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共婵娟 > 第二章

第二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共婵娟最新章节!

    送葬的队伍,有如一条夹杂着黄色花纹的白蛇,缓慢扫过金陵的街头。

    城中的人见状纷纷走避,就怕沾染到晦气,毕竟丧葬这种事不吉利,尤其是即将嫁娶之人,更该回避。

    登时,只见男男女女扶老携幼,一溜烟地闪到队伍的另一旁,怕若是被随风飘扬的白幡碰到,那就不好了。

    可,他们又忍不住好奇,个个伸长了脖子,就怕错过灵柩上那一碗水。听说今儿个的送葬队伍不但声势浩大,办得风光体面,苦主且和主事的杠房进行一场奇怪的赌约,打赌棺柩到达墓地前,棺木上的瓷碗不漏一滴水,否则一切费用都由永平号负责。

    唉,也只有像仲裕之这般放荡不羁的人,才会想出这种赌约。

    伸长了脖子观看热闹的群众莫不这么想,纳闷上天何以创造了仲裕之这种人物。

    这小子有个外号叫“煞神”还有人叫他“扫把星”或“衰鬼”可见他有多倒楣。但最倒楣的人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亲戚。他命里带煞,举凡他的亲戚,多半会被克死。算命的就警告过他父亲说,他的命太硬,可能会克死全家人,最好及早把他送走比较安心。

    他爹当机立断,趁着他才喝了几个月奶,就把他转送给乡下一户佃农家避祸,假装从没生过这个儿子。可好景不常,几年过去,仲老爷一直膝下无子,多少妻妾,依然蹦不出一个子儿来,于是他只好把仲裕之从乡下接回来,当了几年大少爷。

    就在他这少爷当得妥妥当当之际,倒楣的事发生了,他爹其中一房年轻的小妾生了个儿子,把他从稳当的大少爷,一下子踢回命中带煞的惨绿少年,之后又转送给别人当儿子。

    接着,悲剧发生。那小婴儿活不到几个月就因故夭折,他爹只好又把仲裕之接回来,继续当大少爷。等到他稍大一点,约莫十岁,他爹又获得一个儿子,同样把他丢回乡下,送给哪一户天晓得的贫穷人家做儿子。

    反正就是这样反反复复,弄到最后,仲老爷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死光,他不得已又把仲裕之接回来,继承他的家业。外头都传说这是仲老爷的报应,谁让他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可等有一天早上仲老爷突然暴毙死亡,他的正室也接连着去世以后,外头这才又赶紧改口,同声谴责仲裕之的不是,干嘛回来克死自个儿的父母?

    当时仲裕之脸上只是挂着无谓的表情,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在乎,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就知道他没救了,现在还是一样。

    把自己亲戚的葬礼当游戏哪!

    众人齐声叹气。

    除了仲裕之以外,大概没有人会这么做。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蔺婵娟之外,也没有多少女子有这个胆,公然接受这样的挑战,也因此他们这些好事之徒,才会聚集在这街口,等着看热闹。  ’

    来了、来了。

    踮高脚尖,伸长了颈子,众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只见送葬队伍,依服丧的不同程度穿上轻重不等的孝服,或是白衣系?,或是黑衣黄麻,夹杂着几许哀伤,哭哭啼啼进入人们的视线,身后跟着一具装饰华丽的木棺。

    暗棕色的木棺上,置着一碗水。这水有八分满,随着抬棺队伍的前进,竟未曾掉落一滴,可谓惊奇。

    “这抬棺的功夫可真好啊,您瞧那碗里的水依然好好的。”

    “可不是嘛!这扛夫的肩力真不是盖的,都没见倾斜。”

    “是啊、是啊!”“真是好功夫。”

    众人七嘴八舌,口里说的全是些赞美的话。撇去蔺婵娟同人打赌这桩荒唐事不说“永平号”雇请的扛夫,个个都是能手,绝非等闲之辈。

    身着黑白丧服的队伍,就在街道另一边的讨论声中,踽踽通过众人的眼前。大伙儿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棺木上那碗水却依然不漏半滴。眼看着送葬队伍就要走出北安门,朝马鞍山前进,不期然在街道的尽头,遇见另一队人马;非常特殊的一队人马。

    “瞧,那是什么?”

    瞬间只看见众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口地盯着那队突然杀出的人马。身穿彩衣的莺莺燕燕们,竟然守在北安门前一字排开,个个露出媚态!

    ‘挪、那不是‘明月楼’的姑娘们吗,怎么全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响起惊叹声,其中热衷犬马声色的人不少,一眼就认出那些装扮妖媚的姑娘们是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

    这些个青楼女子,此刻全摆出一副勾人的妩媚模样,频频对看热闹的男子抛媚眼,抛得大伙儿心都慌了,一个个成了流口水的羊。

    “大爷们,您们今儿个好吗,有空要不要到咱们那儿坐坐?”

    原先还守住城门的青楼女子,这会儿都变成柔弱无骨的勾魂使者,风情万种的朝这些个小羊走来。

    “这、这”被问及的男子吓了一跳,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慌乱成一团。

    “来嘛!咱们可以算您们便宜一点儿,保证将各位大爷伺候得舒舒服服。”

    “是呀是呀,保证伺候得舒舒服服。”

    青楼女子话毕,妖娆的躯体便跟着一涌而上,巧妙的挡住路口。

    那些可怜又好色的羊儿们,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得争先恐后和那些青楼姑娘们闹在一起。于是现场情形更为混乱,最后竟演变成黑白队伍中夹杂着许许红妆,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在出殡,还是在宴客?荒唐到了极点。

    微微勾起嘴角,仲裕之等待的就是这一刻。早在和蔺婵娟打赌之初,他就已经暗暗布下这一道难关,看她怎么突破重围。

    严肃哀伤的送葬行列中,出现了青楼女子闹场的画面——呵,有趣。但最有趣的,莫过于那些扛夫们的反应。由他们脸上的表情看来,突如其来的混乱场面,已经对他们的工作造成影响,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

    仲裕之兴冲冲的等待那一碗水从棺木上掉下来,可偏偏就是天不从人愿,那些扛夫不但挺住,他们的头头也在这个时候走出来。

    “借一步说话。”蔺婵娟相当冷静的要求同为首的青楼女子相谈,青楼女子本来不愿意,却在她那句“是很重要的事”中踌躇了一下,最后败阵。

    蔺婵娟偕同青楼女子到一旁说话,示人拉长了颈子,想要知道她们究竟都谈了什么,为何青楼女子会一瞬间神情大变,花容失色?

    “真是这样?”

    只瞧见青楼女子攒起红帕捂住小嘴,向蔺婵娟求证。蔺婵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表示她没有说谎,为首的青楼女子一听不得了,随即跑回其他青楼女子身边附耳传话,而后每个人都露出同样表情。

    “天啊,咱们还待在这儿做什么?快逃呀!”

    前一分钟还风情万种、勾人魂魄的绝艳佳人,下一秒钟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徒留羊儿们的哀嚎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怎么说走就走,跑得一个都不剩?”

    羊儿们呼天抢地哭号了一阵子之后,也跟着鸟兽散。这个时候谁还管碗里面的水会不会掉下来,赶快去明月楼找那些姑娘们才要紧。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羊群,惊愣了一会儿马上恢复理智,精力充沛的尾随姑娘们离去,倒是主谋者还愣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蔺婵娟究竟都跟她们说了些什么,为何不过三两句话,就一个个跑得不见人影,飞也似的离开?

    这个疑问,一直到灵柩平安到达下葬的地点,都还无法顺利解开。他亲眼目睹,蔺婵娟底下的扛夫是如何翻山越岭,一路颠簸的将棺木放进预定的墓穴,沿途没有落下一滴水,甚至难得摇动。

    “我输了。”挑高眉,扬高眼角。仲裕之并不真的在乎输赢,他在乎的是她如何打赢他。

    “你的确是输了。”看着差一步置好的棺木,她说道。“虽然你故意安排那些青楼姑娘来闹场,却还是没用。”

    “原来你早看穿那是我故意安排的戏码?”他忍不住发笑,惹来其他亲戚严厉的怒视。

    不得已,他只好克制点,但嘴角还是挂着笑意。

    “咳咳。”天啊,要控制不笑真难。“我是说,既然你早已识破我的把戏,那么你都同她们说了些什么,使得她们如此惊慌离去?”他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大家好像逃难似的。

    ‘骰什么,不过告诉她们一些常识而已。”蔺婵娟耸耸肩,十分满意扛夫们的表现,他们将棺木安置得很好。

    “什么样的常识?”他才不信她这么好心。“你都说了哪些话,让她们又叫又逃?”

    “很简单。”她抬头看他。“我只是告诉她们,太接近棺木的话,小心棺木内的尸体会渗透出尸毒,弄花了她们的脸。她们听完之后就尖叫,尖叫完了以后就接着逃跑,我甚至来不及说明。这只是同她们开玩笑罢了。”

    冷淡的口气,空白的表情,可话中的内容却教仲裕之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他笑到流泪,亲戚们也瞪到流泪。不明白他怎能放荡至此,居然在这场合大笑。

    “糟糕,我变成禽兽了。”一面笑,一面摇头,仲裕之相当明白那些亲戚们心中的想法。

    “完全同意。”蔺婵娟冷道。“难得瞧见哪一个人亲戚死了还这么开心,你算是第一个。”

    “你很看不起我,对吗?”倏然止住笑意,仲裕之的眼神转为有趣。“你认为像我这种人非但没心少肺,甚至不配活在世上。”

    “我没这么说。”蔺婵娟淡淡反驳。

    “但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他颇能理解的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羞愧的表情。

    无聊、无赖、无法无天。

    所有有关于“无”字最糟糕的形容词都给他用上了,真不知道她干嘛浪费时间同他废话。

    “我改明儿去收钱。”不想再同仲裕之辩论内心对他的想法,蔺婵娟转而讨论最现实的话题。

    仲裕之耸耸肩,随口应了声“好”无谓的态度更是引不起蔺婵娟任何好感。

    无聊、无赖、无法无天再加上一个无所谓。

    这人还真讨厌。

    金陵一向就是藏不住流言的地方。小至哪家的猫生了几窝小猫,大到哪个贪官被斩,每一条小道消息都会被掀出来,蔺婵娟和仲裕之打赌的事,当然也不例外。

    像此刻,茶肆里正以燎原的速度,渲染他们那一仗打得有多精彩。当然好事之徒也不忘批评,这两个人都是金陵城里的败类,一个是打死不嫁的怪胎,另一个则是克父、克母、克亲戚的风流扫把星。甚至有人开始打赌,这两个人到最后会凑在一起,因为都是违反道德礼教的怪人嘛!

    唉,羞耻,真是羞耻。

    每一个谈论起这事的男人,都不忘端起手中的茶杯摇摇头,严词批评蔺婵娟和仲裕之两人的不是,完全忘了不久前他们才刚拉起裤档,从那个叫“明月楼”的青楼出来。

    就在众人大力挞伐的同时,凤刘公路这头也没闲着,也是批评同一件事。

    “听说现在外头谣言满天飞,每个人都在谈论你和仲裕之的事。”桑绮罗捧起热腾腾的热茶就口吹了几下,告诉蔺婵娟今儿个最新的小道消息。

    “别理他们,任由他们说去。”蔺婵娟也端起茶,淡淡回应。

    “是啊!”另一张椅子上的甄相思赞成道。“反正那些人就是长舌爱喳呼,恨不得天下大乱,管他们怎么嚼舌根。”嚼死算了。

    “人心真是可怕。”一旁的崔红豆打了一个冷颤。“没有的事硬要扯有,有了的事,又恨不得将之渲染到无法无天,真不晓得那些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要我说大概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吧!”桑绮罗娴雅的吞下那杯茶。“别忘了咱们当初结拜的时候,他们说了些什么。”

    特立独行、不合时宜、真不像话。

    她们四个轮流互看了一番,然后噗一声笑出来。她们如果像一般传统妇女一样乖的话,就不会遭到如此猛烈的攻击,自然也就不可能遇见同她们经历过的爱情。

    爱情啊!

    说到“爱情”这两个字,在场有三个人同时安静下来,心照不宣的看着唯一单身的蔺婵娟。四个结拜姊妹中就剩她还没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不晓得她的缘分什么时候才会来。

    “说真格儿的,婵娟。你对那个姓仲的,真的一点意思也没有吗?”甄相思的作风向来干脆,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也不怕蔺婵娟尴尬。

    “你觉得我的表现,像是对他有意思的样子吗?”蔺婵娟淡淡反问,不明白她的结拜姊妹何以提起这样的问题。

    “像。”甄相思快人快语。“别怪我要胡思乱想,可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蔺婵娟微微蹙起眉心。

    “同他打赌。”甄相思说。“你这个人一向冷淡,就算有人向你挑衅,也不见你生气过。可这回你却铁了心同他争长短,实在不像你的作风。”反倒比较像她的。

    “也许那是因为,过去从来没有人有胆子同我开口要求打赌,你知道我一向不畏怯。”蔺婵娟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是凑巧罢了。

    这倒是。

    蔺婵娟的这句解释,果真点到了精髓,让她们一时开不了口。

    别看她们最小的结拜姊妹一副瘦弱的样子。在她看似平静、冷淡到几近不近人情的外表下,其实藏着旺盛的求知欲和丰沛的同情心。她多愁善感,富正义心又乐于助人,此外她还很风趣,只是她的风趣往往遭人误解,这和她的个性有关。

    “婵娟说得有理,咱们是误解她了。”桑绮罗赶紧出来打圆场。“再说,仲裕之那个人也不值得讨论,何必浪费口舌。”

    说这句话时,桑绮罗表面是在低头喝茶,实际上在暗中观察蔺婵娟的表情,看她有什么反应。

    蔺婵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就不明白,为什么连她这些个姊姊们,也对外头那些流言如此在意,好似她和仲裕之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她不自觉的拉下脸,桑绮罗却暗暗勾起嘴角,若有似无的提醒她。“婵娟,我记得你刚才似乎曾提到过要上哪家收钱?”

    经她结拜大姊这么一提,蔺婵娟这才想起,她跟仲裕之说好今天要去收钱,这会儿正在等着她呢!

    “仲裕之他家。”蔺婵娟站起来。“我跟他约好今儿个要上他那儿收钱”她转头看看天色。“我先走了,晚点儿我还得上别家商谈葬仪的事,不能再耽搁,你们慢聊。”

    随意打了声招呼,蔺婵娟随后离去,留下结拜姊妹三人互瞪。

    “她永远都这么忙。”甄相思盯着蔺婵娟的背后摇头叹道。“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金陵的死人真不少,每天看她进进出出。”

    “可不是吗?”桑绮罗亦跟着叹气。“自从张大人过世之后,时局就越来越乱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也只能求自保,唉!”

    这是大伙儿心中的痛。大明朝经历了多年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才在张居正大人的大力改革下,重获一丝生机。谁知好景不常,三年以前,张大人撒手西归,十年来的改革计划一夕生变。不仅他江陵老家被抄,连他临终前大力推行的改革计划,也在同一时间立刻停摆,而皇帝听说也从此不理朝政,整日热衷于声色,整个国家的纲政。乱得一塌糊涂。

    谈起这一段往事,当属甄相思的感慨最深。因为四年以前她还进宫服侍过皇上,并差点成了宫妃,谁晓得四年以后她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再也不复当初清纯可爱。

    “幸好你当初溜得快,否则你铁定气死在宫中。”崔红豆深知甄相思的耿直个性,断然受不了万历今日之改变。

    “是啊。”甄相思苦笑。“到时还得麻烦婵娟到宫里收尸,我可不愿葬在那阴森森的地方。”

    她们三人相视而笑,一同庆幸甄相思当初的选择。

    “这个婵娟到底有没有在喜欢那个姓仲的家伙啊?”虽然她说没有,但甄相思还是觉得可疑。

    “很难说。”桑绮罗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依我看是有一丁点儿,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你们都知道婵娟从不轻易透露心事的。”

    “但是仲裕之那么烂,婵娟跟了他铁定吃亏!”崔红豆为蔺婵娟叫屈道。

    那家伙花名在外不说,态度又乱不正经,除了那张脸好看之外,可说是一无是处。

    “别忘了,你嫁的那个老公名声也不怎么样,你还不是照嫁。”桑绮罗取笑崔红豆,别净会批评别人,也得想想自己。

    “那不一样。”崔红豆争辩。“冠勤他只是怪,不是坏,比那个姓仲的强多了。”

    “好不了多少。”桑绮罗好笑的睨了崔红豆一眼。“反正都是一群怪胎,咱们这四个姊妹,也只适合嫁给这群怪胎,你就别多管闲事啦!”

    桑绮罗要崔红豆别替蔺婵娟担心,但她怎能不担心,毕竟婵娟是排行最小的,而且至今还小姑独处。

    “这么说来,绮罗姊是看好他们会有所结局。”甄相思和桑绮罗打混的时间最久,自然最懂得猜测她的心意。

    “不一定。”桑绮罗左右手各勾住一只胳臂,对两人眨眼。“婵娟的心思谁也说不准,我想咱们只好拭目以待喽!”

    在她们共同为蔺婵娟祈祷的同时,她们口中的女主角也没闲着,早已赶至仲裕之的家门口,等待收钱。

    “烦请通报仲公子一声,就说我来收钱。”由于仲府一天到晚在办丧事,蔺婵娟已经和总管混到连报姓名都省了,直接表明来意。

    “啊?是蔺姑娘啊!”仲府的总管十分客气回应。“少爷早跟小的交代过,若是蔺姑娘来了,不必通报,直接上内院找他就成。”

    “内院是指内院的大厅吗?”蔺婵娟问。

    “不,是少爷住的院落。”总管为她指路。“稍早少爷他说有点困,想小睡一下,吩咐小的倘若见着了您,请您立刻过去,少爷他会马上起床见您。”

    总管把仲裕之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重复一次,蔺婵娟却听得有些犹豫,总觉得不太妥当。

    她是不在意外头怎么讲她,反正她要出嫁的机会渺茫,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她怕的是仲裕之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怪招来对付她,连带耽误了她的工作。

    “我看小女子改日再来好了,告辞。”越想越觉得不妥,蔺婵娟转身就要离开。

    “等一等,蔺姑娘!”总管连忙叫住她,着急道:“您可别害小的啊!少爷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将蔺姑娘带到,您这一走,不是害惨小的了吗?小的求求您了。”

    总管显然还满敬重他主子的,深怕把任务搞砸。

    “好吧!”她投降。“那我就上他的院落一趟,免得害您挨骂。”

    在总管感激的眼神下,蔺婵娟果真朝内院走去,弯进仲裕之居住的院落。

    没进到这里以前,蔺婵娟一直以为仲府够大了。等真正踏入这个四间厢房围抱的院子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印象错得有多离谱,仲府的规模超乎想像,足以媲美王府。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居住在这么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发现到偌大的院落中异常安静,四周岑寂到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听得见。忍不住心生幻想。

    太夸张了。简直比她家还要安静,真不像是仲裕之的个性。

    蔺婵娟其实不那么了解仲裕之,但她勖起码看见过不下十回他被女性纠缠的情景,因此断定他不可能放任院落如此寂寞,少说也要夜夜-笙歌才像他的作风。

    只不过,摆在她眼前的事实是,院落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来只好靠她自己探索了。

    “仲公子。”硬着头皮出声,蔺婵娟实在不愿意叫他。

    “仲公子!”她再喊一次,这次总算有点回音。

    一阵的声响,自某一间厢房传来,吸引她的注意力。

    “是你吗,仲公子?可否回答我?”蔺婵娟一面喊,一面朝那厢房走去,且透过门缝,看清仲裕之此刻的动向。

    他正躺在床榻上,嘴里喃喃自语,额头冒出斗大的汗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既难过,又像个小孩般无助,仿佛什么巨大的痛苦困扰着。

    她接着推门进去,走近他的身边试图听清楚他梦呓的内容,拼凑他何以显露出痛苦的原因。

    床榻上的他,此刻正像个小孩似的伸出双手,对着空气乞求。

    “不要抛下我,求求你们不要抛下我”

    他的双手扑得厉害,恍若想抓住谁的臂膀一般激动,却什么也抓不到。

    是谁?他到底想抓住谁,表情为何如此痛苦?

    “走了,又走了。”仲裕之绝望的摇头。“你们总是在需要时才会想起我,不要的时候,又把我放下”

    梦中的他似乎回到孩童时代,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仲裕之忽地哭嚎。“你们才是我的爹娘,才是”

    孩提时的梦魇,继续吞食着成年后的仲裕之,将他困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不得安宁。

    蔺婵娟伫立在床侧,垂眼凝视他恍如孩童的神情,脑海里升起有关他的种种流言。

    她曾听人说过,他出生没几个月,就因命中带煞,被他父母丢给乡下一户佃农,由他们代养。几年以后,因家中无子,又被带回金陵,过了几年大少爷生活。之后,他爹的一房小妾生了个儿子,接着又把他丢到乡下,换另一户人家寄养。等到婴儿夭折,他又被接回来,重新当他的大少爷,一直到下一个继承人出生,他又再一次被丢回乡下,如此反反复复,他不知认了几对养父母,当了几回弃子,最后终于等到仲老爷再也生不出孩子,才总算确定他的大少爷身分。

    看着他眼角上的残泪,蔺婵娟的内心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孩子是无辜的,出生亦无从选择,可大人们却往往由于自个儿的自私,擅自决定孩子的命运,导致孩子在成年后,还无法摆脱童年留下来的阴影,因而在许多时刻显得特别荒唐。

    毫无疑问地,仲裕之即是父母私心下的受害者。他的人格被扭曲了。被他父母的作为扭曲,可罪过却算在他身上,是残忍,也是不公平,然而却没有人能够体谅。

    枕头上断续传来的呻吟声打乱了她的思绪,她收回关心的视线,却来不及远离床边,因而被仲裕之逮个正着。

    “他妈的,我的头痛死了”仲裕之一边起身,一边忙着揉太阳穴,迷蒙中瞧见婵娟。

    “咦,是你?”他坐起来。“你来干什么”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我懂了,该不会是太想念我,所以忍不住过来看看?”

    仲裕之乱不正经地勾起嘴角,眼神轻佻的调侃婵娟,好像她是全天下最饥渴的女人似的。

    蔺婵娟马上更正自个儿方才的想法,这个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来收钱。”她面无表情的抹去他的自大。“总管说你在等我,拜托我一定不能走,所以我才会在这儿。”

    十分合理的解释,却形同当场泼他一盆冷水,使他深深叹气。

    “你不是伤男人的心,就是伤他的自尊。”仲裕之一边拿起外袍,一边抱怨。“我还以为看在钱的分上,你至少会编个谎来骗我,没想到你说都不屑说。”他摇摇头,是不满也是无奈,气愤全写在脸上。

    蔺婵娟耸肩,默默在脑海里寻找安慰他的理由,后来发现找不到,干脆放弃。

    “我想念你的银子,这样你有没有好过一点?”这是蔺婵娟想到最能安慰人的方式。

    仲裕之看着她,再看着她,竭力忍住掐死她的冲动。

    “没有。”他几乎咬断牙根。“我一点也没觉得比较好过,反而觉得更糟。”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她淡淡投降。“总之我是实话实说,至于好不好过,就看你自己了。”

    换句话说,他的自尊他自己照顾,她没空理他。

    “我去把银票拿来给你。”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觉得头更痛了。“四百两是吗?我早准备好了唔,拿去。”

    “谢谢。”蔺婵娟接过仲裕之给的四百两,原本这笔丧葬费只需二百两,但他不幸败北,只得加倍给钱。

    “不客气。”仲裕之的头还在痛。“比起你伤我自尊的疔伤费用来,这四百两不过是小意思。”

    “我知道这对你是九牛一毛。”她语带双关,暗指他的自尊没这么容易受伤,他压根儿是个无赖。

    “别把我当凯子,我也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他的头。

    “我先告辞,你好好休息。”蔺婵娟达到目的后就想退场,仲裕之连忙叫住她。

    “等等!”狠心的女人,老跑得那么快。

    “呃,我刚刚咳咳!”他清了清喉咙。“我刚刚在睡觉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通常他起床会头痛,便表示他方才作噩梦,而且极有可能呓语。

    仲裕之紧张兮兮的看着蔺婵娟,等待她的回答。只见她反盯着他一会儿之后,半晌才回道:“有,你有说,而且还说得挺多的。”

    不妙,他真的说了,真的把他的心事说给她听。

    “我说了些什么?”不会是他夜夜春梦,梦里的女主角都是她吧!会不会

    “你说,”她微笑。“红兰,你的胸脯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都想揉了。”

    话毕,她当场拂袖而去,仲裕之亦当场傻眼。

    你胸前那两粒圆球真圆、真漂亮,看得本公子忍不住想

    他完了!

本站推荐:穿越成反派要如何活命凤帝九倾重生最强女帝嫡女归赵洞庭颖儿读心医妃唐可心明天下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数风流人物军火妖妃

共婵娟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煓梓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煓梓并收藏共婵娟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