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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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从记事开始,外婆的模样至今没什么变化,深深的纹沟象张蛛网铺在尖瘦黝黑的脸庞,耷拉下来的眼皮让本细小的眼睛变得更小,特别是笑的时候似条直线,可外婆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从小我就觉得漂亮,那时候还曾和外婆开玩笑说,就是外婆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让外公着迷,七十多岁的外婆害羞地垂下头,笑嘻嘻的样子,那个神情特象个纯真的小孩。外婆喜欢笑,整天笑眯眯地,可很少听到外婆爽朗大笑,特别是和外婆坐在门前的老榕树下,外婆总是默默地看着我眯眯笑,我问外婆为什么不说话只是笑,外婆说她就是喜欢看我,我对外婆说,如果我有外婆高挺的鼻子和簿簿的嘴唇会更漂亮,外婆是不是更喜欢看,外婆摇摇头说,阿侬最漂亮,外婆就是喜欢这样的阿侬,因为阿侬懂得心疼妈妈,心疼外公和外婆。

    那时候已弓腰驼背的外婆,满头银丝的外婆和蔼和亲,坐在外婆身边,静静地看着外婆,不安分的小手时不时摆弄外婆编成辫子盘起的银发,摸摸外婆的笑脸,给外婆捶捶腰,外婆说她老了,人老了腰就弯了,怎么捶也捶不直了,有阿侬和你妈妈心疼外婆,外婆没啥放不下的,也没啥好揪心的。当时的我不理解也不明白外婆轻淡的口气吐出的,是积淀埋藏心底多年的遗憾和无奈,更不知道沉默寡言的外婆,从没婆爽朗大笑的外婆,劳苦一生的外婆,心里头深藏一个故事,外婆自己的故事,这故事象座山压着外婆的心,外婆的心有多沉有多痛?直到现在我还是找不到衡量的天平

    二

    从小每到外婆家,最喜欢缠着外公和外婆给我讲故事,觉得七十开外的外公外婆定有讲不完的故事,外公知道我性子,每次外公第一句话就是,阿侬,今天就讲一个故事,不许撒娇耍赖。可我一样知道外公性子,平时外公话少,但当外公两杯白酒下去,刚才给我定下的原则,象外公抽竹子烟筒吐出的烟雾,不一会消散于空气,所以每次我都答应外公,外公还觉得我乖我听话。然而,外婆知道外公脾气,悄悄在我耳边说,阿侬,你外公平常说啥是啥,可就是给你讲故事从来说话不算数,说只讲一个可到头来他自己唠叨多少都不记得。

    自小外公在我心里就是个传奇人物,外公是个孤儿,爹娘长得啥模样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不知道,外公他是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饭喂大的,五岁被邻村的张大户当童工领养,从那开始五岁的外公跟着张大户的长工一起上山放牛放羊,没有工钱只给一天三顿吃的,快十五岁时被镇上一家开武馆师傅看中,说外公是个学武的好料子,就这样外公跟着师傅练武,外公虽然没读过书可能吃苦耐劳,生性聪明记性也好,师傅没有儿女,将外公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将祖传的中医药方和把脉看病技巧传授给外公,加上外公从小在山上放牛放羊,对各种植物如数家珍,闭上眼睛闻闻就知道这是株什么草这是什么树上的叶子。

    外公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张大户家当童工到当长工度过,其中有几多辛酸,外公对此只是轻描淡薄,就是妈妈也知道不多,以前外公对我绝口不提,而外公越是不愿讲我就越好奇越爱追问,现在才明白,善良的外公深藏苦楚的心意,是不愿将自己的辛酸苦难往事给的子孙留下苦涩的记忆和回忆,善良的外公啊,尽管你老人家愿意自己承受一个孤儿的成长苦难,可你何曾知道,你的子孙一样愿意为你分担,哪怕是你倾诉后的刹那释然,哪怕是在聆听时多给你老人家倒杯酒,我们也会得到些许的安慰。

    外公是孤儿是妈妈告诉我的,可是外婆也是孤儿,是我做梦都没不到的,为什么?为什么苍天对我善良的外公和外婆如此不公?从外公告诉我外婆也是孤儿的那天起,心痛的我不断地追问,当放学回来在山坡上放牛时问晚霞;当在地里和妈妈一起插秧时问浑浊黝黑的沼泥;幽静的午夜躺在小阁楼上,透过窗棂凝望群星明月,听着屋前竹林低泣的天籁,我问星河问嫦娥,问天使,可谁都没能告诉我,告诉我外公和外婆因何要承受人世间如此诸多的苦难?难道真的是奶奶说的那样,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人命吗?那么外公和外婆是哪颗星星呢?天上的星星不都是一样的绚烂逍遥吗?十年后我才明白,生命是相同的,然而,命运和生活是各不相同的,不同的距离有多宽有多远?拿什么来衡量命运交错的负重?没有,在人世间还没有人能计算出衡量的天平,人世间没有衡量人生艰辛疾苦的称与砣。

    三

    那是我十岁那年的七月初七,在老家人们称为“七夕节”早晨和妈妈一起下地,到花生地里施肥拨草,南方的夏日明艳得使人眼冒金光,特别是中午时分,高空是望不到头的蓝还是浓浓厚厚的蓝,蓝得流碧,头顶上的太阳似个滚圆的火球在燃烧,放射的火焰好象非要把要灼伤不可。肚子饿得“咕咕”叫,可妈妈只顾埋头干活,偶尔抓起挂在脖子的毛巾抹抹汗,两条长辫子随着手脚和身体的挪动,在胸前有节奏地一晃一晃地。突然间妈妈想到什么,直起腰抹抹额头,神情很认真地对我说:“丫头,快,快回家,妈差点忘了,今天是“七夕节”妈得把这地里的草拨完,你去看外公外婆。”

    “妈,还有好多没拨呢,明天去不行吗?”我指着那片嫩绿的花生地说。

    “不行,你外公外婆在等着呢,每年这日子都得去。妈一个人能行,你回家把锅里的猪食掏进桶里,再把今早妈倒在盆里的米汤加上,把猪喂了再去外婆家,妈一会吃咱带来的地瓜饭。”

    一听说要去外公外婆家我就特高兴,心里暗想又可听外公给我讲故事了,说不定外婆还会给我做最爱吃的糯米糕。

    当我挽高裤筒准备过小溪时,妈妈跑过来,满是沟纹和蚕皮的双手扶在我肩上,盯着我说:“妈房间窗前的桌子抽屉里有几块钱,你拿五块钱给外公打两斤白酒买半斤烟丝,给外婆买斤糖果,走廊门后的小篮子有几个鸡蛋也给外公外婆带去,记得没有?”

    “妈,我记得。”

    “丫头,小锅里还有地瓜饭,你回去先吃了再喂猪,今晚要想在外婆家过夜就明早再回来。”

    知女莫如母,我心里想啥都逃不过妈妈的眼睛。

    到外婆家已快黄昏,穿过路边的小树丛,远远就看到外公和外婆坐在老榕树下的木凳上,外公大口大口地抽着竹子烟筒,外婆婆默默地坐在一边,目光朝我走来的方向凝视,一看到我,外婆抿嘴一笑站起来:“外婆就知道你妈准记得,准记得!”

    外公把竹子烟筒放在小木桌上,干瘪的手有力地在我头上搓来搓去,接着把我搂在怀里:“丫头,你妈又叫你给外公打酒买烟丝了吧,唉,你妈呀,自己舍不得花一分一毫,就知道心疼你外公外婆。”

    “外公,妈还叫我给外婆买了糖果。”

    “嗯,你妈每年的今天都要给你外婆买糖,你外婆一早就唠叨着呢。”

    外婆笑眯眯地把糖拿进屋,走到门口时转过头对我和外公说:“阿侬和外公说话,外婆去做饭,外婆给阿侬做糯米糕。”

    晚上和外公外婆在老榕树下吃饭,饭前我把白酒将外公酒杯灌满,外公边喝酒边吃外婆炒的花生米,外婆说,外公觉得炒花生米送酒是最香的,比吃鸡还香,所以每次外婆都炒一小玻璃罐花生米放着,外公是一天三餐都要喝两杯,外婆每次给外公倒一小碗炒花生米。我和外婆吃着糯米糕,边聊家事边看外公喝酒,外婆说,阿侬啊,以后长大无论去哪都要心疼你妈,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了,让你妈过上好日子,你妈呀人好又耐苦,你妈人聪明,就是外婆没钱供你妈读完书,要是生在别人家,你妈就没这么命苦。外婆提起袖子抹眼泪,外公放下酒杯,拿起来竹子烟筒,咕咚、咕咚,重重地抽了一口,叹了口气,盯着外婆说:“你别再唠叨这事,哪个父母不想自己儿孙过得好,知道今晚你心不好受,去做你的事吧。”

    外婆抹了抹眼角,可怎么也抹不干流溢的泪滴,外公又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神情是那样的凝重、深邃,外婆幽暗的眼神象黑夜流淌的河,我淌着泪将外婆搂在怀里,虽然不知道外婆此时为什么悲伤心痛,可知道外婆能感受得到我疼爱的温暖,多多少少有些安慰吧。

    外婆进屋将糖果摆在两个碟子里,放在庭院里的石榴树下的小木桌上,点上三柱香,闭上还淌着泪的眼睛,簿簿的嘴唇不知在嘀咕什么,仰首朝天上拜了三拜。高挂在树梢上的弯月温柔地看着外婆,淡淡的月色下,弯了腰的外婆用力挺直瘦小的身子,可无论外婆怎么尽力,还是挺不直劳累弯弓的腰身,我可怜的外婆好象变了个人,旁若无人地凝望苍穹,直到现在我还找不到形容外婆当时神色的词语,有几多哀愁有几多沉痛?有多少凄凉和哀伤纠缠着外婆的心?

    我默默地走出屋外坐在外公身边,外公紧紧地抱着我说:“丫头呀,你外婆命苦啊,生下来就没了爹娘,和你外公一个样,东家一口奶西家一口饭,就这么东一口西一口养大。就知道她娘生下她就走了,爹是啥时走的也不知,就连爹娘的坟头在哪个山头也不知道,逢年过节连跪拜地方都没有,你外婆心苦啊!每年的“七夕节”你外婆都摆两碟糖果拜银河,祈祷在天之灵的爹娘,也能象牛郎织女一样,一年至少有相聚的一天,一年当中至少有一天爹娘过得象糖一样甜。”

    外公拿起竹子烟筒,我拿起火柴给外公点烟,从榕树叶子漏下的亮光随着风的方向,一丝丝一缕缕地轻轻地扫过外公的脸,我看到两行泪水缓缓地淌过外公的脸,挂在胡子上的泪滴象是从银河掉下的水滴那样白莹。

    这一夜,外公终于给我讲了外婆的故事,艰苦劳累一生外婆的故事,一个让我沉痛又是今生今世牵挂不能忘怀的故事

    四

    我那可怜的外婆,连自己是哪天出生的都不知道,一落地没了爹娘的外婆被村里人抱走,到底是谁抱去给外婆喂第一口奶,外婆不知道,也没人记得。几岁时村里人看外婆可怜,哪家今天要洗衣外婆就去哪家,明天哪家要人刷碗外婆就去哪家,后天哪家要人喂鸡喂鸭外婆就去哪家,只求得有口饭吃,外公说是村里人是担心外婆饿死才给些小活外婆做,有口饭糊口,外公还说外婆没他运气好,五岁就有张大户收养当童工,至少一日三顿有得吃饱,外婆是吃得上一顿顾不上下一顿。到九岁时村里有户人家看外婆能放牛放羊了才让外婆到他家干活,起早贪黑的外婆不仅要放牛放羊还得洗那一大家子人的衣服,春夏秋冬睡在那鸡笼边的茅草屋,冬天刮起北风,冷飕飕的寒风穿过茅草,阵阵刺骨冰冻使外婆直打哆嗦,外婆整夜抱着捆茅草捂着,要不外婆熬不过九寒,外公说外婆命苦但是命大,几次冷雨天上山放牛,因山路斜滑被摔滚下来昏迷几天,没吃药就自己好了。

    伏在外公怀里的我,不知什么时候泪水湿透外公的胸襟,外公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湿透我的发丝,滴落在我的额头,外公喝一口酒抽一口竹子烟筒,外婆不知几时静静地坐在外公身边,无语的外婆连哭泣都没声音,好象从眼眶流溢的不是眼泪,而是从天银河悄悄撒下的水花。

    丫头呀,既然外公讲了,就把它讲完吧,外公转过头看了外婆一眼说。

    说不出话的我直是猛点头,那时候还不能全体会外公给我讲这故事时有多么痛心,也不能全体会默默无语坐在一边流泪的外婆,心头潮涌的苦楚和惨淡,牵带着还有多少自己说不清的伤情,如果当时我能明白,明白因我的好奇,剥开外公和外婆经岁月缝合的伤口,犹如手握尖刀的屠夫切开昏迷躺在地下的猪的肚子,血淋淋的残忍,那么我宁愿放弃我的好奇,宁愿外公不再给我讲故事,可是晚了,那时候小小的我根本不懂也理解不了的年老的外公和外婆所承受的悲痛,所以当外公说要接着讲时,我傻呼呼地点头,如果有人问我后悔吗?现在的我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外公和外婆的人生坦坷阅历,是本读不完的百科书,教会我该如何看待人生,该如何对待生命,该如何看待生活

    那一夜是我所见外公竹子烟筒最多的一夜,外公几声咳嗽之后接着讲

    后来当外婆年快二十时才回到自己的家,因为那年代十七八的姑娘都定亲,而没爹娘的外婆谁来为她操心呢,况且是一个一贫如洗的姑娘,穷得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姑娘。那大户人家觉得再收留外婆是个麻烦,尽管那时候外婆不仅只是放牛放羊和洗衣做饭,还会耕地播种,可人家觉得还是不值得,开口要外婆走,可孤单的外婆能去哪呢?说是回自己的家,那不过是间倒塌了的茅草屋罢了,落在地上的茅草经不起风吹日晒早就腐烂,几根竖立的木头犹如罗布泊沙漠上千年不朽的白杨,在风沙中在静默里呐喊,女儿呀,你的根在此,只要根在没有撑不起的枝叶,爹娘只给予你生命和双手,屋子得你自己建筑,有了屋子你就有了家,有了家你就不再是没有归巢的鸟儿了。

    是的,有了屋子,外婆就有个安身的家,于是自己一人上山砍树,自己把树杆搬回来,自己挖坑埋柱,自己织茅草盖屋顶,就这样,孤零零的外婆算是有了个家,一个属于自己,不再被人赶出门口的家。可拿什么糊口养活自己?外婆到村后的山坡自己开荒种地,地瓜、芋头、玉米、南瓜,外婆知道种些容易生成的东西,不会让她挨饿得太久,就这样外婆不仅有了自己的家,还有了能让自己耕种糊口的田地。当外婆挖第一篮地瓜,摘第一篮玉米时,外婆笑了,那是外婆二十年来第一个开心的微笑。

    那一晚外婆煮了好多地瓜和玉米吃得饱饱地,可夜里外婆躺在自己搭起的木床上睡不着,外婆想起了爹娘,二十年过去了,外婆从没象那夜想她的爹娘,外婆想,如果爹娘在,现在她可以好好地心疼和孝敬她们,可以让她们吃饱,还有个遮风蔽雨的家,可外婆的爹娘在哪呢?外婆哭了整整一夜,喊了一夜的爹呀娘呀

    一间茅草屋,外婆孤零零一人的家,那个谷壳做的枕头,那张芦苇席子,浸着外婆多少凉夜凄惨的泪水?外婆自己也记不清数不尽了。

    从这一夜开始,终于明白了外婆为啥常常叮咛我,要心疼妈妈,要好好读书将来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明白外婆对我讲这话时的心情。

    五

    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外婆二十五岁时经媒人介绍,两个孤儿,两个零丁的孤苦人结为夫妻。外婆嫁给外公成亲了,没有锣鼓没有花轿,没有亲人的祝福,贫穷的外公迎接新娘的也就是间茅草屋,一张自己钉的木板床。

    外公和外婆两个孤儿就这样组成一个温暖的家,简陋的茅草屋,有了外婆,有了爱与情的充实和慰籍,清晨屋后竹林小鸟“吱喳、吱喳”的鸣叫,外公不再觉得是乱耳的杂音,踏着晚暮青烟从山坡归来的外婆,脚步轻快的外婆,心里踏实了。

    竹林掩映的茅草屋,星光点点的夜空,挂在树梢上的如镰弯月,榕树下的外公和外婆,外婆给外公点竹子烟筒,外公吐出的烟雾不再是孤独与寂寞,习惯了孤单沉默的外公和外婆,没有多少交流的语言,可外婆静静微笑透露的温情,外公心里暖暖地。

    外婆知道外公喜欢喝酒和抽竹子烟筒,在屋后的竹林边挖地拔草撒下烟种,从大户人家学会的酿酒技巧也派上用场,从此外公抽的是外婆种的烟丝,喝的是外婆酿的地瓜和糯米酒。

    外婆怀上大姨出生时,外公自己筑窖,自己烧砖烧瓦,自己砍柴搬木,会看八卦的外公,自己看日驻梁盖屋,外公和外婆第一个孩子,我的大姨出生在瓦房。会木匠的外公锯木钉板,添置家具,在大姨出生的那天晚上,外婆对外公说:“她爹,没想到我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还能住上瓦房。”

    其实外公真能够让外婆过上好日子,会武术和医术的外公,可以承师收徒,可以行医赚钱,可是外公说,他的命和外婆的命是四方八邻施恩养大的,他教人习武是想徒弟们多行善事,为人行医是想让四方八邻没钱看病的穷人,多少有些依托。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对什么大仁大义能有多少的认识和理解呢?外婆是以她纯朴和善慈之心,了解外公的用心良苦,当妈妈和舅舅相继出生,几亩簿地的日子有多困难,而外婆从不言苦,还常常到山上帮外公摘草采药。

    难怪在家乡,只要我说是外公和外婆的外孙,人们总是用亲和的微笑对我,原来是外公和外婆的善良和仁爱为我攒下的财富。

    六

    后来每年春耕秋收季节,我一样常常到外婆家,帮外婆插秧割稻,初春时候,凌空飞翔的燕子,象是远程归家的孩子,在洋洋暖阳里“啾啾、吱吱”清脆喜悦的声音唤醒冬的沉睡,歌唱春的复苏,尖尖小嘴亲吻嫩绿的田野。七十开外的外公还手扶犁把“嗨哟、嗨哟”吆喝着老牛,外婆蹲在地里拔禾苗,我将禾苗一把一把撒在外公耕好的地里,弓着腰象公鸡啄米一样,一小撮一小撮将禾苗插在泥里,外公时不时停下手来,坐在田埂上抽口竹子烟筒,外婆就对我喊:“阿侬,你外公停你也停,上来喝口水歇歇。”

    坐在田埂上的外公对我眯眯笑:“丫头,上来吧,你外婆心疼你,要不一会你外婆回去准会唠叨。”

    “外公,外婆唠叨什么呢?”我从地里上来,爬在外公背上搂着外公的脖子,笑嘻嘻地问外公。

    “你外婆人老了,人老了不疼老的,倒是越疼小的,还会唠叨啥呢,不就是那句天天说不腻的,什么你妈和你比外公更心疼她,有啥好吃的忘不了她,你在家帮你妈干活,来看外公外婆还是下地干活,怕你这丫头将来也是下地干活的命。”

    “外公,我喜欢在家,喜欢和你和外婆一起下地,外公外婆不就是舍不得离开家才不跟舅舅到城的吗?”

    “唉,你外婆呀,说啥也不愿跟你舅到城里去,说咱是乡下人,离不开田地,现在不是没饭吃,可你外婆就是要守着这两亩地,可话又说回来,外公也离不开家,什么也比不上一斗烟一杯酒,你外婆炒的花生米香。”

    “外公,我长大了也不离开家,不离开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

    “傻丫头,你妈和外公外婆背朝天面朝地的日子不苦呀,活了到这把年纪,外公啥看不透啊,外公和外婆老啦,只求子孙的有个好奔头。”

    “外公,再好也没呆在妈妈和外公外婆身边好呀。”

    “傻丫头,你懂啥呢,你外婆天天盼着你快快长大,走出这山沟沟。”

    好奇的我对着朝我微笑的外婆,心想:“外婆为什么盼着我走出这山沟沟呢?这山沟沟之外有啥不同呢?难道不是一样下地干活吃饭吗?”

    那个“七夕节”后,年幼无知的我,不懂得什么是思考,不懂得命运和生活所包含的人生负重,可常常对着白云发呆,对天空飞翔的小鸟,投去带有疑问的向往,小鸟虽然长得不一样,可它们却有一样能飞的翅膀,为什么外公和外婆和别人就不一样呢?不仅仅是外公和外婆都是孤儿,不仅仅是外公还会武术、行医,不仅仅是外婆还会上山采药,总觉得外公和外婆还有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可又想不出来,说不上来,对外公和外婆说的走出山沟沟更加好奇了

    当我进城读书后才真正明白,明白外婆盼我走出山沟沟的心愿,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劳苦一生的外公外婆,累得弯了腰的外婆,觉得只要离家进城,只要过上不再经受雨淋日晒,不再脚踏黄泥,象城里人过的日子一样,上班和下班,每天在所谓的办公里忙得团团转的日子是好日子。

    或许真象外公所说,是命里注定的逃不掉,十六岁的我开始了离乡背井的游子,也如外婆所愿,过上了和城里人一样的日子,可外婆哪知道,浮华堂皇的城里,缤纷的霓虹丽影背后隐藏多少令人望而生畏,胆战心惊推人泪下的故事呢?

    每当回去看外公和外婆时,觉得外婆和小时的我一样好奇,缠着我讲城里的故事,每次都只是将弓着腰的外婆搂在怀里,摸摸外婆盘起的银丝,摸摸外婆深深的纹沟象张蛛网铺在尖瘦黝黑的脸庞,好想将那深深的纹沟抚平。然而,除了给外公点竹子烟筒倒满酒杯,给外婆捶捶腰,我还能为她们做什么呢?假如真有来世,那么宁愿今生我承受外公外婆来世所有苦难,外公和外婆来世自小有爹娘疼爱,在温馨的家里享受快乐和幸福。

    我的心愿会实现吗?九十五的外公走了,在天堂里找到爹娘了吗?今年九十四和舅舅生活在城里的外婆,整天拿着外公留下的竹子烟筒叨念着要回家。

    什么是人的一生价值?寂静午夜,透过窗棂遥望茫茫苍穹,倘佯于云朵里的弯月,闪耀的星晨,是否能体恤人世间的沧桑和悲凄?窗前的那片温柔与宁静,外公和外婆的身影在眼帘晃动,艰辛朴实的外公和外婆,以平凡的人生历程,写下的人生百科书作为她们留给后代的财富和赠礼,让我在人生岁月里慢慢感受和领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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