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一弦一柱思华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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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大娘信佛，常年在佛像前跪拜祈祷，流明知道她有一个柔软的棉絮垫子，正好可以借过来给叶瑶垫着。
倘若让他一直跪在坚硬的石面上，怕等到叶夫人苏醒后记起他，他的两条腿已经废了。
然而当流明来到詹大娘居住的院子里，朝詹大娘表达来意后，詹大娘却抱歉地摇了摇头：“可不巧了，叶大公子刚刚到我这儿来，把垫子给借走了。”
流明心里顿时有些奇怪，不知道叶大公子借个拜佛的棉絮垫子做什么，无可奈何，只得往回走去，路过一处人迹稀少的九曲水榭时，忽然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流明循声望去，只见水汽森森荷叶残败的小径深处，有隐隐的一袭浅翠，慢慢地滑落了下去。
流明心想不要多管闲事，然而身体却更快了一步，已经走了过去，开口询问道：“你还好么？”
跌坐在荷花池旁的是一名男子，一身冰绸蜀绣，可见身份不凡。然而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涣散无神，右臂的大半袖子垂入池水中，随波飘摇，他浑然不觉。
竟已是看不见了。
“姑娘来的正好。”男子微微笑着，声线温润如玉，“可否将地上的药瓶递给我？”
眼前人正是叶家鲜少露面的大公子，叶洺。
原来方才掉在地上的是他的药瓶，已经顺着石阶滚了七八步远，流明拾起药瓶后递给了他 ，他轻声道了声谢后拔开瓶塞，从瓶中倒出的竟不是寻常的黑色药丸，而是一片片淡金方片，形似龙脑，药香袭人。他取其一片噙在舌下，闭上眼稍作歇息，脸上气色渐渐好转了许多。
流明早就听人说过，长安叶家赫赫有名的长公子，先天气血浮虚，体弱多病，常常毫无预兆地晕倒与失明，在全府上下的齐心照料下方才活过十八岁。在他十八岁生辰那日，蓬莱岛隐居的谢老仙人受邀前来，为他把脉时惊叹道：“这样的体质能坚持到现在，全靠长公子刚毅沉稳的性子镇着，但若是再迟上一年半载，心脉耎散，怕是连我也救不得了。”
谢老仙人思索许久，方才开出一剂药方，里面不乏金缕草，东海沉香，麒麟牙之类的昂贵离奇之物，幸而叶家是名门望族，竟把这些药材全数抓得。谢老仙人又遣嫡传徒弟谢芳致年年来为叶洺把脉，调整药方。如此这般，叶洺方才安然活到现在，只是依旧不能过度操劳，每日批改文书都不能超过四个时辰，更别说做骑马射箭之类的剧烈运动了。
像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若是生在月爻城，一出生就被抹杀掉了罢？
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百药调养存活至今，实属幸运。
翠衣男子在服下药后松了一口气，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后，目光清明澄澈，望着眼前的少女笑道：“这个声音果然是你，宫仪姑娘。”
流明的目光落在了他身旁的棉絮垫子：“长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刑部之人，大理寺来人时避嫌没有出面，原以为阿娘可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阿娘竟与二弟吵了起来，二弟还被罚跪在祠堂。我想着祠堂地面坚硬不宜久跪，便向詹大娘借了垫子，想给二弟送去。”叶洺抬手掩唇咳嗽了几声，笑容有几分无奈，“我仗着自己最近身子还不错，便没有带仆从，没想到走到半路便发作了，若非宫仪姑娘路过，我怕是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了——宫仪可否代我将这个垫子交给二弟？我给的东西，他怕是不肯收。”
虽然同父所出，叶长公子却是与叶瑶迥异的性子，举止谈吐温文尔雅，竟是与何月轩有几分神似——只不过何月轩清冷如高远月华，疏离而不真实，脸上也鲜少流露笑容；而叶长公子眼中常含笑意，如若轻轻拂过湖面的柳条，一点微波，散作万点涟漪，清冽而温柔。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正好带着一样东西，本来想见到二弟时顺便给你的。”言罢，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细长的小木盒，递给了流明，“这还是三年前你向我讨要的东西，不知道你现在还用不用得着。”
流明有些茫然地打开了它，只见柔软的红色绸缎上，安放着一支细长的白色灵芝，肉质洁白晶莹，细腻如玉。
是只生长在天山峭壁之上的雪灵芝。
被她所刻意忘却的那些事，一时间都涌上了眼前——惊险的深夜，群涌而上的血蜥蜴，藏着锋利匕首的农民，洞穿肩膀的骨爪，还有直到现在还清晰可见的疤痕……
她的心猛然一悸，下意识地盖上了盒子，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惶，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这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么？三年前你血淋淋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实在是难以忘怀。”他的神色有些歉意，“我实在不该怀疑你是骗子，草率地让你去做那件危险的事情。”
“当时我们素不相识，我又贸然开口索要，长公子心有怀疑是正常的，况且无论得到什么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九颗血蜥蜴眼睛就能换三棵雪灵芝，流明还未感谢长公子仁慈。”她将盒子递回了叶洺，“三年前我向公子讨要雪灵芝，是为了给一个人治病，可如今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要它也无用处，还请叶公子给有需要的人吧。”
在提到“那个人”时，她的眼神分明地黯淡了一下。
三年过去，她仿佛依旧是那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在茶馆中冒昧地与他搭话，像是初涉江湖般，鬓发有些纷乱，背上背着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好剑，忐忑不安地朝他道：“能不能把雪灵芝卖给我？我的师父他需要这种药，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忙得每天晚都上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谈到她师父，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他很辛苦……我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睡觉……”
她曾心心念念无比珍重着的那个人还活着。
但在她的心中，却已经死了。
詹大娘信佛，常年在佛像前跪拜祈祷，流明知道她有一个柔软的棉絮垫子，正好可以借过来给叶瑶垫着。
倘若让他一直跪在坚硬的石面上，怕等到叶夫人苏醒后记起他，他的两条腿已经废了。
然而当流明来到詹大娘居住的院子里，朝詹大娘表达来意后，詹大娘却抱歉地摇了摇头：“可不巧了，叶大公子刚刚到我这儿来，把垫子给借走了。”
流明心里顿时有些奇怪，不知道叶大公子借个拜佛的棉絮垫子做什么，无可奈何，只得往回走去，路过一处人迹稀少的九曲水榭时，忽然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流明循声望去，只见水汽森森荷叶残败的小径深处，有隐隐的一袭浅翠，慢慢地滑落了下去。
流明心想不要多管闲事，然而身体却更快了一步，已经走了过去，开口询问道：“你还好么？”
跌坐在荷花池旁的是一名男子，一身冰绸蜀绣，可见身份不凡。然而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涣散无神，右臂的大半袖子垂入池水中，随波飘摇，他浑然不觉。
竟已是看不见了。
“姑娘来的正好。”男子微微笑着，声线温润如玉，“可否将地上的药瓶递给我？”
眼前人正是叶家鲜少露面的大公子，叶洺。
原来方才掉在地上的是他的药瓶，已经顺着石阶滚了七八步远，流明拾起药瓶后递给了他 ，他轻声道了声谢后拔开瓶塞，从瓶中倒出的竟不是寻常的黑色药丸，而是一片片淡金方片，形似龙脑，药香袭人。他取其一片噙在舌下，闭上眼稍作歇息，脸上气色渐渐好转了许多。
流明早就听人说过，长安叶家赫赫有名的长公子，先天气血浮虚，体弱多病，常常毫无预兆地晕倒与失明，在全府上下的齐心照料下方才活过十八岁。在他十八岁生辰那日，蓬莱岛隐居的谢老仙人受邀前来，为他把脉时惊叹道：“这样的体质能坚持到现在，全靠长公子刚毅沉稳的性子镇着，但若是再迟上一年半载，心脉耎散，怕是连我也救不得了。”
谢老仙人思索许久，方才开出一剂药方，里面不乏金缕草，东海沉香，麒麟牙之类的昂贵离奇之物，幸而叶家是名门望族，竟把这些药材全数抓得。谢老仙人又遣嫡传徒弟谢芳致年年来为叶洺把脉，调整药方。如此这般，叶洺方才安然活到现在，只是依旧不能过度操劳，每日批改文书都不能超过四个时辰，更别说做骑马射箭之类的剧烈运动了。
像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若是生在月爻城，一出生就被抹杀掉了罢？
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百药调养存活至今，实属幸运。
翠衣男子在服下药后松了一口气，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重新睁开眼后，目光清明澄澈，望着眼前的少女笑道：“这个声音果然是你，宫仪姑娘。”
流明的目光落在了他身旁的棉絮垫子：“长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刑部之人，大理寺来人时避嫌没有出面，原以为阿娘可以解决这件事，没想到阿娘竟与二弟吵了起来，二弟还被罚跪在祠堂。我想着祠堂地面坚硬不宜久跪，便向詹大娘借了垫子，想给二弟送去。”叶洺抬手掩唇咳嗽了几声，笑容有几分无奈，“我仗着自己最近身子还不错，便没有带仆从，没想到走到半路便发作了，若非宫仪姑娘路过，我怕是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了——宫仪可否代我将这个垫子交给二弟？我给的东西，他怕是不肯收。”
虽然同父所出，叶长公子却是与叶瑶迥异的性子，举止谈吐温文尔雅，竟是与何月轩有几分神似——只不过何月轩清冷如高远月华，疏离而不真实，脸上也鲜少流露笑容；而叶长公子眼中常含笑意，如若轻轻拂过湖面的柳条，一点微波，散作万点涟漪，清冽而温柔。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正好带着一样东西，本来想见到二弟时顺便给你的。”言罢，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细长的小木盒，递给了流明，“这还是三年前你向我讨要的东西，不知道你现在还用不用得着。”
流明有些茫然地打开了它，只见柔软的红色绸缎上，安放着一支细长的白色灵芝，肉质洁白晶莹，细腻如玉。
是只生长在天山峭壁之上的雪灵芝。
被她所刻意忘却的那些事，一时间都涌上了眼前——惊险的深夜，群涌而上的血蜥蜴，藏着锋利匕首的农民，洞穿肩膀的骨爪，还有直到现在还清晰可见的疤痕……
她的心猛然一悸，下意识地盖上了盒子，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惶，语气依旧是淡淡的：“这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
“已经过去很久了么？三年前你血淋淋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实在是难以忘怀。”他的神色有些歉意，“我实在不该怀疑你是骗子，草率地让你去做那件危险的事情。”
“当时我们素不相识，我又贸然开口索要，长公子心有怀疑是正常的，况且无论得到什么东西都要付出代价，九颗血蜥蜴眼睛就能换三棵雪灵芝，流明还未感谢长公子仁慈。”她将盒子递回了叶洺，“三年前我向公子讨要雪灵芝，是为了给一个人治病，可如今那个人已经死了，我要它也无用处，还请叶公子给有需要的人吧。”
在提到“那个人”时，她的眼神分明地黯淡了一下。
三年过去，她仿佛依旧是那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在茶馆中冒昧地与他搭话，像是初涉江湖般，鬓发有些纷乱，背上背着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好剑，忐忑不安地朝他道：“能不能把雪灵芝卖给我？我的师父他需要这种药，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忙，忙得每天晚都上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谈到她师父，她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他很辛苦……我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睡觉……”
她曾心心念念无比珍重着的那个人还活着。
但在她的心中，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