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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长侯府去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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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尝清夜里不回的时候也多,他小有风流。借别人的名义来说话,不是怕妻子,只是免得多解释。

    方少夫人扎中凤鸾的心病,凤鸾听她这样知己交待,没有引她为知己,也当成半个知己。她虽然不承认夫妻不和,也垂头不语。

    这垂头不语,在方少夫人眼中,就等于她猜对,她难免一阵欣喜。其实别人夫妻不和,面上总能看出来,这不算诸葛亮。

    秋日高空流云,廊下摆着碗口大的几盆菊花。两个妇人坐旁边,手中是香茶,含笑在赏花。这时候让人猜,说的一定是猫儿打架,丫头拌嘴才更像幅画。不过内宅里妇人,在说家长里短。

    说别人也就算了,说的是她们自己。让她们谈仕途经济,这当然很有难度。

    方少夫人款款温柔,她也年青,能嫁入方家生得也美貌。嫣红嘴唇一点轻轻启开,因郭朴说在房中,虽然不在这房里,她也很小心放低声音:“男人,什么心性!”

    听起来,这位是男人专家。

    凤鸾引以为然,幽幽道:“是啊,捉摸不透他性子。”方少夫人更有得色,眸子轻点紫色菊花,告诉凤鸾好多事情。

    “前门上住一个小官儿,告诉你不得,才进京没十天,”方少夫人手指比划出十字,叹气道:“就纳了两房小。两房小也罢,你知道哪里纳来的吗?”

    凤鸾只能摇头,她来自的临城哪有这么复杂。未出嫁是个姑娘家,邻居们吵闹就是大事。嫁到郭家,有谁去对她说这些话。亲戚们来只想钱,不提这些杂话。

    只有方少夫人说得得意,快要摇头晃脑。头上一枝子缠丝点翠金步摇轻点着,半垂下来。她循循恳切:“还有,吕大人,钱大人,姚大人,哎哟哟,真是告诉你不得。”凤鸾灰心接近垂泪:“这些人,当初都没有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也不值什么,”方少夫人捻住离她最近的一片菊叶,在手中轻揉到出汁液。似想起来什么,半垂头黯然道:“男人见到更中意的女人,爹娘老子都忘记,何况一夫人。要是正经人家女儿,收房纳妾还知安分。那青楼上的女子,爱弄心眼儿的女子,”

    凤鸾把汪氏想起来,汪氏就是心眼儿比别人多的那种。她认真赞同地点着头,见几点秋日在地上跳跃,微微西风吹动宅院里菊香,无端催人有悲秋之感,其实秋高气爽,古人也有秋兴逸之说。

    这两个人在伤感,只觉得秋天亦愁。

    “可有什么法子呢?”凤鸾才不会轻易让出郭朴。这和现代不一样,古代让出丈夫,等于让出全部。再醮的妇人过得好不少,可是整体来说,对妇人迫害和限制更多。

    她离开郭朴三年,郭朴要无情意,夫妻就早各奔东西。初到京中被撵一回,凤鸾憨性子上来,不让,偏偏不让。

    为什么这么执着,她还有女儿们。再问一问,郭朴不是侯秀才。到今天,缠绵依就,就是凤鸾担心他在似变心和非变心之间。

    方少夫人对她道:“你没有儿子可不行。”她生的是个儿子,在没有儿子的夫人们面前,总有趾高气扬的味儿。

    凤鸾再垂头,裙边旁一片地,已经让她看了多少次。方少夫人颦眉:“往来的人中,有几个女诸葛,原来想为你引见,不想又出谣言。”

    “我知道,”凤鸾想恨汪氏,唉,算了,也教训过她。段侍郎也是官宅,不能无端上门一回再上门一回吵闹。要是对汪氏用计,凤鸾心想,她算个什么?值得一回又一回的去花心思。

    汪氏把别人全看成可以乱花心思,凤鸾还不愿意对她多用心。

    “其实这几个人,真是聪明,都有能耐把自己丈夫管得服贴,”方少夫人继续喃喃,偷眼儿看凤鸾:“要说她们信了说你的谣言,其实过一阵子自然散去。”

    凤鸾这个人的好处,有一条就是离自己远的,她不巴着。只轻轻一笑就作罢。相信谣言的人,今天可以相信,解释开来,明天还可以相信,不能一直解释下去。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周凤鸾当上四品将军的官夫人,并没有受过女诸葛的指点。

    方少夫人不甘心地提起:“要我说呀,她们手中有的有钱,有的无钱,你肯出点儿钱,”凤鸾心中有担心,却不是全糊涂,含笑婉拒,而且拒绝得方少夫人没话说:“我娘家不富,依我看人人知道。月银不过几个,你夫家比我夫家官高,你应该知道。我虽然管家,真正管的是管事们,铺子上有郑掌柜,我要弄些什么,都不自主。几两月银积下来,要给女儿们买些心爱东西,外面往来,有出份子的地方,也不好对朴哥要。她们要多少钱才肯说,我怕出不起。”

    方少夫人虽然精似鬼,周氏凤鸾却是生意人家出身。从她当家起,打量着她好说话,打主意从她手里弄钱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方少夫人宅门里精,精不过这生意人家的当家人。

    就是货物,也要比上三家,再谈上一番价格才出手。说一声“赛似女诸葛的夫人们”凤鸾没看货,不想亮银子。

    有人只怕要说,虚荣了,不想交朋友了,其实人生多少事,大抵如此。听信谣言不看凤鸾这个人的夫人们,又值多少钱?

    凤鸾的一番话,把方少夫人弄得有些灰心。她轻捏袖子一角,里面放着两百多两银子。两百多两是银票,十几两是散碎银子。

    方少夫人存的私房,想放到郭家的铺子里入股吃息。当头一盆凉水泼下来,方少夫人失落地道:“你竟然不当家?把你架空成一个架子。唉,我还想帮你一把,有点儿闲钱和你凑个份子,咱们弄些儿闲钱。”

    凤鸾装着不经意,眸子深处把方少夫人好一通看。这不是第一次见面,也不是第一回说话,夫妻不和的私房话都说,总有亲密处。

    再有她是何夫人妹妹,何夫人因为谣言不再来作“百家求女”凤鸾要让何夫人看看,给她小小的一点儿后悔。

    笑吟吟接过话,悄声道:“这一点儿能耐,我倒还有。不瞒你说,我自己的月银私房,全入在公中生息。不然,我可不是白做事。”

    免得以后手中有钱起来,这些人全疑心。

    方少夫人重新喜欢,笑得似一朵儿红菊花:“你呀,我看你从来是精明的。”凤鸾再扁起嘴:“只有朴哥心思我弄不懂?”

    “我丈夫心思我一样不懂,”方少夫人脱口说过,凤鸾略凝眸,方少夫人自己解嘲地一笑:“其实大家,不懂的多。”

    凤鸾莞尔:“未必,不是有女诸葛在?”方少夫人神秘地道:“你管家,这倒好办。你把他手中银子全要下来,手中无钱,哪有人相中他?”

    “他生得俊?”凤鸾嘟嘴,方少夫人格格几声,她悠然了:“生得俊,能当首饰戴,还是能当织锦衣服穿?吃着小菜饭度日,有这样傻子吗?”

    西风吹起她细嫩白晰的面庞,凤鸾想起孙夫人。孙季辅夫人上门去见凤鸾,就是担心凤鸾和她分两边儿大,弄走孙将军的俸禄。

    凤鸾心想,这倒是个法子。又问方少夫人:“要遇上肯贴钱的呢?”方少夫人笑得不行,帕子掩住口笑了足有一盏茶,还在笑。凤鸾懊恼地嘟起嘴:“人家在请教你。”

    “我说你呀,真是一个小傻子,”方少夫人心中觉得凤鸾傻,好不容易压下笑声,诚心诚意道:“遇上肯贴钱的,她又能贴几年?你一个钱不出,把他全扣死死的,有这样傻子爱出钱,那真是太好了。”

    凤鸾呼了一口气,这种道理闻所未闻。方少夫人再微笑:“你当男人能俊上一辈子?你找的是个当兵的,难道一辈子守在京里?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你们夫妻能不生分?怎么他和别人就不生分?”

    这话在现代,用不上的居多。在古代,很有道理。

    好在凤鸾并没有全听,她只虔心请教方少夫人:“你这么说,一定会扣钱?教教我,我重谢你。”

    方少夫人只会说,她在家里不管家,进项除月银外,就是方尝清按月给她的钱。不然,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凤鸾这里。

    但是她不介意和凤鸾商讨一回,也半吐半露有一部分实话:“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我们家那个人是这样,除俸禄外,还有额外的钱。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许他也有钱放在别处生息不一定。”

    她叹气说了句实话:“不容易扣完,不过用着心儿去挤就是。”家家情况不一样,凤鸾的情况和方少夫人的就不一样。

    有时候听人话,自己要想好。

    凤鸾信以为真,郭朴成亲后,除了主要的事他会过问,别的他从不管。到手的钱全给凤鸾,再花时就伸手要钱。

    方少夫人的话进到凤鸾手里,就是凤鸾知道郭朴除官俸外,还有别处来钱。当下两个人对了一对,冰敬炭敬外,还有什么钱,两个人的丈夫官职不一,当然对不清楚,不过大家都对自己丈夫多了心,若有所思以为自己看到的都不是全部。

    方少夫人固然看不到全部,不然方尝清外面逛青楼的钱分文也没有。凤鸾好在心眼儿不坏,有心提醒方少夫人,方大人给她的冰炭敬钱都不多。再一想怕他们夫妻回去争吵,反而不美。

    方大人的官位,不会比吃空饷的将军常例钱多。

    凤鸾就没有说,方少夫人眉飞色舞说了一回,忽然惋惜:“和你说话多好,又清楚又明白,只可惜我说过几回,这些夫人们全不接受你。”

    夫人们有自己的小圈子,凤鸾不太沮丧,她问了问是哪些人,胸有成竹起来。不怕这些人不找自己,只是时间问题。

    方夫人最后羞答答取出银子,包在一个绢包子里放几上:“不多,两百一十八两,一年可分多少利息?”

    一年十分利,不过二十一两八钱。十分利,算是上街打抢。凤鸾把利息报给她,方少夫人叹气:“要是再多些就好。”

    “是啊,”凤鸾并不愿意她多出钱,家里并不缺流水银子。方少夫人微有难堪,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她也不是有心计,过于有成算,想哪里收住就能收住的人,不过也是一个普通妇人,道:“你才说过月银其实不多,我嫁过来只有两年,存下这些已经不错。就有嫁妆,全是过明路,我放在你这里的,你千万别对郭将军说,这是只有你我才知道的私房。”

    凤鸾笑一笑,以示理解。送走方少夫人,独坐院中对着菊花出一会儿神,盘算着方少夫人说得对,郭朴额外的钱实在不少,就说快到年底吧,军中一定有份儿钱给他。他私放一份下来,就有数千两银子。

    逛一年青楼是足够,买幢小房子养两个人都足够。郭朴不是另有心思,怎么会对凤鸾有无情的地方?

    夫妻的猜忌,不知道算不算正常。有人或许没有,有存在的也正常吧?孙季辅夫人主动上门找凤鸾,就是她退一步,怕什么都失去。而凤鸾现在想的,和孙将军夫人当时想的一样。

    这里是古代。

    夜,静静的来了。秋天的夜,来得更为凉爽。不是一丝几丝的凉意,而是浸寒入骨的西风。这正好方便不少人,段志玄出门,也和他们一般披着薄斗篷,把脑袋罩进去。

    他从偏僻处的民房出门,不是他的住处,也不是段家的产业。要有人打开这门进去看,是间空宅。

    如何进去的,只有段志玄自己知道。为什么选这民房出门,他怕人跟踪。

    饶是从头到脚包得不透风,段志玄出门前,还是在门缝里看了又看。街上偏僻,外面连零乱走的人都没有。他孤身出门,用心听着再无脚步声。

    京里长大的他对不少路熟悉,今天手中还是有小纸条。白天不敢来探路,怕被人看到。段将军的这张面庞,当然是廖大帅的人。

    “棋盘街,瓶子街,棉花街,”他轻声喃喃,耳朵尖竖起,还要注意后面动静。来到热闹的街上,他不仅没放下心,反而心更悬。

    把热闹地方当会面地点,说明这些人足够胆大。除了有人支持,还有一出门就有人,有事方便逃跑。

    近二更的天气,西风吹得街上行人缩头竖领。段志玄在胡同口,先看到一个紧披斗篷的人过去,敲开那扇门,说了一句话进去了。

    进去四、五个以后,段志玄放下心。他们并不查人面庞,只对暗号。暗号,段志玄也知道。往两边看看,走出胡同口,轻叩木门:“当当。”

    门内有人声,果然低低问:“式微?”段志玄要不是办要事,一定笑起来,竟然用诗经上话当暗号,宁王殿下从不改他的身份尊贵,与众不同。

    一个暗号,也彰显着。

    “胡不归。”木门闪开一条缝,段志玄闪身进去。见小院内不过一进大,正房有烛火透出,无人相引,身后人可觉出目光炯炯,瞪在后背上。

    不再犹豫的段志玄往里进,手扶在腰间短剑上。见一屋子皆黑灰斗篷,并无一人除下。段志玄又放下心,在屋角寻个地方坐下低头。

    有十几个人,并没有一个人说话。又进来三个人,屋门从外面阖起一声,段志玄控制再控制,才没有抬头去看。

    这屋子此时,好似瓮中捉什么。

    “兄弟们,”有声音传出来时,段志玄吓了一跳,几时一个人站在中间,看样子是从房里出来。

    他尖声尖气:“你们都知道了吧,升职的将军们,并没有你们。”坐着的人才些涌动,中间这个人继续道:“一样流血流汗,论出身,比他们高;论能力,比他们强。泥腿子爬到大家头上,你们能安心?”

    段志玄脑子里一闪,知道这是谁。他站在昏暗烛光下,从头到脚披着斗篷看不到面孔,可这个人是楚藏用,再掩饰段志玄也听出来。

    他和段志玄都在京里长大,伪装得再好也无用。

    “你们不能坐视,上司将军们大多出身不好,生意人家的子弟,穷种田饿的没饭吃的人,军中成了他们升官的天下。其实不过是敢拼,他们脑袋不值钱!”楚藏用慑人的眼神透出斗篷,忿恨地道:“天底下升官最快的,就是在军中敢不要脑袋。要么,就是去要别人的脑袋!”

    下面嗡嗡声更大,段志玄心惊肉跳,他听出来有两个是他的亲信校尉。

    “我们不能坐视,我们要扳回来!”有人这么一呼,马上人全跟着出声:“我们要扳回来!”楚藏用还是不露头脸,用双手压一压声音:“噤声,这里只是民宅!”

    房中欲掀起的不满,如波涛骤起前的平静。楚藏用很满意这一点儿,他压着声音,继续说下去

    外面街上,走来几个横眉怒目的大汉,腰间鼓鼓的全有家伙。对面一座酒楼上,郭朴负手而立。他站在帐帏后,他看得到人,人看不到他。

    临安在他身后回话:“那是几个收债的,前天有个债主找不到。让人知会他们,说今天晚上会在这里。又送给他们几身衙役衣服,方便他们敲门。”

    后面有烛,一半儿烛光侧打在郭朴身上。他身姿如松,面无表情道:“办得好!”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街上,打算看得究竟。

    “是这里!”几个身着衙役服装的混混今天很得意,这主意不错,讨债可以弄身衙役衣服破门进去。这主意好,近处换上,出来再脱下。敲门开为算!

    见木门紧闭,上去就是一脚:“你们的事发了,快出来!”郭朴在楼上轻轻一笑,果然妙!

    大门当然不开,街上行人,不知哪个喊一声:“后面也有门,”混混们狞笑,他们分出两个人,一边一个守街口。

    有真的衙役们来可以知会,他们行事就肆无忌惮,而且要快。腰间取出斧头,再分出一半人:“去后门!”

    斧头闪亮,带着寒光劈下!“嘭”地一声大响,木门颤几颤,闪出一条缝没有开。行人们发一声喊:“杀人了!”拔腿就跑。

    “嘭,嘭,”再劈几下,木门忽然绽开,里面跳出几个人,手上一闪,短剑在手。“唰唰”几剑,混混们倒在血泊中。

    郭朴安静看着,见几个头上蒙得密不透风的人闪身出来就走。他冷冷一笑,手轻叩栏杆:“太守大人怎么还不到?”

    忽然一个人再跳出来,也是飞快而去。郭朴眉头皱起,段志玄?他自己帐下的人,不会认不清。

    “派个人跟上去。”郭朴声音中带着阴冷,临安应声:“是,”下去安排人。郭大少今天是来吃饭的,带的人都在出这条街的茶馆里,皆是便衣。

    没过多久,小二外面又来道:“可要添酒?”案中酒菜狼藉,已经吃了一半。郭朴浮上醉意,手轻扶栏杆吟道:“二十四桥明月夜,快来添酒,”

    小二来见到一个半醉的人,笑着劝他:“客官少吃些也罢,听口音不是京里人吧?”郭朴回身,手上酒杯招一招,权当回他的话。

    小二不走,往外面道:“咦,客官在这里,竟然没看到?果然是吃醉了,刚才那里抓人打人,听说杀了人。隔着一条街,我们这楼高,也能看得清楚吧?”

    “天天在打架的,有什么好看?”郭朴这样说,小二想想也是,叹一口气:“几个混混,装成衙役和人逗乐子,不想遇到江洋大盗。”

    郭朴肚子里暗笑,江洋大盗?今天晚上宁王殿下要睡不着了。

    又饮了一会儿酒,下楼回家。天近三更,凤鸾翻来覆去睡不着。几天前方少夫人的话总在心上,凤鸾难过地乱猜疑,朴哥又哪里去了?

    脚步声来到房门外时,凤鸾装睡着。郭朴洗过也有酒气,伏身对凤鸾轻轻一吻,在她身边睡下。凤鸾心里七上八下,这一吻,还有情意,可是这一身的酒气,和谁在吃?

    索性推一把郭朴,郭朴笑着:“你没睡?”凤鸾娇嗔:“被你弄醒。”郭朴露出猴急相:“醒了就太好,夫人,”他双目灼灼:“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儿没办。”

    “你哪里去了,对我老实说来,不然的话,不依你。”凤鸾见他没有不喜欢,也会得寸进尺。郭朴几把扯去绫被,坏笑道:“你不依,看你怎么不依?”

    西风把月光从窗缝里吹进,烛光摇几摇熄灭。凤鸾伸长手臂:“熄了。”郭朴正扳着她脸亲:“不用管,难道看不见?”

    他坏坏一笑:“虽然没有二十四桥明月夜,却有一轮明月照敦伦。”凤鸾是悄声和他理论:“你呀,要告诉我去了哪里,你又支了三百两银子,又用在哪里?”

    话消失在月光里

    同样的月光下,段志玄才回家中。想想今天事情不对,他是无意中发现有密谋反对廖帅的集会才跟去,而今天这事情,明摆着是有意所为。

    他没有就回来,是后面有人追赶,好不容易摆脱,把斗篷丢到河里,又来这里看热闹。虽然夜晚,也有人围观说着。

    “嗤”地一声轻响,他把烛光点亮。手一哆嗦,吓得火石等物全丢在地上。屋角里站着廖易直,面上嘿嘿正在笑。

    他大步走出来,神气地坐下:“小子,你去了哪里?”段志玄膝盖一软,跪下来才重打精神,他目光坚定:“大帅,我为你而去。”

    “起来,我知道,你父亲老糊涂了,不要自己孩子,将来死了狗都不吃!”廖大帅道:“不过我劝你,好男儿自然有家,何必多留恋。分家的,太多太多。”

    段志玄心中一暖,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能笑得出来:“我看在父亲面上,还可以容忍。我自己有亲戚们,一样舒坦。”

    “现在你可以说说去听了什么吧?”廖易直一脸的交换,段志玄欠身道:“是,”把听到的说一遍:“决对是楚藏用!几个混混来的时候,他一亮剑说一个也不留,是用的原声。我想那些人,应该都听出来。”

    人在紧急时候,暴露出原声。

    廖易直眼睛一亮,责备道:“你不应该私自去,你那不要自己孩子的爹虽然混蛋!可你要有什么闪失,我无法见他!他就死了,也会有个魂,我无法见!”

    “大帅,”段志玄泪眼汪汪。廖易直再责备道:“再说,你打乱这计划!”段志玄不明白,露出狐疑的神色,廖易直狡猾的一笑:“你想啊,你都听出来是楚藏用,别人能听不出来,设这计的人,就是要让他们互相认识!”

    他再捶自己脑袋:“我老了,真的老了,不该对你说破才是!”段志玄眼睛一亮:“这是好计,不是您,是哪一个摆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我的门道,我也能听到消息,我不管他们,就是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廖易直站起来,不客气地道:“你小子,我说,以后有事多和你上司将军说,少自己个儿乱跑!”

    段志玄嘿嘿:“您是说郭将军?”廖易直眼睛一瞪:“难道你看不上他?这小子鬼精的很。”气派的手一指门:“给老子开门。”

    月光下,段志玄送大帅出来,汤琛候在门外。上马行出两条街,廖易直问道:“表弟,你说小郭,最近越来越鬼了吧?”

    “表兄,翅膀硬了都这样。”汤琛善意地开着玩笑,廖易直一本正经地点头:“果然,这是翅膀硬了!”

    居然自作主张。廖易直愁眉苦脸在马上,汤琛奇怪地问他:“表兄,徒弟维护师傅,你应该喜欢才是。”

    清冷照在大帅面上,反而衬出几分子温暖,廖大帅还是愁眉不展,抓住汤琛诉苦:“你想啊,这么大的事,牵动皇子,他办以前应该对我说吧。办就办了,办得很是巧妙。死几个混混,收债的其实我最不同情。有力气不上战场,和自己街坊邻舍闹什么!这也罢了,又弄几身衙役皮给他们,换成里面集会的人是我,我也会拔刀宰人,先堵口再说,”

    他嘿嘿几声笑,这就愁眉解开。汤琛知道表兄心里太喜欢,凑趣当然凑到底,马蹄的的声中道:“这一杀了人,就闹成大事情!衙门不能不过问,又冒充衙役,这事情不小!”

    “哎,这样的徒弟,办事不过问我,以后老子还能指使动他?”廖易直笑眯眯问汤琛:“自作主张,打多少军棍?”

    汤琛故意皱眉,一根手指在额头上抚着:“让我想想,打多少来着?一百,两百?”廖易直恼火地道:“你怎么还要想?”

    “表兄,这是你心里最爱的徒弟,比安思复好,安思复只想到他的侯府;比曾行冲好,行冲只想着听他爹的;比萧尚真更好,”汤琛话才说到这里,提醒了廖易直,他恼怒打马飞奔,嘴里叽哩咕噜:“老子要他找算账!”

    奉节郡王府,门上一点儿不显赫。虽然是皇亲,这秋月下,只挂两盏子灯笼,还有一盏子居然不亮。

    “看门的,把萧尚真给老子赶出来!”廖易直大骂不止,看门的是个老苍头,慢吞吞系着衣带伸出头:“是大帅啊,对不住,小王爷出门了。”

    这就是那个廖大帅想骂都找不到他的奉节郡王世子萧尚真。

    菊花开了又开,没几天小北风刮起来,凤鸾带着女儿们要去长阳侯府坐客。除了公主府上,最近就只有长阳侯府是唯一的请帖。

    滕思明三天后成亲,滕家顾不上多走动。郭朴去滕家帮忙,问二妹:“你和父亲去吧?”二妹新换的豆绿色小袄,头发挽得油光水滑,正在披出风毛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对父亲摇头:“二妹去侯府。”

    “你也知道侯府大,”郭朴笑,见凤鸾又为念姐儿披斗篷。念姐儿今天打扮得好,桃红刻丝牡丹花亮缎小袄,和二妹一样的大红镶灰鼠皮斗篷。对父亲笑眯眯:“少吃酒,不然母亲又睡不着觉。”

    郭朴哈哈大笑,凤鸾嗔怪女儿:“你又乱说,拿母亲来编派。”念姐儿笑靥如花:“父亲说,要实话。”

    丫头送上素锦织镶银丝边莲青色斗篷,郭朴给凤鸾披上,不满地道:“这衣服太素净。”二妹从来多呆不住,和念姐儿扯着小手走开。

    凤鸾眸子幽然看着郭朴,郭朴手指滑过她的颈下,系好斗篷微笑道:“还没走就想我?”凤鸾握住他手,柔柔低声道:“朴哥,早回来,少吃酒。”

    “遇到思明,能少吃酒?这是成亲前最后灌他的一下,不灌太可惜。”郭朴含笑:“再说早回来,我是去看看能帮什么,不会早回来。”他酸意又上来:“长阳侯府会有人送你们,长平跟车去,我不接也罢。”

    贴子以侯世子陈氏的名义发出,郭念淑,郭思淑都在上面,唯独没有她们爹,郭朴。郭朴心想,有一天多吃包子名字也在贴上面,只怕还没有自己。

    “母亲,快点儿,”两个女儿在前面招手,郭朴伴着凤鸾出去,他上马,送母女三人到长阳侯府街口,才打马去滕家。

    长阳侯府占着整一条街,是几代世袭下来。两个大石狮子,先把二妹看得欢喜不禁,在车里小手指着:“母亲,比家里的大。”

    三间兽头大门,皆是朱红。马车还没有到,走出来四个家人,都是净衣洁帽,垂头来迎:“是郭将军府上,我们小侯爷夫人早早让我们来迎,在里面正候着。”

    凤鸾车里含笑,吩咐长平:“赏他们。”家人们接赏车前谢过,手扶着车从角门里进。凤鸾把一双女儿好好再交待一通,外面有人请下车。

    青色花砖地面,念姐儿和二妹踩上都喜欢,念姐儿牢记做客规矩不乱说话,二妹小声扯住母亲衣角:“咱们家怎么不这样?”

    “少说话,”凤鸾这一会儿已经头疼。要说昨天晚上,凤鸾还想让二妹和郭朴去。初到侯府,凤鸾担心被人笑话,再担心委屈女儿。

    郭朴一定不肯:“他请的有二妹,怎么能不去?”让安思复这贵公子,好好看看商贾人家的孩子。

    两个插金戴银的妈妈上前来,插烛也似拜几拜:“总算来了,刚才小侯爷夫人还在提。”给赏钱并不要,齐声道:“来做客,怎么能破费钱?”

    两位各带一个丫头,接过念姐儿和二妹。念姐儿不用说,二妹乍见陌生人,居然让母亲放心的乖乖随着。

    凤鸾为照顾女儿带了四个丫头出门,现在一看,倒像带多了。

    往正房正厅里去,妈妈们解释道:“小侯爷说不是别人,总得往老太太面前去见见。”凤鸾紧张起来,她来前打听过长阳侯府的人,礼物备的也有老人家的,不过马上就见,她难免紧张。

    来到走这几步,见处处气派不凡。去见这里生活一辈子的老人家,凤鸾陡然僵直身子。怕自己的闲言不退?怕别人笑话自己带怯?

    走过两处院子,见台阶上几个丫头娇笑迎上:“可巧儿来了,正在念叨。”这几个丫头个个穿得不差,衬得凤鸾身上青色斗篷黯然失色。

    她微嘟一嘟嘴,幸好朴哥不在,不然回去要说自己丢他的人。含笑点头,丫头们争着扶她进。去。

    弹墨锦帘打起,暖香扑鼻而来。房中到处是人,头上首饰都明晃晃。正中黑漆万字不到头的锦榻上,铺着大红色宝瓶纹的锦褥。上面坐着一个老人,白发苍苍笑容满面:“快来,扶我起来。”

    左手走出陈氏,扶着凤鸾笑:“这是祖母。”凤鸾赶快拜倒,念姐儿随着母亲跪下,二妹眼珠子左右一溜,也跪下来,一丝样儿也没走。

    长阳侯老夫人很喜欢孩子,让凤鸾起来,招手要念姐儿和二妹过去。给她们赏下东西来,又拉着念姐儿手细瞧:“是个美人胚子,”再看二妹,老夫人笑起来:“这孩子,生得淘气相,不过看着骨格清奇,命格高吧?”

    “正是大年初一的生。”凤鸾恭敬回过,老夫人欢喜起来:“我们家也有一个大年初一生的,不过比她们大,”吩咐人:“快请我们家的姑娘和小姑娘们来。”

    一时之间来了十几个,把凤鸾吓了一跳。念姐儿喜欢,用心记住成年的姑娘们,是姑姑。四、五个小些的姑娘,是姐妹。

    花团锦簇中,二妹懒懒。直到见帘栊旁伸出一个头,一个男孩手里握着弹弓,二妹喜欢的过去:“这是什么?”再不客气的伸手:“给我玩玩。”

    凤鸾可以少看念姐儿,却无时无刻不去看二妹。窘迫地喊她:“快回来。”陈氏说她:“孩子们,玩去吧。”凤鸾因此说出实话:“大年初一的生,从小儿压不住,总病。她父亲从生下来,直到三岁才见到。我一直惯着,没有规矩。”

    二妹和人争弹弓,把那个男孩扯出来:“给我玩,快给我玩。”却是陈氏最小的儿子。陈氏笑:“我们这一个也淘气,”交待他:“带妹妹去玩,别弄哭了。”

    这里坐一时,把念姐儿丢下给老夫人解闷,陈氏带着凤鸾去见长阳侯夫人,再往自己房里去。凤鸾丢下女儿,心里拘得难过。不时担心,又总回头。陈氏更笑话她:“我生下两个时,也是这样。丢下吧,横竖有人,不敢饿着不敢渴着。”

    把凤鸾说得难为情,低声道:“从没有丢下过。”见一座院子花香馥郁,兰花香,桂花香,甚至还有梅花香。

    陈氏叹气唤丫头:“弄错了,小侯爷说先兰花,高雅过,再梅花,梅花过再桂花,桂花最浓,哪里能一起出来?”

    “奴婢这就去说。新来的花儿匠,只怕不懂小侯爷规矩。”丫头去说了一时回来,客人和陈氏在房里正说话,凤鸾再闻花香,果然只有兰花香。

    郭家算是一方富有,可凤鸾看这个房里,钟鼎珍玩,墙上还有剑瓶琴筝,无一恰到好处。不管是什么,不学就会的太少。不学会的,和王侯世家几百年家浸润下来的经验,不会相同。

    凤鸾谨守本分,却对陈氏房里产生兴趣。她心中窃笑,自己房里是由着自己来,不过什么贵摆什么。

    从来羡慕郭朴书房清雅,还有家里客厅待人的地方,全是郭朴收拾。凤鸾在周家,不过无事插几朵花,桌椅收拾得洁净,仅此而已。

    一直以来,她知道郭朴条件好过自己太多。今天大彻大悟,回想逼婚郭朴的那一天,郭朴原本就想娶自己。

    这个答案真甜蜜。

    房内房外丫头仆妇总有十数人,却一声不闻。凤鸾倾倒,郭家是做不到的。二妹一个人,好似几十个人。

    就二妹不在跟前,少夫人是管家管铺子,频频来回话的家人脚步都重,郭家一直就是这样。临城的宅第比京里大许多,也处处没这样安静过。

    陈氏的细声细语和凤鸾的慢声慢语,十分清晰。

    “小侯爷要见你,应该见的,你看呢?”陈氏笑吟吟,凤鸾早有准备,郭朴早有准备地告诉了她,该如何回话,郭朴都说过。

    凤鸾不慌不慢:“是,理当拜见。”陈氏对丫头使个眼色,丫头出去不一会儿,更肃然地回来:“小侯爷到。”

    凤鸾没有上过公堂,却觉得这气氛只会比公堂压抑,不会比公堂少什么。见丫头们都目不斜视站着,凤鸾手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身。

    陈氏笑道:“你别急,他早呢。”虽然这样说,她也起了身。凤鸾再窃笑一下,要是自己对朴哥,不用起来这么早。当然朴哥自己,也是个没大规矩的人。

    院子里掉根针都可以听见的寂静中,喷出来的梅花香似乎都凝下来。一个修长身子的青年,容长脸儿,双目如漆,穿一件鸦青色暗纹罗袍,系一条销金团云腰带,稳稳当当行来。

    直到台阶下,安思复才有三分笑容:“倒要你迎我,”责备陈氏:“怎么让弟妹起身?”陈氏恭恭敬敬不抬头道:“劝着她不要起来,她定要起来。”凤鸾在这三分亲切中行礼:“见过小侯爷。”

    到房中安思复再打量凤鸾,见她五官端正,一团正气。安思复微微一笑,谣言多不可信。街头闲言,只有那些一听就入耳,不去分辨的人才会信。

    让人重换上茶,凤鸾是女眷,因郭朴不来不得不见小侯爷,其实局促不安,低头只看自己裙边。

    安思复缓缓开了口:“我必要见你,有话交待于你,你回去,转给郭朴!”凤鸾对于这师兄弟的关系,除郭朴说过一回,再不明白。听话起身侍立,安思复也不客套,虚按手微笑:“坐。”又责备陈氏:“这香不好,弟妹初来,怎么不薰好香。”

    陈氏亲自洗手换过香,安思复在这一会儿理好思绪,凤鸾在这一会儿悄悄啧舌,这个人不愧是朴哥师兄,和他一样凶。

    “第一条,让他谨言慎行,”

    “是,”

    “第二条,让他不要自作主张,兴许就自作聪明。”

    凤鸾暗笑,垂头道:“是。”

    “第三条,夫荣妻贵,你无事常劝他,外面少饮酒,少往那些地方去。”安思复被郭朴顶撞一句:“你怎么也逛青楼!”

    没能摆成师兄的谱儿,安思复回来气得够呛。好不容易小侯爷肯认他,郭朴还不领情。

    初见安师兄,又是男人一个。凤鸾本该恭敬听言,可她欢喜的抬起头。这句话实在说到她心里去,凤鸾眉毛上是喜欢的,眼睛里是喜欢的,嫣红嘴唇也微绽开,上前行一个大礼:“我正为此事悬心,公婆不在,只愁无人作主。”

    第一回见面,凤鸾告了郭朴一状:“朴哥是任性的。”

    安思复心花怒放,陈氏掩口轻笑:“他要欺负你,你可以到这里来。”凤鸾收敛一下,认真把这对夫妻看过,公主让来,不会有错。凤鸾告自己丈夫的状,总不能去找公主。她今天话被引出,拜倒在地:“他虽然任性,我也有不懂。小侯爷既然虑到这里,以后有该劝的事儿,还要烦劳。”

    “呵呵,我当然会放在心上,所以才交待与你。”安思复就喜欢,也只到这里。凤鸾就告状,也只到这里。再交待几句,安思复起身出去。

    陈氏和凤鸾坐在榻上说话,她问得细:“晚上常不在家?”凤鸾半吐半露:“倒不是经常,不过到京里就变得多。”

    “你要小心,到京里就变的人可不少,”陈氏同样是妇人。成过亲的女人们说话,要么丈夫,要么孩子。说到丈夫,一是前程,二是人。说人,不过就是夫妻好与不好。

    小侯爷夫人出身名门,也只说这些。要她说仕途经济,同样不大通。

    至于郭朴正儿八经干事,凤鸾会想,要是去了,他能不说?陈氏会想,弟妹提出来的,只能是那些玩乐的事。

    两个女人说话,一个人说自己丈夫夜里不回,正常情况下,大多人会说:“你不要担心,你要放心,你要相信他。”很少有人上来说:“一定工作,一定上班,一定是正事。”

    乱想,是每个人会出现的事。

    陈氏和方少夫人有不同,却也说句同样的话,她是叹气:“初进京的人,手中有钱的,都会乱用。”

    又是“手中有钱”凤鸾牢牢记下。

    花香遍地,静如空谷的院子终于有响声时,是二妹的号啕大哭声:“母亲,我要母亲。”陈氏和凤鸾都往外去,见陈氏最小的儿子扯着二妹,一脸郁闷过来,二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奔跑到母亲膝下:“哇哇,我要回家!”

    陈氏对儿子不悦:“你太淘气,惹妹妹哭!”后面又跟来几个人,为首一个男孩六、七岁左右,头戴龙纹小金冠,身上绣团龙衣服,也是一脸郁闷,道:“舅母,不是他,是我弄哭的。”

    “小王爷,你几时来的,怎么弄哭了小妹妹?”陈氏看看男孩,这是安思复的第二个妹妹的儿子汾阳王长子程知节。

    程知节闷闷:“她要和我比弹弓,我就比了,她输了一场不服,再输一场不服,输到第三场,就开始哭。”

    陈氏看看三岁的二妹,活似豆芽菜。比弹弓?拉不拉得好都是一回事。再看看六岁的程知节,陈氏也跟着郁闷:“你,你可比她大好几岁。”

    二妹跺脚哭,手指着程知节对母亲哇哇:“我要回家,我不要和他玩。”程知节倒退一步,这豆芽菜哭起来,高可及云天。

    凤鸾检视过女儿并无伤痕,听完过程忍不住笑,取帕子给二妹擦泪水,再笑着告诉陈氏:“不妨事,我才说过,我娇惯她。她父亲回到家,见这么瘦小,也一直娇惯她。这不,吃个亏才好。”

    在家里手里舞着木刀,把家人小子追得满地跑的二妹,今天吃了一个亏。程知节小王爷,没有让着她。

    “哇哇!回家!哇哇,不和他玩!哇哇”二妹越哭,程知节越往后退步,陈氏最小的儿子也跟着退步。退开四、五步,赶快拔腿就跑。后面有跟的人笑着追,跑到小桥上,程知节和陈氏最小的儿子安希逸手扶着桥栏杆喘气:“太能哭了。”

    “早知道不和她玩,我以为她不会哭。”

    “凡是女人,不管大小,都是爱哭的。”两个男孩子下这样一个结论,耸耸肩膀皱皱眉头走开:“咱们射箭去,我们输了都不哭。”

    念姐儿和老夫人在一起,深得她的喜爱:“这个孩子这气派,倒像我们家的孩子。”几个姑姑和姐妹和她玩得正好,挑完花样子,又去摘花,也踢皮球。

    午饭时大家一处吃,安思复没有来陪,老夫人带着她们用饭。程知节是外孙子,也一样在这里。

    二妹泪眼汪汪,虽然不哭,一直没干。衬得小脸儿更惹人怜爱。她淘气不在老夫人面前,安老夫人心疼她:“哪个把我们弄哭的,”陈氏忙笑回:“希逸淘气,和她玩,不防弄哭了。”凤鸾来回:“她从来淘气,先说带来,我不敢带,怕淘气惹老夫人和嫂夫人笑,这不,果然淘气了。”

    一声鼻子吸气声,从二妹身上传出,她还在伤心难过,自己的弹弓没到手。房里的人都笑,念姐儿丢下别人,只陪着二妹:“别哭了,母亲说做客不能哭呢。”

    二妹回答她的,又是一声吸鼻子声。程知节和安希逸躲在外面,听里面老夫人絮叨:“喊他们来,一对儿捣蛋鬼,把客人弄哭了,这算什么!”

    两个人对着瞪眼睛,程知节小声道:“我们别处用饭,跟舅舅去吃。”一只小手指过来,二妹不知几时走出来,大声道:“在这里!”

    程知节呲牙,安希逸做顿首状,无奈走进去。二妹得了意,坐回母亲身边,被凤鸾悄声说几句。因做客,不好总说女儿,只能作罢。

    二妹这一下午都很老实,可能小心灵受到打击。念姐儿很乖巧,凤鸾放下心。安老夫人喜欢她们,说凤鸾虽然外省来,却不带怯模样儿。她上年纪的人爱热闹有客,午饭后让凤鸾母女去睡,下午再来陪她。

    长阳侯府有小戏子,下午唱了几出,晚饭过,陈氏送她们出二门坐车。

    四面有人打灯笼照着,二妹不时回头,见到程知节和安希逸在一旁坏笑,大声对母亲道:“回去问父亲要弹弓,”程知节嘿嘿,腰带上拔下弹弓,在手里抛着。安希逸露一嘴白牙,取几个黑皮弹子儿在空中抛着。

    马车远去,凤鸾在车里呼一口气。做客,是件累人的事情。问问长平今天初几,让马车往铺子里去。

    铺子里出来,念姐儿和二妹都睡着。丫头们抱着她们回房,凤鸾跟过去照料,再回房。

    房中郭朴睡下,就着烛火翻身往里看书。他在生气,凤鸾母子头一回去长阳侯府,真不像话,这么晚才回来。

    没得去的郭将军,酸性泛滥成赌气。他故意往里侧睡,装模作样在看书。

    凤鸾只看一看,以后睡了就没有喊,在外面要水洗过,见郭朴翻书页,笑着进来先是一句柔情蜜意:“朴哥,”郭朴听这腔调,权当成晚归的人认错态度不错。正要回身,第二句飘过来,凤鸾喜滋滋地道:“你娶了我,有没有后悔过?”

    郭朴不是回身,是直接坐起来,厉声喝道:“你再找我事情,我收拾好你!”凤鸾撇着嘴儿笑,人站在那里,无端俏生生起来。

    月华浮动,虽然有烛光,也只显月华在凤鸾身上。郭朴怦然心动,放软声音:“过来。”凤鸾欢快地过来,伏到郭朴怀中,喃喃道一声:“朴哥。”

    “你今天撞了什么,”郭朴中肯地这样说,凤鸾怔一下,疑惑地问:“你这是骂你师兄?”郭朴大乐,抚着凤鸾秀发笑:“乖乖,你真聪明。”

    凤鸾笑眯眯:“小侯爷有话给你。”郭朴:“哼!”凤鸾就不说话,静静依偎在郭朴怀里。烛光把房中一多半儿的摆设圈进去,多宝阁上满满的东西,有凤鸾的,有女儿们的。凤鸾想起陈氏精致的摆设,浅浅地一笑。

    “你笑的古怪?”郭朴注意到,心中不自在起来:“他说我什么?”凤鸾取笑他:“以为你不想听?”郭朴大手拍在凤鸾屁股上:“快说。”

    “一共三条,”

    郭朴鼻子里出气:“哼!”凤鸾颦眉:“第一条,”眸子笑意盎然不时扫着郭朴。郭朴大手一挥到她眼前,凶巴巴道:“说!”

    “要你谨言慎行,”

    “哼,”

    “第二条,让你不要自作主张,兴许就自作聪明。”

    郭朴皱眉很是不悦,就是鼻子出气声也小许多,他在思索:“哼,”

    “第三条,”凤鸾吞吞吐吐,郭朴抱起凤鸾亲亲:“是什么?”凤鸾看着他黑而又深的眼眸,慢慢道:“让你不要出去吃酒,让你不要去那些地方?”

    郭朴慢条斯理地:“哼,哼哼!”凤鸾双手搂住他脖子,噘起红唇:“那些地方是什么地方?”郭朴坏坏解她衣服:“哥哥我慢慢告诉你。”

    “我知道,你去找那些不好的女人,”凤鸾身子软软依在郭朴身上,黯然神伤:“你才花这么多的钱。”

    郭朴按倒她,一句话就把凤鸾逗笑:“我的多吃包子,几时才来。”凤鸾扑哧一笑,红唇被郭朴咬住。

    没多久事毕,夫妻两个人意犹未尽,抱在一处说悄悄话。凤鸾把二妹大哭的话告诉郭朴,郭朴懒洋洋:“真是好女儿,如何,你不用担心,女儿大了,自然像个女儿。”

    “只怕得罪小王爷和小侯爷,我百般陪过不是,老夫人和嫂夫人都说不必。”凤鸾眼眸凝住一点,神思飞走不少。

    郭朴强拉她回来:“在想什么?”

    “侯府里收拾得像天宫,有些东西我们摆得起,有些东西我们摆不起。可是摆得起,只有朴哥摆得好看,我这房里不如他们。”凤鸾见郭朴要说话,亲亲凑上去一吻道:“你不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娶了我,是不是心里委屈。我不如你会收拾,什么红袖添香的,我也不会。”

    她一味的谦虚,无意中把方少夫人用过的一句话说出来,郭朴慢慢皱眉,眸子转为认真:“这话是谁对你说的?”

    “哦,是你说过的,”凤鸾有些惧怕,埋首在他怀里。郭朴抚着她:“我怎么会对你说这种话?”凤鸾狡猾地问:“那你会对谁说?”

    郭朴没有再说话,慢慢出着神,忽然笑了:“这京里的女眷们看着好,其实话说出来都一般。哪一家红袖添香过,我倒想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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