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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天人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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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人玉家

    新年的正月初二,帝都的百姓还未从节日的欢庆中醒来,便迎来了风王、息王王驾离都的消息,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惊诧、失落。不明白两王为何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离都,同时心中也隐生忧患:风、息王走后还会回来吗?虽只是短短的数十天,但百姓喜爱这两位仁爱贤能的王更甚于一事无成的祺帝!

    “吾岂能因一已之逸而忘百姓之苦,吾志晏九州,岂能半途而折!”

    百姓虽不舍,但风王、息王大义当前,又岂能阻,只有依依送别,以尽心意。于是帝都城内那一天道路阻塞,到处都挤满了送别两王的百姓,以至王车、卫队皆只能缓缓而行。

    当两王一行终出得帝都城时,已是近午时分。

    “看来尽得民心。”宽广舒适的王车中,久微透过窗帘望向那犹自遥遥目送的百姓微无揄着“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已无后顾之忧。”

    “丰苇虽年轻,但以他之身份坐镇帝都却也是合适人选,确无后忧,只是这得民心者这天下不只他一人有此能的,还有人是更甚于他的!”惜云微微叹一口气。

    “哦?”久微眼眸一转,然后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隐有一丝令人费解的意味“你是说玉无缘吗?”

    “玉家的人”惜云的目光有些恍惚,思绪似落到了很远的地方。

    “咚咚!”车门被轻轻敲响,紧接着响起徐渊的声音“王,息王吩咐将此卷呈你。”

    “进来吧。”惜云淡淡应道。

    随待在车内的女官五媚、六韵一左一右掀起车帘、打开车门,徐渊低首入内。王车内极为宽广,铺着厚厚的锦毯,软榻、几案、座椅、柚柜等一一陈设,就如一间温暖小巧的房间。

    “坐吧。”

    惜云接过徐渊呈上的卷帛,一边展开细看,一边示意徐渊坐下。而坐在软榻另一边的久微则从榻中的矮几上斟一杯热茶递给徐渊,徐渊接过道谢。

    “真不愧是玉家人啊!”惜云看着卷帛,越看越惊心“别说是皇朝那等奇才,便是一个稍有能耐的人,在玉无缘的扶持下,照样能建立一个崭新的王朝!”

    闻得惜云此言,车中几人不由都看向他,这卷帛上到底所写为何,竟能让她如此感慨?

    “你们也看看吧。”惜云将手中卷帛递过。

    久微接过,匆匆扫视,却只是淡淡一笑,抬手又递与徐渊:“玉无缘玉家的人有此能并不稀奇。”

    而徐渊看过却是面色一变,满眼震撼的看着手中的卷帛。

    一旁的六韵、五媚见他如此反应,也有些好奇,但她们只是小小王宫女官,是不得参与国事的,所以只得忍耐。惜云注意到她们的好奇,微微点头,示意可以阅看,两人得到首肯,马上一左一右走近徐渊,待看明卷帛上所书,顿时也是满脸的惊叹。

    “由此卷看来,那句‘只要玉家的人站在你身边,你便是天下之主!’的话确非虚言!”惜云声音中包含着感慨、敬佩、隐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皇朝初典’大局未定,可他却已将筑建新王朝的计划、步骤一一拟定好一个玉无缘啊!”“这些怎么到手的啊?”素来冷静的徐渊此时却无法抑止自己的激动。

    “这些都是兰暗使者的功劳。”惜云抚额感叹“那些皇王在各城公布的法典也还罢,可是连玉无缘的东西也能到手,本王也不得不佩服!看来这世上还真没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能办到的事!”

    “息王难道愿意用玉无缘的东西?”久微似笑非笑的瞅一眼惜云。

    “久微觉得如何?”惜云不答反问。

    “无懈可击。”久微一言蔽之,简洁又平淡。

    “哦?”惜云闻言笑笑,目光又转向徐渊“徐渊又如何看?”

    “臣是武将,对于治国一套并不懂,只是”徐渊垂首看着手中的卷帛,冷淡的双目中少见的绽出灼热的光芒,他似乎并没意识中到十指将卷帛攥得紧紧的,似怕它突然飞走了“只是若有此卷,臣觉得臣也能将一国治好,做一个很好的王!”

    “嗯。”惜云颔首,似也同意。

    徐渊继续说道:“若将新的王朝比作一个新生的巨人的话,那么新王朝初立时便仅仅只是立起了巨人的骨架,而这卷帛上—按这卷帛所做的—便是铸就巨人的血肉经脉,这样才能诞生活生生的巨人,这样才是真正的建立一个根基牢固雄伟壮阔的新王朝!”

    惜云闻言微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徐渊一边将长长的卷帛小心的卷好,一边说道:“乱世的战火将一切繁华、绮丽、奢靡、腐秽都焚化湮灭,而新的王朝便是要从那一片疮痍之地上重建文明、重兴百业。而这卷帛上—从田地的分配到农业的生产,从商贸的分行到各业的发展,从军队的编制到各城的守驻,从官制到律法,从赋税到民责粗靡巨细无一不到!更甚至已列出百年之计,每一阶段所行之策、策后之局面、发展等等无一不设想周到!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比之前朝,这些对百姓来说—赋更轻,法更正!只此一点,便可得天下民心!民心归者,则天下定矣。‘农以休生,商以兴业,武以强国’予新朝实乃至理!有明君其上,有能吏其中,有良民其下,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何愁无盛世繁华!”

    说罢,将卷帛恭敬的捧于头顶,重奉于惜云。

    惜云伸手接过,眸光一转,看着徐渊,似笑非笑道:“若如徐渊所言,这天下岂不定归皇王?”

    徐渊一愣,竟无言以对,刚才为卷帛所动,一时心情激动尽舒已意而忘乎所以,此时平定心情,不由有些惶然:“臣臣只是”

    惜云摆摆手:“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你若见此无感,本王才要失望呢。”

    将卷帛搁在几上,眸光一时也是幽深如海:“‘吾能天下之主,实玉师之功!’三百多年前始帝便说过此话,足可证玉家人之能!”

    “玉家人王,这玉无缘到底是何人?而您所说的玉家人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徐渊一语却问出天下人的凝问。

    玉无缘在武林中的名声不亚于白风黑息,且与皇朝、兰息这样的王侯贵胄并列于四公子,更为皇朝这样的傲气霸主尊为“王师”足可知其才慧无双,可世人只见其风采绝伦,而其人、其出身却如笼浓雾,无人能窥视一角,偏王的言行间却似对其知悉颇多,甚至隐露其与帝家王室颇有渊源,便是甚少有好奇心的徐渊也忍不住开口询问。

    “玉家的人么”惜云目光转向垂眸静品香茶的久微,然后微微垂首,唇边绽出一丝隐约的、神秘的浅笑“普天或鲜为人知,但作为七王之后,却是铭刻于心!”

    徐渊、五媚、六韵闻言皆不由心头一震,而久微,却依旧静静的品茶,目光落在杯中,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情绪。

    “每一个东朝的百姓都知道,东朝帝国是由始帝东始修与七将皇荻、宁静远、丰极、白意马、华荆台、风独影、南片月这八人东征西伐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建立,但是百姓们却不知道,在这八人身后还有一个人,可以说,若无此人,那么天下便不会有东始修,也不会有七将,更不会有东朝帝国!这个人便是‘天人’玉言天!他才是缔造东朝帝国的最大功臣,是始帝及七将的老师,也是他们的再造恩人!他被始帝及七将尊称为‘玉师’,而他的后人继承他的遗志,相继辅助过成帝、观帝、言帝,因此玉家便也是帝师之家,玉家人只辅帝者,这在皇室及王室是不宣而照的定律!而玉无缘便是那个玉家的人!”

    徐渊、五媚、六韵三人已是一脸的震惊与呆愕,但惜云并没有看,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相交,指尖冰凉一片。

    “只是这个玉家的人虽拥有无上的智慧与荣耀,但他们却是隐身不出,不论乱世或太平,不论在朝在野,他们都立于人后,尽己所能,以仁辅天下。所以若说这天下有人能做到无私无欲,那便只玉家之人!他们是真正的禀着他们的家训‘以天下之忧乐为己之忧乐’而行!”

    “世间有这样的人吗?”五媚明媚的水眸此时却是一片迷茫。

    人心总有自私一面,无论理智、道德的束缚有多紧密,那内心的最深处总有着隐晦之处,可是这个玉家人有如此之能,却数百年来都隐于人后,尽一切心力,却不得分毫利益,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

    “世间若真有这样的人,那只能称为圣人。”六韵也轻轻道。

    “圣人吗?”一直静静品茶的久微忽然抬眸,泠泠一片冷光,从那双素来平和无波的灵眸中闪过“这世间真有至仁至贤的圣人存在?”轻淡的问语,唇畔却勾起一抹讥诮的浅弧。

    徐渊、五媚、六韵闻言不由讶然,这冷到骨子里并隐含讽刺之意的话是那个素来温和淡然的久微先生说出的吗?

    惜云无语的看着久微,目光中有着包容、感怀以及一丝无解的内疚。

    “臣不知这世间到底存不存在圣人,只是从天下人的传诵中可感,这玉公子在天下人心中以臻完人。”六韵清脆的声音打破车中的沉寂。

    “完人”久微抬手遮住双眸,却无法遮住那声音中的冷然。

    惜云挥挥手,徐渊、五媚、六韵会意退下,车门关起,车内寂静如水,久微依旧以手遮眸,脸上神情却是风云涌动!

    “久微。”惜云轻轻的唤道。

    “我没事,夕儿,毕竟那都是三百多年前的旧事,更而且,彼此都付出了代价!”久微放下手,冲惜云一笑,却是复杂莫名。

    惜云无言的伸出手握住久微搁在几上的手,那手冰凉透骨。

    “说来息王在新年之初即出征,也是因为这玉无缘吗?”久微轻轻回握,惜云的手此刻温暖而坚定,给人安心的感觉。

    “嗯。”惜云点头,目光落在几上的卷帛上“你也看到了那些法典,皇王攻下城池后即行公布。城破之时也就是旧法旧理破灭之时,在军威之下,百姓们对未来正惶恐诚然、不知所措,而这时却有‘天人’玉公子出现,更实时公布这些于百姓有利的新法新典并真正执行,既安抚了民心,又做到了重建之功。时日久了,即便他日我们能打败皇朝,那些百姓只怕不会对我们有丝毫感激,反心生怨恨。所以要在民心未定之时否则即便是二分天下,那也是败了!”

    “夕儿,你有把握赢那个玉无缘?”久微侧目。

    “赢玉无缘?”惜云抬眸一笑“对决的人可不是我,那么辛苦的事我岂会做。”

    “呵,真像你说的话。”久微也笑“那么说是息王了,说起来息王既得到了这份玉无缘拟定的初典,他会不会用呢?

    “这个么”惜云微微闭眸,脸上绽出一丝略带趣味的笑容“他是一个很喜欢借他人之手做事的人,只是这一次,我却十分的肯定,他决不会用玉无缘的东西!”

    “哦?为什么?”久微眨眼。

    “呵呵”惜云轻笑“那是属于王者的骄傲!”

    “王者的骄傲么”久微眯眸一笑“以实力来说,彼此旗鼓相当,只不过”声音渐渐消去。

    惜云侧首看他:“不过什么?”

    “你至今都未对息王解释那凭空而现的五万风云骑,而他也未向你解释迟到落英山的原因,这样的你们是皇朝与玉无缘的对手吗?”久微指尖轻轻叩在几上“咚咚”轻响,却似响在心头的声声警钟。

    惜云目光幽幽的看着那因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着的帘幔,良久后声音低低的飘荡在车中:“解释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必了!”

    清晨气温极低,寒风凛凛,凌空扫过,如冰刀般刮得人肌肤生生作疼。铁骑大军以一种从容的气度快速的前行,蹄声齐整,盔甲铿然,高空上升起的那一轮红日,洒下一层淡淡的薄辉,轻轻的镀在堪亮的黑白铠甲上,远远的望去,似是行走在天边的神兵。

    三千护队之后,紧紧拥簇着的是风、息两王的王车,风王车窗幔严实,安静雍容,息王车中琵琶之声隐隐传来,仿如金石断玉,决然有力,车外的士兵听得心情激昂,热血澎湃,那寒意便也悄然而走。

    两王车后是四辆宫车,第一辆车中坐着风国大将徐渊、副将晓战以及刚从王车中过来的五媚、六韵,第二、三辆车中却是此次随军服侍两王的十二名宫人、侍者,最后一辆车中则坐着任穿雨、端木文声、贺弃殊三人。只是此时车中却是分外的沉默,任穿雨翻着一本兵书,端木文声、贺弃殊无声的看着任穿雨,已有半晌,神色间欲言又止。

    终于,任穿雨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一眼对面的两人,微微一笑,然后起身掀帘拉门,对着门外的车夫道:“贺将军身体不大舒服,车别巅得太厉害了。”

    “是!”车夫慌忙答应。

    于是,车夫为着不巅到“身体不适”的贺将军,放慢了车速,渐渐的便与前面的车辆拉开一小段距离。

    “真够狡猾的。”端木文声看着任穿雨叹息道。

    “我生病了吗?”贺弃殊摇摇头白他一眼。这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其后总是紧跟着一个陷井。

    “相对而言,端木看起来要比你健康多了。”任穿雨狡黠的看着身形纤瘦的贺弃殊。

    “有什么要和我们说吗?”端木文声双手交握问道。

    “应该说你们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任穿雨目光洞悉的看着两人。

    贺弃殊与端木文声闻言同时眉头一皱,相视一眼然后同时转头看向任穿雨。

    “呵,难以开口吗?”任穿雨轻轻一笑,眸中尽是了然。

    “穿雨,我们只是不希望你的计算最后得出的是一个最荒谬、最差劲的结果!”最后贺弃殊开口了,语气平静,但神情端严。

    “嗯。”任穿雨笑笑,目光平和的看着他们两人,手随意的翻着几上的兵书“不单是你们俩,便是乔谨、穿云也不能完全认同,只是”翻著书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又继续翻动着,伴着书页哗啦之声,声音轻忽“我自有我的道理!”

    贺弃殊目光看着那哗哗翻动的书页,眉心一皱,一边伸手抽走,一边道:“你不觉得你操之过急了吗?”

    “操之过急?哼!”任穿雨轻轻一哼,伴着淡淡的讽笑“想要大局已定之时再有所行动吗?到那时便一切晚矣!”

    “穿雨,你或只是杞人忧天。”端木文声也开口“风王自始至终未有异心,反是我们”

    “端木,乱世之中休言妇人之仁!”任穿雨打断她“风王难道就真与王同心同德吗?那如何解释那凭空而现的五万风云骑?若真没异心,那为何将此五万大军隐匿不出?若真与王一体,那为何从未告之王、告之我们此五万风云骑之事?”

    见他们无语,任穿雨继续说道:“别忘了她本就是一国之主,所拥有的本就与王旗鼓相当,加之她自身的才华,若到天下大定之时,她的声势只会更加壮大,到了那时若有万一,便不只是希、赦两帝之事的重演!”

    “前车可鉴!”任穿雨右手微握成拳,声音又快又冷“若当年希帝不予赦帝那么大的权力,不让他建那么大的功勋,不如此重任于他,分功其它朝臣,赦帝至如其势震主吗?至于演至兄弟相残吗?所以我要将一切可能扼杀于腹中!”最后一句冷然干脆。

    “但是你不要忘了两国已誓盟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贺弃殊道。

    “哦?难道少了风云骑,我们就拿不下这个天下吗?你们就如此没有信心吗?”任穿雨笑得有些阴晦,目光却利得逼人,令端木文声与贺弃殊一瞬间不由皆是一窘。

    可任穿雨却不待他们答话,起身走至悬挂在车壁上的东朝地形图前,以掌抚图:“皇王所有的力量都摆在天下人眼前,但是我们的王却非如此!丰国除了二十万墨羽骑,国内隐遁的力量到底有多少,我想即算是你们大概也无法知悉个清楚!更而且,王十年江湖经营,你以为他只是得一个‘黑丰息’的称号了,只是得一个武林第一人的名头吗?我们的王会用十年的时间做此等毫无实利的事情吗?可以狂妄的说一句:这天下没有我们丰国不及的地方!”

    端木文声与贺弃殊闻言默然。

    片刻后端木文声才道:“穿雨,你我十多年跟随王,自应知他是何等样人,未曾有丝毫旨意,你如此作为虽为忠意,但”

    “我不怕!”任穿雨打断他,斩钉截铁道:“只要王能成大业,吾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车中一时静默得一丝声响也无,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端木文声与贺弃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视着任穿雨,为他那生死不顾的意志所震慑。

    “端木、弃殊。”任穿雨的声音沉重而粗哑,目光亮如鬼火般瞪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真正让我不能放心的是:她对王的影响太大!女人影响一个男人不算什么,但王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他是帝者!”

    习得了屠龙帝王术,自负一身才华,更逢这可大展拳脚的风云乱世,更遇那才智、胸襟、抱负举世难求的明君如此机缘怎能错过?!他要助他的王成一份无人能及的千古大业,令万世仰慕铭记,以报那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而他任穿雨也要扬眉吐气,成名流青史的一代名臣,让昔日那些欺辱他与幼弟的人好好看一看!还有心忽如被万虫噬咬一般痛苦难当握紧双拳—先祖以家族的荣誉前途及数十万性命为代价也未能完成的大业便由他来实现吧!

    护天下与战天下谁为正道?并驾齐驱名满天下的风息双王与雄豪霸气的皇王慈悲怜悯的玉公子谁为赢者?风墨大军与皇华铁骑谁更胜一筹?当世最为杰出的四人相会是血染江山还是英雄相惜?

    元月七日,一北一南两路大军相会于东旦渡,举世睹目的王者、名将、精骑全聚于此,将这场天下之争推至最高峰。

    东旦渡非是地势险峻之要塞,也非有秀丽风景之名地,只是苍佑湖边的一个渡口,因着这苍佑湖的润泽,这渡口也聚集了些人烟,渐成一个小集镇,只是现今,却是只见渡口而无人烟,百姓风闻大军来至,早已逃亡去也。

    虽这东旦渡只是一个小渡口,但此刻它却两军必争之地!只因渡过这苍佑湖便是苍舒城,而苍舒城便在苍茫山下,有着当世唯一一条通往苍茫山的官道!

    昔年始帝微服登山,苍茫顶上放目而视,万里江山、城楼要塞、百花苍木尽在眼中,乃叹曰:仰可掬星月,俯可揽山河,足谓王者也!是以封此山为“王山”着令万民开凿登山之道,却只至山腰即止,并下“铁诏”禁令在此山修建庙宇、筑屋居住!铁诏是承继之帝也不许修改的诏命,因此这苍茫山中自东朝帝国建立以来,无寺庙香火熏染,也无草庐烟火熏蹋,更因山高险峻,怪石丛立,藤树横生,甚少有人能爬上,是以唯有那野禽飞兽、山泉林花自在繁生。

    两军皆是日夜兼程飞速奔驰,都想在对方未至东旦渡之前截住对方,却仿如天意一般,两军同时抵达东旦渡。主帅似有默契一般,在相隔五里之时下令扎军休息,而无俱对面的万千敌军。

    欲登苍茫,先得苍舒。这是双方的共识。

    这场天下之争已至此境,彼此都已各得半壁江山,彼此皆知对方无论哪方面都与己旗鼓相当,那么剩下的便是一会苍茫山顶,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

    天,无日未雨非阴。

    风,吹过时,依能让人一阵哆嗦。

    苍佑湖面宽广浩渺,无水鸟飞渡,无渡舟半叶,冷冷幽蓝的湖水倒映着翠墨的高山、湖岸边干枯的芦草,以及那黑白紫金耀目鲜明的大军,风荡起,一阵黑白紫金蓝浮跃着,绮绮绻绻如风中五彩的旌旗,却卷得人心头一阵颤悠。

    营帐已扎好,整齐有序的罗列,士兵们安歇的、守卫的、巡罗的各就各位,而各军的将领则依骑着骏马在各营巡视。

    王帐中静悄悄的,一个侍者也无,一颗硕大的明珠悬于帐顶,将帐内照得明晃晃一片,帐首华丽宽广的矮榻上,惜云与兰息两人各据一边,盘漆闭目而坐。

    当夜幕悄悄掩起天光,东旦渡却是在一片橘红的光芒之中,那千万束火把将那幽幽的苍佑湖也映得绯红,夜空中迎风飘舞的王旗则高高的俯视着渡边的千军万马。

    闭目调息的两人各自深深吐纳一周,然后缓缓睁眼,同时帐帘轻轻掀起,钟离、钟园各提食盒静静走入,将盒中佳肴一一摆好后又静悄悄的退下。

    两人下榻,惜云扫一眼桌上的菜肴,似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不合心意?”兰息淡淡的瞟她一眼。

    “息王饮食之精致是出了名的,息王的厨子做出的菜肴那自是人间美味,惜云素来粗陋,岂敢挑剔,只是”眼角一挑,侧首斜视“你非得顿顿这么奢侈吗?”

    “哦?”兰息头一转,看看桌上“平常菜肴而已。”

    惜云看看桌上那可抵小康之家一年花销的菜肴,再看看身则一脸稀松平常的人,终只是轻叹一声,走了过去。

    两人落座进食,若是以往,白风夕必是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高声赞美,黑丰息则是一边笑看一边讽刺,可此刻,身着王袍的两人皆默守“食不言”之则,动作优雅从容。

    只是偶尔一抬眸,看着对面的人,会有那么一丝恍惚,这个人是谁?为何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十年走来,彼此何曾如此安静相处过!那一刻,心头百味陈杂,却又在神思一转间,恢复平静冷淡。

    餐毕,钟离、钟园静静入帐,奉上香茶,又轻手轻脚收走餐具,然后帐内再次恢复静然。

    “此次会战,息王有何打算?”一杯茶后,惜云开口问道。

    “嗯?”兰息转首看她一眼“未想会在东旦渡相会,这或是天意,也或是人意。”

    “东旦渡周围几乎全是平地,于此处作战,无机可借。”惜云十指翻转着茶杯,目光追着杯缘,头也不抬的道。

    “风王智计百出,难道无良策?”

    “要良策,息王应该问军师。”惜云笑笑,略带讽意。

    兰息不以为忤,眼眸望向帐顶光华夺目的明珠,唇际微微勾起:“无险地可借,无妙计可施,那便只有硬战一场,兵法、布阵、战力、勇气看看到底我们谁更胜一筹。”末了,转首侧看惜云,似笑似问:“正面相会便要正面迎战方为勇士,不是吗?”

    “斗兵法、布阵?”惜云转着茶杯的手一顿,抬眸问道:“息王学兵法之时学的是什么?”

    “第一本学的是玉言兵书,然后才是家传兵法,这是王家家训,不得违背。”兰息据实答道。

    惜云闻言不由莞然:“看来你我都是一样的,我们的祖先无论文武皆学自玉家,为着记恩,后世子孙学文开蒙之篇是玉言仁世,习武先背玉言兵书,而今,你我面对的便是传授的玉家人,学生与老师的对决,胜算有多少呢?”

    “不是有一句人人皆知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吗?”兰息盯住惜云的双眸,似要从中探测什么“又或风王认为玉无缘公子才慧冠绝天下,他人休言班门弄斧?”

    惜云摇头:“息王胸有成竹,惜云岂会轻视,只是”轻轻一顿,将手中茶杯搁在桌上,目光看向兰息。

    “只是什么?”兰息追问一句。

    惜云浅浅一笑:“虽说你我也非照书搬兵之人,但论到兵法布阵,这世间确实少有人能与玉家人相比。”

    “如风王所言,那此刻吾等岂非掉头即逃,退避三舍?”

    “非也。”惜云摆摆手,看着兰息,目如幽潭“‘更因如此我们才非得一战,看看我们七将之后能否超越玉家人,三百多年的时间,我们是依只是玉家的学生,还是已脱胎换骨独立门户!’息王心中不正是如此想吗,所以才要正面对决吗?”

    “与皇朝、玉无缘的对决,学生与老师的对决,皇座谁家的对决多有意思的事”兰息浅浅笑开,长眉轻轻扬起,沉静如海的黑眸微起波澜,晶亮的光芒似比帐顶的明珠更为灿目“如此难得的盛会,如此难得的对手,你我却可相遇,又岂能负上苍这一番美意!”

    惜云看着对座的人,如此的兴奋,如此的期待,如此的自信更甚至眉宇间绽放出一种少年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兰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为这场对战而兴奋,他期待对面那两个绝伦的对手,他自信着自己的能力!

    怔怔看着他,半晌后,她垂眸,轻轻弹响桌缘上的茶杯,和着茶杯清脆的清音,云淡风清的笑:“无回谷中,惜云已会皇王,此次便无需现丑,只需一旁观看息王与玉公子冠绝天下的武功即可!”

    话音落下时,帐门被轻轻叩响,然后各将军鱼贯而入。

    在皇华大军的王帐中也有着类似的谈话。

    “无缘,记得在无回谷之时,你曾说过‘无回谷不是你们决战之地’。”皇朝闭目卧于榻中,淡淡开口。

    帐中飘荡着轻轻浅浅的琴声,与榻相距一丈之处,玉无缘正抚着古琴,听得皇朝的话,却依未停手,只是抬首看一眼皇朝。

    “玉家人号称‘天人’,精于命算,那这东旦渡便是我们命会之地吗?”皇朝沉厚的嗓音夹在琴音中隐约几分飘忽。

    玉无缘未有作答,只是悠闲的抚着琴,琴音清清的响着,简简单单,却自然流畅,令人闻这即心神放松。

    “这一战便是我们最后的决战吗?那么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登上苍茫山的是一人还是两人?”

    “欲登苍茫者,岂可势弱于人,既终有一战,又命会东旦,便放手一搏!”琴音中,玉无缘的声音淡得仿如苍穹落下的天语,缥缈无捉却清晰入耳,十指轻轻挑动着琴弦,低垂的眸看不清神色。

    “命会东旦,放手一搏”皇朝睁开眼,看着帐顶上云环龙绕的花纹,目光渐渐灼热“风惜云、丰兰息当世罕见,而这一次却可与他们真真正正的一战,真是令人期待!”抬起手,手指正微颤着,那是激烈的兴奋所致!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猛然间只听得玉无缘和着琴音轻轻吟出,抬首看向帐顶的宫灯,橘红的灯光透过水晶灯璧轻柔的泻下,洒满一帐的明亮与暖意。当最后一字念完之时,琴音也就止了。

    皇朝转首,定定的看着玉无缘,灯下他正细细的以白绢包起古琴,神色间无丝毫变化。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皇朝一字一字的静静念出诗的最后一句,目光不离玉无缘,似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为何会在此刻念出这样的诗来。

    可玉无缘却是一派平和淡然,抱起古琴,看看皇朝:“与息王这等智计冠绝瞬息千变之人对战,与其费尽心力思计谋策,不若随机而动以不变应万变。是以今夜摒尽思绪,好好休息。”说罢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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