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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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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孔目的酒宴摆在自己家里,开封府昔日的同僚被他分批请到家中赴宴,为此薛孔目提前几日打听到了相熟众人眼下手中的差事,以及休沐的时间,仔细研究后,罗列出相应的日期和清单,也难为了他这番心思。

    在家设宴初衷并不只是为了让这些旧同僚感到亲切,更主要是因为薛孔目没钱了。按照规矩他有资格到某个县中为官,但所谓的按规矩也就是“理论上”的,理论和实际总是有一定的差距。这个差距就如同一道壕沟,想要填平,得用钱。

    薛孔目上下打点耗尽了大半家财,期间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只能在家等待实缺名额,一家人坐吃山空也消耗不少钱财,余下的他得留下赶路和过日子,于是乎酒宴就只好摆在自己家里,按照当时的习惯请到家中饮酒也是一种高规格的待遇,所以倒是也没人觉得被怠慢。

    今日的薛孔目与当初不同,异常的和蔼可亲。之所以对旧同僚热情的超乎以往,是因为以前他的地位是开封府的职位带来的,现在离开了开封府即将前往一个陌生的县衙,做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县衙小官,开封府的资历就是他最大的倚仗。

    说白了就是想让人知道他“开封府里有人”!

    在南衙旧同僚中维持他的人情网,是老薛在离开汴梁之前最重要的事。所以曾经胥吏中高高在上的薛孔目,变成了现在频频敬酒的薛兄,甚至是老薛。

    老薛拿出的酒还不错,应该是从正店买的,菜也可以,虽然是嫂夫人厨艺差了些,胜在食材新鲜,而且在座的也没有谁是奔着吃喝来的。大家都在看着老薛,有为他高兴的,也有觉得心酸的,虽然由吏转为了官,可年过半百却要带着全家远赴千里上任,这一路的风霜,有的受了。

    对于老薛赴任路上的艰辛,卫昶很是了解,因为那条路他走过,老薛去的地方是泾州,也就是卫昶的老家,老薛耗尽了大半家财也就换来一个泾州保定县的县尉,这已让他非常满足了。

    酒宴上最活跃的就属韩仁杰和另一个名叫魏成的胥吏,魏成平时在府院听差,卫昶曾经也在府院听差,所以与魏成比较熟,酒宴里他俩一直挨着坐。老魏出了名见酒不要命,今天也是一样,一杯一杯连着饮,时不时还帮主人家劝酒,卫昶一向酒量浅,也被逼的多了饮几杯。

    老魏不是一直都这么贪杯,他对于酒的热爱大概从两年前开始。老魏命苦,自幼父母双亡,后来浑家又跟别人跑了。

    最初,他一口咬定自己浑家肯定是丢了、被人拐了,一直到两年前那女人和情夫在开封府辖下赤县之一开封县的乡下偷窃,被开封县的县尉拘押起来,一个与老魏相熟的县衙胥吏一眼就认出来女人是谁,消息就此传开。

    最终这二人被押解到开封府一并审理,开封府审理通奸案一般都是在司录司,开封府司录司俗称“府院”,也就是老魏平日听差的地方,这次传播的更快了。

    开封府直辖的赤县只有两个,一个是开封县,一个是祥符县。除了这两个县,开封附近的县都属于畿县,行政上隶属于开封府界,归“开封府界提点司”管理,开封府界提点司虽然“统于开封府”,但那里的案子通常不会送到开封府审理。

    也就是说,这一男一女哪怕多走十几里,离开两个赤县的范围,就能给老魏留下最后一丝颜面。可是他们偏偏没有这样做,偏偏要将老魏最后一点面皮都给彻底撕扯掉。

    那一男一女因为通奸和其他不法之事被判为流刑,也就是《水浒传》中常出现的刺配,老魏也从此成了一个笑话,从那时候开始他有了酗酒的恶习。

    老魏唯一的儿子经不起同龄人的嬉笑,多少次躲起来痛哭,这也让老魏更受打击也更失落,好在他还知道胥吏工作是他目前唯一能养家糊口的活计,如何失落也不敢耽误工作,酗酒也只敢在不当值的时候,只是同僚或是耻笑或是怜悯的眼神总是在折磨他。

    下午开始的酒宴本以为在黄昏后不久会散去,但却直到夜深之后才结束,老魏喝的烂醉,跌跌撞撞的朝家走去,他的结义兄弟李松送他一程。

    李松为人义气,与老魏一向交好,李松早年娶过亲,可惜他的浑家身体不太好早早病逝了,他这些年一直一个人过日子,因为膝下无子平日最爱的就是侄子魏翀,一直商量着跟老魏一起出钱让魏翀去读书,后来魏翀的娘亲出了那件事,孩子打死不肯进学堂怕同侪在拿他做笑话。

    卫昶本想直接回家,走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换了个方向朝天汉桥走去,天汉桥俗称州桥,这个时间可以说是整个汴梁城最热闹的地方了。

    路上又遇到韩仁杰,二人同行一段路,韩仁杰再次跟他道歉,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卫昶本来以为韩仁杰是酒醉引起的嘴碎,今日酒宴上他喝了可不少,但是絮叨了一段之后韩仁杰说起自己因为一直在左右军巡院之间来回调岗,信息闭塞,才引起这种误会。

    卫昶听的一头雾水,左右军巡院接触汴梁城里三教九流的势力最多,韩仁杰自己还豢养了一批泼皮,这种地头蛇一类的人消息怎么会不灵通?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该分手的地段,卫昶转头看到韩仁杰望向他的眼神中透出期许,酒意瞬间醒了许多。他仔细想了想,笑着朝韩仁杰拱了拱手说道:“小弟先行一步了,韩兄见识广远,以后小弟要是在听到什么不懂的事情,还要找韩兄解惑”。

    韩仁杰爽朗一笑,说道:“兄弟客气,何时想找愚兄聊天就去那家脚店,那是我内弟开的,想要找我很容易,如果兄弟何时想饮酒也不妨去那,一切酒钱都算我的。”

    二人很愉快的分开了,韩仁杰说那么多也只是想从卫昶那打听到一些讯息,为了打破信息差。毕竟卫昶身处的位置不同,这点卫昶还真就不介意,在签厅或者左右厅听到的都是公事,即便告知韩仁杰也无妨,韩仁杰也只是比其他渠道早知道一两天而已。至于那些绝密,那些大人又怎么会跟他讲?

    卫昶当然没老实到没事儿跑去他内弟的店里白吃白喝,韩仁杰也不会老实到认为卫昶会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知道能知道比以往多十分之一的消息,或者比以往早两天天知道,就是他利益的来源。老韩的目的是想从卫昶这里尽可能的打破信息差,而卫昶只是不想欠他人情而已。

    卫昶步行到州桥夜市,买了份旋煎羊白肠,这是月华最喜欢的杂嚼,好久没给她买过了。一扭头就见到魏成的儿子魏翀拎着一个竹筒朝这边走来,卫昶一脸好奇的看着他,魏翀看到卫昶也是一怔,随即笑着打招呼:“卫叔”。

    卫昶也笑着答应着,问起孩子来做什么,原来今天有家大户摆酒宴,席间缺些“烛奴”,小伙伴被找去做烛奴,魏翀也跟着一起去了,酒宴刚结束得了些赏钱,想着老爹今晚喝酒半夜可能要吐,所以来买些水饭给他老爹呕吐之后,胃空时食用。

    “烛奴”的本意是指烛台,但是在宋代,有些大户人家宴客的时候会找些模样俊俏的童子,穿着鲜艳的衣服手举着烛台站在四周为宴会照明,这些童子也被称为“烛奴”。

    看着蹦蹦跳跳去买水饭的魏翀,卫昶的眼睛有些湿润,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让这孩子经历这些,想了想卫昶又买了一份旋煎羊白肠,等魏翀买完水饭回来的时候,交给了他,说道:“这是你婶娘最喜欢的杂嚼,我觉得一般,你回家尝尝好不好吃,下次见到告诉我。”

    魏翀毕竟年幼,闻着香味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笑着跟卫昶道了谢,蹦蹦跳跳的走了。卫昶看着魏翀远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股酸楚涌上来。这孩子太苦了……

    每次见到这孩子,卫昶总感叹天不开眼啊。魏翀的母亲侯氏到底怎么想的,这个家不好吗?跟一个年长自己十多岁的人私奔,私奔之后还去偷窃……

    当然老魏也很让人生气,她跟人私奔走了,你就不能好好过活吗?非得把自己喝成一滩烂泥才舒服。那女人是有几分姿色,可是她已然走了,你又何必要死要活的。

    魏翀如此乖巧懂事,完全是被他的一双父母硬生生逼迫的。同龄人无忧无虑,他却是满心忧虑,怕人耻笑,又怕人知道他自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卫昶不是老天爷,管不了那么许多,管好自己的家吧。

    回到家月华果然还没睡,卫昶赶紧将旋煎羊白肠拿出来献宝,月华见到杂嚼果然很欣喜,让她高兴一直都很简单,一点夜宵就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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