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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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风,风风,快起来。”
“嗯。”听见身边母亲的叫唤,我已清醒。
醒来,也没有别的,只是感觉冷。呵,无论如何,从梦里出来,总是会冷。这个世界真是又冰又凉的,现实得让人躲也躲不住。
房间里是黑的,只有手机的充电器在发着红的绿的光。我没有立刻起来。被子里多温暖,真是不想离开。
我听着楼下汽车来往的声音,并不嘈杂,并且在大部分的时候安静。现在到底是几点?
“妈,几点了。”我语调含糊。
“刚才叫你就已经6点了。”
6点了,可外面天是墨蓝的。呵,冬天啊。我心里计算,如果花20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打理好,就可以赶上晨读。于是便起来。一件毛衣,一件棉袄,我讨厌穿很多件的衣服,可是又极怕冷,只喜欢穿棉袄,看上去臃肿的,感觉上便要温暖些。
很快的穿好衣服,站到镜子前面,细细端详镜子里那张脸。不过几个月,头发已经长长,再对自己笑一下,眼角依旧的上扬,说不出的魅惑。呵,这张脸,经历这番,也没有谢去,恐怕,是还没有遇到她命定的劫数。我那时的悲伤,想必也只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李可离开的时候,我可真有心痛?
未有多想,我关上门离去。
呵,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圣诞节。真是有些奇异的感觉。
为什么,是在节日?
我讨厌冬天,可是我喜欢雪。缄默的,毫不张扬,飘飘然落下来,不经意间,染白整个世界。有时候,无声的东西,才让人感觉安全。
此刻我白色的棉袄,白色的围巾,白色的手套和帽子,雪人一般。李可曾经说过,我是一个特别的人,喜欢把自己穿得臃肿。呵,他用“特别”来解释我的奇怪,也不知是解释给自己听还是解释给我听?
我站在车站等车。除了汽车经过时风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人说话。我朝空气中呼着气,看着那白色的小水珠,舞蹈,跳跃,飘散,最终不见。天空是黑的,先前被我误认为是墨蓝,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汽车过去的时候,照亮了空气中飘散的雪花,白色的,弥漫空气中。
一路路公车驶过来,每一辆都载着零星的乘客,同我一样等车的人,远远望着。因为知道不是自己要等的车,所以继续等待;因为知道车终究会来,所以耐心等待。这样有目的的等待,虽然等待的时间时长时短,但从不落空,才让人安下心来,只为了那一路车而等待。
而爱情?你要如何预期它的到来?你又如何能预期到它乘坐的是哪一路车呢?会不会,在我们所乘坐的那一辆车,它就一直坐在我们的旁边?
乘上了自己等待的公车,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窗外的世界是静默的,没有声音,车上乘坐的人,都如在梦游一般,没有言语,呵,这样的早晨,恐怕都是起来得不情不愿的吧,梦还在缠缠绕绕的呢。耳机里轻轻响着陈晓东的歌,那样温柔的声音:不用一首歌的时间,我就爱上你,音乐没停止,思念就开始
思念开始的时候,李可哪里去了呢?
没办法,我还是会想起李可,可是心却不会痛。也许我只是想要让自己痛,才一直想李可的吧。但这个人,已经失去了这种力量。于是我也想不清楚,我究竟是一直都没有爱过李可,还是以前爱着,现在不爱了呢?
何必,我暗笑。为什么,要让自己困惑于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问题。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着。呵,这样的雪,萧萧落下的雪,无声的雪。我用手拨了拨围巾,让它将我的脖子围住。冷,我简直不想呼吸,这么冰冷的空气,如果,可以不用呼吸。
20分钟的车程,太短。我喜欢这种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冬季的清晨。
所以从学校的宿舍里搬出来,我是甘愿的。就算只为这种一人行走的感觉,已足够。
近两个月像变了一个人,越发变本加厉的爱自己,一遇自己不喜欢的事物,就会很决断的抛弃掉,没有什么好考虑,也不再委屈自己。
全只因李可最后的那句:对自己好一点。
如果,我不能回报给李可对等的爱,至少,我不应该辜负他。
不想再容忍任何,于是可明那一句:“你真的很让人讨厌。”我便轻轻笑了起来。何必,委屈自己而让别人来喜欢我。别的人,喜欢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喜欢或者不喜欢,终究是别的人而已。
我说:“那很好啊!”可明的眼睛尽是愤怒:“真不要脸,这也能笑!”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女人对女人,常常是不可容忍的,我可不想被女人打。
一阵沉默之后,我轻轻说:“因为我觉得你也很令人讨厌。”
呵呵呵,陈风风,你终于不负众望,让他们找到了恨你的理由。
即便是恨我,她们又能拿我如何。我实在是,再不想讨好任何人。
犹记得,幼小时。梦见喜欢自己的人一队一队的排下去,没有个尽头。我是那么需要别人的爱,希望得到每一个人的爱,到了后来,发现有的爱,回报不了,多么累。
于是现在,那些我不爱的人,他们的爱,我都不要了。
下了车,往学校走。
很奇怪,学校出来的这一段路没有路灯。上下学的时候,由于两旁营业的商店,所以路都是亮堂堂的。可是到了我上下学的时候,这一条路,总是黒的。
早出晚归,这是我的学生生活。
我多么高兴,在城市中,这一段没有路灯的路。
进了教室,刚好打晨读的铃。安伶看我:“哇,不住宿也坚持晨读。”我轻轻笑。
坐到自己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开窗看外面的雪,还在下呢,雪落无声。
圣诞节啊。
节日仿佛都是在为恋人准备的,像我这种,应该躲闪不及。
从小到现在,未有遇到任何一个圣诞节下过雪,这个南方的城市,雪越来越稀少。当我以为雪花就要从这个时间消失的时候,它却在节日来临。
我坐在教室里上课。心思远至千里之外:是李可,在实践他的承诺吧。
那时候李可说:“风风,我要带你去看雪。”那样的信誓旦旦,仿佛明天就会相拥站在某座雪山上一般。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还没来得极兑现呢。
于是我在心中轻轻想:李可,谢谢你。
人应该是懂得感激的,而他这样的人,给我这样的爱,如何能不感激?
那些承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相信过。我从不相信,真的有人可以给我什么。自己要的,就应该自己去争取,望着别人的承诺,难免失望。
而若是兑现了,自然就会感激。
李可,他是否明白?
雪还在下。久违的情境。
手指是冰凉的。它依旧在每个冬季肿起来。冻疮。
尝试过太多的办法,但都没有用,一到了冬天,这双手便皮开肉绽的,触目惊心。仿佛寒风里开放的花朵,静悄悄的,寂寞的绽放。
李可曾经说,花朵的绽放,是为了吸引世界的注意。蜜蜂在采蜜的时候,会选择盛开的花朵。
我的手呢?它的绽开?是为了吸引谁的注意?
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另一双手,为它守候,为它取暖,它是否不会再寂寞?
可是,李可已经离开。
如果,没有你爱的人的陪伴,有个爱你的人在身旁,也是不错的。
到了夜间的十一二点,公车极难等。但是我知道,它终究会来。
就如这场雪一般,从冬季开始的第一天,我便想,今年的冬日,总是会下雪的;就如我那时轻想,我的爱情,它总会来的;就如我现在想,我会遇到我等待的人的。
夜班车,也从来不会空空的。总是有和我一样的人,乘坐在上面,回家。城市,到了夜晚的时候,渐渐安静。出没的人群,换了一批而已。
常常有目光停驻我身上,我很习惯于这样。不论是什么样的目光,只要是目光,也就可以。至少,证明我是存在的。我那样害怕,一天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耳机里响的是老鹰乐队的,不知道怎么,什么歌都听厌了,唯独这一首没有。一遍又一遍听,快乐的时候,这不过是首好听的歌,一旦悲伤起来,歌便和眼泪和在一起了。但是那样的痛,我却是喜欢。李可不喜欢这样的歌,他不让我听,任何可以感染悲伤情绪的歌曲。
李可那么想治好我的哀伤,可是,连他也没有做到。
我想,也许,这并不是一首哀伤的歌,只是,我的心太灰了。原以为,爱是万能的。现在才明白,有的时候,爱没有任何的用处。
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回。她那么爱玩,通常不会比我更快的回来。我将桌子上的杂物清理好,再将碗筷洗了。拿了抹布抹地,待一切都整理好,才从沙发上深陷下去。
什么时候,我陈风风变得这么勤劳。将所有的家务都做尽,才能睡去。
李可与我计划的明天才不是这个样子的。李可说他会好好的照顾我,不会让我有任何的沮丧和生气的机会。我相信,我真的信。
可是现在,我只有令自己疲倦,才可以睡去。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承诺,说好不要承诺的。
妈妈回来,惊异于我的反常。“风风,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呀,妈,只是想做点什么。”我轻轻说。想要做点什么,来令自己疲倦。
“你去睡吧,我要洗澡。”我说。
小的时候,母亲抓我去洗澡我都不洗,现在,是母亲不准我洗我也要洗。母亲好像总是担心我晕倒在里面,一进去,两个小时都不会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用掉那些时间。
镜子上凝结了雾气,像是夏天的冰淇淋散发出来的,忍不住用手在上面写字:一定要幸福。一惊心!如何!就这样写出了这些字呢?一不小心,眼泪,就这样下来了。
原来,心还是会疼的。
那时候李可无数次的说:“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幸福。”
我常常迷惑于此。为何,这个人的爱,可以这样的深沉。
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我也钻进被子。
也许是奇怪的,这么大,还与母亲睡。我只是,想要对爱我的人好一点。怕到时,来不及。
母亲这么寂寞,我任性了这么久,终于,她的女儿是长大了。
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开始翻看。突然间爱上语言。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多么奇妙。
是不是感情,也可以换一种方法诠释。
今天没有要母亲叫,自己就醒来了。不知道昨天的雪融化了没有,于是紧紧地穿好衣服。到窗口去看。
融掉了,说不出的感觉,是失望吧。
原来南方的雪,就像是伦敦的阳光,那么鲜见。
再在车站等车,车子经过时,一束束灯光照着空气,让人误以为还有雪花。误以为。还有雪花。
在每一趟公车,都遇到同一个人,算不算缘分。
那个坐在我前一排的男生。我总是看到他的侧脸,有着很深邃的眼神的男生。他为什么一直望着窗外?他又在听着什么歌?
我轻轻想。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自从李可离开。我又再次习惯一个人,静静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不需要听觉,只让自己听音乐的声音,再看别人的举动,猜测别人的故事。猜测,不需要确定答案。
其实,不论你的情绪是怎么样的,时间都还是一样的过。
所以,在我还能记得清李可的时候,我应该好好想着他。
我想,有一天,我会忘记李可,忘记这个人,这个名字。若有人忽然提起,嘿,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李可吗?我也许会轻轻皱着眉头,李?可?然后很久很久,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啊。
呵呵,会这样吗?假如这样,李可是否开心?或者伤心?因为我能够重新再爱,因为我已经忘记他。
心里是清楚的,忘不了李可,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即便,我并不爱他。
终于领会到,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是怎么样的沉重。如果,爱不要这么深,多么好。
大雪之后,果然是天晴的。白晃晃的阳光照得整个世界灿烂,树上剩下的树叶,竟然亮亮的,操场格外的干净,带着冰冷的气息,那么多的人,脸上都是笑容。呵,那样令人愉快的天气呀。
我上着课,一边抄着笔记。淡淡阳光照在白色的纸张上,白得有点刺眼,有点,像眼里凝着的泪。我的手,可以感觉到些许的温暖。阳光,虽然很淡,却也还是有温度的。
有,总比没有的好。
总是在冬天的时候想念夏天的阳光,还有阳光下面那闪闪的耀眼的湖水。还有,怀念那个季节被我丢弃的爱情。
南方的雪是那样的少,且一年比一年鲜见。而我,总是在冬季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期盼着雪的。
盼着雪,然后在下雪的时候,瑟瑟缩缩的,静静的看。
一个人,会喜欢和自己一样的事物,像我这样沉默的人,会喜欢和我一样沉默的雪花。
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只为了游泳而游泳,在一整个夏日,每日每日的去游泳池。如个幽灵一般,从泳池的这一边至那一边。李可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你游泳没有任何的声音?”
为什么?我自己都是奇怪的,如何回答?我转头看着他,这样的男生。声音厚厚的,一下下可以敲到心上面去,还有,长发。
我没有说话,可是,我也没有离开。我在想,我要怎么回答呢?奇怪的是,我想要回答他。
那日不知道是如何结的尾,认识,然后说再见。
后来李可去学校接我,骑着赛车,停在学校门口。老师以为是社会青年,差点没有把他抓起来,然后我看到李可的时候,他的长发已经不见了。
知道我喜欢亦舒的书,他便买下一套,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我的生日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过过了;还有卡百利的专辑,我在这个城市问遍了的,不知道他是如何买到;还有每天一封的e-mail;睡觉前的问候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我比他更多。
他说,风风,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我说,我不知道,李可,让我想想。
李可没有再说,他等待着我的答复。可是,一切都没有来得及。
他的守候,没有来得及得到回报;我的感激,没有来得及表达。
我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一个人到死,都为着我。
那时我轻轻看着李可,对自己说,试一试吧。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于是我们写一封封的信,我慢慢告诉他关于我的一点一滴,我想,如果他要承诺我那么多的明天,不如,让他接受我的昨天。如果,他不能承受
李可轻轻的说:“风风,我不管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我会等你。”
我呆住,不再说话。
不论沮丧时或欢乐时,知道有一个人在为自己守候,多么好。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我真是有点愧然,李可,你告诉我,如何可以爱上你?如何,可以丢掉以前,爱上你?
那一个夏天,阳光好像金子似的,亮灿灿的照着。我看了三毛的书,在信中用墨色的钢笔涂鸦:“为什么不早些遇见你?早些遇见你,这颗心还是完完整整的,可是现在,这颗心,已经支离破碎的了。”
李可的回复,才让我惊然。“碎了的心,还是可以粘好的。如果你觉得粘过的心有缝,我们就交换一下吧,在我的胸膛里,有一颗金子做的心。”
我是如何的幸运,可以遇见这样的人。那是三毛的荷西。如果,他可以给我那样的爱情,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我想,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李可,我们就可以一直,永远在一起。
也许,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爱上你。
可是,时间不够了。
大雪之后的天气总是天晴的,阳光从天空的缝隙中透漏出来,雪便化得更快了,一块一块地,从树上往下掉。世界都是湿漉漉的,满世界的冰凉和悲哀。
没有了雪的冬天,在我的眼里便一无是处了,寒冷,无处不在的寒冷,我还是无法喜欢这个季节。永远都不可以。
我是在三伏天来到这个世界的,于是喜欢夏天。——我对自己的喜欢这样解释。李可说,他喜欢冬天,凝结的空气透漏的宁静。我记得他的表情,他的眼睛,他的黑瞳映着的光芒。我不敢看下去,轻轻问:“你是冬天生的,对么?”
李可点头。
大多的人,喜欢他们出生的那个季节,是因为习惯。我们都不太想接触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只有熟悉的事物,才让人感觉安全。而那个我们一生下来的那个世界,只是在那个季节呈现的。我们习惯它,所以喜欢它。
是不是,如果我习惯了李可,就会爱上他?是不是,如果我习惯了寒冷,我就会爱上冬天?
老师在黑板上作着板书,我在下面抄着。不时的,用手推一推眼镜。
镜片上的圈圈是越来越多了,眼睛也越来越容易疲倦,不敢想象,有一天醒来看不见这个世界。呵呵,不会的。英语书上有一篇课文,说那些失去听觉和视觉的人,并没有完全的失去它们,他们是能看到一点点的。又笑,不过那也差不太多。我现在,没有了眼镜,世界就一片模糊。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块调错色的画板,乱七八糟地揉到一起,什么是什么,谁知道呢?就像,角落里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李可在的时候,会将它们拾起来粘好,现在呢?只好任它们去了。碎或者完整,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没有知觉。
一整天,连教室也不出一次,我陈风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不想出去,不想动,畏惧外面的寒冷,也没有力气。出去,我要做什么呢?真的是不明白,以前究竟是如何在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做了些什么呢?
隔着玻璃,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透明而冰凉的空气。还有,笑闹着的人。树上的雪,拥聚在一起,它们彼此间,也是有着某种感情的吧,于是它们的落下,才是那么的不情不愿,吧嗒嗒地滴着水,实在是承受不了重力的时候,才一块掉下去。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事物,我相信,他们彼此间都是有着感情的。任何的事物都逃不了,世俗的牵绊。
雪花,它们一朵朵的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它们互不相认,等到着了陆,就彼此认识了。然后再要分开,就舍不得了。
李可,如果我们是雪花,你就舍得么?如何,你要先离开呢?
我记得三毛对荷西的提问:“那我们要怎么样才死?”荷西的回答:“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了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起去吧!”
我们都希望永远,希望相爱的人,会一直的相守下去。如果,李可的离开是注定的,是不是因为我们不相爱呢?
到底,有什么可以永远?
那时我一日一日地在深夜听李可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厚厚的,沉沉的,述说着什么,关怀着什么,表达着什么。感动,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候,如此深切的感受到过。于是更加的不明白,我是如何拒绝这样的一颗心。又有多少的爱情,可以像这个样子。
李可,是否还能有人,爱我比你更多?
窗外的树又绿了。总有那么一些树,在冬天也不会落叶;总有那么一些花,在冬天也不会凋谢;总有那么一些人,至死也不会改变;总有那么一些事物,你终其一生,也不能忘记。
这个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会要让我刻骨铭心。
太阳在天边的地方,红彤彤的,挂在那里,像是静物画,美得有点不真实。
有一点,像是血的颜色。我记得,那最后的画面。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太阳也是这样的红,像是血的颜色,鲜艳得像要流溢出来。李可在学校门口,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他看到我,于是微笑。李可的微笑,真的是很令人感觉舒适。已经有人在不断地回头看他了,我便轻跑过去,拉着他走开。
“怎么又到学校来了?说好不来学校的嘛。”我一边拖着他走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之后又笑了,有人等我。这样的感觉真是极好。
“风风,一起去吃饭。”李可的语气一如往常。那么沉稳的。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何必呢?只要是他所决定的,大半都已经全数计划好了。需要我来决定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不太拿得定主意的人。就算是现在,我都没有能够弄得清楚,我到底是爱不爱李可的呢?
是我们常去的餐厅,服务生都是漂亮的,微笑,笑。李可这样的人,选个餐厅都让人称心如意,讨人喜欢的。而这个人,却为我的欢欣而委屈着他自己。也许是不委屈的,但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呢。
“风风,下午还有课没?”李可问着。
我抬头看他,在微微抖动着的头发下面,是那双闪亮的黑瞳。如果我不爱他,也许我应该说不,但是我没有。我说:“做什么呢?”
李可只是笑,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笑,就像是在说话。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所有在一人时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都可以变得极有趣。而李可,即便只是让他听着我说话,也是这样令人开心的。
从餐厅出来,从市中心的地下厅走过的时候,看到那些卖花的女孩,捧着玫瑰,问着一对对的情侣:“先生,买花吗?先生,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于是有的先生便笑着买下了,身边的女朋友,笑都是绽着的。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那么多相爱着的人,他们都是幸福的。快乐就像空气萦绕,那,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先生,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追着我与李可的步伐。我与李可微微的站住,再又继续前行。难道,我们看上去会像是情侣吗?是否,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只除了我呢?“先生,女朋友这么漂亮,怎么可以不送花呢?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女孩的语气热情,不懈地跟着我们。我轻轻地看她一眼。有这样的一些生命,从很小的时候,就要为生存而生存。女孩的红彤彤的脸,也许会像多年以前的我?几年以后,这张脸也会如同我的一般闪亮润泽?我伸手拉住李可:“玫瑰很漂亮,对不对?”
李可的眼,隐隐闪过什么,瞬间又消逝。笑了。
手里的玫瑰,已经不是很娇艳了,但是上面仍有些许的水珠,晶莹莹的,反射着某个角度的光。花朵是怒放的,不保留任何的绽放。几天之后它就会凋谢的,再美好也没有用,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我记得那个女孩的笑,就如这花一般,毫无保留的怒放着的,想来几年以前,我的笑容,也是这样的吧。
李可走在我的左手,我能够看着他的侧脸,那样一张漂亮的脸。究竟,是因为我爱他,还是因为,我需要他的爱呢?
夏天的黄昏,暖暖的。我是这样的喜欢着夏天,以致于从来不会感觉炎热。李可,却是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
我们站在堤上,看那江水,以及,那一边挂着的太阳。不论如何,还是感觉流动着的事物比较可爱。就如这江水,它再如何的浑浊,也是好过城市里丛林般的大厦的。多么庆幸,在这座城市,能有一条河流经过。还能够,让我想起远方那条小溪,记忆中的溪水,清得可以看见深处的鱼,会不会,在这条河流里,有着某个水滴来自那里?一定有的,我不是也来到这个人群拥挤如潮水般的城市了吗?
有微风,发起飞舞,是我喜欢的感觉。风风,风风,就像逝去的回忆中,母亲的呼唤。
“李可?我们下去,好吗?”我看着他笑。
李可点头。我知道,只要我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我的要求,我是这样的动物,狐媚的,动人的,可是我却很少笑。
临着水的,是沙,细细的,软软的。和记忆中的那条溪不一样,陪伴着溪水的,总是被冲洗地圆润坚硬的石,不曾被水冲走。也许,在那样的地方,会有永远。会有爱情,如磐石一般坚定。而城市中的爱情,是海市蜃楼,还是那些高耸的建筑?
而李可的呢?许是那些高楼吧,于是才会如此沉重,才会倒塌得如此迅速。不论是在或不在时,都压得人生疼的。
疼的。
玫瑰也随着风摇曳着,水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滑落下来。这是我陈风风,一生中的第一束花。为什么,那样的红,像鲜血一样的红,仿佛要流溢出来一般的红。
“风风,如果人生只剩下一天了,你会不会嫁给我?”沉沉的声音,惊得心里一动。
李可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我便不敢随便应答了。那么深邃的眼睛,我轻轻说:“那有什么难的呢?”之后,便笑了。李可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李可的笑,一如既往的舒适。他的白色t恤,映着阳光刺眼的。
瞬时间,染上鲜艳的红,一点,两点,流溢着的,浸渍着的。我才吃了一惊,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捂住他的鼻子。“怎么会没有任何征兆的流鼻血呢?”拉着他坐下,叫他将头仰起。李可的体温,似乎有点微微的烫。“病了就不要出来了嘛,你看多么麻烦。”
在任何时候,我陈风风都忘不了自己。李可看着我笑:“本来就没有病,怎么就不能出来?”
“难道就是跟我一起就病了?!我传给你的!是吧!”我换了另一张纸,吸他t恤上未干的血渍。到底是夏天,血渍一下子便干了。血渍干的时候,那鲜艳如血一般的太阳,也从天那边消失了。
“因为你对自己不好,风风,所以我也不好了。”
谁能教我,要如何回答。
时间过得真的是快的,圣诞节一过,就是新年。圣诞节的雪,早就融化掉了。这样的事物,无声的来,无声的离开,只留一场梦幻般美丽而已。盛开过,终究谢去,却是化了空气,不留一点痕迹,不溢一点香。
李可,你究竟是真存在过,还是梦而已?什么样的病,一定要这样毫无声音的离开?
是新的一年了。空气却是这样的冰凉。如何,今年的冬天,会这样的冷。经过广场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公告牌。2c。这个城市,哪一年的冬季有过这样的温度。
一定还会有雪的吧,这么冷。
打了下晚自习的铃,出教室,发现,天空中有白色物体在落下。
李可,你有没有看到,这个世界,这个你已经不在的世界。它下雪了。
你那时候说:“风风,冬天我带你去看雪,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冷。”我没有说话。我是那样的害怕,任何的承诺,都可以轻易的将我摧毁,我不要,任何的承诺。
我害怕,希望落空的感觉。没有想到,以为自己没有要的承诺,还是在心底默默期望了。原来以为已经死掉的心,还是在期盼着的。
也许,是你在用那颗金子的心,将它换掉了。
可是,它又摔了一次,很重,很重。
金子是摔不碎的吧?李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会对自己好。
雪落无声,李可,虽然你不常常说,我却能够明白你的爱。
没有声音的,一夜间,铺满整个世界。
“风风,风风,快起来。”
“嗯。”听见身边母亲的叫唤,我已清醒。
醒来,也没有别的,只是感觉冷。呵,无论如何,从梦里出来,总是会冷。这个世界真是又冰又凉的,现实得让人躲也躲不住。
房间里是黑的,只有手机的充电器在发着红的绿的光。我没有立刻起来。被子里多温暖,真是不想离开。
我听着楼下汽车来往的声音,并不嘈杂,并且在大部分的时候安静。现在到底是几点?
“妈,几点了。”我语调含糊。
“刚才叫你就已经6点了。”
6点了,可外面天是墨蓝的。呵,冬天啊。我心里计算,如果花20分钟的时间把自己打理好,就可以赶上晨读。于是便起来。一件毛衣,一件棉袄,我讨厌穿很多件的衣服,可是又极怕冷,只喜欢穿棉袄,看上去臃肿的,感觉上便要温暖些。
很快的穿好衣服,站到镜子前面,细细端详镜子里那张脸。不过几个月,头发已经长长,再对自己笑一下,眼角依旧的上扬,说不出的魅惑。呵,这张脸,经历这番,也没有谢去,恐怕,是还没有遇到她命定的劫数。我那时的悲伤,想必也只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李可离开的时候,我可真有心痛?
未有多想,我关上门离去。
呵,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圣诞节。真是有些奇异的感觉。
为什么,是在节日?
我讨厌冬天,可是我喜欢雪。缄默的,毫不张扬,飘飘然落下来,不经意间,染白整个世界。有时候,无声的东西,才让人感觉安全。
此刻我白色的棉袄,白色的围巾,白色的手套和帽子,雪人一般。李可曾经说过,我是一个特别的人,喜欢把自己穿得臃肿。呵,他用“特别”来解释我的奇怪,也不知是解释给自己听还是解释给我听?
我站在车站等车。除了汽车经过时风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人说话。我朝空气中呼着气,看着那白色的小水珠,舞蹈,跳跃,飘散,最终不见。天空是黑的,先前被我误认为是墨蓝,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汽车过去的时候,照亮了空气中飘散的雪花,白色的,弥漫空气中。
一路路公车驶过来,每一辆都载着零星的乘客,同我一样等车的人,远远望着。因为知道不是自己要等的车,所以继续等待;因为知道车终究会来,所以耐心等待。这样有目的的等待,虽然等待的时间时长时短,但从不落空,才让人安下心来,只为了那一路车而等待。
而爱情?你要如何预期它的到来?你又如何能预期到它乘坐的是哪一路车呢?会不会,在我们所乘坐的那一辆车,它就一直坐在我们的旁边?
乘上了自己等待的公车,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窗外的世界是静默的,没有声音,车上乘坐的人,都如在梦游一般,没有言语,呵,这样的早晨,恐怕都是起来得不情不愿的吧,梦还在缠缠绕绕的呢。耳机里轻轻响着陈晓东的歌,那样温柔的声音:不用一首歌的时间,我就爱上你,音乐没停止,思念就开始
思念开始的时候,李可哪里去了呢?
没办法,我还是会想起李可,可是心却不会痛。也许我只是想要让自己痛,才一直想李可的吧。但这个人,已经失去了这种力量。于是我也想不清楚,我究竟是一直都没有爱过李可,还是以前爱着,现在不爱了呢?
何必,我暗笑。为什么,要让自己困惑于这种完全没有必要的问题。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着。呵,这样的雪,萧萧落下的雪,无声的雪。我用手拨了拨围巾,让它将我的脖子围住。冷,我简直不想呼吸,这么冰冷的空气,如果,可以不用呼吸。
20分钟的车程,太短。我喜欢这种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的感觉,即便,是这样寒冷的冬季的清晨。
所以从学校的宿舍里搬出来,我是甘愿的。就算只为这种一人行走的感觉,已足够。
近两个月像变了一个人,越发变本加厉的爱自己,一遇自己不喜欢的事物,就会很决断的抛弃掉,没有什么好考虑,也不再委屈自己。
全只因李可最后的那句:对自己好一点。
如果,我不能回报给李可对等的爱,至少,我不应该辜负他。
不想再容忍任何,于是可明那一句:“你真的很让人讨厌。”我便轻轻笑了起来。何必,委屈自己而让别人来喜欢我。别的人,喜欢不喜欢我又有什么关系,喜欢或者不喜欢,终究是别的人而已。
我说:“那很好啊!”可明的眼睛尽是愤怒:“真不要脸,这也能笑!”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笑。女人对女人,常常是不可容忍的,我可不想被女人打。
一阵沉默之后,我轻轻说:“因为我觉得你也很令人讨厌。”
呵呵呵,陈风风,你终于不负众望,让他们找到了恨你的理由。
即便是恨我,她们又能拿我如何。我实在是,再不想讨好任何人。
犹记得,幼小时。梦见喜欢自己的人一队一队的排下去,没有个尽头。我是那么需要别人的爱,希望得到每一个人的爱,到了后来,发现有的爱,回报不了,多么累。
于是现在,那些我不爱的人,他们的爱,我都不要了。
下了车,往学校走。
很奇怪,学校出来的这一段路没有路灯。上下学的时候,由于两旁营业的商店,所以路都是亮堂堂的。可是到了我上下学的时候,这一条路,总是黒的。
早出晚归,这是我的学生生活。
我多么高兴,在城市中,这一段没有路灯的路。
进了教室,刚好打晨读的铃。安伶看我:“哇,不住宿也坚持晨读。”我轻轻笑。
坐到自己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开窗看外面的雪,还在下呢,雪落无声。
圣诞节啊。
节日仿佛都是在为恋人准备的,像我这种,应该躲闪不及。
从小到现在,未有遇到任何一个圣诞节下过雪,这个南方的城市,雪越来越稀少。当我以为雪花就要从这个时间消失的时候,它却在节日来临。
我坐在教室里上课。心思远至千里之外:是李可,在实践他的承诺吧。
那时候李可说:“风风,我要带你去看雪。”那样的信誓旦旦,仿佛明天就会相拥站在某座雪山上一般。
可是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还没来得极兑现呢。
于是我在心中轻轻想:李可,谢谢你。
人应该是懂得感激的,而他这样的人,给我这样的爱,如何能不感激?
那些承诺,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相信过。我从不相信,真的有人可以给我什么。自己要的,就应该自己去争取,望着别人的承诺,难免失望。
而若是兑现了,自然就会感激。
李可,他是否明白?
雪还在下。久违的情境。
手指是冰凉的。它依旧在每个冬季肿起来。冻疮。
尝试过太多的办法,但都没有用,一到了冬天,这双手便皮开肉绽的,触目惊心。仿佛寒风里开放的花朵,静悄悄的,寂寞的绽放。
李可曾经说,花朵的绽放,是为了吸引世界的注意。蜜蜂在采蜜的时候,会选择盛开的花朵。
我的手呢?它的绽开?是为了吸引谁的注意?
并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另一双手,为它守候,为它取暖,它是否不会再寂寞?
可是,李可已经离开。
如果,没有你爱的人的陪伴,有个爱你的人在身旁,也是不错的。
到了夜间的十一二点,公车极难等。但是我知道,它终究会来。
就如这场雪一般,从冬季开始的第一天,我便想,今年的冬日,总是会下雪的;就如我那时轻想,我的爱情,它总会来的;就如我现在想,我会遇到我等待的人的。
夜班车,也从来不会空空的。总是有和我一样的人,乘坐在上面,回家。城市,到了夜晚的时候,渐渐安静。出没的人群,换了一批而已。
常常有目光停驻我身上,我很习惯于这样。不论是什么样的目光,只要是目光,也就可以。至少,证明我是存在的。我那样害怕,一天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耳机里响的是老鹰乐队的,不知道怎么,什么歌都听厌了,唯独这一首没有。一遍又一遍听,快乐的时候,这不过是首好听的歌,一旦悲伤起来,歌便和眼泪和在一起了。但是那样的痛,我却是喜欢。李可不喜欢这样的歌,他不让我听,任何可以感染悲伤情绪的歌曲。
李可那么想治好我的哀伤,可是,连他也没有做到。
我想,也许,这并不是一首哀伤的歌,只是,我的心太灰了。原以为,爱是万能的。现在才明白,有的时候,爱没有任何的用处。
回到家里,妈妈还没有回。她那么爱玩,通常不会比我更快的回来。我将桌子上的杂物清理好,再将碗筷洗了。拿了抹布抹地,待一切都整理好,才从沙发上深陷下去。
什么时候,我陈风风变得这么勤劳。将所有的家务都做尽,才能睡去。
李可与我计划的明天才不是这个样子的。李可说他会好好的照顾我,不会让我有任何的沮丧和生气的机会。我相信,我真的信。
可是现在,我只有令自己疲倦,才可以睡去。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承诺,说好不要承诺的。
妈妈回来,惊异于我的反常。“风风,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呀,妈,只是想做点什么。”我轻轻说。想要做点什么,来令自己疲倦。
“你去睡吧,我要洗澡。”我说。
小的时候,母亲抓我去洗澡我都不洗,现在,是母亲不准我洗我也要洗。母亲好像总是担心我晕倒在里面,一进去,两个小时都不会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用掉那些时间。
镜子上凝结了雾气,像是夏天的冰淇淋散发出来的,忍不住用手在上面写字:一定要幸福。一惊心!如何!就这样写出了这些字呢?一不小心,眼泪,就这样下来了。
原来,心还是会疼的。
那时候李可无数次的说:“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幸福。”
我常常迷惑于此。为何,这个人的爱,可以这样的深沉。
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睡着。我也钻进被子。
也许是奇怪的,这么大,还与母亲睡。我只是,想要对爱我的人好一点。怕到时,来不及。
母亲这么寂寞,我任性了这么久,终于,她的女儿是长大了。
从书包里拿出英语书。开始翻看。突然间爱上语言。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多么奇妙。
是不是感情,也可以换一种方法诠释。
今天没有要母亲叫,自己就醒来了。不知道昨天的雪融化了没有,于是紧紧地穿好衣服。到窗口去看。
融掉了,说不出的感觉,是失望吧。
原来南方的雪,就像是伦敦的阳光,那么鲜见。
再在车站等车,车子经过时,一束束灯光照着空气,让人误以为还有雪花。误以为。还有雪花。
在每一趟公车,都遇到同一个人,算不算缘分。
那个坐在我前一排的男生。我总是看到他的侧脸,有着很深邃的眼神的男生。他为什么一直望着窗外?他又在听着什么歌?
我轻轻想。我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说话了,自从李可离开。我又再次习惯一个人,静静观察别人的一举一动,不需要听觉,只让自己听音乐的声音,再看别人的举动,猜测别人的故事。猜测,不需要确定答案。
其实,不论你的情绪是怎么样的,时间都还是一样的过。
所以,在我还能记得清李可的时候,我应该好好想着他。
我想,有一天,我会忘记李可,忘记这个人,这个名字。若有人忽然提起,嘿,你还记得当年那个李可吗?我也许会轻轻皱着眉头,李?可?然后很久很久,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啊。
呵呵,会这样吗?假如这样,李可是否开心?或者伤心?因为我能够重新再爱,因为我已经忘记他。
心里是清楚的,忘不了李可,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即便,我并不爱他。
终于领会到,背负另一个人的生命,是怎么样的沉重。如果,爱不要这么深,多么好。
大雪之后,果然是天晴的。白晃晃的阳光照得整个世界灿烂,树上剩下的树叶,竟然亮亮的,操场格外的干净,带着冰冷的气息,那么多的人,脸上都是笑容。呵,那样令人愉快的天气呀。
我上着课,一边抄着笔记。淡淡阳光照在白色的纸张上,白得有点刺眼,有点,像眼里凝着的泪。我的手,可以感觉到些许的温暖。阳光,虽然很淡,却也还是有温度的。
有,总比没有的好。
总是在冬天的时候想念夏天的阳光,还有阳光下面那闪闪的耀眼的湖水。还有,怀念那个季节被我丢弃的爱情。
南方的雪是那样的少,且一年比一年鲜见。而我,总是在冬季刚刚开始的时候就期盼着雪的。
盼着雪,然后在下雪的时候,瑟瑟缩缩的,静静的看。
一个人,会喜欢和自己一样的事物,像我这样沉默的人,会喜欢和我一样沉默的雪花。
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只为了游泳而游泳,在一整个夏日,每日每日的去游泳池。如个幽灵一般,从泳池的这一边至那一边。李可说的第一句话:“为什么,你游泳没有任何的声音?”
为什么?我自己都是奇怪的,如何回答?我转头看着他,这样的男生。声音厚厚的,一下下可以敲到心上面去,还有,长发。
我没有说话,可是,我也没有离开。我在想,我要怎么回答呢?奇怪的是,我想要回答他。
那日不知道是如何结的尾,认识,然后说再见。
后来李可去学校接我,骑着赛车,停在学校门口。老师以为是社会青年,差点没有把他抓起来,然后我看到李可的时候,他的长发已经不见了。
知道我喜欢亦舒的书,他便买下一套,说是送我的生日礼物,而我的生日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过过了;还有卡百利的专辑,我在这个城市问遍了的,不知道他是如何买到;还有每天一封的e-mail;睡觉前的问候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我比他更多。
他说,风风,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我说,我不知道,李可,让我想想。
李可没有再说,他等待着我的答复。可是,一切都没有来得及。
他的守候,没有来得及得到回报;我的感激,没有来得及表达。
我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一个人到死,都为着我。
那时我轻轻看着李可,对自己说,试一试吧。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机会。
于是我们写一封封的信,我慢慢告诉他关于我的一点一滴,我想,如果他要承诺我那么多的明天,不如,让他接受我的昨天。如果,他不能承受
李可轻轻的说:“风风,我不管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我会等你。”
我呆住,不再说话。
不论沮丧时或欢乐时,知道有一个人在为自己守候,多么好。意识到自己的自私,我真是有点愧然,李可,你告诉我,如何可以爱上你?如何,可以丢掉以前,爱上你?
那一个夏天,阳光好像金子似的,亮灿灿的照着。我看了三毛的书,在信中用墨色的钢笔涂鸦:“为什么不早些遇见你?早些遇见你,这颗心还是完完整整的,可是现在,这颗心,已经支离破碎的了。”
李可的回复,才让我惊然。“碎了的心,还是可以粘好的。如果你觉得粘过的心有缝,我们就交换一下吧,在我的胸膛里,有一颗金子做的心。”
我是如何的幸运,可以遇见这样的人。那是三毛的荷西。如果,他可以给我那样的爱情,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我想,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李可,我们就可以一直,永远在一起。
也许,只差一点点,我就可以爱上你。
可是,时间不够了。
大雪之后的天气总是天晴的,阳光从天空的缝隙中透漏出来,雪便化得更快了,一块一块地,从树上往下掉。世界都是湿漉漉的,满世界的冰凉和悲哀。
没有了雪的冬天,在我的眼里便一无是处了,寒冷,无处不在的寒冷,我还是无法喜欢这个季节。永远都不可以。
我是在三伏天来到这个世界的,于是喜欢夏天。——我对自己的喜欢这样解释。李可说,他喜欢冬天,凝结的空气透漏的宁静。我记得他的表情,他的眼睛,他的黑瞳映着的光芒。我不敢看下去,轻轻问:“你是冬天生的,对么?”
李可点头。
大多的人,喜欢他们出生的那个季节,是因为习惯。我们都不太想接触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只有熟悉的事物,才让人感觉安全。而那个我们一生下来的那个世界,只是在那个季节呈现的。我们习惯它,所以喜欢它。
是不是,如果我习惯了李可,就会爱上他?是不是,如果我习惯了寒冷,我就会爱上冬天?
老师在黑板上作着板书,我在下面抄着。不时的,用手推一推眼镜。
镜片上的圈圈是越来越多了,眼睛也越来越容易疲倦,不敢想象,有一天醒来看不见这个世界。呵呵,不会的。英语书上有一篇课文,说那些失去听觉和视觉的人,并没有完全的失去它们,他们是能看到一点点的。又笑,不过那也差不太多。我现在,没有了眼镜,世界就一片模糊。整个世界,不过是一块调错色的画板,乱七八糟地揉到一起,什么是什么,谁知道呢?就像,角落里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李可在的时候,会将它们拾起来粘好,现在呢?只好任它们去了。碎或者完整,又有什么区别,一样的冰凉,一样的,没有知觉。
一整天,连教室也不出一次,我陈风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不想出去,不想动,畏惧外面的寒冷,也没有力气。出去,我要做什么呢?真的是不明白,以前究竟是如何在教室里进进出出的。做了些什么呢?
隔着玻璃,那是另外的一个世界,透明而冰凉的空气。还有,笑闹着的人。树上的雪,拥聚在一起,它们彼此间,也是有着某种感情的吧,于是它们的落下,才是那么的不情不愿,吧嗒嗒地滴着水,实在是承受不了重力的时候,才一块掉下去。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的事物,我相信,他们彼此间都是有着感情的。任何的事物都逃不了,世俗的牵绊。
雪花,它们一朵朵的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它们互不相认,等到着了陆,就彼此认识了。然后再要分开,就舍不得了。
李可,如果我们是雪花,你就舍得么?如何,你要先离开呢?
我记得三毛对荷西的提问:“那我们要怎么样才死?”荷西的回答:“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两个人都走不动了也扶不动了,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一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好吧,一起去吧!”
我们都希望永远,希望相爱的人,会一直的相守下去。如果,李可的离开是注定的,是不是因为我们不相爱呢?
到底,有什么可以永远?
那时我一日一日地在深夜听李可的声音,他的声音总是厚厚的,沉沉的,述说着什么,关怀着什么,表达着什么。感动,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时候,如此深切的感受到过。于是更加的不明白,我是如何拒绝这样的一颗心。又有多少的爱情,可以像这个样子。
李可,是否还能有人,爱我比你更多?
窗外的树又绿了。总有那么一些树,在冬天也不会落叶;总有那么一些花,在冬天也不会凋谢;总有那么一些人,至死也不会改变;总有那么一些事物,你终其一生,也不能忘记。
这个冬天,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会要让我刻骨铭心。
太阳在天边的地方,红彤彤的,挂在那里,像是静物画,美得有点不真实。
有一点,像是血的颜色。我记得,那最后的画面。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太阳也是这样的红,像是血的颜色,鲜艳得像要流溢出来。李可在学校门口,白色的t恤,蓝色的牛仔裤,他看到我,于是微笑。李可的微笑,真的是很令人感觉舒适。已经有人在不断地回头看他了,我便轻跑过去,拉着他走开。
“怎么又到学校来了?说好不来学校的嘛。”我一边拖着他走一边说,一边皱着眉。之后又笑了,有人等我。这样的感觉真是极好。
“风风,一起去吃饭。”李可的语气一如往常。那么沉稳的。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何必呢?只要是他所决定的,大半都已经全数计划好了。需要我来决定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不太拿得定主意的人。就算是现在,我都没有能够弄得清楚,我到底是爱不爱李可的呢?
是我们常去的餐厅,服务生都是漂亮的,微笑,笑。李可这样的人,选个餐厅都让人称心如意,讨人喜欢的。而这个人,却为我的欢欣而委屈着他自己。也许是不委屈的,但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呢。
“风风,下午还有课没?”李可问着。
我抬头看他,在微微抖动着的头发下面,是那双闪亮的黑瞳。如果我不爱他,也许我应该说不,但是我没有。我说:“做什么呢?”
李可只是笑,没有说话。可是他的笑,就像是在说话。
原来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可以做很多的事情,所有在一人时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都可以变得极有趣。而李可,即便只是让他听着我说话,也是这样令人开心的。
从餐厅出来,从市中心的地下厅走过的时候,看到那些卖花的女孩,捧着玫瑰,问着一对对的情侣:“先生,买花吗?先生,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于是有的先生便笑着买下了,身边的女朋友,笑都是绽着的。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那么多相爱着的人,他们都是幸福的。快乐就像空气萦绕,那,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先生,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追着我与李可的步伐。我与李可微微的站住,再又继续前行。难道,我们看上去会像是情侣吗?是否,所有的人都这样认为,只除了我呢?“先生,女朋友这么漂亮,怎么可以不送花呢?买朵花送给女朋友吧!”女孩的语气热情,不懈地跟着我们。我轻轻地看她一眼。有这样的一些生命,从很小的时候,就要为生存而生存。女孩的红彤彤的脸,也许会像多年以前的我?几年以后,这张脸也会如同我的一般闪亮润泽?我伸手拉住李可:“玫瑰很漂亮,对不对?”
李可的眼,隐隐闪过什么,瞬间又消逝。笑了。
手里的玫瑰,已经不是很娇艳了,但是上面仍有些许的水珠,晶莹莹的,反射着某个角度的光。花朵是怒放的,不保留任何的绽放。几天之后它就会凋谢的,再美好也没有用,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我记得那个女孩的笑,就如这花一般,毫无保留的怒放着的,想来几年以前,我的笑容,也是这样的吧。
李可走在我的左手,我能够看着他的侧脸,那样一张漂亮的脸。究竟,是因为我爱他,还是因为,我需要他的爱呢?
夏天的黄昏,暖暖的。我是这样的喜欢着夏天,以致于从来不会感觉炎热。李可,却是不一样的。我们不一样。
我们站在堤上,看那江水,以及,那一边挂着的太阳。不论如何,还是感觉流动着的事物比较可爱。就如这江水,它再如何的浑浊,也是好过城市里丛林般的大厦的。多么庆幸,在这座城市,能有一条河流经过。还能够,让我想起远方那条小溪,记忆中的溪水,清得可以看见深处的鱼,会不会,在这条河流里,有着某个水滴来自那里?一定有的,我不是也来到这个人群拥挤如潮水般的城市了吗?
有微风,发起飞舞,是我喜欢的感觉。风风,风风,就像逝去的回忆中,母亲的呼唤。
“李可?我们下去,好吗?”我看着他笑。
李可点头。我知道,只要我笑,很少有人能够拒绝我的要求,我是这样的动物,狐媚的,动人的,可是我却很少笑。
临着水的,是沙,细细的,软软的。和记忆中的那条溪不一样,陪伴着溪水的,总是被冲洗地圆润坚硬的石,不曾被水冲走。也许,在那样的地方,会有永远。会有爱情,如磐石一般坚定。而城市中的爱情,是海市蜃楼,还是那些高耸的建筑?
而李可的呢?许是那些高楼吧,于是才会如此沉重,才会倒塌得如此迅速。不论是在或不在时,都压得人生疼的。
疼的。
玫瑰也随着风摇曳着,水珠顺着花瓣的纹路,滑落下来。这是我陈风风,一生中的第一束花。为什么,那样的红,像鲜血一样的红,仿佛要流溢出来一般的红。
“风风,如果人生只剩下一天了,你会不会嫁给我?”沉沉的声音,惊得心里一动。
李可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我便不敢随便应答了。那么深邃的眼睛,我轻轻说:“那有什么难的呢?”之后,便笑了。李可的眼睛,似乎有什么在闪烁。
李可的笑,一如既往的舒适。他的白色t恤,映着阳光刺眼的。
瞬时间,染上鲜艳的红,一点,两点,流溢着的,浸渍着的。我才吃了一惊,从包里拿出餐巾纸,捂住他的鼻子。“怎么会没有任何征兆的流鼻血呢?”拉着他坐下,叫他将头仰起。李可的体温,似乎有点微微的烫。“病了就不要出来了嘛,你看多么麻烦。”
在任何时候,我陈风风都忘不了自己。李可看着我笑:“本来就没有病,怎么就不能出来?”
“难道就是跟我一起就病了?!我传给你的!是吧!”我换了另一张纸,吸他t恤上未干的血渍。到底是夏天,血渍一下子便干了。血渍干的时候,那鲜艳如血一般的太阳,也从天那边消失了。
“因为你对自己不好,风风,所以我也不好了。”
谁能教我,要如何回答。
时间过得真的是快的,圣诞节一过,就是新年。圣诞节的雪,早就融化掉了。这样的事物,无声的来,无声的离开,只留一场梦幻般美丽而已。盛开过,终究谢去,却是化了空气,不留一点痕迹,不溢一点香。
李可,你究竟是真存在过,还是梦而已?什么样的病,一定要这样毫无声音的离开?
是新的一年了。空气却是这样的冰凉。如何,今年的冬天,会这样的冷。经过广场的时候,留意了一下公告牌。2c。这个城市,哪一年的冬季有过这样的温度。
一定还会有雪的吧,这么冷。
打了下晚自习的铃,出教室,发现,天空中有白色物体在落下。
李可,你有没有看到,这个世界,这个你已经不在的世界。它下雪了。
你那时候说:“风风,冬天我带你去看雪,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冷。”我没有说话。我是那样的害怕,任何的承诺,都可以轻易的将我摧毁,我不要,任何的承诺。
我害怕,希望落空的感觉。没有想到,以为自己没有要的承诺,还是在心底默默期望了。原来以为已经死掉的心,还是在期盼着的。
也许,是你在用那颗金子的心,将它换掉了。
可是,它又摔了一次,很重,很重。
金子是摔不碎的吧?李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会对自己好。
雪落无声,李可,虽然你不常常说,我却能够明白你的爱。
没有声音的,一夜间,铺满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