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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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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一个劲表忠心,王体乾说有一件事要他去办,也就相当于投名状吧,王体乾说道:“这朝廷里面,怕是没几个干净,东厂要查兵部尚书崔呈秀贪墨的真凭实据,既然田将军要过来,不如把这事儿交给你去办?”

    田尔耕怔了怔,他听说内阁辅顾秉镰要辞职了,旧魏党剩下的人,当初最拥护魏忠贤的大员,肯定得属崔呈秀,实际上崔呈秀是魏忠贤的干儿子满朝皆知。现在魏忠贤死了,下一步要对付的就是外廷那些党羽,崔呈秀当其冲。田尔耕以前也是魏党的人,这时候如果要反过来打响对付外廷魏党的第一炮,这份投名状确实够分量。

    王体乾见田尔耕犹豫,轻轻把桌子上的田契向前推了推:“这事儿田将军也不用急着答应,老夫给你三天时间,想好了再来找老夫。”

    “末将不用想,查实崔呈秀贪赃枉法的事,只管交给末将去办,肯定能坐实他贪墨的罪行。”田尔耕抬起头,神情坚定地看着王体乾。

    “呵呵”王体乾笑道“好,好,到底是锦衣卫将官,干脆!田将军很快就会明白今天的选择一点错都没有。老夫给你交个实底吧,这事儿不是老夫的主意,是皇爷交代的事儿,既然是皇爷的意思,你们锦衣卫只能照办,老夫刚才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自愿和老夫一起携手办皇爷的差事。”

    田尔耕的额头上细汗集成汗珠,而实际上天气并不热,二月间的天气,外面还下着雪雨。

    王体乾潇洒地拂袖道:“田将军也有所耳闻,崔呈秀都乱说了些什么话,他简直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向皇爷脸上泼脏水!”王体乾杀气腾腾地说道“他不死谁死?”

    田尔耕想起那天崔呈秀说话的时候,自己也在场,这时候真是有些后怕,他脸色苍白地说道:“末将从今往后,只要跟紧王公,皇上的差事一定就办得更好了。”

    王体乾叹了一口气“田将军,锦衣卫是皇爷的人,咱们司礼监之所以节制锦衣卫,是因为皇爷忙不过来,你们听咱家的,实际上咱家只是个带话的人,还不是皇爷的意思吗?”

    “是、是。”田尔耕不住地点着头,他看了一眼还放在桌子上的田契,便伸手拿了起来,轻轻塞进王体乾的袖子里。

    王体乾笑了笑,也没有拒绝“老夫说了,银子谁不喜欢?都说银子铜臭,可银子能买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包括一些咱们看不见的东西。老夫也非常喜欢银子,可也不是什么银子都敢要,你瞧魏忠贤,死了之后查出来的银子都比国库存的还多了,有什么用?有命拿没命花啊”交待完田尔耕,王体乾看了看天色,时间尚早,便从东厂出来,坐轿去午门内的内阁值房给辅顾秉镰传达皇帝的意思。王体乾走进内阁衙门,来到正中间的阁臣办公楼时,顾秉镰和张问一起出来迎接王体乾。

    二人将王体乾迎到楼上的会揖房坐定,寒暄了几句,王体乾便说道:“顾阁老请辞的折子,被留中不了,批不下来。不过皇爷已经表了态,皇爷的意思您要明白,让顾阁老不要再上这样的折子了,内阁缺人,您就安心做辅”

    顾秉镰眉头一皱,纳闷道:“老夫年事已高,只想回乡享几年清福京师府上的行礼都收拾好了,我那老伴上半月就先行离京回乡了,老夫正准备打理好京师的俗事,这就归野山林,这这什么都准备好了,怎么就不让辞职了啊?”

    “您派人把老伴接回来不就行了吗,然后把府上重新拾掇一下,和朝廷大事比起来,这点事算什么嘛,顾阁老您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那是,朝廷大事重要。”顾秉镰看着别处,若有所思地说着。他已经年逾六十,但是精神还很好,完全没有到老糊涂的程度,心里面可明白得紧。

    旁边默不作声的张问也在纳闷,魏党崩溃就在眼前,留下顾秉镰做什么?他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政治主张,所以要他这个辅做出什么政绩来好像不太可能;魏党倒台,让在任的顾秉镰一起玩完?可完全没那必要啊!朝廷里经常死人,但是被杀的,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有必要杀的人,就算是皇帝,也没有杀人玩的嗜好。如果真能让别人活下去,多数人还是愿意放一条生路,落井下石赶尽杀绝不过是害怕敌人东山再起而已。

    顾秉镰想了一会,说道:“这样啊,我不能违抗皇上的意思,我看今天在内阁呆得也够时间了既然皇上要留老臣,我这就回去叫人重新收拾一下宅子,把行李都腾下来。王公公,那老夫就先走一步了,让张阁老陪您再说说话儿。”

    王体乾眉头一皱:什么跟什么啊?正说大事,他要回去搞什么行李,有几个值钱的玩意?顾秉镰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当内阁政务是回事了,实际上他是在表态以后什么事儿都让张问说了算。

    王体乾和张问很快也品出了这个味。

    顾秉镰作揖告辞,张问不忘说道:“元辅,楼下门边有一把雨伞,外面还没晴呢,您带上。”

    顾秉镰回头笑道:“多谢张阁老提醒。”

    这时候张问有个感觉,其实像顾秉镰这样会轻松得多,无论哪边胜哪边负,他都只管过他的日子。张问有些羡慕顾秉镰,但是真要让他学习这样的态度,却是做不到,年轻人总是还有奔头、有抱负。

    顾秉镰走了之后,王体乾对张问说道:“张大人,您瞧辅那副态度,以后这内阁其实就是张大人当家了。皇爷也是这个意思,内阁还是张大人说了算,留下辅是考虑到张大人太年轻,而且顾阁老一走就剩您一个人,恐怕在朝在野舆情不好。”

    “王公公所言甚是。”张问点头的时候,心里却在想:名为次辅、实为辅,和名符其实的辅比起来,还是有点差别的。以后内阁又进来阁臣,因为辅是个老头,起码有个盼头,对张问也有个制约。

    张问想到这里,越觉得自己不能得意忘形掉以轻心,一切都需要保持小心谨慎。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在他的心里腾起。坐在整个官场的巅峰,这种寒冷是做地方长官的时候无法感受到的。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天气晴朗,张问和文武百官照常来到御门前面的广场上等待上朝与其说是等待早朝,不如说是在等待里边的太监出来说皇帝龙体欠安、今日罢朝。因为天天都是这样,几乎没有例外。

    这是件很无趣的事情,明明不早朝,大伙却要风雨无阻地来这里一件如此无趣的事情干了好几十年,真是很不可思议。嘉靖几十年不上朝、万历几十年不上朝、现在的天启帝干了几年皇帝,照样有继续继承祖宗光荣传统的趋向。

    这样无趣的事情,以至于张问站的那块地方,脚下那块青石板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他都了如指掌。比如那块石头缝里的青苔、或是上面那一点细微裂痕、还有中间有两点颜色较淡的杂色,张问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从来没有对一块石头了解得这么细致实在没办法,天天都站在这里,看了百遍千遍万遍,偏偏又那么无趣,不观察这块石头都很难。

    大伙都站在御门前面静静地等着,十分期待里面走出太监来说今儿不早朝。终于,御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太监,张问抬头看去,顿时觉得今天有些不同,因为今天早上出来的人是乾清宫执事牌子李永贞,也算是个大太监,宣布不上朝这种事儿一般是另外的人干。张问意识到今天会有什么不同的事生了,因为在这个地方长期这样无聊,张问已经有些期待着能生点什么了。

    果然李永贞走到台阶上,并没有说早朝的事儿,而是展开了一张黄绢,朗声喊道:“圣旨!”

    众官员听到这两个字,条件反射地、理直气壮地跪倒在石板上。或许是因为御门前的建筑太有威仪了,又或许是这地方宽广得散着一股子王八气,以至于李永贞那尖尖的、不男不女的变态声音听起来都极其有气势。

    “朕继位以来,深感守业之难,朕之四季常服、不过两套,一日三餐、亦不敢奢侈。国库财税,多用于军费尔食尔餐,一丝一线,皆民脂民膏!崔呈秀!你身为部堂长官,不顾国家危急、中饱私囊,凡事以私利为先,亲朋好友锦衣玉食,却见京师百姓惨遭蛮夷屠戮、水深火热”

    李永贞越往下念,崔呈秀头上的汗水越多,他手脚?颤,全身几欲软?倒,脸色苍白如遭大病

    皇权的威力再次展现出来,一纸圣旨,帝国最高军事大员、兵部尚书崔呈秀立刻被摘掉了乌纱帽剥夺了权位、被锦衣卫逮捕入狱。因其贪墨巨额公款、收受巨额贿赂,证据确凿,罪行极恶、影响极坏,上谕严查,崔呈秀全家老小陆续被逮捕入狱。

    这件事在局内人看来,当然是清洗魏党的一个步骤,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局外人却不定知道朝廷里的事儿,特别是广大的平民百姓,根本就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怎么可能看得到那么多内部的事?所以在许多官员看来一目了然的事情,百姓们依然蒙在鼓里,眼见一品部堂大人都被整治了,以为朝廷真心实意要清明吏治

    崔呈秀在诏狱里面关了好几天,吃了许多苦头,总算顿悟了玄机,明白自己干错了什么事,但是已经晚了。他是真的绝望了,惹恼了皇帝、惹恼了现在的当权者,灭门之祸就在眼前。

    锦衣卫明白了崔呈秀是因为给皇帝泼脏水的情况之后,对他也就没有了关照。在诏狱这个地方,官大官小没有任何区别,主要是看什么关系。于是崔呈秀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在东厂锦衣卫及三司法的共同操作下,最后以崔呈秀的大罪、判处诛九族!这种判决,基本上只生在造反的人身上,但是现在却生在了一个部堂大人的身上,崔呈秀可谓是背运到了极点。

    在处决他们之前,王体乾去诏狱看了一回崔呈秀。亲眼看看敌人的悲剧,王体乾主要是去感受一下胜利者的快感。

    在诏狱的一个单独房间里,狼狈不堪的崔呈秀趴在案上,对着满桌子的酒肉大吃大喝,他都完全不用担心有没有毒了。

    王体乾没有动酒杯,他看着面前这个黑糊糊的人形东西,有些恶心,实在喝不下去。王体乾叹了一声:“崔大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哈哈”崔呈秀张嘴大笑了几声,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王体乾以为他要破罐子破摔骂自己了,便说道:“你骂我也没用,省省力气算了。”

    不料崔呈秀并没有破口大骂,泄心中的仇恨,他笑过之后,情绪反而稳定了许多“我觉得这样的下场很好,一了百了”

    王体乾:“”崔呈秀继续说道:“魏公公是我的干爹,士林皆知,魏公公得势的时候,大伙个个都不嫌弃这个,削尖了脑袋巴结;可是,现在魏公公身败名裂了,死无葬身之地了我这样一个拜太监做爹的人,大伙立马觉得无耻、下流、恶心,唾弃谩骂在所难免,您说,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们一家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王体乾听罢突然觉得有些悲凉,什么胜利者的快感都不见了。他这时觉得脏兮兮的崔呈秀好像不那么恶心了,便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一口喝尽,叹道:“成王败寇、古今同理,原本就没有清高和无耻之分老夫会交待下去,让你和家人在死之前少受点罪,死得痛快点。”

    崔呈秀听王体乾口气缓了下来,他的眼睛顿时一亮,急切地说道:“王公公,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帮!我那小儿子今年才两岁,什么都不懂,您放他一条生路,给咱们家留个后,随便送到某个百姓家,让他过普通的日子”

    “这个咱家真的爱莫能助。”王体乾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崔呈秀的要求,他盯着崔呈秀的眼睛说道“诛灭九族!这是各部衙门共同审理、御批的案子,谁敢放你小儿子?”

    崔呈秀道:“您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些了,我还能不知道吗?您身为东厂掌印,要救一个孩子不就是像吃饭喝水那般简单?王公,我不让您白帮忙,当初我是魏忠贤的心腹,我这里有一些对你有用的信息!”

    “哦?”王体乾问道“你说说看。”

    崔呈秀瞪大眼睛:“我要是说了,您会帮我?”

    王体乾冷冷道:“你现在还有选择吗?先说说,如果真有价值,老夫就答应你。你也别怀疑老夫食言、也别觉得不公平,因为你现在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位置了,明白?”

    崔呈秀想了想,说道:“王公公府上是不是有个女人叫余琴心?”

    王体乾吃惊道:“怎么了?”

    “余琴心一直就是魏忠贤的人,当初她在青楼里还没有出名的时候,那家楼子就是魏忠贤的资产。后来她出名儿了,正好被王公公您看中,就成了魏忠贤布在您身边的一枚棋子。所以当初您和魏忠贤离心的时候,魏忠贤第一时间就掌握了你的举动”

    “不可能!”王体乾瞪圆了双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指着崔呈秀的鼻子“你你胡言乱语,血口喷人!余琴心怎么可能是魏忠贤的人,啊?魏忠贤是什么玩意儿,他配得上是余琴心的人”王体乾已经言语错乱了。

    他怒不可遏、又心痛无比,仿佛在忍受着一种比凌迟还残忍的酷刑,他手足无措。桌子上的酒菜不知道和王体乾有什么仇,王体乾拂袖一下就扫了过去“叮叮当当”地把满桌子的杯盘扫得一片狼藉。

    声音惊动了外边的锦衣卫,带着绣春刀的侍卫立刻出现在门口,却见崔呈秀好好地坐着,手脚的镣铐也没有异样,只有王体乾在那里疯,侍卫们对视一眼,又退了出去。

    “你胡言乱语、你血口喷人!”王体乾一连重复了几遍这句话。

    崔呈秀也没有辩驳,他反倒冷冷地看着王体乾于是形成了一个很诡异的场面,快被满门抄斩的人很安静,作为胜利者看别人悲剧的人反而悲狂万分。

    崔呈秀不解释,王体乾渐渐地平息下来,按他的头脑,很容易就能判断出事情的可能性和崔呈秀的可信度。

    如果可信度很低,王体乾也不会这么狂就如一个愤怒的人,恼羞成怒,一定是被人捉到了实处,否则不会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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