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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 临其穴惴惴其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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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放了晴,暖暖的阳光照耀着临安城,整座城市好象从冬眠苏醒过来一般,日日都是热闹非凡,府里却好似依旧被大雪笼罩着,放眼望过去,尽是一片白茫茫。

    大门口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从大门口往内苑走来的路上,随处可见白幡白旗白纱帐,不必说府里人们的装束变了,就连道旁的树枝上都被系上了纸扎的白色花朵。

    那群大夫们都散出了府,另从城中请了别的擅长料理孕妇的医者住进府里,日日不离左右的照料着姬指月。

    上百号大夫们离开后,府里原本专门伺候他们的侍者也被驱散了很大一部分,一时间,府里冷冷清清的,主人们大多不爱到处活动,侍者们也不敢大声讲话,偌大的一个府邸,最热闹的地方竟然是灵堂。

    大厅被改成了灵堂,白色的幡旗纱帐在冷风里飘荡着,堂上时时刻刻有人侍立着,纸钱元宝在火盆里熊熊燃烧。

    谢佑怡闻讯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凄凉的景象。

    她在门前下了马,看见大门口挂着的那一串白色纸灯笼,忍不住低下头匆匆进了门,她朝着灵堂疾行而去,一路上见到的尽是触目惊心的苍白之色,侍者们见着她都是缩头缩脑的行礼,神色萎靡。

    好容易到了灵堂,才一走近便闻到一阵熟悉的墨兰香味,再走近些便是浓郁刺鼻的纸钱焚烧的味道。

    她撩开飘在冷风里的白色纱帐,一眼便望见跪坐在巨大的石棺前烧纸钱的清瘦身影,浓烈的墨兰香味迎面而来,她的鼻子忍不住有些发涨。

    寻常人是人走茶凉,他却是人死香不散,空余残香惹人泪。

    姬挽月看见她立在门口发呆,对着那清瘦的身影小声说了句话,那人放下手上的纸钱,缓缓转过头来淡淡一笑,道:“佑怡姐,你来了。”

    谢佑怡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姬指月,在她的记忆里,姬指月始终是一个清柔而温文的美丽少女,窈窕却不消瘦,检默却不清冷,完全是一个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典型的贤淑贵女模范。

    眼前这名女子再也不能被称之为少女,不仅是因为她长了两岁,而是因为她眉眼间的气韵早以颠覆了以往的模样。

    白衣素颜,长发披散,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饰物,唯有鬓角簪了一朵白花,娇弱的花朵在炭火的烘烤下早以没了鲜艳的形态,软绵绵的垂在她墨色的发上。

    她形容消瘦,脸色苍白,脸瘦的只剩巴掌大小,一双大的惊人的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一半,她再也没有以前那温和清宁的神态,除去为人妻者与即将为人母者的微弱温和之态,竟只剩下凌厉冰冷的气息,许是因为瘦了太多,她的脸上开始显露出些许突兀孤峭的弧度,笑起来的时候,竟让人觉得很是生硬。

    她的身上,开始有了属于故去的少年的气息,暗色的绝望笼罩着她的全身,冰冷的气韵流走着,她虽是在淡淡的笑,眼里却只有一片无光的孤寂

    谢佑怡原本有满腔的怨愤不满,见着她这番模样却也是不好说什么,只得默默的走上来上了柱香,然后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伸手拿了一叠纸钱慢慢的放在火里烧起来。

    “佑怡姐,你不想看看他吗?”沉默着相对了片刻,姬指月抬头轻声道。

    谢佑怡低着头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放进火里,良久才叹息道:“不看了罢,他走之前的那样子我也不忍心看。”

    姬指月默默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烧纸不再说话。

    沉默了半晌,灵堂上唯有冷风呼啸的声音,姬挽月也不在了,除了几名站的远远的侍者,灵堂上只她们两个人无言的跪坐在棺前。

    手上的纸钱烧完了,谢佑怡对着火盆出了片刻神,忽然道:“说说他走时候的事情吧,他们说的都不算,我想听你说说。”

    来报信的使者只是粗略的说了大致的事情经过,却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尔容死之前那一段的日子,她也没有心思听那些人罗嗦,知道消息后便心急如焚的匆匆赶往临安,将谢允仪和姬揽月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他死了,那身周弥漫着墨兰香味的少年死了,她的君与夫死了,她从小为之而生的人死了。

    乍听到消息时,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匆匆赶来的路上,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奔跑。

    他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去,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如此轻易的死去。

    一路上,她抱着无法置信的心情狂奔,直到到了临安,进了府,看到这口巨大的石棺,还是不敢相信他是真的闭眼躺在了石棺里。

    她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死去,也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在她心里,他是如神或者妖一样的存在,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幻象,她甚至曾想过,即便天下的人都灭绝了他也依旧还在。

    然而,他们却告诉她说,他死了。

    姬指月听到她说的话,手上的纸钱微弱的抖动了一下,她将纸钱放进火里烧,看着那一小簇忽然燃起来的火焰,道:“他在这口棺材里躺了将近三个月,一直撑到五天前才走,走的时候身体的一半化成了血水只剩骨头,另一半还是好的。”

    谢佑怡低低的叹了口气。

    姬指月继续道:“躺在这里的人原本应该是我,若不是他将那蛊虫引到自己身上去,早在三个月前我便该成了一滩血水。我的命是他换给我的,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我提前死去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也还在。”

    “这口棺材原本是为我买的,却变成了他躺在里面,他每天泡在一滩血水里,身体的右边是好的,左边都成了骨头,胸口的骨头一根根露在外面,可以看见里面的内脏。我知道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次,因为身体腐烂残败的滋味很难受,他每天晚上都装作睡过去的样子,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在做给我看。我知道他很痛,有时候我甚至会想亲手将他杀死,这样他便不会再痛了,但是我又舍不得他走,他每天要喝很多很多药,但是那些药完全都是没有用,即便是减轻一点他的痛苦也是很难……”

    姬指月淡淡的道来,清柔圆润的声音有些干涩,语气却是如波澜不起的湖面一般的平静,太平静了些,她竟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般的淡然,神色看上去无动于衷。

    然而,正是这可怕的淡漠才令府里的人心生惧意,那天晚上她轰然倒地之后,第二日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起来料理后事,一直到今天已是过了五日,她始终是这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却从未离开过灵堂半步,谁劝也是无用,除了服用安胎药时会有些情绪波动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淡淡的,即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张接一张的烧纸钱。

    谢佑怡微微颦起了眉,轻声道:“好了,别说了。”

    她听来使大略的说起过这些事,也曾想象过尔容那时的模样,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听姬指月语气出奇平静的缓缓道来,这感受竟像是一把厚重的刀背在心上一下一下的刮过,那疼痛虽然是钝钝的,却是天长日久不肯停歇,几乎要将她痛煞。

    在不久前,她还不敢相信那容色清雅的少年是真的不在了,而眼下却是不得不逼着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那个美的如黄昏落日一般的玄衣少年是真的不在了,真的不在了,从此后,她是真正的从他身上解脱了出来,却也更加茫然的不知该去向何处。

    直到此刻,她才发觉,她心里竟还一直等着,等着他可能会回到帝都,回到重新争夺权力与最高位的路途上来,等着到了那一日,他又会浅浅的笑着回来找她,轻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姬指月抿紧了唇,垂下眼睑去看那一盆熊熊燃烧着的炭火,轻声道:“佑怡姐,你不怪我吗?”

    “佑怡姐,其实你也爱着他罢?”

    谢佑怡苦笑,转头温柔看着那口巨大的石棺,眼中有沉重的情意缱绻,她点头轻声道:“是,我也爱着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爱着他,从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便开始爱着他。”

    “但是他从来便没有爱过我,以前的时候他只爱他自己,后来他却只爱你,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我的份。”她叹息。

    姬指月抬起头来看她,道:“你不恨我吗?”

    “恨你?”谢佑怡笑了笑,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恨你,虽然有时候是会有些不甘心,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姑娘,我也很喜欢你,仅此而已。”

    她叹息着,继续道:“况且现在人都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他已是不在了,那所谓的爱又还有什么意义。”

    姬指月垂下头没有接话,一时间灵堂上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两个爱着同一个男子的女人坐在一起,面前便是那男子的棺木,默然无言。

    姬指月转头环顾白茫茫的灵堂,视线掠过巨大的石棺,又落到谢佑怡的脸上,轻声道:“既然如此,佑怡姐可愿意与我一起抚养他的孩子长大成人,将孩子教养成他的模样?”

    谢佑怡愣了愣,惊讶的低头去看她的依旧平坦的小腹,疑道:“他的孩子?你莫不是已有身孕了不成?”

    “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姬指月将手放在小腹上,看着谢佑怡的眼睛道。

    谢佑怡哑然,心里又苦又涩的滋味涌上来,聚在喉咙上堵的她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变的有些沙哑,她道:“这孩子……多久了?”

    “一个月零三天。”

    谢佑怡的神色越发的惊讶起来,隐隐的带了些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哑声道:“一个月零三天?”

    尔容足足烂了三个月,一直是半人半鬼的模样,她却说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这孩子……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下产生的,她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姬指月却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神色。

    “是,我绝不会算错。”

    “可那时他不是已经……”谢佑怡犹豫着顿了顿,还是没有将那个字说出口。

    姬指月却点了点头,道:“那时候他已是烂了一半。”

    她冲着谢佑怡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齿微露,映着橘黄色的火光,竟有些森然的模样,她道:“他已是死了,但我留下了他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我要将着孩子养成他的样子。佑怡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从小是如何过来的,你可愿意做这个孩子的干娘,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佑怡看着她,却有些不忍的摇了摇头,道:“我自然是愿意。但若这是一个女儿又该如何?”

    “不会是女儿,我知道他一定是个男孩子。”姬指月低头执拗的道:“我不要女儿,只有儿子才会像他。”

    “好吧。”谢佑怡有些悲凉的笑了起来,道:“我的上半辈子尽花在了他身上,下半辈子还要陪着他的儿子,也罢,也罢,见过他这样的人之后,我也不会再喜欢上别的男人,这样过完一辈子对我来说,倒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姬指月的神色微有些动容,她转头看着她,犹豫道:“佑怡姐?”

    谢佑怡挥挥大袖,道:“我没事。”

    姬指月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元恒眼下如何?”

    谢佑怡怔了怔,道:“已是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只知道他依旧在宫里,但是即不出来也不做什么事,若不是知道他还在,倒真像是死了似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早便死去。”姬指月却阴婺的笑了起来,道:“佑怡姐,你说我要习几年武才能亲手杀死他?”

    谢佑怡愕然的看了她半晌,最终却是和她一起突兀的笑了起来,道:“我会帮助你。”(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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