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抱月行 >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抱月行最新章节!

    又等了若干天,季惟仁还是没有在南门坊出现,直到这时,覃玉成才确定师兄是有意不来,他已打算抛弃小雅了。真是人一阔脸就变呵,他怎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未婚妻呢?覃玉成心里忿忿不平,于是瞒着小雅到市政府找季惟仁去了。

    市政府的办公地就在原来的县政府,门口有个持枪的卫兵在站岗。覃玉成刚踏进去一只脚,卫兵就把他拦住了,问他找谁。覃玉成说找我师兄。卫兵警惕地盯着他,这里怎会有你的师兄?覃玉成忙解释,他过去是我师兄呢,现在是市政府里的官,叫季惟仁。卫兵说,这里没有叫季惟仁的。覃玉成摸了摸脑壳,这就怪了,那天开万人大会,他还站在主席台上啊!卫兵想想说,文教委的季主任倒是姓季,可他叫季为民,不叫季惟仁啊。覃玉成问,他是不是莲城人?卫兵说,好像是的。覃玉成说,那就是他。说着就往里走,卫兵也没有再拦他。

    一楼一间办公室的门上贴有文教委三个字,覃玉成推门一看,已经改名为季为民的师兄正站在墙壁前看地图。还是穿那身褪色了的黄军服,双手叉腰,很有气魄的样子。覃玉成跨进门内,一时不晓得如何称呼为好,就愣怔着。

    季为民回头瞟见他,矜持地一笑:“噢,玉成来了!”拉过他的手握了握。覃玉成向来是拱手作揖的,不习惯这种新礼节,感到手有点疼。季为民请他坐下,又给他沏了一杯茶。他捧着那杯茶,问道:“师兄你怎把名字都改了?”

    “噢,那个名字封建色彩太浓了,不好。”

    他不太懂季为民的话,又说:“师兄,一走就是五年,你不认得回南门坊的路了吧?”

    季为民笑笑:“我晓得你会来找我,我也晓得你们可能会生气的。本该早点回南门坊看看,可实在是太忙了呵,人民政权刚刚建立,可谓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有时候忙得连上茅什的时间都没有呢。怎么样,这些年,你们都还好吗?”

    覃玉成晓得这个你们也包括小雅,但这种礼节性的笼统叫法让他替小雅抱屈,她可是他的未婚妻呀,为何不特意打听她?他没好气地说:“好不好你去看一眼不就晓得了?顶多耽误你一支烟的功夫。”

    季为民瞟瞟他,摸出一盒烟,扔一支给他,他扔回给了他。季为民的眉心出现了一个川字,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晓得,回了莲城不及时回南门坊看看,确实不合情理,可我有我的难处这些年你们也不容易,师傅师娘的遭遇我都晓得了,我一直都牵挂你们。不过,有你在小雅身边,我还是挺放心的。我那封信你们收到了吧?是的,后来我就没跟你们写过信了,因为南北征战,生死难料,又不可能收到你们的回信,所以就懒得写了。噢,你对我现在的身份感到奇怪吧?你还记得我信里提到的那个收留我的国民党军官么?其实,他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是他指引我走上了革命道路。在东北时,我们这支部队战场起义,改编成了解放军,我才得以跟着部队回到莲城来。”

    覃玉成说:“这不妨碍你回南门坊吧?”

    季为民却说:“妨碍,因为在部队的时候,我结识了丁玉敏同志,我们有共同的革命理想,并且已经结为了革命伴侣。”

    “什么革命伴侣?”覃玉成不懂。

    季为民说:“就是爱人。”

    覃玉成也不懂,新名词太多了。

    季为民解释道:“就是夫人、太太、堂客。”

    覃玉成懵了,一股气鼓胀而起,憋得他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把小雅往哪里放?她等了你五年,就为等回来一个陈、陈世美吗?”

    季为民不以为然:“话不能这么说,我跟小雅只是订婚,又没结婚,如今是新时代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再说,我已经是革命干部了,跟小雅再有那种关系,也非常不合适了。”

    覃玉成腾地站起,手将茶杯碰倒了,他用袖子胡乱揩着泼出的茶水,气鼓鼓地说:“哪怕你说出花来,都是你嫌弃小雅了,你抛弃她了。”

    季为民说:“你不用指责我,想想你自己,不也抛弃梅香了么?你们还是入过洞房了的呢!”

    覃玉成叫道:“我跟你不一样!难怪你不敢回南门坊,怕见小雅是吧?心中有愧是吧?”

    季为民说:“我只是不想刺激她,她那娇小姐的脾气,一触即跳的。不过也许不会,我心里清白得很,其实她喜欢的不是我,对我一直爱理不理。对你则不一样,说话都巴皮巴肉,亲切得很。所以我希望你回去后,把我的情况婉转地告诉她,劝慰劝慰她,我跟她没恩没怨,互不相欠,没有什么想不开的。说到底还是没缘份,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其实我早看得出来,你们互相喜欢,就算是我送给你们一个机会吧。你俩年纪都不小了,你呢也该有个家了,我退出了,你们就可以结成眷属,我衷心地祝福你们”

    不待季为民说完,覃玉成指着他,你混帐!但是他没有发出声音来,一口突如其来的痰堵住了他的喉咙。他的手指在空中颤抖着,这时进来了一个穿灰色制服的年轻女子,他才将手收了回来。

    后来覃玉成才晓得这女子穿的衣服叫列宁装,它的敞领特别大,是当时最时髦的服饰。女子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季为民,有些惊奇地瞟了瞟覃玉成,覃玉成意识到自己神色不对,便偏了偏脸望着窗外。季为民给他们作了介绍,原来这位女干部就是他的革命伴侣丁玉敏。这一来就轮到覃玉成惊奇地瞟她了。她主动地与他握手,问这问那,显然,她对他这位丈夫的师弟有所了解。她的美丽与热情让覃玉成有点晕头转向,他含混地应答着,不晓得自己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他只晓得她脸色红润润的,眼睛水灵灵的,手软绵绵的,嘴巴能说会道,身上散发着一股香味。不过,她的美丽是一种有隔膜的美丽,她的热情也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热情。她与小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这一比较,他就愈发替小雅抱不平了。

    丁玉敏走了,覃玉成也告辞要走,师兄已经成了季为民主任,他跟季主任已没什么好说的了。季主任将他送出了大门,说他忙过这一阵子,一定会去南门坊看小雅。又交待说,时代不同了,他们俩在南门坊学唱月琴的事,就不要到处说了,特别是在干部面前不要乱说。覃玉成不解,为何?季主任说,因为那不是一件有光彩的事。覃玉成立即反驳说,那也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至此,覃玉成就是用脚趾头思考,也晓得季为民不光是嫌弃小雅,也嫌弃他这位过去的师弟了。

    回到南门坊,看着在铺子里忙碌的小雅,覃玉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像梗着一个坨无法消散。他买了二两新鲜肉回来,蒸好后端到柜台里给小雅吃。他们已经好多天没开荤了。小雅要他一起吃,他不肯,他说他这两天着凉了不舒服,腻油得很,他是特意专为她做的。小雅将信将疑地吃了,吃了肉她脸上就有笑容了,小雅一笑,他心里就舒服些了,那个无形的坨也消掉了一半。到了夜里,覃玉成就抱着月琴到小雅房里去了。他希望月琴声就像石子扔进水里一样,在小雅的脸上打出几圈笑的涟漪来。

    “小雅,我唱月琴给你听,你给我指点指点好么?”

    小雅很诧异:“玉成哥,好久都没听你在家里唱了,哪里来的这个雅兴呵?”

    “雅兴想来它就来了,听我唱罗,我要是唱得你高兴,也不枉师傅教我一场。”

    说罢,他试试弦,清清嗓,就弹唱起来。说来也怪,他也没多想,一开口就唱起了铡美案。唱词是从京戏里套过来的,调却是上辈艺人传下来的月琴调:秦香莲祖居在湖广,均州城外是家乡。自幼配夫陈世美,夫妻恩爱在闺房可恨郎君贪富贵,不念夫妻骨肉情纵把琵琶弦拨断,—片冤情诉不完!他用假声唱完这一段,瞟瞟小雅,见她并无高兴的表情,便又鼓足丹田之气,唱起了包公的段子。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他母子前来寻你,为什么不相认反把她欺?我劝你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

    一段未了,小雅打断他:“莫唱这个,这个唱不高兴的,唱双下山吧。”

    他说:“其实呵高不高兴还是在于自己呢,要是碰到陈世美这样的人了,也不必太在意,天老爷会责怪他的,不值得为这种人伤心落泪。”

    小雅就笑了:“玉成哥真是小心眼,你以为我会为他伤心啊?”

    覃玉成说:“你晓得我说的哪个?”

    小雅噘噘嘴:“你肚子里有几条蛔虫我清清白白。”

    覃玉成试探着问:“你也晓得师兄他?”

    小雅点着下巴颏:“我也有嘴巴可以问,有耳朵可以听,我比你还先晓得呢。我想看看你晓得了会如何待我,结果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不是让我吃好的就是给我唱月琴。嘻嘻,我要是真伤心,你就是让我吃龙肝凤爪,你就是抱起月琴唱上三天三夜,又有什么用罗!”

    覃玉成还是不相信:“你真的不生气,不伤心?”

    小雅说:“生气是有一点,他不该瞒着我们,可伤心一点也不。他算不上陈世美,我呢也不是什么秦香莲,伤什么心呵?我本来就不喜欢他,我还巴不得他讨堂客呢!走,要高兴大家一起高兴,到院子里唱去,我们一起唱!”

    覃玉成这才放了心,跟着小雅下了楼,双双坐到柚子树下,开开心心地弹唱,把南门坊所有的眼睛耳朵都吸引了过来。墨绿色的柚树叶在琴声中晃晃悠悠地跳舞,有一片飘然而下,落在小雅的头上,像给她别上了一枚漂亮的发卡。

    一天下午,季为民主任终于背着手来到了久违的南门坊。柜台上的小雅一瞟见他,就咚咚咚跑到茅什里去了。覃玉成高兴地将师兄迎了进来,回头乱喊,小雅小雅,师兄看你来了!小雅在茅什里高声回答,我上茅什呢,皇帝佬儿来了也让我解完溲再说,你让他等着!

    覃玉成于是先带着季为民四处看看。季为民有些怀旧,看得很仔细,特地指出哪些家具什物是他当管家时添置的,池子里的金鱼也是他买来放养的(现在却见不到金鱼的影子了)。他又向覃玉成询问店铺的情况。由于经营不善,莲城颇有名气的绸布庄变成了一个生意凋零的杂货铺,覃玉成心下十分惭愧,唯唯诺诺脸都红了。到了后院,看到炸塌后一直没有修复的露台,随意搭建的雨棚炉灶,到处乱晾的衣服尿布,还有探头探脑的陌生面孔,季为民没多说什么,只是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前后院都看完了,小雅还没有从茅什里出来。覃玉成晓得她有意晾着季为民,只好将季为民带到客厅。喝着茶,师兄弟忆起师傅的种种往事,不禁唏嘘了一番。季为民瞟瞟墙壁上那些旧字画,若有所思地说,当初他若不是逃难出去,一直在南门坊管事的话,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乱糟糟的景象。绸布庄会很兴隆,说不定还有了分店了呢,当然,也不会住进这么多无关的陌生人。

    覃玉成说:“可那样一来,你就当不成季主任了。”

    季为民一笑:“是啊,那我就走了一条与革命相背的人生道路,可能成了专门榨取工人阶级剩余价值的资本家,成了革命的对象了!想来还有点后怕呢,这样看来,还是逃难逃得好啊!你也一样,要是你精明能干成了资本家,那我们就站在敌对的立场上,用另一种方式说话了。幸亏你只爱弹琴不爱财呵,呵呵。”

    季主任的话覃玉成不太懂,于是就跟着呵呵呵地笑。

    这时小雅出现了。覃玉成惊奇地看见,她穿上了时髦的列宁装,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添置的。所谓人要衣装,马要鞍装,小雅像变了一个人,很有些英武之气。她大大咧咧地走到季为民面前,主动与他握了握手:“季主任,欢迎你回南门坊呵,哪么不把嫂子带来看看?不要把她藏在屋里嘛,漂亮又不会看没了,让大家都亮一亮眼睛嘛!”

    季为民笑道:“玉敏同志上班很忙,她说了,等有空了一定来拜访你。”

    小雅说:“嫂子又漂亮又有文化又是干部,师兄你硬是有福气啊!”季为民忙把话岔开:“新时代了,大家都会有福气的。上次玉成来找我,我就跟他建议,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知根知底,又都互相喜欢,应当成眷属了,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覃玉成顿时面红耳赤,面见师兄的事他一直没跟小雅说过。

    小雅一点不感意外,笑嘻嘻地说:“师兄到底是师兄,还替我们着想,是不是我们成亲了,你也心安一些呵?这个你不必多虑,我没什么想不开的,原本就只订过婚,打了钉子没卷脚嘛,新时代了,婚姻自由嘛!我不是不晓事理的人。我巴不得你这样呢,这样我们也心安了,因为,其实,我们早就睡到一起了,成不成眷属都那么一回事了!”

    季为民一怔:“是吗?”

    小雅说:“当然是啊,在青龙溪逃难时,我们就是一张床睡的!玉成哥,你说是不是?”

    覃玉成有口难辩,感到满面都是蚂蚁爬。

    季为民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眨眨眼说:“那好,那好呵,不过既然如此,你们还是扯个结婚证,再举成个仪式好,街坊邻居那里都好交待些。”

    小雅说:“这容易,只要玉成哥同意,明天就可以去办,我们一定请季主任和嫂子来喝杯喜酒!”

    季为民连声说了几个好字,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就起身告辞了。小雅和覃玉成送他到大门外。他走得很匆忙,头都没有回。

    送走季为民,覃玉成黑着脸回到自己房里,关上门,倒在床上生闷气。小雅叩门,他不开,粗着嗓子喊:“你怎么跟师兄胡说八道?”

    小雅说:“哪个胡说八道?那个时候我们不是睡一张床吗?我就是要气气他!还有你,想耍赖呵?我们说好了你要一辈子替我暖脚的。现在师兄把我甩了,你也想甩我?我是一块牛皮糖,粘上了就莫想甩脱!”

    覃玉成可以不听小雅的话,却阻止不了小雅做她想做的事。第二天早饭后,小雅拿着一套新做的蓝卡其布中山服来到他房间,给他换上。小雅曾经给他量过尺寸,他以为她量着玩,一点也不晓得是为他做新衣。覃玉成头一回穿这种有四个口袋的干部服,浑身就像捆住了似的,加上领扣有点紧,有点透不过气来。他扭扭身体嘟哝着,又不是逢年过节,穿什么新衣啊?

    小雅前后左右地端详他,很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要是上衣口袋里再插支钢笔,就像个干部了。”又说“哪个说只有逢年过节才穿新衣?我就是要把你打扮得像新郎倌!”

    覃玉成说:“我这辈子不再当新郎倌了。”

    小雅眼一瞪:“胡说,我就是要你当新郎倌,今天就当!走,我们打结婚证去!”抓起他的手就往门外拖。

    覃玉成甩掉她的手,叫道:“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小雅说:“哪一出?我们结婚呀,季主任那里我都唱出去了,再不结婚,那不是败坏自己的名誉么?再说了,我不能打一辈子单身守一辈子寡吧?”

    覃玉成说:“你是不能单身,但是不能跟我结婚!你还要我讲多少次?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喜欢!你还要生儿育女,还要”

    小雅打断他:“你也还要我讲多少次?有你这种喜欢我就知足了,我不一定硬要那种喜欢!我不要生儿育女,我有你就够了!”

    覃玉成摇头:“不行,我已经误过梅香了,不能再误你一生!”

    小雅嘴一噘:“你不答应,才是真的误我一生呢!”

    “此话怎讲?”

    “我最后问你一句,跟不跟我去?”

    “不去!”

    “那好,你把这身新衣脱下来。”

    覃玉成毫不犹豫地脱下了衣服。

    小雅抓起衣服走到门外,冲楼下天井里喊:“袁五拐子在吗?你上来一下!”

    袁五拐子屁颠颠地上来了,咧着黄牙笑嘻嘻地说:“请问小姐有何吩咐?”

    小雅将手中的中山装向他一递:“我嫁给你,你要不要?要就把它穿上,我们去打结婚证!”

    袁五拐子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结结巴巴:“这、这是从何说起,小姐莫逗、逗我耍罗!”

    小雅板起脸:“哪个有空闲逗你耍?我说的是真话,我想出嫁了,想嫁的人又不要我,我只好赖上你了。这座窨子屋就是我的嫁妆,你若娶我,它就归你,今后你就是这里的老板了!”

    袁五拐子摇头:“小姐,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敢了!嘿嘿,我这人虽然有点赖皮,但心里还是晓得好歹的。小姐跟玉成都是好心人,收留我住了这么久,房租都没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敢走这种桃花运呢?你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现成的一双,你嫁给我,鬼都会笑出尿来呢!不说别的,年纪都大你一辈,这不是鲜花插在牛屎上么?”

    小雅说:“我晓得你是糊不上墙的稀牛屎,你不是牛屎我还不插呢!你们男人今朝是怎么了?真晓得好歹,就赶快穿上跟我走!”

    袁五拐子眨巴眨巴小眼睛,嬉笑道,好好我穿我穿,不穿白不穿,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拿过衣服真的往身上套。

    覃玉成急了,扯一下袁五拐子的手:“你还真穿?”

    袁五拐子翻出两片眼白来:“不穿怎的?你又不穿,总得有个人来穿吧?其实,这院子里的人哪个不晓得你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哪个不晓得你们都一起睡过了?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了!玉成,不是我说你,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就是为了小姐的名誉,你也得跟她结婚。真对她好,就不要跟她过不去了!”说着,他将中山装扔在覃玉成怀里,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覃玉成看看小雅,说不出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默默地穿上中山装,跟着小雅去了区公所。

    结婚毕竟是终身大事,不能过于匆忙,覃玉成与小雅商议一番,又查看了黄历之后,决定三天后的黄道吉日举行婚礼。他们没什么亲友,不想张扬,也不想讲排场,旧式婚礼中的抬婚轿、响器吹打、拜堂等礼节一概全免,请左邻右舍来喝杯喜酒,在客厅里举行一个简短的仪式就行了。他们郑重其事地给季为民送去了喜帖。但给不给一方晴送份喜帖去呢?覃玉成颇费踌躇。回想起那年给娘送寿礼,娘不但不领情,反将他当作贼赶出来的事,他就寒心。他想娘是永远不会原谅他了。若是送了喜帖去,梅香会为送不送礼的事作难不说,还会刺激娘,你既然以不喜欢女人为由抛弃了梅香,怎么又跟另一个女人成亲呢?娘心里肯定不痛快。娘年岁大了,不能再惹她生气动怒了。也许,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婚事,刺激不会那么大吧。覃玉成思想半天,把已经写好的喜帖又撕掉了。

    小雅特地到书店买来了毛主席像,还有一幅“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的对联,恭恭敬敬地贴在客厅里,将原来的一幅旧得发霉了的松鹤延年图覆盖了。她还剪了好些红喜字和喜鹊登枝的窗花装饰了门板和窗棂。喜联则是覃玉成从各处抄来自己书写的,这样也能省笔小钱。自从给师傅抄唱本之后,覃玉成的毛笔字就练得像模像样了。贴在当街大门上的是:“一世良缘同地久,百年佳偶共天长。”店铺门上则是:“琴韵谱成同梦语,灯花笑对含羞人。”倒也与他们唱月琴结缘相吻合。厨房门上写的是:“自愧厨中无盛馔,却喜堂上有嘉宾。”都是旧时代流行的联句,无甚特别之处,只有客厅门上的一联还有点新时代的气息:“握手行成同志礼,当胸佩戴自由花。”

    小雅原来的住房作了洞房。莲城地方的习俗,成亲者中若有人为二婚,洞房门上的喜联是要留给好事的亲友来做,以暧昧隐喻的句子来戏谑新郎新娘,以博大家开心一笑的。袁五拐子做了这个好事者,用几个鸡爪爬出的字写了一幅对联,拿浓米汤贴了上去。覃玉成只瞟了那对联一眼,就窘得脸变成了两块猪肝。“一对新夫妇,两样旧东西。”它叫人太难堪了!覃玉成气鼓鼓的,却又不好发作。小雅见了淡淡一笑,红着脸骂了声这个鬼东西,想了想,回头对覃玉成说,你要不喜欢,就加个横披把它的意思圆过来吧。这倒是个办法,覃玉成思忖片刻,就写了“旧情新欢”四个字贴在门楣上。有了这个横披,再去看这幅对联,就没有那么刺眼了。

    吉日良辰如期而至。这天傍晚,新郎新娘穿戴一新,宾客都在客厅聚齐,只等季为民一到就举行仪式入席喝喜酒了。但是季主任久等不来,眼看着天色又渐渐地黯下去,只好边举行婚礼边等了。新郎新娘在主持的指挥下先向神龛上的祖宗牌位和毛主席像三鞠躬,然后向来宾二鞠躬,最后夫妻互相一鞠躬,就算礼毕。双方都没高堂要拜,礼节就简单了许多。

    喜宴摆在后院天井里,共有六桌,新郎新娘轮流敬酒,几番下来,所有的脸都被廉价米酒和吉利言词弄得红通通的了。天黑下来,酒席快散的时候,季为民才赶到南门坊,把覃玉成和小雅叫到一边,交给他们一只搪瓷脸盆、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作为他送给师弟师妹的新婚礼物。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喝了一杯喜酒之后,季主任就匆匆走了。他还有个关于土地改革的重要会议要开,耽误不得。

    覃玉成郁郁不乐,他原本以为,季为民会带着妻子来参加他们婚礼的。他甚至还设想过请师兄唱一曲月琴为他们伴喜呢。季主任是领导,工作忙,情有可原,可他的妻子呢?她不来,那一定是看不起他们了。看不起他无所谓,但谁也不能看不起小雅。小雅长得比她一点不差呢。

    他们在后院点起了蜡烛,挂起了马灯,双双抱起月琴,为自己唱曲伴喜,酬谢来宾。别人办喜要专请艺人来唱,自己有这个技艺,何乐而不为呢?他们唱了鸳鸯戏水,唱了三姐逗夫,都是些喜庆欢快的唱段。但覃玉成有点走神,唱得不如平时好。来宾并不计较,一样鼓掌叫好。袁五拐子在人群中叫了一声:“唱十八摸罗!”他们只当没听见。那是一个下流段子,师傅在世时曾经交待,正人不唱邪曲,君子口中无淫词,否则会痞了琴,歪了调,脏了心。弹唱之中,覃玉成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墨蓝色的夜空中,星星闪闪烁烁。俗话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师傅师娘是不是变成了星星俯瞰着他们呢?

    夜深了,客人们散去了,南门坊的大门关上了,各处的火烛也熄灭了,覃玉成与小雅相跟着进了洞房。小雅先上了床,散了云鬓,头枕鸳鸯枕,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让他不敢正视。他吹灭了红烛,脱了衣服,习惯地走向床的另一头。

    “你还睡那一头啊?”小雅在黑暗中说。

    “嗯,不是要替你暖脚么?”他说。

    “现在我要你暖我的心!哪有夫妻各睡一头的?”

    覃玉成就无话了,迟疑片刻,摸到小雅身边躺下。小雅的胳膊柔软地缠住了他的脖子。他身体笔直不动,望着黑糊糊的屋顶,沉默了许久,说:“小雅,我想跟你说句话,今后,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受不了我了,你就明说好吗?你告诉我,我就离开南门坊,我不想让你不快乐。”

    小雅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你乱说!我喜欢你喜欢得骨头痒呢,哪会出那种事?不过我喜欢你就会缠着你,我要和你巴皮巴肉,你要是不喜欢,要是讨厌,也告诉我好吗?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覃玉成嗯了一声。

    小雅的一只手插入他的衣襟,摩挲着他鼓胀的胸肌:“我摸摸你,可以吗?”

    覃玉成又嗯了一声。

    小雅就不再言语了,她的那只小手就像一只小老鼠似的,贴着他的身体窸窸窣窣地爬来爬去

本站推荐:上门女婿叶辰活色生香夏星辰白夜擎你是我的难得情深悠哉兽世:种种田,生生崽冷宫凰妃放任叶辰萧初然小说萧家上门女婿千九九牧夜霄

抱月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少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少鸿并收藏抱月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