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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鸠尤神剑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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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用了法宝,便不难猜了。可是这人不使法宝,足见他那宝物我是认得的。白泽观弟子中,有他这身形和道行的倒也很有几位,不过我总觉得,此人是韩中直。”

    柳浊清道:“莫非这件事表面上看,是以你和苏师妹为由头,诬陷叶氏父子,实则有人想借叶氏父子之名,残害大师兄你和苏师妹,重挫我们重明观?”

    左仪笑道:“我看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既然韩中直效忠那睿亲王,想必白泽观投奔睿亲王者甚众。要杀大师兄和小师妹,何须费这些麻烦?再说了,丁贤梓当真干出这种事,恐怕白泽观也离灭教不远了。我们仙家三派同气连枝,互相牵制,虽门派不同、尊神有异,终究要顾忌些手足之谊。他若不仁,我们重明、玄鹤两派自然不义,丁贤梓野心再大,本事再高,也耐不住两派合力对付。我想,他是断不敢做这种事的。”

    “丁贤梓不敢做,他那些徒子徒孙可难说了。”苏荣道,“我听说一直以来,上官龙那个老贼都跟西梁人有些许勾结,谁又知道,是不是他唆使韩中直投奔了睿亲王?这个人恐怕同丁贤梓面和心不和,还不知丁贤梓的徒子徒孙中,多少人是听上官龙摆布呢。”

    左仪问:“上官龙勾结西梁人?这种事你听谁说的?”

    苏荣支支吾吾,道:“是有一日,师父跟师叔谈事情,我无意间听去的。”

    “师父同师叔谈话,你也敢听,胆子太大了些。你偷听了师父师叔谈话,藏着掖着也罢了,竟然又说出口来。”左仪道,“你这脾性不改,将来是定要吃亏的。”

    苏荣生怕说漏嘴,直到众人飞抵邑州,再未开口。邑州紧邻南淮都城纪南,人称副都,繁华之象并不比纪南城逊色多少。众人在城北一条小巷里现出真身,不料刚出巷道,便在对街一家布匹店旁看见一排边角起卷的缉令。那缉令一一看下来,除了顾乘风和苏荣,通缉犯全顶着“叶氏同党、私通敌国”的罪名。苏荣看看自己的画像,竟有些气恼,说:“原先在纪南城,那画像还好看些,怎到了邑州,把我画得如此凶神恶煞。”

    柳浊清笑道:“你现下是人家朝廷要犯,竟有心思管自己画像周不周正,好不好看?”

    左仪对顾乘风道:“师兄和苏师妹还是变个模样为好,省得又叫人报了官府,惹些麻烦。”

    一行人就近寻了一家客栈。顾乘风和苏荣一个化作白须老翁,一个化作青年男子,左仪、柳浊清索性化作两名中年汉子,作家丁打扮,付晚香修为不深,唯恐化形中途露出破绽,单是乔装一番,扮作老妪。待众人收拾完毕,忽听街上铜锣声响,好不热闹。朝窗外看去,只见一名男子小跑着,一面打锣,一面哑着嗓门喊道“申初二刻,东市问斩”。行人给他让道,再三五相聚,议论纷纷。几个半大小伙带着一群孩子跟在那敲锣者身后,蹦着跳着,高兴坏了。苏荣爱凑热闹,出了客房,下楼便向客栈老板打探这问斩的消息。

    客栈老板说:“最近两个月,问斩的人可不少,这次问斩的,恐怕又是受叶家牵连的。”

    顾乘风同苏荣面面相觑,问那客栈老板:“莫非都因通敌卖国之罪获刑?”

    客栈老板笑道:“是不是通敌卖国又有什么关系?能与京官搭上关系的,非富即贵,人家活着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无关,如今犯了死罪,我才懒得关心哩。”

    顾乘风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问他:“不知店家可认得一位老先生,叫作张勃的?”

    “张勃?”

    “他曾任邑州刺史多年,现下若健在,刚过花甲之年。”

    “咳,莫说他只是区区刺史了,便是现今邑州太守,姓甚名谁我也不知呀。”

    沐秋桑上前一步,问道:“那么店家可知,这附近有谁消息灵通些的?”

    那人捋一捋胡须,思忖道:“要说消息灵通,你们沿街朝南走,看到一家铁匠铺,顺那铺子边的小巷拐进去,走个百来步便可见一间小屋,屋主是个儒生,大家叫他李墨生,写得一手好字,是专替人家提碑书信写状子的。你们问问他,说不定他知道。”

    大家按客栈老板所言,找到这位代书的儒生,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众人进了小屋,李墨生也不抬头,继续伏案写字。屋内乱七八糟,除了门槛近处两三尺尚有空处落脚,别处全是废弃的字画、卷轴和笔头分岔的毛笔。墙壁上霉污成片,文字龙飞凤舞,在霉污空隙爬得分外潇洒。李墨生的案头倒整洁得异乎寻常,一张老朽的木桌上,单摆了一口砚、一把镇尺、一尊笔山,笔山上搁置了一支小楷笔、一支大楷笔、两支提斗。再看他本人,白发也不好好挽起来,只在头顶粗略扎个马尾,眉色与山羊胡子一并花白了;眉骨高耸,颧弓外扩,面色土红,皱纹无几,似有些仙门修为。

    顾乘风抱拳道:“不知阁下可是李墨生,李先生?”

    李墨生偏不吭气,手腕一摆,带出长长一笔。苏荣问:“你可认得张勃?”

    李墨生正写“贤”字,上半截刚写完,听苏荣所言,右肘凝于半空,说了一声:“哪个张勃?”

    顾乘风道:“多年前,他曾任邑州刺史。”

    “你们找他做甚?”李墨生陡然抬头,将毛笔轻轻一抛,那毛笔便稳稳落于笔山,一滴墨汁也未溅开。

    沐秋桑道:“实不相瞒,张勃是我舅父,我现下寻他,是有求于他的。”

    李墨生上下打量沐秋桑,问:“他既是你舅父,你又为何来问我?”

    “我生在阴州,与舅父才见过两回。自阴州为西梁所占,我再未见舅父一眼。后来我们白家获罪,我被卖做官奴,幸得这几位侠士相救,方才脱离苦海。只是我与舅父见面时年岁尚幼,这二十年过去,我只记得他曾任邑州刺史了。”

    “阴州白姓人家……”李墨生喃喃自语,“当年大名鼎鼎的帛商白东瞿与你是何关系?”

    “正是家父。”

    李墨生由桌后走出来,扑通一声跪下,给沐秋桑磕了三个响头。众人皆诧然,沐秋桑不知所措,忙蹲下扶起李墨生,道:“老先生如何行此大礼。我哪里受得起?”

    李墨生抿嘴苦笑,说:“小姐有所不知,当年若非得你父亲相助,我早客死他乡了。”

    往事由李墨生娓娓道来,众人才知,这李墨生是黄州人氏。李家三十几年前也算小康之家,有兄弟姊妹四人,各个知书识礼,论文才,李墨生又是最出色的。西梁与南淮交战之际,李墨生姐姐已经嫁了人,长兄参军,后来战死,李家只剩了李墨生和弟弟李瑜生二人。黄州为西梁所占,官府本没有为难李家,只是一帮儒生结社,成日里写些反西梁的诗文,李墨生又参与其中,这便为李家带去大祸。李墨生提前得了抄家的消息,遣散家丁,同弟弟一路逃亡。不料半路遇了山贼,将李家兄弟随身财物洗劫一空。赶巧李瑜生染了疾病,李墨生走投无路,只得背着弟弟沿路乞讨。

    这日白东瞿出城,在马车上看见了跪在路边行乞的李墨生,一眼便叫他身旁的三行文字吸引了。那三行字写在一方霉迹斑斑的麻布上,是隶书,白东瞿坐在马车里,虽未看清麻布上的文字内容,却觉得那三行字笔力苍劲,绝非等闲之辈所写,忙叫车夫拉住马,下车细看那麻布上的文字,一面看一面念出声来:“邀不夜侯兮翰墨香,冷露寒霜兮月映江。顾星野茫茫兮渡鸦忙,蒺藜葳蓁兮旷六合,哪见棠棣苍苍?(笔者注:棠棣一典出自《诗经.小雅.常棣》,指兄弟之情)”

    李墨生抬眼看看白东瞿,道:“先生若可怜我们兄弟,便施舍些吧。”

    白东瞿打量李墨生和躺在他身侧的李瑜生,指着麻布上的字问李墨生:“这字可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

    “这隶书写得端庄俊逸,你该读过书,怎么落得行乞的地步?”

    李墨生苦笑道:“我也不瞒先生了。我是因为写了反诗被西梁人抄了家,才沦落至此的。”

    白东瞿早知朝廷在抓捕反贼,一听李墨生此言,忙示意他闭嘴,再命车夫帮忙,将李瑜生抬上马车,把李家兄弟带回府去。

    马车再次启动,白东瞿朝窗外看了又看,对李墨生低声道:“你这人当真糊涂,你可知现下,我们阴州到处张贴了通缉令,一个人头悬赏一锭官银。我若没猜错,你定在那缉榜之上。你方才说你因谋反叫官府抄了家,若遇上贪图富贵之人,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李墨生道:“寻常人若不识字的,绝不会多看我一眼。识字的,纵然舍得花功夫看看我们兄弟二人,有些善心的,给我们一枚钱便了,断不会留意我们兄弟的面貌,更不会同我言语。”

    “所以我方才观字读文,你便觉得我不是狡诈恶毒之人?”

    李墨生笑道:“先生从马车上下来观字,足见先生赏识我,既然先生赏识我,便是我之知己,我又何须多虑呢?”

    白东瞿浅笑着,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和胸怀,想必出身书香门第吧。”

    “也算不得什么书香门第。我祖父李怀壁在州府任过几年闲职,到我父辈,便无人向仕了。我不过多读了几本书,自幼还算勤勉罢了。”李墨生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呵,我姓白,名东瞿,不过一介商贾。”

    回了府,白东瞿只对夫人说,李家兄弟是一位故友的后人,路上偶遇,便带回家中安置。然而李家兄弟才住两日,便有官府差人挨门挨户质询有关逃犯的线索。李墨生担心连累白家,打算即刻离开,却叫白东瞿留住了。

    按李墨生的计划,他跟弟弟只要越过阴州同南淮的边境,便一路向南,去南淮京城附近安家。这计划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很。首先是李瑜生病况才刚好转,长途跋涉实在堪忧;其次,就算他们顺利穿过阴州,抵达边境,还需翻过一座小山才可入境南淮,万一叫西梁的士兵抓着,也只有死路一条。白东瞿提议李家兄弟在自家多住几日,待李瑜生痊愈再走不迟。临别之际,他为兄弟二人备下钱粮,又赠予两把短剑防身。李墨生曾赞他一口传家的砚台石质温润,声若玉碎,白东瞿便将那砚台并上好的笔墨赠之,再叫车夫趁夜将他二人送出城外。

    说到此处,李墨生已热泪盈眶。沐秋桑问:“既如此,怎不见你兄弟呢?”

    李墨生望着沐秋桑,两行眼泪齐齐滚出双眼,张口犹豫着,又合上嘴唇,深吸一口气,答道:“死了。”

    沐秋桑回头看看顾乘风等人。李墨生接着说:“我们下了马车,一刻不停地赶路。累了就寻一处山洞、一棵大树、一间破落的茅舍休憩。毕竟先前吃过蟊贼的亏,所以我们兄弟二人轮流睡觉,一有风吹草动也好做足逃命的准备。如此这般在小道、丛林里走了三日,总算抵达边境了。”

    李墨生停了片刻,稍整理思绪,说:“阴州以南有一座丘山,附近的人叫它马尾岭,小姐该知道的。这马尾岭方圆二十余里路,漫山遍野长着马尾松,故得此名。自从南淮割三城与西梁,双方便在马尾岭南北两麓设了哨卡,白天要翻过去,是几乎不可能的。我们兄弟到了马尾岭,在北麓附近勘察了两日,终于发现了靠西处一个哨卡的破绽。我记得那哨卡只驻了四人。白天,那四人散在哨卡近旁,每人隔了半里路,天黑以后,却只留一人守在外头。于是那天晚上,我们兄弟便伏在草丛间,爬向马尾岭。”

    夜幕下,李家兄弟身子紧贴大地,如两只慵懒的蛞蝓,抻着腰身、薅着杂草,蠕动着。起初月色极佳,二人生怕动静太大,爬一米歇一刻。后来起了寒风,吹来阴云,遮了月光,二人胆子才大了些,加快了速度。

    时值初冬,本来夜里寒气浓重,二人此刻却浑身上下汗涔涔的。若从不远处蹿出鸟群,又或者传来鸦声,二人心头一紧,登时伏地不动,腋下背后便汗如雨下了。本来这样爬着,过了哨卡,入了松林,二人便得了平安,李瑜生却平白无故打了个喷嚏。其实这喷嚏,守在哨卡外的士兵并未听见,然而紧张加之心虚,叫李墨生慌了神。慌神导致恐惧,恐惧又导致愚蠢,结果李墨生竟拉着弟弟爬起来,朝马尾岭跑去。

    他这一生,从未那样竭尽全力地跑过,好像跑在生死之间,除了跑,旁的东西,不管什么他都来不及多想了。打头他拉着弟弟的手,可是跑进马尾松林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兄弟俩的手便松开了。于是各顾各的,从西梁跑向南淮,从死跑向生。

    李墨生面色越发难看,说:“又跑了片刻,我突地听到弟弟的声音。那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喊着哥哥、哥哥你快跑,莫要管我。”

    李墨生扶着一棵松树,回头看。在那厚密的马尾松针间,借着士兵的火把,他看到了一只粗壮的胳膊、一副宽厚的背,紧接着他又看到另一副肩膀、另一张面孔,在这面孔下方,他看到了李瑜生。李瑜生仍大声嚷着,哥哥快跑,莫管我,叫了几遍,声音哑了、破了、弱了,再出两声终于没了声息。很快,李墨生看到两支火把向他靠近,火光照亮了两副盔甲和两张略显苍老的脸,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两张面孔上令人不安的表情。他转身朝马尾岭高处逃跑,攀着树干树枝,薅着杂草野蕨,拼尽了全力。

    李墨生跑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身后听不到声响,他才止步。回望去,满眼皆黑,此刻虽来了月光,马尾松到底枝繁叶茂,松林内,是不得月亮关照的。李墨生靠在一棵松树下,一时间泪流满面。他愧疚难当,想原路返回,就算救不了弟弟,至少与他同生共死。然而一想到死亡,愧疚又叫恐惧遮住面孔,这天底下再重大的事,也比不过逃命了。他继续走着,双腿沉重无比,爬上一处高地,穿过一片峡谷,便入了南淮地界。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遇上戍守边界的士兵。趁着天黑,他飞快地跑入一片树林,过了一个时辰,途经一棵奇大无比的榕树。那树冠方圆十余丈,主干之粗,二人未必能抱合。三十余支干,粗的如磨盘,细的如指头,全由树桠悬垂而下,落了土,扎了根。李墨生困顿不堪,本打算靠在树干边小憩片刻,不料眼睛一合一开,天色竟大亮了。

    他慌忙爬起,继续赶路,路过一条溪流,他便蹲下去,捧水喝。那溪流中映出他的面孔,与他怔怔地对视,顿时红了眼眶。活下去作为他唯一的目标,为他的四肢注入力量。这样走着,历时半个多月,总算抵达纪南城。人生地不熟,要在一国之都立足,绝非易事。为了讨生活,跑堂干过,挑夫干过,还在铁匠铺里做过徒工。后来一次机会,他进了一户大富之家,教人家两位公子读书写字,生活总算有了转机。

    “那么你如何又离开了京城呢?”顾乘风问道。

    “孝宗皇帝突然驾崩,当今圣上废了前太子,将其党羽一并铲除。我那位雇主虽有家财万贯,却不该投奔太子一党,终落得家破人亡的惨境。我同一众下人被发配边疆服苦役,十二年后才因大赦,得了自由身。可是京城我再也不想去了,便在邑州替人家写字为生。”

    左仪道:“我看你方才投笔,似有些许法力,却不知师从何人?”

    “那位仙门高人并未告诉我他姓甚名谁。”李墨生道,“我还记得那是个夏天,我得了大赦,途径六城,快入邑州地界时,突然遇上一场雹子。那雹子大的似拳头,小的也比蚕豆大些。我就近避入一处山洞,说是山洞,更像一条弯弯曲曲的隧道。石钟乳数也数不清,在那隧道顶上垂着,靠近洞口还看得清清楚楚,往深处走,便是漆黑一团了。可是拐过一个弯,却在尽头看到一片红光。”

    那红光极不寻常,李墨生本来是有些害怕的,然而害怕之余,更多的却是好奇。于是犹豫再三,靠着好奇心的驱使,他循那红光走去。地上湿漉漉的,顶上的石钟乳也在那红光的映射下,泛出一种润泽的质地。离红光再近些,李墨生这才发现那竟是一条长约五尺的灵蛇。蛇体本身是灰色的,紫褐斑点构成菱形花纹,红光便由那菱形花纹中迸射而出。李墨生吓得魂飞魄散,不禁喊了一声。他不慌张倒好了,一声大喊,反滋扰了灵蛇。只见那条蛇腾空而起,扑向他肩头狠咬了一口。不久他便没了知觉。

    “我醒来时还在那山洞之中。刚要起身,便看见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青光闪烁。走近去一瞧,原来是一位道人在那磐石后头修炼。他眼睛不好,大概是听到我脚步声,劈头盖脸道:我的赤甲龙好不容易吸足了八荒精气,却便宜了你。这赤甲龙便是那条红光闪烁的灵蛇,据他所言,是修炼之用的。”

    付晚香一听赤甲龙,略有些诧异,因为付千钧刚巧有一件宝物,就叫赤甲龙。她并不确定,李墨生所言的赤甲龙正是父亲的宝物,不过李墨生说那道人眼睛不好,仅凭这一点,付晚香便有七分把握,这道人是她父亲。

    付晚香问:“那道人是何打扮?”

    李墨生道:“打扮上并无特别之处。不过他虽作道人打扮,身上却有一股叫人入迷的麝香,好闻得很。”

    听李墨生如是说,付晚香完全肯定那道人是她父亲了。只是依付千钧的性子,李墨生吸走了赤甲龙的精气,能保住性命已属幸运,还从付千钧那里习得法门,不得不说是稀奇。于是她追问道:“授你法门的,当真是这位道人?

    李墨生说:“正是这位道长。他起初说,看我身着囚衣,我若当真犯下大罪,他绝不会放过我。其时我已厌倦了人生,本不想苟活于世,只可惜胆小如鼠,不敢自裁。那道长如是说,我便将我写反诗,后来又逃回母国,途中因贪生弃兄弟于不顾的种种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我胞弟,他虽未死在我手上,却是因为我见死不救,只顾自己逃命才惨遭不测的。我原以为说下这些话,那道长便要了结我的性命,我也解脱了。不想他竟授我三套法门,又说‘人各有其命,你胞弟身死皆为他命中注定,与你何干’,随即遁光而去。总之那道长所授法门虽然只是些不起眼的小法术,应付寻常凡人,甚至未得人形的妖怪,是不在话下的了。”

    去往张府的路上,付晚香一直在想李墨生的话。她原以为自己了解父亲,然而照李墨生所言,父亲显然有另一副她全然陌生的面孔。她不禁感到,作为子女,自己是相当失败的。这失败中付千钧占了多大责任,且放在一边,至少在付晚香的立场,自己并未尽到女儿的细致体贴。这么想着,再看顾乘风伟岸的背影,她又突然担心自己对顾乘风的情感是徒劳无功的了。同父亲生活几十年尚不能了解他,眼前这个仙山弟子,我又能看透几分呢?

    越是胡思乱想,令她胡思乱想的情绪越是嚣张跋扈。她未尝不知,人生是一本读不懂的残书,聪明如她,理应看开些。然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固执,明知道人生这本书没有看懂的希望,还是忍不住拥抱“不信邪”的态度。这聪明人的固执,仿佛一个赌徒明知庄家设局却奢望凭借自己精湛的赌术去破局似的,至少在“不妨试一试”的层面,她很难去反驳自己。

    李墨生并不知晓张府的确切位置,他只需知道张勃的次子是邑州州府大名鼎鼎的儒生张必用便够了。张勃死后,两个儿子分了家。长子张必克变卖田产,举家迁往京城。次子张必用留守旧居,在邑州州府城西开设私塾讲学,门生鼎盛时,竟有百人之多,甚至有京城子弟慕名前来的。

    他的私塾虽设在城西,张府却在州府西郊一片梅林中。他所以不愿离开旧居,主要也是因为这片梅林。头年冬月至来年二月,腊梅、乌梅、白梅渐次吐蕊,住在这梅园之中,自然雅趣无穷。再者,张必用虽开设私塾,却不靠私塾养活,毕竟家有田产万亩,张勃死后他又缩减了家丁的人数,单靠田产,养活一家人是足足有余的。

    出了城西,只问了两个老农,李墨生便将顾乘风一行人带到了张府。梅林枝叶茂盛,可想入冬后群艳齐展,何其壮观。沿一条石板路来到张府大门,由管家通传,众人在门外候了一刻钟,便由管家领入偏厅。

    到底是书香门第,偏厅虽小,墙壁上却挂着十余墨宝。中堂画是一幅松鹤延年图,行草题字虽则潇洒,却多少燥气了些。众人品茗赏画之际,张必用打着扇子,携妻子杨琰满脸笑意地踱入偏厅。

    众人都客套一番,顾乘风一见张必用,马上认出此人正是之前睿王府上诸多儒生之一,同苏荣对视了一眼。随即,他便捋着白胡子,佯装初次见他,道:“久闻张先生乃邑州名士,今日得见,果然气宇不凡。”

    张必用收起扇子,道:“老先生过奖了。想我南淮人才济济,张某又算得了什么。”

    顾乘风笑了笑,开门见山道:“不知方才管家通传可道明我等来意。本来我们兄弟几个都是粗人,若无要紧的事,是不该来打扰先生的,只是机缘巧合,半路上遇到了这位白姑娘。”

    张必用顺着顾乘风的目光看去,上下打量沐秋桑。顾乘风继续说:“我们是北魏人,却在西梁和南淮两国跑买卖。那日在太岩城办完事,忽见这几位姑娘急匆匆跑着,后有追兵。我们担心这几位姑娘遇了歹人,叫她们上了我们的马车,待那几个追赶她们的汉子跑远了,才从她们口中得知,她们是从官府家中逃出来的。”

    张必用道:“在下却不知,这几位姑娘与我又有何关系?”

    顾乘风道:“张先生可记得,你还有一位姑母,嫁入阴州一位帛商,叫白东瞿的?”

    一听白东瞿三字,张必用恍然大悟,盯着沐秋桑道:“敢问这位白姑娘,可是白东瞿家眷?”

    沐秋桑答:“我是白家幺女。”

    “你真是表妹?”

    “家父白东瞿,子元德,家母单名一个席字。我本名子辛,无表字,白家遭祸那年,刚满六岁。”

    “我只知十几年前,姑父一家惨遭灭门,不曾想表妹居然活着。”张必用又问沐秋桑,“你两位兄长可好?”

    沐秋桑摇头道:“两位兄长同我父亲一道被砍了头,本来我母亲可免死罪,是她自己求死,随我父亲和哥哥们去了。”

    杨琰走到沐秋桑跟前,拉着她的手,说:“想来妹妹这些年,受了不少苦。”

    沐秋桑正要言语,却叫顾乘风抢了话头:“白姑娘被卖于一户人家做丫鬟。好在那户人家原先的主母仁义,待她倒是极好的。可惜那主母一死,做儿子的当了家,竟要将白姑娘等人卖掉,白姑娘等人这才想办法逃出来的。”

    顾乘风言毕,沐秋桑一众五人都满怀感激地看他。付晚香则搭上腔,说:“白姑娘若在别处有依靠,也不会来投奔先生和夫人。我们把白姑娘送来张府,还望先生夫人妥善安置才好。”

    杨琰回身看看丈夫,道:“这是自然的。莫说是表妹了,便是不相识的,身世如此凄惨,我们张府也不会置之不理。”

    众人在偏厅坐了好一会子,左仪巴望着早些回长白山,对顾乘风道:“大哥,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以免叨扰先生和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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