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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记忆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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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一段段远去了的乡村旧事,在作者笔下汩汩流淌,笔触细腻,清新自然,读来可亲可信,如春风扑面而来。  它们并不是普通的植物,它们是通向记忆的门,一扇扇小门打开了,一个个画面呈现出来,从朴素的乡村图画中走出一个小姑娘,她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单纯可爱。

    一、大葱大蒜

    那一年,几岁?可能四岁吧。因为现在看来那么矮小的土灶,我得搭个小板凳才够得到锅台。哥哥长期寄学,父亲在外地工作,家里就我和母亲。

    母亲生病了,病得很重,睡了一天一夜。我好饿,像只病猫一样坐在睡房的门槛上,眼巴巴地望着床上的母亲,希望母亲能够起床,给我做点吃的。母亲在头上捆了个毛巾,强撑着坐到了灶门口。母亲说,去扯点大葱来,我给你煮鸡蛋汤喝。

    好高兴啊,能喝到鸡蛋汤了。刚下过一场淋漓的春雨,菜园旁的小溪哗哗啦啦,黄中透绿的山溪,到现在我都能记起它的模样。我在被雨水泡得松软的田土里拨呀拨呀,肥硕的葱蒜长得跟我差不多高呢。我扯了一大抱蒜苗,兴冲冲地放到母亲面前。

    母亲说了一句:“儿啊,这是蒜不是葱啊!”就开始流泪。母亲自己去拨了一些葱,边做汤边哭,我吓得忘记了饥饿,以为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因为母亲从没哭得这么伤心过啊。

    从此牢牢记住了葱和蒜。大蒜抽苔了,拨了它绿色的苔做成项链,手蜀,戴着臭美。大葱开花了,那些圆球球花朵好看不好闻,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大蒜的老苔上长了紫色的小蒜。大葱发火了,叶子黄黄的。妈妈做泡菜了,还没等到葱头、蒜苔变味,坛子里已被我们这些小馋虫挖了个洞,没有零食吃的岁月,泡菜就是我们美味的零食。来了客人,妈妈会做葱叶鸡蛋汤,有时还能吃上大葱馅的包面。葱和蒜,终于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而母亲的苦和累,也深深地刻进了脑海,及到自己为人妇为人母,才真正体会到女人在孤苦无助时,面对嗷嗷待哺的孩子,会有怎样的心情!才想到母亲为什么要不停地流泪呀。

    一直喜欢葱叶鸡蛋汤,每次吃都会想起母亲的眼泪和那句话,就会眼眶湿润。就是这么一句普通的话,我会记它一辈子,我记住的,是母亲的爱。

    二、映山红

    映山红,朴素又热烈的花儿,它天生属于乡村,属于我们。

    对乡村小孩来说,春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春天里有映山红。不知道为什么,孩提时,总觉得日子很漫长,老想着快快长大,却老也长不大。再美好的春天,对我们来说,也是漫长的,在这样的漫长日子里,映山红的出现,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哪一天哪个小伙伴说,映山红开了!这第一个看到映山红的家伙,我们会对他心生嫉妒呢,就像现在的孩子羡慕同伴见到了某个流行歌星,那种感觉,常人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的。

    映山红开了,我们开始在山林里寻找她。其实当它开得盛了,是不用刻意寻找的,这花花儿太容易生长了,常常大丛大丛地挂在土质贫瘠的沟沟坎坎上。红红的火焰一样的花儿,多少次,我总以为是那些绿色的叶子烧着了,冒出了这热烈的火苗。折呀折呀,恨不得将遍山的花儿都抱回家去。清贫的家里并没有可供它们养身的花瓶,连酒瓶也少见,我们的父亲都只喝家酿的苞谷烧。折下满抱的花儿,走在春天的乡村小路上,兴高采烈,举着它,像举着胜利的旗子,像天女散花一样将花儿丢得到处都是,那是种很奢侈的感觉啊。映山红是可以吃的,小心地揪下花瓣,从根部吃起,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上弥漫。大人每年都在警告我们,不要闻呀,有蜜虫,闻了会成塌鼻子!哈哈,你能想像一下——你的鼻子像土窑洞一样塌下来?所以我们不敢凑近了闻那花儿,更不敢吃了它的花蕊。你还能想像一下吗?当你走近一面开满了红杜鹃的山坡坡?那红绿色调的强烈对比,氤氲而来的清香,和孩子心中大饱口福的愿望!我们常常坐在树荫下,将采来的花儿摘下,用细木棍穿起来,要好多好多的花儿才能积攒一个结结实实的花串呢,然后仔细地品尝着大半天的劳动果实。这是女孩子才爱做的事,性急的男孩子总是像羊一样就着树枝啃吃着那些花朵,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映山红盛开的日子,是我们的节日!布谷鸟在天空唱着歌儿,我们在地上唱着。

    有人叫它杜鹃花,我更愿意叫它映山红。

    在老家,映山红有很多种,有白色的,长着紫色的点点,花蕊带点绿色,有紫色长黑点点的,还有黄色长红点点的。这几种花儿不像红色的花儿那样常见,而且都不能吃,大人说有毒。它们比我们钟爱的红色花儿漂亮多了,因为有毒,只有敬而远之。黄色的,就是有名的闹羊花,后来才知道它还有一个好玩的名字叫羊踟蹰。羊儿走近它,徘徊复徘徊,那明艳的黄色,暗藏杀机!

    总想在四月回故乡去,想看看满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

    三、马桑

    想到马桑,恶心的感觉便往喉头涌来。三十多年过去了,身体依然无法忘却那次伤害。

    七月份,正是打“薅草锣鼓”的季节。凌晨五点多钟大人们就出发了,他们得赶在太阳出山之前打早工,把队里那天待薅的玉米地先薅出“艺头”来。“薅草锣鼓”图的就是个热闹,比过年还有趣,大家好像不是去大太阳底下薅草,倒像是去进行文艺演出,老师都要去为本队凑人数,我们被特许放了农忙假。太阳从瓦缝里钻了进来,晃得眼睛睁不开,躺在床上,听到山上锣鼓喧天,已在唱二歇草的“花名歌”了。“荞麦花三朵,紫金叶叶儿开,荞麦叶黄了,叫姐把磨挨”听着歌儿,想到荞麦粑粑,肚子咕咕直叫,昨晚妈妈就交待过了,早上起来,自己到队里的保管室去找饭吃。约了几个小伙伴,一群小屁虫向生产队的保管室出发。

    正是马桑果成熟的季节,路边,一树挨一树,红得发黑的果子泛着紫色的莹光,密密实实的果子包着树杆,压得枝条垂向地面。马桑果捏在手里肉乎乎的,不知谁尝了一颗,发现小小的果子有一种说不清的甜,我们一把把捋了,塞进饥饿的胃里,谁也不知道灾难正在降临。一会儿,人人有了一双红得发紫的手,一张红得发紫的嘴。走到保管室,看到我们已变得乌黑的双手和嘴巴,得知吃了马桑果,大人们吓坏了。没过多长时间,两个小伙伴口吐白沫晕死了,他们的父母呼天抢地,我也开始头晕目眩,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转圈,苦胆都给吐了出来,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后来听说,晕死过去的小伙伴,喝了好多童子尿才给救过来。我吃得少一些,免了喝尿的苦差,父亲不在家,母亲在坡里没回来,是林老师背我回家的。我们的学校就他一个老师,他编者按 一段段远去了的乡村旧事,在作者笔下汩汩流淌,笔触细腻,清新自然,读来可亲可信,如春风扑面而来。还是炊事员,负责给我们煮中午饭。他一边走一边给我讲故事,怕我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他还采来许多枇杷,逼着我吃下去。他说吃一点吐空的胃会好受一些。

    可怜的贫苦的童年啊,可恶的马桑果啊!从此看到马桑树就想吐,好多年,根本不敢看它。现在写着这段经历,胃里仍有隐隐的不适感。

    据说马桑本来是像松柏一样的参天大树,特别肯长。有一年,行军路上朱元璋内急,跑到林子里方便,随手把帽子摘了放在一棵马桑的枝条上,等这位皇帝方便完了来取帽子,帽子不见了,原来马桑在他方便期间,已长了几尺,帽子顶在高高的树梢上拿不到了。朱皇帝一怒之下说,你这不识相的马桑,以后你长到三尺三就给我弯腰。从此以后,马桑树长到三尺三枝条就垂向地面,再也长不高了。你看,马桑还有和洛阳牡丹一样的遭遇呢。

    马桑又名千年红,这个名字好听,当我写下千里红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竟没有那种不适感。它的浆果里包着的黑色种子可榨油,供制油漆,油墨,它的茎叶可提制栲胶,它的全身上下都有毒,可以制作土农药!哈哈,太厉害了吧!它简直全身都是宝啊。这样的东东怎么能吃呢,那等于在吃油墨,吃农药呀!

    尽管仍不喜欢马桑,我已在心里原谅了它,马桑就是马桑,它有什么错?就这样,记住了马桑,记住了那年的薅草锣鼓,还有背我回家的林老师。

    四、泡

    我还在梦乡中,母亲就起床打猪草去了。她得赶在生产队长吆喝之前,给家里那头猪准备好一天的草料。爬起来,坐在门槛上,看着门前弯弯曲曲的山路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猜想着母亲会在哪匹山上。太阳在屋后的山巅巅冒头了,母亲背着满满一背篓露水草出现在小路的拐弯处。我飞奔上去,母亲的汗味、猪草的清香在晨风中扑面而来,那是我会记一辈子的味道!母亲在堂屋里歇下背篓,并不急于倒猪草,她的被草汁染得绿绿的粗糙的手,在猪草里掏啊掏啊,掏出了一个桐叶包,打开一层层的桐叶,笑吟吟地递到我面前,啊!是红红的,亮晶晶的,香喷喷的刺泡!有的压瘪了,鲜红的汁水从叶缝里滴落下来。有时,母亲出去时,会在背篓里放一个搪瓷缸,那样,带回来的刺泡便保持着它们在枝条上的鲜美和完整。我总是吃到满嘴牙软,还吵着要。

    现在,我才会去设想,当母亲在寻猪草的时候看到一篷红艳艳的刺泡时,会怎样的惊喜啊,当她一颗颗地摘下它们时会怎样小心啊,她在用桐叶包好它们时,她的肚子一定也很饿了,想到饿着肚子坐在门槛上等她的孩子,想到她吃刺泡的馋样儿,她笑了。每次出门打猪草,母亲带着那个搪瓷缸,就是带着一个小小的期望呢,她在辛苦的劳作中没有忘记给她的孩子疼爱,那是她能给予的全部。

    等到大了一些,能自己上山摘泡吃了,我会摘一片最大的桐叶,选红得最好的刺泡给母亲带回来,母亲总是吃上几颗就说,还是你吃吧,我牙齿怕酸。其实好甜的,一点也不酸,小小的傻女孩哪里知道,这是母亲的托辞呀。

    我认识很多泡,在乡村,叫泡的,太多了。从草本到藤本、木本,有一个泡的大家族。地泡、蛇泡、空心泡、刺泡、麦泡、三月黄、四月黄、羊麦奶子它们都有着酸中带甜的味道,红艳的外表,草莓一样的香味,它们喂养了我的童年,也喂养了我的朴实和善良。

    五、豆腐柴

    豆腐柴,以前根本不知道它叫豆腐柴,我们一直叫它神豆腐叶子。也有人叫它臭豆腐叶子,因为它有一股浓烈的气味,这气味就是它的标记,无论它藏在哪里,我们都能凭着这股特殊的气味找到它。

    春天来了,栎树开花了,一串串的绿色绒绒花。奶奶说,今天到山上去找些神豆腐叶子,给你们打神豆腐。每年春天我们都等着奶奶这句话呢。

    如得令的士兵,我们提着篮子上山了。其实不用费力去找,山上哪里长有豆腐柴,我们心里明镜似的,像到园子里摘小菜一样熟络。

    豆腐柴是小灌木,它的叶子太普通了,藏在一大堆绿色的杂木中,很难辨认,但它那特殊的气味常常出卖了它,只要闻到一点点气味,我们就能循着这味道把它找出来。所以每年上山,会有新的收获,牢牢记着新找到的豆腐柴,来年再来采摘。

    我们提着叶子进门时,奶奶的水已烧开了,把嫩嫩的叶子倒在木头的水桶里,奶奶用葫芦瓢舀起开水倒进桶里,从灶洞里掏出一把地灰撒进去,拿一双筷子不停地搅啊搅的。这搅有一点技术含量,一是要快,水冷了豆腐就出不来了,二是要烂,不烂,豆腐也出不来。搅好了,趁热过滤出汁水,放在盆里让它冷却。这时我们会守在盆边,背着奶奶的眼不时拿手指去试,点一下盆中的绿汁,看它变硬没有。等到完全变凉了,一盆绿格莹莹,亮格晶晶的神豆腐就成了。吃时用刀花成小方块,拌上蒜泥、葱花、香油,吃在嘴里凉凉的、滑滑的,那种凉可不是一般的凉,吃多了,肚皮会凉好半天呢。现在的孩子喜欢吃果冻,神豆腐算得上是我们的果冻吧,那可是纯天然食品,还可以清热解毒呢。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神豆腐的味道藏在内心深处,很少被记起。去年五月在巫山,居然意外地吃到了神豆腐,一下子吃了两碗。在满心满肺的冰凉中,老家的山山水水,记忆中的春天,去世的奶奶,一下子来到眼前。那个在山上找豆腐叶的小女孩再也回不来了,就让她留在故乡的春天里吧,和奶奶一起。

    六、樱桃

    我们从不叫樱桃,我们说:恩桃。

    无论家栽的樱桃多么甜美可口,也感化不了我思念恩桃的心。

    我的恩桃们长在故乡的山坡上,阴历二月开出一树树粉嘟嘟的花,四月就能吃上恩桃了。红红的小果子一簇簇藏在碧绿的叶子中间,恩桃成熟的时候,是恩桃树最美的时候。那样的红绿搭配,简直美不胜收啊。

    恩桃红透,就成了黑色,无论多甜,也能从甜味中吃出一丝苦来。她还不准你多吃它,吃多了,会被药倒,头晕目眩,让你来年看到她望而生畏。所以,她又被称作药恩桃。红成了黑色的恩桃肉里会长细小的白色肉虫,我们可不管什么虫不虫的,照吃不误。边吃边说,打牙祭了!故乡的恩桃,对我们这些猴子一样爬在树上大啖的馋虫,大概是怕的。什么东西一多,就贱“樱桃好吃树难栽”长大了唱这首歌,就会想到老家那些随随便便长在山坡上的恩桃树,它们一点也不是那么难栽呀!从我记事起,它们就长在那里了,一树鲜花,一树红果,一树绿叶,一树编者按 一段段远去了的乡村旧事,在作者笔下汩汩流淌,笔触细腻,清新自然,读来可亲可信,如春风扑面而来。冰棱地过着它的四季。有时,我们要吃,大人又懒得上树去摘,就拿一把大砍刀砍下果子最密的一枝,扛回来,往坝子里那么一扔,我们就像觅食的小羊,骑在树枝上吃个尽兴。这种吃法真是奢侈!

    夏天,绿油油的恩桃树叶子长怪了,在叶子的边缘,爬着一条条红色的“肉虫”远远望去,好像又结满了恩桃!小时候,常上这样的当,兴冲冲地跑到树下,发现受骗了,这算是恩桃树给我们开的一个小小玩笑吧。直到搬家到集镇上,才知道樱桃还有家野之分。家种的樱桃,果子又大又甜,那种吃的野趣没有了,很不过瘾。小时候,为了吃恩桃,差点送了小命呢。那棵弯脖子恩桃树长在一面峭壁上,伸长手臂终于抓了一根枝桠,和几个小伙伴拚命地拽呀,想把树枝给拽断,树枝没拽断,后面的人手一松,我就给吊在了悬岩之上,在深渊之上晃荡!好在我手紧,掉下去肯定粉身碎骨了。给小伙伴们拉回来,过了大半天,腿肚子还是发软,以后上学路过那棵樱桃树,心里总是怕怕的,它差点拿去我这个小馋鬼的命。

    在华师大念书时,专门去欣赏过武大的樱花。在花云里徜徉,在花瓣雨中穿行,很美,美得虚幻,没感到实实在在的快乐和幸福,我心中喜欢的仍是故乡的恩桃。

    七、刺梨

    在山村中学工作时,总喜欢摘些野花野草,一瓶清水,供奉在陋室。读书到深夜,没有共遣西窗的人,便看看它们,我的夜晚,由此少了许多孤寂,多了一些温存。

    小地方名叫太坪,贫瘠的土地,一年四季却长出各种各样的野花来。特别喜爱匍匐在坡地上的刺梨,每到刺梨花开,我的陶瓶便成了它的专居。

    刺梨的茎、叶,花苞的外形,与高贵的玫瑰极其相似,它总长在荒僻的野地,想必是那种特别耐旱耐贫的植物。

    春风吹拂时,刺梨开始长出墨绿的叶片;接着,沿着茎蔓托起成行的花骨朵,花瓣洁白,花蕊嫩黄。盛开的刺梨花儿很张扬,大片大片地铺排在大地上,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一点也不象它朴素的外表。花茎上有刺,刺儿又大又硬,一幅野性难驯的样子。要是被它的刺扎了,那种痛钝钝的,很难受,想必刺上是有毒的。在杂草丛生的荒坡上,看到这么一片葳蕤的花儿,心里会慕名地欢欣鼓舞呢。我的刺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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