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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场 地下与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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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何田的面前,是几个不住晃动着的背影。他们也是头上戴着矿灯,从背后看去,前面的几束亮光在不断地晃动着。要是看久了,还会觉得有些晕。

    机器的轰鸣声连续不停,何田只能够看到他们好像是在用什么小型机械在采煤。刚才带着何田进来的那个矿工将矿车推了过去,那边已经有另外一辆矿车装满了煤炭。他又将那辆车推了过来,从何田身边经过,对着外面走去。

    这里要宽敞了许多,那是因为这里是不再只是岩石和泥土。他们把煤炭开采了下来,就形成了自然的空洞。

    何田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伸手一摸,感觉到自己脸上有许多粗糙的细小颗粒。那是煤粉,在这里空气中全部都是这些东西。它们虽然终究是要落到地上,或者是粘到人的身上。但是只要还在开矿,始终都有新的粉尘出现。

    所以在煤矿工人中,患有尘肺病的人相当多。特别是这种小煤窑,为了节约成本,他们是不可能为工人配备电动送风口罩之类的东西。而普通的口罩,又基本上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为了呼吸得更顺畅一点,他们反而不使用任何的口罩。

    至于这样会带来的后果,他们很有可能是根本就不知道。即使是知道了,那也不一定有其他的选择。

    何田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工作。他不会去打断那些正在工作的人,因为这些人的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其重要的程度,远远超过了那些富豪。

    因为对于那些富人来说,努力工作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但是对于在地下的这些人,却是代表着自己可以又多活一段时间。也许还可以攒点钱下来结婚,有了孩子以后,又要为他的学费生活费而操心。

    何田只是要真实地看看在矿洞里面的状况,要什么疑问的话,可以去问那些在外面休息的人。当然了,如果这里有人手头空下来了,那当然最好。

    正这样想着,何田突然看到那边有个人退了几步,向自己这边走来。他看到了何田,疑惑地多看了几眼,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往外面走。

    何田想着这人应该是要出去休息了,便跟了上去对那人说道:“我……”刚一出口,何田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人根本就没有说话。自己不管说什么,就会被机器的噪音掩盖住。这样看来,他们这人的听力也多多少少地会受到些损害。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再往前面走了一段,背后的声音小了些,何田赶上去说道:“你这是要上去休息吗?”

    那人转过头来看着何田道:“是啊,你干什么的?”何田答道:“我就是想下来看看,你们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安全措施啊。”

    “安全?有钱挣就差不多了。”那人不耐烦地说着,“你还想着什么……”话还没有说完,两人突然感觉到地面颤抖了起来。不止是地面,整个矿洞都仿佛是狂暴地扭动起来。

    头顶上的石块和泥土不停地往下面掉,就连身边的山壁也在不断地垮塌。撑在矿洞上面的木桩在不堪重负地呻吟着,那吱吱嘎嘎的声音似乎就是不祥之兆。

    但是这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也有可能是过去了很久。在这样的突变时,人们似乎无法准确地估计到底过去了多久,对于时间的概念变得混乱。

    何田站在原地,虽然地面湿漉漉的,但是他也站得稳稳的。只是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那人则是被一开始的晃动,弄得跌倒在地。他不停地挣扎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喊声。

    现在矿洞平静下来后,那人一翻身就爬了起来。他也不说话,就那样弯着腰,甚至是连滚带爬地往外面跑。何田虽然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看起来,难道是洞垮了?

    何田脸色一变,纵跃间,就跑到了那矿工的前面去了。但是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数量众多的泥土和石头都堆在了前面,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绝望。

    那矿工也过来了,当他看到那堆积在前面的泥土与石块时,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喊声。他一下子就扑了上去,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挖掘着。

    何田站在一边没有阻拦,他知道现在的这个时候,这人需要一定的发泄。然后他看到了后面有光亮过来,是那几个在里面的矿工,现在也跑了过来。

    他们的表现要稍微好一点,只是跑了过去仔细查看着,最后大家一个个都绝望地坐在了地上。那个开始就疯狂地挖掘泥土的人也停了下来,他被自己的同伴架在中间。

    虽然现在明明是有好几个矿洞聚集在一起,应该是比较亮堂才对。但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在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就是深渊。

    “我刚看到你们在挖矿,那个工具呢?”何田突然开口问道,“把挖煤的工具拿来,我们也该可以挖一条路出去吧?”

    有个矿工抬头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个是用电的,柴油机在外面。刚才洞垮了,肯定是把电线也扯断了。”

    “为什么不把柴油机放在矿洞里?”话还没有说出口,何田就想到了,矿洞里的空气就已经够糟糕的了,如果再放个柴油机,那真是不能够呼吸了。

    大家沉默着,何田建议道:“先关掉几个矿灯吧,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挖进来,还是节约点好。”

    这话一说完,矿工们就陆陆续续地关掉了灯,也没有事先商量一下。何田苦笑一声,在这样的时候,大家肯定都是要先想着保全自己的。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保存下来的物资越多,就越是可以获救。

    从某种角度上讲,这样的想法也没有错。但是最好还是大家把所有的资源集中在一起,那样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率。

    不过现在看矿工们如此有默契的行动,何田就知道他们都是想着,让自己的矿灯能够最后使用。对此何田倒不是很在意,自己是可以夜视的。只是他们这样小心,恐怕要组织起来自救的话,还会麻烦一点。

    矿工们都没有说话,何田又问道:“现在我们离出口有多远?你们有印象吗?”几个矿工都垂头丧气地没有说话,何田就随便找了个人,直盯盯地看着他。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矿灯就那样笔直地照射在一个人的脸上,让人相当难受。这可以让他产生一种幻觉,认为是所有人都盯着自己。那人抬起手来,挡住了灯光道:“你到底是谁?我们这里一直没有出事,为什么你一来洞就垮了?”

    这话让周围的几个矿工也不怀好意地盯着何田,在这与世隔绝得如同地牢一般的地方,人暴虐血腥的yu望很有可能被放大。在绝望之中,人很容易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对于这种情况,何田相当理解。人是需要发泄的,变得歇斯底里是可以预料到的。但那并不是说,何田就愿意让他们来打一顿出气。

    何田没有回答,而是举手过头,再吐气开声,手掌猛地挥下。那人身边的一快石头的棱角被崩落下来,碎片溅到他的脸上,打得他惨叫起来。

    本来何田还可以做得更夸张,但是他认为自己这些人还是可以获救的。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该如何解释呢?所以此时他甚至还是控制了自己的力量,以免发生太过于骇人听闻的事情。

    一掌打断石头的一角,虽然听起来吓人,但是还在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内。此时那些矿工就老实起来了,他们躲躲闪闪地离何田远了一点,但是又不敢走太远。

    何田还是看着刚才的那个人,又问道:“现在我们离出口有多远?你们有印象吗?”这话和刚才一模一样,就连语调都没有变化。不过现在那些矿工就不敢装聋作哑,也不敢拿何田出气了。

    “远着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全部都垮下来了。”那矿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如果封住的就是我们前面这一段就好了。”

    何田皱了皱眉道:“那按照你们的经验来看,是不是这样呢?如果只有前面这一点,我们也许可以自己挖出去。”

    “这个谁有经验啊。”那矿工委屈地说着,“不过你看这里封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怕是堵了不少。”

    没有风?何田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现在想到的,就是可能会空气不足。自己虽然可以在一瞬间杀死面前的这几个人,但是如果没有氧气的话,自己不会比他们多撑很长一段时间。

    幸好矿灯不是蜡烛,不用消耗氧气。何田抬起头来,看了看矿洞的顶部道:“我们这里上面有多厚的土?”

    那个矿工急忙摇着手说道:“不行不行,这个不敢挖的。上面的石头要是松了,我们一个都跑不掉。顶上的土一垮,谁也不知道往哪里塌。”

    何田没有说话了,刚才仔细回忆了一下,距离出口还有颇远的一段距离。如果这段路是完全垮塌下来的话,那就麻烦了。并且矿洞里的这些人要是用双手往外面挖,还需要当心矿洞再次垮塌。

    现在仿佛就是绝境,不但前方堵死了,就连守在原地等待援助都做不到。毕竟这里很有可能是被封死了,不管再过多长时间,总会感觉到氧气不够的。

    何田被埋在小煤窑下面后,大约过了四五个小时,当地的乡镇干部才知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颇为好笑,矿洞垮塌的时候,外面的人当然就知道了。守在外面的人倒是果断,马上就打电话给老板了。

    不过接下来,是老板亲自到现场来查看。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估计一下情况。但是当他把事情问明白了,才发现自己恐怕压不下去这件事情。因为那个带何田来的中年妇女当时就跑掉了,不但如此,她还向自己的左邻右舍说了这件事情。通常在农村里面,只要是有几个人知道的事情,终究会变得大家都知道的。

    于是小煤窑老板和村长商量一阵,才说既然是捂不住了,那就向上级报告吧。反正他们也是拿了钱的,这种时候就该出把力了。

    镇里面鸡飞狗跳地忙乱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要向区里报告。对于他们来说,至于到底怎么处理,那还是要听上级的。不过积极配合是一回事,私下里也可以做些手脚。当然这要看具体情况了,那也不过是利益和风险的计算而已。

    最后江北区是决定让分管副区长去处理这件事情,那位区长姓曾,平时看起来虽然算不上是和蔼可亲,但是也显得斯斯文文的。

    似乎曾区长非常重视这件事情,急急忙忙地就到了现场查看情况。其实这里也看不出什么特殊的东西来,不过因为这个小煤窑是在山坡上的,所以垮塌下去的那一段,在地面上就看得出来异样,这也可以让人清醒地认识到这可怕的灾难。

    “当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矿里面确实没有放炮。就那样垮下来了,谁也没有想到。”何镇长站在曾区长面前,恭恭敬敬地汇报着,“现在我们已经在组织营救了,请领导放心。”

    曾区长抬了抬眼皮,指着小煤窑前面围着的一群乌合之众道:“你说他们现在在搞的把戏,可以叫做营救?”

    那边人倒是不少,也是乱哄哄地挖掘泥土。但是看起来也就是附近弄来的矿工,大家几乎没有什么组织,挖土的和运土的都没有分工。矿工们倒是比较热情,毕竟兔死狐悲嘛。

    何镇长解释道:“这个……群众们很热情啊,听说这里出了点事情,就抢着来帮忙。”曾区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营救有这么乱的吗?让人组织一下吧,免得里面的人还没有救出来,这里倒又埋几十个人下去了。”

    那何镇长唯唯诺诺地走开了,他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圈子里,就变得威风凛凛起来。他指手画脚地命令着,让大家都忙碌起来。即使没有什么事情,也要装成很忙的样子。这一点大家都很熟练了,倒也用不着他额外提醒。

    忙了一阵又回来,何镇长看见刚才就走过去的安监专家也查看完了,正在对曾区长说道:“……情况就是这样,如果要马上组织营救的话,必须尽快才行。毕竟我们现在不知道下面的情况怎么样,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来预计……”

    “等等,你看现在我们救出人来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曾区长突然问道,那个安监专家看了看小煤窑那边道:“怕是希望不大,虽然这里用不着挖太深进去。不过这个煤矿里面没有什么支撑,我们继续挖的话,又容易导致矿洞继续坍塌。总之是有些麻烦,不过要努力的话,还是有希望的。”

    曾区长站在那里想了想,问道:“救援队什么时候能够过来。”旁边的秘书答道:“刚才我还问了一次,他们马上就到了。”

    “等他们到了,马上把这些围观的赶走。”曾区长冷冷地说道,“镇里面派人,把周围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对于这个,何镇长还是能够理解,不过马上曾区长又问道:“这个矿的其他工人呢?”何镇长赔笑道:“应该就在那边吧,我去……”

    “去把他们控制起来。”曾区长指挥道,“别让他们接触到什么人,先去调查一下,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是不是老乡。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告诉其他人,自己是在这里上工?”

    何镇长迷惑不解地领命而去后,秘书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安监专家。那人倒也知趣,马上就摸了支烟出来,边点边走到一边去了。

    “要不要我去盯着这事?”这秘书与曾区长的关系非常好,许多不怎么光明正大的事情都是他经手的,所以说话就少了些顾忌,“就怕下面的人不用心。”

    曾区长摇了摇头道:“我这个也是以防万一,希望最后不会到这个地步。你要是介入太深了,倒让这些人脱出来了。有些不知好歹的,说不定还会到处乱说。有些事情,就是要让他们去办。你就别管了,先按程序一步步来吧。”

    秘书轻笑一声道:“是,您也是先考虑到万无一失了。上次那事,说起来比现在要严重多了,最后还不是无声无息地化解掉了。”

    曾区长也得意地笑了笑道:“那以后还有没有人来问?”秘书摇头低声道:“应该是没有了,那些死掉的矿工本来就是到处找活干的。就算是他们家人,也不敢说就一定是在那个矿上。那个煤老板也知道轻重,是他的矿上死人了,要追究起来,他的责任最重。所以他一口咬定那几个矿工是到其他地方打工去了,谁也拿他没办法。”

    “不管出了什么事,只要上面不知道,那就是没有事。”曾区长叹息着,“我为了江北区背了多少黑锅,压下了多少事情,还有人不理解。”

    秘书赶紧说道:“您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不过总是有那么一些人……”

    两人说着话,那边前来救援的矿工离开了一些,另外一些则是被组织起来了。他们的效率提高了很多,但是现在要保证救援人员的安全,就不能够直接挖进去。必须要一边前进,一边支撑住矿洞顶部,所以速度并没有快多少。

    过了一会儿,何镇长回来了,他脸色古怪地说道:“曾区长,我们把这个矿上的工人隔离开了,煤老板也是的。我们弄清楚了,埋在下面的那些人,基本上都不认识。他们来的地方也很杂,没有同乡的。这种小煤矿根本就没有名字,他们的家人也就是知道他们在兼善村这里挖煤,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地方。”

    曾区长脸上的喜色还没有扩散开来,何镇长就接着说道:“不过我听他们说,下面好像还埋了一个记者。”

    “哪里的记者?怎么不早点说?”曾区长怒道,“你们是怎么搞工作的,这样的事情到现在才汇报?”

    其实不论何田是不是被埋在下面了,都不应该有什么区别才对。不过此时曾区长已经做好了收尾的打算,在他的印象中,这样的小煤窑出事的话,里面的人通常都是凶多吉少了。那么自己更应该考虑的,就是如何善后。

    要是沦落到了让公众关注相关的补偿、惩罚之类的地步,那就是已经落入了下乘。最高明的做法,就是根本就不让人知道这件事。

    曾区长深知其中关键,能够到这种小煤窑里面来的矿工,都是真正的弱势群体。自己这边只要控制得好,那么外界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即使有一些不那么和谐的声音,也不会传出太远。

    就算是矿工家人那边找来了,打发走就是。你凭什么说你家里人就是在我这里打工的?这里可不会发工作证之类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继续,如果有了个明确的目标,也许有人能够坚持下去。但是如果自己这边联起手来,也不用硬抗。只是软软地推出去,就足够把人的火气慢慢磨灭了。

    可是有一个记者在下面啊,虽然对于曾区长来说,记者也算不了什么。但那是有单位的,那就意味着麻烦。

    “记者是哪里的,别是冒充的吧?”曾区长突然这样问道,何镇长急忙说道:“我查了的,是江北都市报的记者,名叫何田。我还专门打电话核实了的,他是来采访另外一件事,结果就下到矿里去了。”

    曾区长疲惫地挥了挥走,把何镇长赶开了。秘书凑了上来,小心地说道:“其实倒也不一定会很严重,如果和报社那边沟通好的话……”

    “你不懂的,报社那边不会愿意担这个责任。”曾区长摇了摇头道,“毕竟是他的职工,突然就不见了,实在不好交代。不过这件事情确实也没那么严重,既然现在压不下去了,那就抬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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