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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以后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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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肖爻悄悄

    01

    冬日阳光伸出一小片温暖的手掌,捂暖了我的右半边脸,而我的左半边脸却肿了起来,灼热和疼痛覆盖率百分之五十。更严重的是我的心,估计已经重度烧伤。

    就在一分钟前,我最喜欢的人罗灿趁着汽车驶入高速公路的当,抽手甩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记突来的耳光仿佛一个订书机,把正欲歇斯底里的我装订在了副驾上。

    这是罗灿第一次动手打我。

    不知是谁告诉过我,高速公路上更要注意安全驾驶,任何在普通公路上的微小擦刮,都会在高速路上导致车毁人亡。

    高速伤人真小人,事后报仇真君子。因此,我只是坐在副驾上,将想法捏成了一个无形的拳头。

    妈的,我的左脸真疼啊。要是罗灿伸出右手摸摸我的脸,不用说对不起,我也会原谅他。可他就是不!

    算了,去他妈的。我将头转向车窗,眼睛盯着穿梭于树枝间的冬日暖阳。蛋黄般的太阳像一个跟屁虫似的追逐着罗灿的汽车,就像伍蒸蒸一样。

    可要是伍蒸蒸是一个温暖的跟屁虫呢?

    0

    大学文传系第一次公共行政课上,辅导员点名签到的时候,我和罗灿的名字之间夹着一个叫张抗抗的女生名字。由于张抗抗这个名字有抄袭作家张抗抗名字之嫌,因此引起了到场同学的一片嘘声和一阵窃笑。而张抗抗左邻右舍的“雷妤声”和“罗灿”,却让两个名字的主人吓了一大跳。

    一周后接下来的那次点名,我有意识地将眼里的鱼钩抛向应答“罗灿”的那个人,却看见坐在第三排过道座位上的他闭上一只眼,做出举枪的手势,对我发出无声的一粒“砰”。

    感觉自己脸上的法令纹即将加深成一柄勺,傻笑快要扩张为一个小括号的时候,我立马踩下表情刹车,慌乱间却触到了油门,于是,从我嘴里爆发出了一阵肆意的大笑。

    坐在旁边的伍蒸蒸拿手肘用力捅了捅我。

    天呐,我的失态和丑陋被他看到了吗?我急忙闭上快能塞进一个拳头的大嘴,强迫五官正襟危坐。

    可我心里那个乐呵呀,就像冬日收到了一件包着红色卡纸,扎着绿色缎带,残余阳光温度的圣诞礼物,而寄礼物人的名字,在我心里盖了一个戳。

    课后,我眼见着罗灿朝我走来。

    三十米。是给他一个久别重逢后的夸张熊抱?

    二十五米。只是矜持、庄重地将头点得像一个大家闺秀?

    二十米。冷漠地注视,小幅度地抽动右嘴角,算作招呼?

    十米。说罗灿,你好?傻到家了。

    五米。得了,微笑着说“嗨”就好。

    “嗨。”罗灿微笑道,眼睛看着伍蒸蒸。

    0

    “雷妤,我早想说了。”罗灿拿起桌上油腻的搪瓷罐,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大勺蚝油,故意卖起了关子。

    再次见到罗灿时,大一上学期已经耗掉了三分之一。

    此时,我和他坐在成都一家老革命主题火锅店里,周围是身穿墨绿色军装,戴着八路军帽,托着餐盘的年轻男女服务员。也许他们再穿上一双草鞋或者布鞋,就能参加红色革命了?

    我将碗里的红油倒去一半,做出成熟稳重的样子,看着他:“说吧。”

    “你比以前好看多了。”罗灿几乎脱口而出,语气却近乎真诚。

    “哪个女生没有发现正视自己的丑陋,并加以修饰美化的过程呢?”我笑望着他。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就想好了,以防身边的人问起。它就像一把回答人生无聊问题的备用钥匙,有点类似现下朋友圈流行的统一回复。

    “你以前可丑了。头发不打理,油腻得跟我爸刚上过油的皮鞋一样。噢,皮肤也粗糙,难道你抽烟?”罗灿一手撑着头,一手用筷子搅拌着碗里的调料。

    “不抽。”

    “还有,你冬天也不穿袜子,光脚就伸进雪地靴里。”

    “又不是光脚伸进雪里。”我不置可否,翻了下眼皮,“这你都知道?”

    “当然,高中那会儿我一直观察你。我甚至想过,要是你没那么邋遢,稍微整理一下自己,说不定我会追求你。”

    “你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光鲜漂亮?”我的心里有些失望,我怀疑眼前这个人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有深度、高营养。

    “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女朋友光鲜漂亮吧,不过我的要求略有不同。”

    “你的要求是什么?”

    “这个嘛,”罗灿粲然一笑,“不止光鲜漂亮。”

    我在心里跟着罗灿窃笑。

    服务员刚把牛肚、五花肉、鸭肠、鸡血、脑花端上桌,我就从座位上看见了出现在火锅店门口的伍蒸蒸。木门又矮又宽,伍蒸蒸个子娇小,加上穿着一件鲜红色的大衣,看上去就像贴在门边一侧的单副对联。

    “你的女朋友来了。”我喝了一口茶,脸上落下一块遮掩内心失望的正经幕布。

    罗灿转过身,天知道他奉献给了伍蒸蒸何种爱慕表情或动情眼色。等他扭过头,在等待伍蒸蒸那段漫长的饭桌穿梭之旅时,他悄声对我说:“我和她还没交往,只是想试一试,处一段时间看看。”

    “试一试?就像在商场试穿衣服一样?”我笑了,两眼盯着突出重围,朝这桌盈盈走来的伍蒸蒸。

    “伍蒸蒸这人啊,是那种体贴得会帮我把大衣上的毛球一一耐心拔光的女孩儿。”罗灿站起来,冲不远处的人露出微笑。

    “等你哪天有了兴致,她一定是为你刮光腿毛的完美人选。”我也向伍蒸蒸抛出了一个微笑,遗憾的是,这笑容明显是假冒伪劣的礼貌,或是重如铅球,或是轻如鼻毛。

    04

    我怎么会坐在这里?瞧瞧眼前这些人,简直像挨了一顿臭揍后便立即找酒喝的傻瓜蛋。我坐在酒气冲鼻、烟气熏天的KTV包间里,有些气恼地在心底碎碎念。得了,高考这泡尿大家憋得太久,释放时间难免长点,我转念一想,眼睛无意在昏暗狭小的房间里撞见了罗灿。

    他正靠在一个棕色的靠垫上,身子躺成一个“L”型,握在右手的啤酒瓶竖在分开的两腿间,动作的延伸意有些淫秽。他睡着了,一头仿佛柏树叶子尖的茂盛短发显得格外扎眼。

    罗灿也在这里?我兴奋地环顾四周,下一秒却不无刻薄地想,他那个胸大得能直接搁桌上,脸小得能一巴掌拍上去的女朋友呢?

    屋子里的人躺倒成了战后现场,我这才发现,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雷妤声。”包间的门忽然被拉开,探进了班长的脸,他将目光转向门口沙发上的罗灿,又看着我,“能把罗灿扶到路口,让他搭出租车回家吗?没喝醉的人不多了。”

    “他女朋友呢?”

    “刘婷已经被送回家了。”

    罗灿是我的高中同学,在学习方面困难重重,在泡妞方面潜力无穷。整整三年,这个迷人的帅小伙都让同学们觉得爱情就住在他家隔壁,且每天为他敞开门,对他喊着“欢迎光临”。而那时的我,自认吃了长相的亏,便中了学习的毒。既然拿不出让人怦然心动的外貌,就捧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成绩好了。这至少能让罗灿在班会课上,听到班主任念出排名靠前的我的名字。

    什么是一见钟情?一见钟情或许就是微波炉响起的那声“叮”,提醒你有饭吃了,提醒你有人爱了。什么是暗恋?暗恋就是饭只有你一个人吃,爱人的感觉只有你一个人有。

    出租车在深夜的街道上一路直行、畅通无阻,我脑海里杂乱的思绪却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十字路**通堵塞。

    “师傅,去蓝焰旅馆。”出租车即将在下个路口右转弯时,我做出了决定。

    “好。”司机的声音硬得像根骨头,想必早已见怪不怪。他头也没回地掉转车头,朝蓝焰旅馆驶去。

    我看了看身边熟睡的罗灿,在心里笑骂自己道,老天啊,看来我是真的喜欢他。妈妈,请原谅,我已经满18岁了。

    05

    打开旅馆的门,将罗灿扔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后,我掏出他裤袋里的钥匙串,想了想,将它藏在了泡茶的烧水壶里。

    我关了顶灯,将床边的壁灯调小,扯开窗帘,打开窗户,坐在临窗的一把椅子上,以晚风为枕,月光为被,痴痴呆呆地望着床上的罗灿,像极了一棵树、一团云、一块岩。

    罗灿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听到耳边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才从恍恍惚惚的梦中脱身而出。

    罗灿望着我,一脸浅笑。

    像曾经无数次一样,见到罗灿的那一刻,他就一脚踩在了我心的水潭上,溅起阵阵心跳,圈圈涟漪画出无尽想象。看着眼前的罗灿,我惊讶此刻的他带给我的感觉一如往常,哪怕他眼角挂着眼屎,张嘴呼出的气体带有酒气和口臭。

    “雷妤声,”罗灿在旁边一把椅子上坐下,手里摆弄着一个有缺口的茶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子睡觉时,既打鼾又磨牙的。”

    “你不也一样,兼有口臭和狐臭啊。”

    我俩的语气像极了生活了二十几年,深谙对方私人缺陷的老夫老妻。

    “几点了?”

    “快五点了吧。”我望了望窗外发白的月亮,仿佛那上面画着时分秒针似的。

    “雷妤声,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你。”罗灿的眼睛快速地扫过我的脸,蜻蜓点水般。

    “打鼾和磨牙的我?”

    “不是。”罗灿笑,“放松、随性,不像平时那样总是拧紧发条,严肃认真的你。”

    可罗灿是否放松过头了?高三那年,他和刘婷的恋爱众人皆知。学校里的图书馆、食堂、教室、走廊、体育馆,甚至小卖部外的阳伞下,都成了两人的约会地点。况且,两人不是十指相扣、双目对视那种一般情侣的约会,而是“管不住我的嘴想吻你,管不住我的手想摸你”那种赤裸裸的亲热。同学们像看喜剧一样观察着这对学生情侣的调情方式,班主任则毫不迟疑地通知了双方家长,打定主意让这出喜剧变成悲剧,让这两个原始人把学校当成学习的圣地,而不是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无奈罗灿的爸爸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政府官员,忙于工作的他只是警告了罗灿几句,便一副“我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办”的样子钻进了停在校门外的汽车。

    “我是没你那么潇洒啦,人生对我来说就是一道难解的题。”哎哟,蠢死了,我在心里直嘀咕,但泼出的水装不进桶,说出的话收不回嘴了。

    “你才多大,及时行乐,赛日theday啊。”罗灿惊叹道。

    “是seize,不是赛日。”我纠正他,“顺便说一句,其实,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生日快乐!雷妤。”罗灿猛地从椅子里蹦起来,兴奋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我送你蛋糕?礼物?或者,无数支丘比特之箭?”

    “不用,你那箭使用次数太频繁,撒播面积太广了。”我对眼前激动万分的罗灿有些摸不着头脑。

    “试一试吧,雷妤。”罗灿调情般的对我眨眨眼,“被万箭穿心的滋味不见得差,如果那些箭来自丘比特的话。”

    “你干吗叫我雷妤?”我皱了皱眉,“从小到大还没人给我起外号的。”

    “那我来打破它。”罗灿重新坐回椅子里,拿起热水壶和茶包,“雷妤,要不要喝杯醒酒茶?”

    钥匙串在壶里翻滚了一阵,屋里的空气静止了几秒。

    “里面好像有东西。”罗灿晃了晃手里的热水壶,打开了它。

    06

    “妤声,我是让你给我一张高清照片,而不是清高照片。”伍蒸蒸把一张1寸彩照拍在我的书桌上,转身走向了衣柜,“干吗露出那么一副表情,感觉下一秒你就要引爆地球似的。”

    我捏起那张邮票大小的照片,打量起上面那张表情太过僵硬的脸,确实老气横流,装×明显。

    “那倒不至于,无非是在拍照时想起某人还欠我五百块钱。”我扭过头,看见伍蒸蒸正忙着把登山服、围巾、棉裤等衣物放进行李箱,她脚边的脸盆里,装满了**双还没来得及搓洗的脏袜子,我忍不住补充道,“或者是想起为什么女生寝室也能臭气熏天。”

    “你的嘴就是一个枪口,我说不过你。”和伍蒸蒸同住的两年,她早已习惯了我的调侃,也从不生气。

    外人看来,伍蒸蒸还算是一个准美女,可只有我知道,她之所以比别人更美,是因为她站在化妆品的肩膀上。和很多爱美的女孩儿一样,伍蒸蒸热衷淘宝逛街、美甲美发、时尚杂志和情感话题,是那种不化妆不出门,不修图不发照,不恋爱不成活的普通女孩。但伍蒸蒸光鲜外表下的底色,是袜子多得臭不堪言才会洗,找不到的内裤会神奇地出现在枕头底下,嗑瓜子洒一地从不扫等个人不良生活习惯。

    “准备好了吗?罗灿已经等在楼下了。”伍蒸蒸关上箱子,拎在手里。

    事实上,跨出寝室门的那一刻,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参与这次和罗灿、伍蒸蒸的峨眉山三日徒步旅。或许整座峨眉山都会嘲笑游客中的电灯泡?猴山上那些泼猴会把我视为备胎而抓破我的脸?但伍蒸蒸持有可享受两折门票的本地证件,还特意为我和罗灿从她亲戚那儿借了两张,只需在上面贴上自己的照片,冒充两天他们即可。我总是看惯了大厦,就想看大山。能省下几百块钱的好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呢?可一路上看着罗灿悉心照顾伍蒸蒸的情景实在让人眼里落沙、心里发揪。没准我可以把宁宇飞叫上,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反应比他人慢一拍,总是以拍我屁股作为打招呼方式的计科系前男友?每冒出一个想法,我的脑海里就会多一条热带鱼,只可惜,它们只会把池里的水搅得更加浑浊。

    此时,我包里的手机忽然一震,是一条罗灿的短信:雷妤,你必须来,蒸蒸不怎么擅长爬山。

    让她把峨眉山当成你不就成了。我发送完这条短信,对着盥洗室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好像是不那么邋遢了。

    07

    在峨眉山脚的入口标志——秀甲天下瀑布前,罗灿、伍蒸蒸和我,背包被扔在相机镜头以外,鼓鼓囊囊的犹似炸药包。罗灿和伍蒸蒸在被可怜的拉来按下快门的路人甲前比起了“V”,我却不知道选择何种表情在脸上落脚,身体也慢慢变得僵硬紧缩。“咔嚓”声后的诞生物,是一张对比反差得让人尴尬的照片:罗灿的一只胳膊紧紧地环绕着伍蒸蒸的腰,另一只做出“V”的手夸张地伸到耳朵边,刻意营造出正欲剪掉自己耳朵的骇人效果。他嘴角带出的微笑倾斜得恰到好处,整个一个耐克标志。而塞在罗灿怀里的伍蒸蒸,则一脸幸福满足,灿烂的笑容仿佛会随时长出翅膀,飞出照片,凑到所有人耳边说一句:罗灿喜欢我。与这对情侣隔开几步的我,面无表情、身体笔直,像根可有可无的电线杆,像个无人理会的保镖。

    罗灿和伍蒸蒸倒也没对这张照片作过多评价。很快,三人在寒风凛冽的1月缩着脖子,快速钻进街道边成排的一家商店里,匆匆购买了登山杖、冰爪、手套和绒线帽。几乎是带着对雪景和云海的莫名憧憬,三人兴致勃勃地迈出店门,重新置身于严寒中。

    天空呈现出铅块状的灰,仿佛有人朝上面吐了一口黏糊糊的被冻住的痰,时而刮来的风是空气打出的一个个嗝,冷得我们直发抖。

    开始登山前,大家上了一次洗手间。当我站在洗手间外,一边跺着脚一边往手上哈气的时候,伍蒸蒸忽然从屋里飞奔而出。她的两只手按着腹部,表情相当难受。她把我拉到一边,沮丧地告诉我说:“我来例假了。”

    对此我一点也不惊讶,她不来例假我才惊讶。

    08

    下午五点过,被峨眉山著名的“九十九道拐”折磨得筋疲力尽的我和罗灿住进了仙峰寺。体力严重消耗,只剩疲惫外壳的我们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登山初期对伍蒸蒸的担心亦化作脑海深处无力抓住的闪念。在仙峰寺前,我和罗灿扯下绒线帽,摘掉手套,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冲对方露出了微笑,笑得不遗余力,笑得绝不偷工减料。

    在寺里吃过十元钱的稀饭和咸菜后,我俩分别住进了宿舍式的单间客房。罗灿的房里挤满了六个同为登山爱好者的男生,而我的房里除我之外,还有两个重庆女孩儿和一个河南姑娘。房间极其简陋,木床坐上去便摇晃不止,被褥破旧潮湿。但好歹便宜,一个床位也就60元。

    仙峰寺内有间灶房,房内有个四四方方的灶台,边长足有两米。灶台中央,不知是谁搭建了一个桥墩粗的铁皮圆筒,烟囱似的直通低矮熏黑的屋顶。房间里到处散布着木头和树皮。这里是旅客停留和取暖的好地方。

    我和罗灿坐在靠近门的一张长板凳上,烘烤被雪打湿的旅游鞋。我们的周围,是身穿冲锋衣、年龄不一的全国各地旅行者。

    “给蒸蒸打过电话了吗?”我把身子往后移了移,灶口的火光有些晃眼。

    “半个小时前就和她通过话了。她去市里买了痛经药,估计现在正躺在宾馆的床上,优哉游哉地吃着零食看着电视吧。”罗灿收回右脚,将左脚伸到灶台边。

    “说不定还带了避孕套,却没想到最该带的是痛经药。”平静的火光和劈啪作响的悦耳木柴声并不能阻止我开玩笑。

    没料到罗灿却笑了。他侧过头望着我说:“干吗那么喜欢挑蒸蒸的刺呢?她哪里扎到你了?”

    “噢,或许是因为她比我漂亮吧。”我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的一半,另一半则是,该死的,你竟被她化过妆的外表迷得神魂颠倒。

    “肯定是因为我忌妒她。”我坦白道,“以前在哪里看到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我们之所以爱大自然,说不定是因为大自然既不憎恨我们,也不忌妒我们。’真想成为大自然啊。”

    罗灿用脚踢了踢我的鞋尖,“你现在很漂亮。”他笑着补充了一句,“虽然曾经的你有点丑。但时间是最牛×的整容师,你甚至没花半毛钱。”

    “你瞎眼了吧。”

    “雷妤,等你哪天有自信了,我就娶你。”罗灿转过脸,目光盯着灶口,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罗灿收拾好行李,准备再次登山。离开仙峰寺之前,罗灿去寺内火柴盒大小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和同行的几个登山青年分着抽了一会儿。

    我闲着无聊,包着寺庙的外墙走了一圈,最终在一块落满完整积雪的空地前停了下来。

    顺着积雪往下望,我看到了蓝焰旅馆雪白的天花板,和天花板下两双清澈透亮的年轻眼睛。

    “雷妤,太阳落山以后干什么?”

    “天知道。”

    “估计是和月亮云雨一番,因为等会儿她还得上夜班。”

    我笑了笑,随手捡起路边的一截树枝,在雪地上写下了“夕”“山”两个字。老天爷也休想知道我喜欢罗灿。

    09

    我找到伍蒸蒸的时候,她正坐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酒馆里,对着一瓶还未开启的黑啤发呆。一个月前,她从和我一同居住的双人宿舍里无故消失,翘掉了学校里所有的课,抛弃了所有昂贵的化妆品和曾经每天都要把某个名字咀嚼无数遍的罗灿。

    伍蒸蒸看着我在对面坐下,用手摸了摸好似拿直尺一根根画出来的黑色直发。未化妆的她皮肤有些粗糙,脸颊略微浮肿,嘴唇也不似从前那么水润柔滑,但她的身上多了一件挂有坚定和刚毅徽章的盔甲。

    “恨我吗?”我握住桌上的啤酒瓶,轻轻一滑,瓶子溜冰似的靠近了伍蒸蒸几寸,“是想拿啤酒瓶砸我,还是启开瓶盖直接往我头顶上倒?”

    “你怎么才来?”伍蒸蒸的语气像是在面对一个赴约迟到的朋友,“要是再早几天,说不定我会选择后者。”

    我没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我真他妈笨。”伍蒸蒸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很久以前,我就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为什么罗灿的淘宝、国美、亚马逊,甚至英雄联盟的注册账号都是‘你的名字怎么没长脚’,难道这名字不又臭又长又奇怪吗?”

    我迎上她的目光,屏住呼吸等着。

    “直到某天,我突发奇想地称呼你‘雷妤’,你说,别那样叫我,感觉我的名字少了脚似的。”伍蒸蒸轻轻吐出一口气,像一声伤心的叹息,“雷妤声,罗灿所有的账号密码都是雷妤。”

    10

    “对不起,行了吧。”汽车驶离高速公路不久,视线里开始出现林立的高楼和拱起脊背的立交桥。不远处的汽车时停时行,公路成了一个缓慢运输交通工具的传送带。在我和罗灿坐在车里,等待入城后的第三个红灯时,他终于解开了装满沉默的口袋,对我说了句对不起。可他敷衍的语气让我觉得,他是在打发一个缺爱的乞丐。

    “不用说对不起。”我额头上的皱纹想必都快成车辙了,“把伍蒸蒸峨眉山脚下的合照删了就行。”

    “为什么那么在意那张照片呢,到底?”罗灿烦躁地按了几下喇叭。

    这是我和罗灿恋爱的第三年。毕业后,我俩分别进入了传媒公司和广告公司工作,至今已有两年。目前为止,我的手伸进兜里时,还能摸到让人安慰的人民币厚度,我的手牵起罗灿的手时,还能感受到内心深处添了一把柴火。唯一使我不快的是,罗灿的手机里仍然存有他、伍蒸蒸和我在秀甲天下瀑布前的合照。而且,据我所知,他俩分手后依然保持着联系。那次峨眉山徒步之行,由于伍蒸蒸没能参与,属于她的照片只有山脚下这一张。她可以假装在峨眉山旅游,但不能假装她仍是罗灿的女朋友。

    “不删说明你还爱她。”我就那么说出了这句毫无因果关系、愚蠢无比的话。爱果真使人盲目。我顺势强硬起来,“你真不删?”

    “不删。”罗灿深吸一口气,调整语气道,“雷妤,爱情不在照片里。爱情在我传递给你的每一个眼神里,迈向你的每一步里,陪伴你的每个黑夜和白天里。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明白。不就一张照片吗?删!”我不想和罗灿讲理,只想和他讲情。

    “尊重过去而已。刻意往往意味着在意。”前方的绿灯亮了,可车仍堵着。

    “所以你就能打我了?”

    “什么?”罗灿转过脸,望着我。

    “因为你觉得自己能像一个情感专家一样,把某类感情问题分析得像一篇深度报道,你就能打我了?”

    “我说过对不起了!我打你是因为你轻易说出分手两个字。光是那个‘分’字,就足足给了我八刀。”罗灿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左脸,被我躲开了。

    像是挑衅或赌气似的,我开门下了车。罗灿正要拉住我的时候,后面的喇叭声响起,车辆早已疏通了。

    11

    成都的冬日街道是一张刮过胡子、时刻保持清洁的脸,哪怕沿街银杏叶落成满地金黄,也会被勤劳的环卫工人很快清扫掉。我沿着宽阔干净的街道走了很久,头顶上难得悬挂着的那一小团太阳,好似被罩进了玻璃外壳已经模糊变灰的煤油灯里,光线及其微弱。

    我不能接受爱情里的缺陷,犹如不能接受冬日里没有阳光。可哪有什么完美的爱情,只有完整的爱情。在爱情面前,你不能等做好了准备才上场。这也是我和罗灿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走到一起的原因。接受爱情带给你的喜怒哀乐,应该像接受春夏秋冬一样自然才对吧。每个人在遇到对的人之前,心中都只是一块贫瘠之地,那么,任意一段认真而诚意的感情,就算是一场失败的收获结果,但也算是一次成功的播种过程吧。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进路边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两杯热奶茶。

    便利店旁伫立着一幢专卖手表的大楼。我想了想,走了进去,刷信用卡替罗灿买了一只手表。手表是珍惜相爱时间的隐喻。

    刚出商场,我就收到了一条罗灿的短信,除了他的支付宝账号和密码以外,还多了一条密码提示,一条最浪漫的爱情注解。

    罗灿出车祸的时候,我正提着两杯热奶茶和装有手表的纸袋,怀着第一次恋爱时的心情向他奔去。身后的太阳正一点一点地收回地面上的光斑和光束,渐渐沉落西方。

    1

    年前,我去了一趟莲花公墓。在罗灿的墓碑前,我放下了那只买给他的手表,还难得地坐在他的墓前抽了一支烟。

    我曾经以为我和罗灿永远不会分开,就像船与海,土与根,脚与路。如今我才明白,世界上没什么分不开,终有一天,船会搁浅,脚会离开路,根会从土里拔出。但值得庆幸的是,船会记得被海捧进手心的温柔与抚触,脚会怀念被路托起的踏实与平和,而根会想起被土围住的滋养与保护。

    可是,再也没有人问过我太阳落山以后会干什么,再也没有人叫过我雷妤,事情抬脚和收脚的地方都只存在于蓝焰旅馆内。

    那天,我十八岁生日,我鼓起勇气,密谋了将我和罗灿置于旅馆内的二人世界。他发现热水壶里我藏起来的钥匙后,并没多问和多说什么。第一缕曙光出现在天空一角时,罗灿和我并肩躺在床上,不说话,躺着就好;不zuo爱,沉默就好,好似寂寞牵起了温暖的手,陌生搭上了陪伴的肩。期间,罗灿的脚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脚,那一刻,我觉得我们是风中无意间靠在一起的两朵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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