

    想到这,他大步流星地走上的玉阶,当他踏进芷兰宫的大门时,却见一个粉蓝的声影盈盈立在那,那个身影他是那么的熟悉,她太像映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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