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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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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是在北马路附近的天主教堂举行的。整个仪式显得典雅而庄重,只是婚礼临近结束,时间拖得有点晚,匆匆赶往东马路照相馆的一行人,显得手忙脚乱。

    东马路上的“同生照相馆”,是去往马家的必经之地。因是一位同学的父亲开设,便将中途“换装”地点选在了那里。此时,家里雇好的轿子、唢呐以及一帮亲戚下人,由大嫂带着,早在那里候着了。等穿了西式服装的马天目和江韵清匆匆赶到,唢呐便凑趣般吹奏起来。大嫂一劲催着照相馆的伙计,说离中午吃喜面的时间已近,一帮亲戚早就等在家里,这等大事,一刻时辰也不能耽误,你们赶紧给他们换装,拍照,我们要尽早上路。

    嫂子和伙计在前,江韵清由两位妹妹搀扶,朝楼梯上走来。

    因婚纱过长,江韵清绊了一跤。马天目急忙弯腰,将婚纱托在手里。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三三两两照相的顾客,都不禁好奇地看着他们。就在马天目起身的那刻,一位从楼梯上下来的男子与他擦身而过。走到楼梯顶端的马天目不为所动,仍旧和人谈笑。

    走在队伍后面的马天目,被人招呼着,走进更衣间的那刻,忽然停下脚步,愣住了。

    他眉头紧锁,努力回想那个在自己脑海中留下印象的身影。回头朝一楼大厅张望,见那位男子已步下楼梯,向大门口走去。他一脸迷惑地走进更衣间,脱下白色西装,换上一件中式马褂。脱下婚纱的江韵清从更衣间出来,换了一件枣红色的龙凤褂,显得光彩照人。众人无不赞叹着她的美貌。但马天目却目中无物,当伙计给他系马褂的扣子时,他张着手臂,错步挪到窗口,探头朝楼下看,伙计只能埋身在他腋下,弯腰系着扣子。从楼下熙攘的人流中,马天目再次看到那个男子的身影。他张了张嘴,险些叫出声来。抽身躲开伙计的纠缠,将抓在手里的马褂袍子丢在伙计脸上,转身跑了出去。

    伙计叫了一声,更衣间里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冲出影楼的马天目,依稀看见前面信步的那位男子,跨上一辆黄包车,向西驶去。他在街上左冲右突,也欲招手喊下一辆。但从身边匆匆驶过的所有黄包车,都处于载客状况。马天目无奈,只能撒腿向前狂奔。

    路上行人无不侧目,看着这衣着怪异的男子。他上身穿马褂,下身着白色西裤,足蹬一双黝黑锃亮的皮鞋。由于有人阻挡了他前行的速度,他的嘴里不时发出“喔喔”的叫声,这声音听上去像在驱赶动物,自然引起旁人反感,一边迅速闪身,一边皱紧眉头,厌恶地看他一眼。等看清他奇异的装束,反倒笑了起来。那些迎面而来的路人,险些被他撞倒,下意识地推搡他一下。使他又险些跌倒,却迅速调整好步态,充满歉意地冲对方挥挥手,继续向前跑去。

    穷追不舍的马天目,终究感到了脚底的滞涩。他气喘吁吁靠着一根灯柱,一边扒着脚上的皮鞋,一边用目光瞄着远处的目标。皮鞋有些夹脚,是前天从“劝业场”买的。由于断了尺码,服务员曾劝他另选一双,但因急着去找江韵清议事,马天目便将就下来。现在终于尝到“穿小鞋”的滋味了,等将袜子褪下来,见大母脚趾上,挤出一个大大的血泡,已经磨破,血肉模糊。马天目顾不了许多,拎了那单只鞋子,向前跑了几步,足下高低不平,又尝到做“跛子”的疾苦。便将另一只鞋子也扒下来,拎在手里,赤脚向前跑。

    好在路段狭窄,马天目并未丢失他的目标。等冲出拥堵人流,眼看就要赶上,不想那男子从黄包车上下来,疾步跨上一辆停靠在路边的电车。电车摇着响铃,旋即向前驰去。

    马天目追了几步,看着电车越驶越远。正感无望,那曾载过男子的黄包车夫在他面前停下,问:先生,是不是要追前面那辆车?

    马天目点头。问:你能追得上吗?

    车夫点头:当然能!

    马天目错步跨上黄包车。

    车夫却抬手将他拦住,笑眯眯说,只是车费要贵一些。

    多少钱?

    车夫说,一个大洋。

    平日就几个铜板,现在要一个大洋!马天目嘀咕着,在衣兜掏摸。摸来摸去,这才想起自己换了衣服,一块铜板都未带在身上。便将拎在手中的一双皮鞋伸到车夫眼前,说,没带钱,就用这个抵了吧。

    车夫看着皮鞋,摇头说,我们拉洋车的,不稀罕这玩意儿。

    马天目惊叫:我这双皮鞋整整花了三块大洋,你还不稀罕!

    一听三块大洋,车夫眼前一亮。却仍旧笑眯眯地摇头。马天目气急败坏,将身上的马褂也脱下来,递给他,也不说话。车夫脸上收了笑。这才忙不迭架起洋车。坐在车上的马天目欠身看着快要消失在街角的电车,有些怀疑地问:你能追得上吗?

    车夫喊了一声:您就坐稳了吧。

    车夫果然好脚力。坐在黄包车上的马天目,隐隐听到耳边传来风声,稀疏的人流车马,在他眼前瞬间变成拉长流动的影像。而那停在下一站的电车,渐渐在前面露出清晰的轮廓。从车上下来的男子,面色从容地回头张望,露出隐在眉间的一颗黑痣,转身向前走去。

    马家宽敞的厅堂内,已稀拉拉坐了不少客人。厅堂正面,挂一副大红“囍”字。两旁有深红帷幔垂下。喧闹的唢呐声在外面响着。厅堂迎门处一角,戴眼镜的账房和伙计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每有来贺喜的客人,伙计便打开递上来的红绸包裹,或看一眼摆在眼前的随喜礼物,拉长声音将贺礼的数目唱报出来,由账房一一记在来往薄上。大嫂站在门口,脸上笑意盈盈,迎候络绎前来的客人。却仍旧掩饰不住心内的焦虑,不时朝大门口张望一眼,再扭头看厅内。暗自吁了口气,朝厅堂内的一间屋子走去。

    马母坐在椅子上,正在唉声叹气。父亲则倒背着手,在屋子中央焦躁地踱步,嘴里不时咒怨着。

    大嫂问公公:爹,前来贺喜的亲戚来得都差不多了,这喜面再等下去,也说不过去啊。咋办?

    马父烦闷摇头,顿住脚步,说,别人家吃喜面,总该新郎新娘出来道个问候,这不省心的东西,又不知跑哪儿去了!这中午的喜面,总不能不言不语就开吃吧!

    嫂子压低声音:中午倒好说,来的都是咱亲戚,随便编个借口就能混过去。即便被自家人知道,也不会笑话。我发愁的是等到午后申时,朋友街坊都来,新郎官却跑了,仪式咋举行?等到入洞房,没有新郎官……

    一旁的婆婆拍了一下大腿,带了哭腔说,那可不就成了笑话啦!

    马父的脸色更加阴沉:旁人笑话倒不怕,我怕的是那些记者!等明儿一早,全天津卫的大报小报,就会登出“马家公子大婚,新郎却逃婚不见”的头条新闻!

    马母扯住大嫂的衣襟,连声说,赶紧叫人出去找哇!

    大嫂说,人都派出去了。回来了几个,将他以前常去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可就是不见人啊。

    江韵清落寞坐在婚房。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清马天目招呼不打一声,莫名离去的原因。四妹江竺清展开她天真的想象力,在一旁嘚啵嘚啵说个没完。说马天目会不会不满意这门婚事,不想娶二姐了?又说马天目私下里会不会和那换过生辰八字的女学生,藕断丝连,逃婚私奔了?江韵清听得心里烦乱,却不好开口将她责怪。倒是江宜清,说二姐和马天目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做出私奔这种事!他不打招呼出去,肯定有难言之隐。难道……真的是不想结婚了?这话越说越怕,就连江韵清也半信半疑起来。江竺清说,要真是那样,二姐以后可咋做人啊!他们马家人,也太欺负人了吧!老拿咱江家不当回事。打一开始就瞧不起咱江家。左刁难右刁难。我这就回去,告诉爸妈,不能任他们马家这么欺负咱。

    一把没拉住,江竺清跑回家报信去了。

    若提起老天津卫的婚礼来,习俗实有特殊。别的地方举办婚礼,都是大早起将新娘迎娶过来,拜过天地,入了洞房,中午大摆筵席,便算促成一桩美事。而天津人却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慌不忙将新娘迎娶过来之后,中午要请亲戚吃一顿喜面,再等日薄西山,才正式开启拜堂成亲的仪式。等仪式结束,一对新人入了洞房,那边便排开酒宴,任亲朋开怀畅饮。至于说为何会有这般习俗,一时还找不到考证,捡点靠谱的说,大约是为了照顾新婚燕尔的一对新人,让洞房花烛夜的氛围更顺畅自然些吧。

    喜面刚刚吃完,派出去寻人的亲友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回来。正当一家人焦头烂额之际,忽听外面传来喧嚷之声。原来是快嘴快舌的江竺清,跑回家一番添油加醋的学舌,将二姐的遭遇,描述成一位出嫁新娘,洞房未入,便横遭“遗弃”的悲惨现状。江家人闻听,这还了得!自然炸了锅。娘家的姑娘受了欺负,小舅子小姨子们必然挺身而出,到男方家里去大闹一场。这就立马纠集起江家年轻的男女,由江竺清带路,江母压阵,气势汹汹闯上门来。

    伶牙俐齿的大嫂出来应对,说尽好话。马父虽未曾受过这等窝囊气,却怕事情闹大,无法收场。只能强装笑脸,和亲家母嘴上道着客套。不想江家母亲并不买账,嘴上不依不饶,将心里的怨气一一道了出来。无非是指责婚前“抓阄、逼儿子自杀”等等琐事,说你们既然这么不情愿这门婚事,就早该撒手,何必闹到今天这种地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难道只想让我闺女身败名裂!

    江韵清也出来劝娘家人。自然难以平息。江家人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架势,非要讨一个说法。并虚张声势说,等有了说法,他们就将闺女领回去。如果没有说法,那就……具体怎样,自己心里也没个谱。

    正当家里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马天目刚好追上那位被自己认定为“吴忠信”的人。

    此刻他已完全失去平日里的耐心,站在那人身后,气喘吁吁喊了一声。所有在前面走着的人都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唯有那人,仍塌着腰背,充耳不闻地埋头赶路,步调似乎倒加快了一些。

    马天目无奈,只能再次撒开步子,光脚追了上去。跑到那人前面,背转身来,堵住他的去路。

    没错,就是那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吴忠信。从看他前行走路的姿势,马天目的判断便有了十之八九,如今正面一看,埋在他眉间的那颗黑痣,更是让他一颗心缓缓落定下来。他深情款款地看着他,就差上前拥抱了,问:还认识我吗?

    对方停住脚步,抬眼看他。目光里自有一种镇定,却摇了摇头,错身,准备走开。

    我是马天目啊!

    他趋前一步,再次堵住他的去路。

    不想那人却笑了一笑,笑里暗含着一丝讥讽。上下打量马天目一眼,说,先生也该是斯文之人,只看你眼前这副情状,不知遇到了什么事……这话说得有些重,那话里的意思,就差没把马天目说成疯子。

    马天目仍旧堵在前面,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暗想这区区几个月过去,难道吴忠信会一点认不出自己?低头朝自己身上看,不禁豁然开朗——自己刚才说走了嘴不说,现在这副狼狈相,也很难让吴忠信认得出来。马上压低声音,凑近那人说,吴先生,我是马端方。马天目是我到上海之后,临时改的名字……

    那人仍不理会,径直往前走,逼迫马天目亦步亦趋地在前面倒退着走路。最终做出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边退边说:吴先生,我知道你不肯与我相认,肯定有你的顾虑。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我按照你的吩咐,到上海之后,手里有一份“娘家人”留下的东西,无法处置,这才辗转回来找你……我手里曾有一封你写给“娘家人”的亲笔信……只是回天津的路上,那封信弄丢了……马天目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其实也是担心此人不是吴忠信。如是的话,他话中传递的信息,确信他能够听懂。

    那人将脚步放慢下来,似乎思虑着什么。目光里露出一丝温和。但听马天目说到最后,目光重又变得冷漠起来,不容置疑说,先生,咱们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我都说了不认识,还有什么可纠缠的!说完,伸手推开马天目,快步向前走去。

    马天目仍旧不肯罢休,蔫蔫跟着他走,像是一条无人认领的丧家之犬。那人在前面疾走几步,回过头来,高深莫测地笑着,对马天目说,先生,你若再这样纠缠,我就喊警察了。到时候别弄得你我脸上都不好看。警察可是知道你家地址的。

    见如此说,马天目自然泄了气,垂头丧气地停下脚步。

    他在马路牙子上呆呆坐了足有半个时辰。脑子里回放着方才和貌似吴忠信的人之间的每一句对话。起初心里充满沮丧,甚而又掺杂了一份说不出的委屈与茫然。若此人真的是吴忠信,他为何不肯与自己相认?但若不是吴忠信,看他脸上的变化,或许又不该如此。想到最后,马天目豁然开朗,精神不由为之一震。他从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以及他脸上高深莫测的微笑中找到了答案:他就是吴忠信!他不肯相认,只是出于某种顾忌。他做得没错!若换了自己,也会这样遮掩过去——若自己的判断没错,事情肯定会有一个结果,而不会这样不了了之。他知道自家的地址,等考虑周全,定会自己、或派人来上门联络。若不是,那就各自相安,好自为之。

    想到这里,马天目不由身心舒朗。他从马路牙子上跳起来。凉风一吹,方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这才想起自己的婚礼,意识到自己将闯下大祸。眼看日影偏西,步入洞房的时辰已到,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挠腮起来。他光脚,站在马路中间。想碰碰运气,拦一辆黄包车,或拦一辆路过的私家汽车。但此地相对僻静,没有一辆黄包车经过。虽有一两辆驰过的汽车,非但不停,反而揿响了喇叭,司机伸头骂着什么,把他当成一个疯子。唯一的办法,只能继续跑路了。

    路人纷纷侧目,看着这奇怪的人。马天目边跑,边在心里测算着此处离家的距离,总该有二十里路。照这种速度走过去,婚礼肯定是赶不上的。想到如此一来,自己对不起江韵清以及两家大人不说,以后的麻烦,更是一桩难缠的事。越跑越气馁,越跑越心虚。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一辆汽车从身边驶过,速度减慢,在前面停下。有人从车窗里冲他招手。马天目大喜过望,以为是老天派来的救兵。等他跳着脚,喜滋滋跑到车旁,刚想跨步上去,忽然愣住了。

    车上坐着的,竟然是唐贤平。

    他不清楚他怎么会坐在车上,也搞不清他怎么会来天津。他亦搞不清楚,怎么会在这样一种尴尬的情境下与他相遇。就那样欠身伏在车门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拧眉与唐贤平对视着。直到唐贤平伸出手,叫了一声:端方……哦,不对,应该叫马天目才是吧!说罢死死将马天目抬起的手攥住,高深莫测地笑着,左手拍拍座位,哈哈笑着说:天目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我吧!

    马天目有一些尴尬,又有一些恼火,自然不能抽身而退。抬眼看了看车上其他人,除司机之外,那两个都不认识。但他们脸上似乎并无敌意,全然一副面目和善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看着他。只能转过脸来,对唐贤平苦笑一下。在唐贤平的拉拽下,顺势跨上车去,一屁股座在唐贤平身边。

    老同学,怎么会搞得如此狼狈?唐贤平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马天目想了想,只能将自己的境况如实道来。只不过稍加修饰,将自己的遭遇演绎成某个言情小说的章节。马天目说,今天是自己大婚的日子。只不过今天上午,遭到了绑架。

    怎么会遭到绑架?车上的人全都竖起耳朵。

    马天目一笑,装出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绑架我的人,是另一个女人。我们之前换过帖子,有过接触,今天新娘的角色,差一点就是她了……她绑架我,也没有太大恶意,只不过就是想阻止我的婚礼,这不,把我掳到一个地方,扒了我的衣服,脱了我的鞋子,估摸着时间,再把我放出来,诚心不让我好过……

    那为何不赶紧报警啊!

    报什么警!马天目有苦难言地说到。

    前坐司机伸出一个指头,点着马天目,嘻嘻笑着说:你准是把那个女人给睡了。心里有亏。

    马天目只能拉下脸,陪大家笑。

    此时车已启动。司机问清马天目要去的住址。但此时马天目嘴里却推脱起来,说,只怕你们有其他的事,不用送我了,我想其他办法,赶回去就成。

    但车已启动。马天目只能被绑架般坐在车上。

    唐贤平问:端方兄,你从上海回来,就是要赶回天津完婚的吗?

    马天目答:是啊。上海一别,本想和你再续旧情,却一时找不到你。离开上海,也就无法同你道别了。

    唐贤平颇有深意地一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不又见面了嘛!

    见马天目露出迟疑表情,唐贤平又说,难得我赶上老同学的大喜之日。不想送份贺礼都不成……老同学,你不想让我们送,不会是不想邀我去家里喝杯喜酒吧?

    马天目说,哪里哪里……你能去,我还求之不得呢!

    婚礼虽有拖延,但能如期举行便好。

    先前见马天目迟迟不归,两家人心里已凉透半截。有明事理的人暗中让唢呐停了吹奏,准备打发掉。若婚礼真的举办不成,这吹吹打打的声音,不是对喜庆的烘托,反倒是在扇自己的脸了。如今见马天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虽狼狈至极,原因却不便细究。这就又让鼓乐手吹打起来,一场婚庆马上开始。两家人如释重负,所有宾客皆大欢喜。有了先前的风波,喜庆的气氛反倒更添了几分浓烈。

    只是有些人仍不免感到遗憾和忐忑。

    让马天目的父亲深感遗憾的是,由于马天目半途丢了皮鞋与马褂,没有临时补办,只能穿那身白色西装拜了天地,又拜爹娘。与着龙凤褂披盖头的新娘江韵清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不中不西,不伦不类。惹得台下宾朋憋不住想笑。

    而马天目在整个婚礼上的表现,也有些不尽如人意。他显得心不在焉,时刻用目光寻找着唐贤平。但宾朋你来我往,闹闹哄哄,根本看不到他。这就又让他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想到在上海的遭际,总忘不掉唐贤平躲着暗处观察自己的一双眼睛。而实际上,唐贤平送了一份贺礼,等婚宴开始之后,便悄悄走掉了。

    等家里静下来,呆在洞房里的两个人,才算进入各自真正的角色。

    马天目涎着脸,朝端坐床头的江韵清身边凑。一下揭了盖头,想把佳人抱在怀里。不想江韵清出手推了他一把。自己欠身凑到门边,侧耳听听门外有无动静。回头坐下来,虽和马天目挨得很近,几乎脸对脸,却严肃着一张脸,低声说:现在开会!

    开会?马天目愣了愣,一副抓耳挠腮的样子。低声说,这新婚之夜的,开什么会!你不怕“闹洞房”的人听到!

    江韵清再次往他身边凑凑,几乎坐在他怀里。马天目的手不由自主搭在她的腰际,却被她反手拨开。嘴巴凑在他的耳边说,这样不会听到的……你必须向我坦诚交待,今天到底做了什么!你的这一番举动,是否合乎一个党员身份的要求!

    马天目听到这儿,方才明白江韵清喊他开会的意图。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因没什么重大事情,那例行的“党小组会议”,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开过了。今天虽有大事,却是二人的“洞房花烛”之夜;像这样的良辰美景,人一辈子又有几回!开这种“会议”,也算是荒唐。却只能压抑着自己暗潮涌动的情绪,将这一天来无故失踪的原因同江韵清细细讲过,并分析了吴忠信不肯与之相认的原因。话语中自然有着对能找到组织的把握……等讲完这些,先前聚集在心里的情绪已然平复,呆呆坐在床头,险些忘记了自己新郎官的职责。

    直到江韵清几乎偎在他怀里。心里的暗潮随即澎湃起来。涎着一张脸,嘴唇贴在江韵清腮上,拿腔拿调地问:娘子,咱们的会议可以结束了吗?

    江韵清绷着脸:可以结束了……

    马天目抱住她,说,那接下来,是不是该商讨一下“洞房花烛”的事了?

    江韵清推他一把,幽然说道:你闹了这么一处,除了我能够原谅你。大概全天津卫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接受的……

    马天目说,我所娶的,不就是全天津卫,那唯一的一个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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