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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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南方医院，蒲宁看到蒲平下车，在严其敏搀扶下颤颤巍巍走来，大吃一惊。一个多月前，清明，在老家亭子里，兄弟俩还在斗嘴，那时的蒲平健朗得很，没半点异样，只感觉有点暴躁。转眼，就成重病号，一身浮肿。那些日子，蒲宁天天跑医院陪着，也带点倪裳在家褒好的汤水，夜里才自己回家。病房是独立套房，带小厨房的，也有阿姨做饭。严其敏一直都在，蒲隽在南大上大四，基本翘课，天天陪护，蒲静请了长假，家里其他人也走马灯似的来去。
决定做化疗的前一天，就蒲宁陪着，一边闲聊，一边给蒲平按摩止痛，几十年没说的话，这些天补齐了。冥冥中似有感应，白木兰来了电话，兄弟俩一起听的。蒲平来广州住院，他们便把白木兰送往乡下，让亲戚陪着，不敢说半句实情。白木兰问蒲平，去了哪里出差，怎么这次那么久，最近跟弟弟有没有联系，然后是一通家常闲话。蒲平出奇平静，出奇耐心，逐句逐句作答，讲了很久。到最后，听蒲平说，妈妈你多保重，蒲宁夺门而出，天台上，无声饮泣。
化疗后益发恶化，便转去东山的省肿瘤医院，只有单间病房。生死未卜，人人都很压抑。有一天，蒲宁见二姐蒲静闷闷走来，眼中有泪，便问究竟。蒲静说，蒲隽不懂事，刚刚出言顶撞了她，话说得很重，这小孩怎么这样了。蒲宁把蒲隽叫了出来，公共饮水机那里斟了一杯水，让他端给姑姑，一定要道个歉，这个姑姑，比谁都疼你爸爸。蒲隽没有申辩，乖乖去了。
蒲静夫妇俩都是深圳老牌医师，一个在妇幼医院，一个在肿瘤医院，一个迎来，一个送往，各据人生两端。晚期病号进了肿瘤医院，无非走个过场，安慰家属的一道流程。所以，这里的主任把蒲静和蒲宁叫去办公室，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知会蒲平，提早做好后事安排。蒲宁不干，躲开了，硬是让蒲静去做这事。许久回来，蒲宁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门洞，看到蒲平一家三口都在，飘窗台边围坐吃饭，蒲平时不时给母子俩夹菜，一脸平静。蒲宁看着这一幕，心下愀然，世间无大事，生死只一瞬，恩怨荣衰殊不足论。
唯一的歌者涉水而来
哀悼着，目送他们一一远去
他们沉着的队伍如有神灵牵引
他们静穆的步子打出圣乐的拍子
歌者，你目送他们，噤然无声
你不能歌唱
也不能惊扰他们：那是一群
过桥的人们，消失的人们
“下次打球，我们换个地方，龙东那边有个培训基地，老同学在那做校长，场地好多了，更清净。打完球，再到我家后面吃火锅，比这还地道。”甫上车，温良辰便道。
蒲宁把球拍袋子搁脚边，系上安全带：“哪都行，就怕以后不得闲了。”又扫一眼温良辰，“咦，今天咋的了，闷头闷脑不怎么吭声？”温良辰驱车上路，目不斜视：“这种人，自己生意越做越缩水，口气倒是吹翻天，受不了。”蒲宁挑挑眉，明白过来，笑了：“哈，人家也没咋的嘛，逗个乐子罢了。”“你跟他们见得少，不知道他们肚里的烂账。”温良辰扔下半截话，蒲宁无从接起。
温良辰指指一掠而过的道旁建筑，有酒店，有厂房，还有商用楼，说这几处都是陈思远马仔的物业，这人跟着打了几年工，开始自己揽工程，赚下的钱全砸地里，压了十几年，现在赚大发了。陈思远倒好，早二十年排场就蛮大，哪都是他的工程，镇里没钱，就给他划块地送栋楼，这家伙猴子捡包谷，捡一条丢一条，到最后渣都不剩，连现在土楼这场子还是租人的。
“你哥有远见，这点我很佩服，早年头就老跟我们说，有点钱就要买楼买地，苦日子先熬着，以后再享福，回头看，还真是。我是一直没钱，想也白想，哎。”温良辰长叹一声，“你哥身边很多人，信这话的都发了，肥水都流外人田了。”蒲宁皱眉：“烦不烦，总说这个，没兴头。两个地方，两条道，他没少鼓动我过来啊，你说我一画画的，来这大工地干啥？”温良辰意犹未尽：“何容光没说错，蒲平一走，就树倒猢狲散，各顾各，那一拨人，几年都闻不到一个屁响。他手下好几个，现在都成大公司老总了，别说副手，几个部头，连小屁司机都风生水起。就你哥运滞，职业救火队，黄埔军校，唉，走得真是冤。”
“不是说你女儿快摆酒了么，说一声，随个礼。”蒲宁望着窗外时隐时现的灯火，打断他。说到女儿，温良辰立马转舵了，恨不能从车舵腾出两只手来点赞，小姑娘，生性，还没毕业就兼职打工，代/购，三天两头跑香港，不怕苦不怕丑，肩挑背扛，排队过关，养活自己不算，还给家用。温良辰给蒲宁看过照片，挺伶俐挺标致的女孩，加上吃苦耐劳属性，堪比网络盛传的“港版劳拉”，那个扛大包靓女。
“你呀，平时也多出来走走，跟以前那帮老友聚聚，帮你家闺女减减负。”见他刹不住车，蒲宁只好又帮他转舵，“干你这行，没社交不行滴，不像我，宅着也能挣俩饭钱。苍井空老师不说么，除非你能躺着挣钱，否则就别赖床上。”温良辰又是一声叹：“哎，交个鬼，他们的社交就是打麻将。知道这些人玩多大吗？一晚上万来去，陪不起陪不起。”蒲宁道：“过几天，我要去趟惠州农场，一起去吧，小辈们说要开工了，你看看能不能帮个忙？”“不去，我跟你们家小的不对付。”温良辰一句怼得，蒲宁闷哼一声。温良辰赶紧好言宽慰：“知道你好心，我就这脾性，蒲平也没少说我，哎。”
蒲宁不做声了，想起王耶孟仲季那俩，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苦巴样，忽然想笑，这回轮到自己了。
“呃，这周末，莫蔚青从香港过来，她点名要见你，深圳几个同学也过来，加龙岗这边有上十个，一起聚聚，你还在这吧，这回别逃了哦。”温良辰忽然又道。
这回轮到蒲宁叹气了：“咳，别预我，我一离群大雁，早找不着北了。你们聚你们聚，代问候各位就是。”
说曹操曹操到。夜里，莫蔚青就找上蒲宁，发了个视频，“才子哥好身材！”加吐舌，呲牙，拇指。
蒲宁点开，倒吸一口气：但见自己光着膀子，抡圆了胳膊挥拍扣杀，噼哩噼啦，外加球鞋摩擦地板的咯吱咯吱，长度有分来钟。正是下午的场子，跟何容光对劈，杀得兴起，光膀子上。温良辰偷拍的，这个没跑，问题是，这家伙还发到哪里去了？蒲宁从不发视频上圈，私照也是，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朋友圈视频是以秒计的。
“良辰怎么这样，他发到哪里去了？”蒲宁随即问莫蔚青。对话框里却再没动静。
倪裳也发来十几二十张照片，说都是最近拍的，大部分超清，新机子的出品，变焦定焦微距都有，花，叶脉，春野，树丛和倒影，角度清奇，秀逸灵动，掩不住的欣喜快活。最后几张，又回到她最拿手的相机作画，瞎晃，每一张都不可重复，影像虚朦清丽，韵律流动，说这些是用回旧机子，怕把那高大上的家生晃花，对不上焦了。让蒲宁帮忙选选，朋友圈发个九宫格，半年不发圈了，别的朋友会觉得奇怪。这倒也是。
蒲宁干脆拨了视频，边聊边挑图，简评优劣。
“哥，有看朋友圈吗？”末了，倪裳问。
“看啊，各路明星现场直播，吃喝拉撒自拍他拍，所以一拉到底，等于没看。”
“我也是，除了几个好友的，点个赞，其他都是跳过跳过，才不给自己添堵呢。”倪裳一副认真脸，“我想明白了，别人说啥，我就是不看不听，少来烦我。”
好，蒲宁竖起大拇指。倪裳怀里的虎妞，四蹄朝天，一声附议：喵～
广州南方医院，蒲宁看到蒲平下车，在严其敏搀扶下颤颤巍巍走来，大吃一惊。一个多月前，清明，在老家亭子里，兄弟俩还在斗嘴，那时的蒲平健朗得很，没半点异样，只感觉有点暴躁。转眼，就成重病号，一身浮肿。那些日子，蒲宁天天跑医院陪着，也带点倪裳在家褒好的汤水，夜里才自己回家。病房是独立套房，带小厨房的，也有阿姨做饭。严其敏一直都在，蒲隽在南大上大四，基本翘课，天天陪护，蒲静请了长假，家里其他人也走马灯似的来去。
决定做化疗的前一天，就蒲宁陪着，一边闲聊，一边给蒲平按摩止痛，几十年没说的话，这些天补齐了。冥冥中似有感应，白木兰来了电话，兄弟俩一起听的。蒲平来广州住院，他们便把白木兰送往乡下，让亲戚陪着，不敢说半句实情。白木兰问蒲平，去了哪里出差，怎么这次那么久，最近跟弟弟有没有联系，然后是一通家常闲话。蒲平出奇平静，出奇耐心，逐句逐句作答，讲了很久。到最后，听蒲平说，妈妈你多保重，蒲宁夺门而出，天台上，无声饮泣。
化疗后益发恶化，便转去东山的省肿瘤医院，只有单间病房。生死未卜，人人都很压抑。有一天，蒲宁见二姐蒲静闷闷走来，眼中有泪，便问究竟。蒲静说，蒲隽不懂事，刚刚出言顶撞了她，话说得很重，这小孩怎么这样了。蒲宁把蒲隽叫了出来，公共饮水机那里斟了一杯水，让他端给姑姑，一定要道个歉，这个姑姑，比谁都疼你爸爸。蒲隽没有申辩，乖乖去了。
蒲静夫妇俩都是深圳老牌医师，一个在妇幼医院，一个在肿瘤医院，一个迎来，一个送往，各据人生两端。晚期病号进了肿瘤医院，无非走个过场，安慰家属的一道流程。所以，这里的主任把蒲静和蒲宁叫去办公室，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知会蒲平，提早做好后事安排。蒲宁不干，躲开了，硬是让蒲静去做这事。许久回来，蒲宁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门洞，看到蒲平一家三口都在，飘窗台边围坐吃饭，蒲平时不时给母子俩夹菜，一脸平静。蒲宁看着这一幕，心下愀然，世间无大事，生死只一瞬，恩怨荣衰殊不足论。
唯一的歌者涉水而来
哀悼着，目送他们一一远去
他们沉着的队伍如有神灵牵引
他们静穆的步子打出圣乐的拍子
歌者，你目送他们，噤然无声
你不能歌唱
也不能惊扰他们：那是一群
过桥的人们，消失的人们
“下次打球，我们换个地方，龙东那边有个培训基地，老同学在那做校长，场地好多了，更清净。打完球，再到我家后面吃火锅，比这还地道。”甫上车，温良辰便道。
蒲宁把球拍袋子搁脚边，系上安全带：“哪都行，就怕以后不得闲了。”又扫一眼温良辰，“咦，今天咋的了，闷头闷脑不怎么吭声？”温良辰驱车上路，目不斜视：“这种人，自己生意越做越缩水，口气倒是吹翻天，受不了。”蒲宁挑挑眉，明白过来，笑了：“哈，人家也没咋的嘛，逗个乐子罢了。”“你跟他们见得少，不知道他们肚里的烂账。”温良辰扔下半截话，蒲宁无从接起。
温良辰指指一掠而过的道旁建筑，有酒店，有厂房，还有商用楼，说这几处都是陈思远马仔的物业，这人跟着打了几年工，开始自己揽工程，赚下的钱全砸地里，压了十几年，现在赚大发了。陈思远倒好，早二十年排场就蛮大，哪都是他的工程，镇里没钱，就给他划块地送栋楼，这家伙猴子捡包谷，捡一条丢一条，到最后渣都不剩，连现在土楼这场子还是租人的。
“你哥有远见，这点我很佩服，早年头就老跟我们说，有点钱就要买楼买地，苦日子先熬着，以后再享福，回头看，还真是。我是一直没钱，想也白想，哎。”温良辰长叹一声，“你哥身边很多人，信这话的都发了，肥水都流外人田了。”蒲宁皱眉：“烦不烦，总说这个，没兴头。两个地方，两条道，他没少鼓动我过来啊，你说我一画画的，来这大工地干啥？”温良辰意犹未尽：“何容光没说错，蒲平一走，就树倒猢狲散，各顾各，那一拨人，几年都闻不到一个屁响。他手下好几个，现在都成大公司老总了，别说副手，几个部头，连小屁司机都风生水起。就你哥运滞，职业救火队，黄埔军校，唉，走得真是冤。”
“不是说你女儿快摆酒了么，说一声，随个礼。”蒲宁望着窗外时隐时现的灯火，打断他。说到女儿，温良辰立马转舵了，恨不能从车舵腾出两只手来点赞，小姑娘，生性，还没毕业就兼职打工，代/购，三天两头跑香港，不怕苦不怕丑，肩挑背扛，排队过关，养活自己不算，还给家用。温良辰给蒲宁看过照片，挺伶俐挺标致的女孩，加上吃苦耐劳属性，堪比网络盛传的“港版劳拉”，那个扛大包靓女。
“你呀，平时也多出来走走，跟以前那帮老友聚聚，帮你家闺女减减负。”见他刹不住车，蒲宁只好又帮他转舵，“干你这行，没社交不行滴，不像我，宅着也能挣俩饭钱。苍井空老师不说么，除非你能躺着挣钱，否则就别赖床上。”温良辰又是一声叹：“哎，交个鬼，他们的社交就是打麻将。知道这些人玩多大吗？一晚上万来去，陪不起陪不起。”蒲宁道：“过几天，我要去趟惠州农场，一起去吧，小辈们说要开工了，你看看能不能帮个忙？”“不去，我跟你们家小的不对付。”温良辰一句怼得，蒲宁闷哼一声。温良辰赶紧好言宽慰：“知道你好心，我就这脾性，蒲平也没少说我，哎。”
蒲宁不做声了，想起王耶孟仲季那俩，皇帝不急太监急的苦巴样，忽然想笑，这回轮到自己了。
“呃，这周末，莫蔚青从香港过来，她点名要见你，深圳几个同学也过来，加龙岗这边有上十个，一起聚聚，你还在这吧，这回别逃了哦。”温良辰忽然又道。
这回轮到蒲宁叹气了：“咳，别预我，我一离群大雁，早找不着北了。你们聚你们聚，代问候各位就是。”
说曹操曹操到。夜里，莫蔚青就找上蒲宁，发了个视频，“才子哥好身材！”加吐舌，呲牙，拇指。
蒲宁点开，倒吸一口气：但见自己光着膀子，抡圆了胳膊挥拍扣杀，噼哩噼啦，外加球鞋摩擦地板的咯吱咯吱，长度有分来钟。正是下午的场子，跟何容光对劈，杀得兴起，光膀子上。温良辰偷拍的，这个没跑，问题是，这家伙还发到哪里去了？蒲宁从不发视频上圈，私照也是，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朋友圈视频是以秒计的。
“良辰怎么这样，他发到哪里去了？”蒲宁随即问莫蔚青。对话框里却再没动静。
倪裳也发来十几二十张照片，说都是最近拍的，大部分超清，新机子的出品，变焦定焦微距都有，花，叶脉，春野，树丛和倒影，角度清奇，秀逸灵动，掩不住的欣喜快活。最后几张，又回到她最拿手的相机作画，瞎晃，每一张都不可重复，影像虚朦清丽，韵律流动，说这些是用回旧机子，怕把那高大上的家生晃花，对不上焦了。让蒲宁帮忙选选，朋友圈发个九宫格，半年不发圈了，别的朋友会觉得奇怪。这倒也是。
蒲宁干脆拨了视频，边聊边挑图，简评优劣。
“哥，有看朋友圈吗？”末了，倪裳问。
“看啊，各路明星现场直播，吃喝拉撒自拍他拍，所以一拉到底，等于没看。”
“我也是，除了几个好友的，点个赞，其他都是跳过跳过，才不给自己添堵呢。”倪裳一副认真脸，“我想明白了，别人说啥，我就是不看不听，少来烦我。”
好，蒲宁竖起大拇指。倪裳怀里的虎妞，四蹄朝天，一声附议：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