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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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呈现着沉稳知性形象的青龙神像静静地眺望着下方。这是青龙领地王宫弛越宫的神像。

    宫殿内的空气,给人就像是调好音的竖琴琴弦般的感觉。稍微一碰就像是会断弦般的紧张感,充盈在这座宫殿的各个角落。

    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青年躺在宫殿卧室的一张大床上。他穿着黑底青龙的锦衣,身上盖着编织精良的绒毯,就这么安静地躺着。如果不是从他的身体中不断飞散出肉眼难以分辨的金色光点,通常人们会认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从床到窗户大约一半距离的地方放了一张皮制的三人沙发,它的旁边还有另一张单人沙发。

    单人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拥有一头白色长发的年轻男子,男子的金眸微微下盍,就像是透过墙壁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似的盯着某一点出神。另一个剪着蓝黑色短发的男人平静地坐在床沿。

    “怎么样了?”陵尘抬头对正在为析璟把脉的修亚斯问道。

    修亚斯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为了治疗析璟所受的伤,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治疗师耗尽了治愈魔法,差点危及性命。但他们的努力注定都是白费的,元灵的损伤不是普通的魔法可以治疗的,他们的力量最多只能在短时间内延续析璟的生命罢了,而如今这股力量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金色光点飞散的速度加快了,这意味着析璟正在一步步地迈向死亡。

    门外有许多匆促进出的人们。他们是从青龙领地各地的治疗所推荐来的优秀治疗师。不过自从确认治愈魔法没有什么实际的效用后,陵尘开始禁止他们无意义地浪费自己的魔法力,可几天来依然不断地有治疗师派人进来通报希望能够做更多的尝试。

    现在外面又传来了有人通过宫殿走廊的脚步声。并且这脚步声十分耳熟。修亚斯也听到了声音,所以他离开了析璟身边,走回到陵尘背后站定。

    “析璟的情况如何?”这是洛凯踏进门以后的第一句话。

    “元灵涣散,已经没救了。”开口的人是陵尘,他的声音十分地平静,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青年并非他从小疼到大的弟弟一样。

    “说重点,我相信你叫我们来不会是为了见析璟最后一面吧?”蓝西洛望向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析璟,不断地有光点在飞离他的身体,在这里的众人都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由我和修亚斯为他进行元灵补完,但这么做的结果是我们三个都将失去现在的记忆在人类界重新转世,并且只有当元灵复原的时候记忆才能恢复。”陵尘温和地看着前方“但是我一离开,洛凯、蓝西洛,你们会立刻引发战争吧?”

    麒麟一派的五位王中有三位主战,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析璟是其中的一个,另外两位即是蓝西洛和洛凯。阎栩则处在中立的位置,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但要是发生战争,他绝对会站在自己这一派的立场上。

    “是又如何?”蓝西洛微笑着坐到陵尘旁边的沙发上。对于自己的心思,他无意隐瞒陵尘,再说也一定瞒不了。

    “条件一: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不可以由你们先挑起妖魔界的战争。条件二:如果钟游落到你们手里,放过他一次。如果你们答应这两个条件,我就救析璟。”陵尘浅笑着,他深邃的金色眼睛中有着冰一般的魄力。

    “开玩笑的吧?”洛凯一听立刻低声叫了起来“先不说第一个条件,钟游是把析璟害成这样子的罪魁祸首啊,你居然要我们放过他一次?”

    “没错。你们可以考虑,但不要超过两天,我想析璟可能撑不到那时候了。”相对于洛凯的激动,陵尘冷静到几乎让人以为他没有感情,他就像是细工师们所作的机关那般精密而无情。

    “他是你的亲弟弟。”蓝西洛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陈述着既定的事实。

    “他是你们的朋友。”陵尘保持着笑容,淡然地答道“王曾下过令,领地之间决不可以发生战争。如果你们不肯牺牲自己的野心来救他,就没立场谴责我牺牲他来保全妖魔界的和平。”

    “陵尘,我们十个人中还记得和王的约定的恐怕就只有你了。”听到他的话,蓝西洛用充满嘲讽的语调说道。他们口中的王指的自然是妖魔王。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可以忘记王的嘱托。”对于蓝西洛的语气,陵尘没有丝毫介意。

    “够了!陵尘!我简直怀疑你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冰水!”

    陵尘的个性作为领导者的话也许是很合适的,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保持冷静,不可能会做出意气用事的事情。但如果是作为朋友的话,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忍受他这种过头理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酷的性格。

    如今的洛凯就是这样一种情形。洛凯和析璟的关系比较熟稔,顺带和陵尘接触的机会也就比蓝西洛和阎栩要多。在他的心里,和陵尘即使称不上是好友,最起码也是他好友的兄长,是他的朋友。也所以他比其他两人更看不惯陵尘这种置析璟的生死于不顾的做法。

    不过就在他失去了理智冲到陵尘的面前,想看看这个男人是不是被揍都还能保持冷静的时候,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横放着挡在了他面前。

    “朱雀王,请自重。”

    在妖魔界,修亚斯算是少数几个在身份地位上能和他们十王平起平坐的人。以往不在正式场合的话,修亚斯和他们也会单以名字相称,加上他本性虽然温和却不象陵尘那样连最基本的感情起伏都没有,偶尔他也会允许自己表露出极端的情绪来,因此比起陵尘,反而是修亚斯和其他几位王的感情要好一些。

    然而此刻没有外人在场,修亚斯叫的却是洛凯的尊称。这代表他已经决定支持陵尘的意见,无论如何都会和陵尘共同进退。这也是在妖魔界众人另外一个忌惮麒麟王的地方,因为和陵尘从小一起长大,在剑术上无人能出其右的修亚斯甘愿成为陵尘的贴身护卫,凡是想伤害陵尘的人,必定要先过修亚斯那一关。

    洛凯定了一下神,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与此同时,他看到修亚斯有如梅红色碧玺一般透彻的眼眸中有着一种痛苦的坚定。“析璟是你看着长大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算他的另一个哥哥,即使这样你还是赞同陵尘的做法?”洛凯盯着修亚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洛凯,不要逼修亚斯。析璟会变成这样完全是他自作自受,如果他当初有听我的话,也不至于要闹到自毁元灵的地步。”陵尘站起身来慢慢走向门口,修亚斯收回了剑跟在他的身后。“你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条件吧,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执上是很愚蠢的。”

    看着陵尘依然无动于衷的淡漠背影,洛凯终于举起了白旗。

    “我同意!”他的声音仿佛冰一般寒冷,酒红色的眼睛就像宝石一样闪耀着坚毅的光泽。

    就算是普通的人都该拥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品质,更何况是王。所以陵尘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口头承诺。

    “我同意!”毫无意外地,第二个附议的人是阎栩。他和析璟的交情虽然比不上洛凯和析璟的。但是除去政治理由外,唯一会以友人身份来找他聊天、比试的人就只有析璟。

    阎栩对析璟谈不上特别喜欢,但至少他不讨厌有这样一个偶尔会来打扰他办公的朋友。所以之前进入这间房间后,他就一直在观察洛凯和蓝西洛的意向,只要这两个人中有任何一个同意陵尘的条件,他就会跟着表态。

    到这时,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蓝西洛身上。

    “真是的,你们都答应了,我可不想被你们四个恨到永远。”蓝西洛看似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但事实上他也知道,无论如何陵尘是不会允许他们开战的,而如果要和这个男人赌什么兄弟之情的话,结果肯定是惨败。与其这样还不如卖个顺水人情给洛凯。

    “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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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还有着这样的内幕啊。”剑麒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无意识地低语着。

    虽然他早就猜到蓝西洛会放过钟游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理由,却没料到整件事情竟然隐藏着这样巨大的秘密。如此说来在妖魔界流传的关于麒麟王、青龙王、修亚斯三人前去人类界的原因应该是蓝西洛等人刻意放出的谣言才对,毕竟如果公布真实原因的话一定会引起领地人民的恐慌。

    但为什么要将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他何德何能使得洛凯和蓝西洛费尽心机要让他和王室有牵扯不清的关系?剑麒眯起了眼睛。人类界吗?自己正是来自于那个混乱的世界。蓝西洛是在试探他什么吗?

    对于这一点,剑麒丝毫不会低估蓝西洛的能耐。这个走一步路脑子大概可以拐十八个弯的男人最擅长布这种隐秘的陷阱,等到猎物发现的时候,估计也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就如同钟游一样。从表面上来说今晚蓝西洛的确很丢脸,在那种绝对的优势下最后还是让钟游风风光光地下了台。并且由于真实的原因无法对外进行说明,所以蓝西洛的这个亏是吃定了。

    但是反观钟游。落月城内的三千守军只剩下不到八百,城外的两千军队也只剩下了五百人左右。伟那和杰斯塔经过这件事情,剑麒相信短期内他们两个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钟游苦心经营了两年的计划到此全部毁于一旦,而这还仅仅只是可以看得到的胜利果实。

    从更深一层的角度来说,钟游是亲手解开了陵尘施加在蓝西洛他们身上的枷锁。南齐的军队深入麒麟领地,这种有凭有据的罪行不同于前两次的暗杀,已经足以挑起战争。而且按照约定今晚钟游获得了一次死里逃生的机会,所以现在禁锢他们三个的誓言已经不存在,接下来不论另一派的几位王想要做什么,洛凯等人都可以不遗余力地进行回击了。

    更何况剑麒深邃的紫眸中有着一抹明了的神色。蓝西洛和钟游之间,不仅在打实战,同时也在打心理战和精神战。一个人最难控制的就是自己的情绪,有时候明明知道不应该滋生出某一种心情,却往往管制不住自己的心。例如骄傲、狂妄等一类的负面感情。

    蓝西洛先是让钟游充分了解自己的恨意,接着又出人意料地放过他。钟游不会清楚蓝西洛和陵尘之间有过什么约定,但凭他的才智应该不难料到蓝西洛的做法必定和麒麟王脱不了干系。陵尘的心性冷淡,并且竭力反对毁弃对妖魔王的约定。所以即使他定下这种不合理的规定也不是不可能的。

    蓝西洛是在误导钟游,让钟游以为他们被麒麟王的誓言捆住了,所以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杀他。而从钟游离去时那嚣张得意的笑容和举动,剑麒猜他可能不会想到蓝西洛他们和陵尘的约定才只有一次。

    被刻意助长的气焰使得对这次失败的痛楚和怨恨淡化,加之之前蓝西洛表现上故意的误导,钟游接下来的行事会不会掉以轻心是很难说的。并且借由他将这种轻率的推测带入冢越一派各位王的思维中,恐怕是蓝西洛更深一层的希望吧。

    剑麒的笑容微微有些发苦,他怎么会和这种可怕的人纠缠不清呢。蓝西洛等这个机会恐怕已经等了很久了,为的就是将陵尘对他们的不利条件最大程度地转换出己方的利用价值来。这一点,恐怕精明如陵尘在当初也无法想到吧。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我的知己。”看到剑麒沉默不语,蓝西洛这么笑着说道。他有些明白今晚自己对钟游的算计都没有瞒过这个男人的眼睛。

    “但是成为你的知己实在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我敬谢不敏。”剑麒面带无奈地往杯中添了一些酒,橙红色的液体晃动着,映照出蓝西洛斯文俊秀的脸庞。

    “那是你对我有偏见。”蓝西洛做了个有点夸张的表情,虽说今晚放走了钟游,但他的心情看来还不错。

    “偏见?如果你现在还能表现出那时在大厅里的愤怒和沮丧,我就承认是我偏见。”剑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当时的情况,就连剑麒都在一时间被蓝西洛的演技给蒙蔽了,知道真相后他才反应过来,如果蓝西洛早就接受了陵尘条件,那他只会在最大程度上将那个条件利用彻底。因此在那种情况下蓝西洛的表现能相信的其实只有一半,至于另一半是相同的还是相反的,就要由个人去判断了。

    那时钟游嚣张的的举动要说完全没有惹毛蓝西洛是不可能的,但即使在那种盛怒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冷静地对事情作出判断,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应对方式。这种男人要说不危险恐怕怎么都说不过去吧?他现在想的该是如何在今后摆脱他才对。知己?留给不幸当上他知己的人用吧。

    洛凯安静地坐在一边隔岸观火,剑麒和蓝西洛之间只要没有人让他们同仇敌忾的话,这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像仇人还比像朋友多些。相比之下,他比较喜欢看到他们联合起来算计别人的样子,例如之前对付钟游时那样。

    “明天上午我将公开处决乌特·理加,晚上是这次行动的庆功宴,然后我和凯都要返回自己的领地。”蓝西洛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乌特·理加是之前麒麟领地在落月城的城师将领,亲伟那派的武将。虽说放南齐军进城是受了上面的指使,但在这种情况下他无疑被拿来充当了替罪羊。跟错了主人就跟下错了赌注一样,赌得越大输的时候付出的代价就越高昂,现在乌特·理加一定在为自己的选择而忏悔。

    “也对,身为王你们的确不能离开王宫太久。”剑麒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出色的君王,管理臣下时“王离开一段时间决不至于引起什么混乱”是必须要做到的一项,但是长期离开却也不是君王该做的。

    “落月城的新守军还有两周才能到,在这之前这里需要有人代表白虎领地留守。还有难民的问题,当初你提过后,我已经聚集了一批物资在落阳城,但是从落阳城过来,最快也要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到。”蓝西洛一一列举着后续的一些事项。

    原先被囚的那三千守军早已被南齐的看守军折磨得不**形,只能全部先撤回白虎领地疗养。因而今后驻守落月城的新守军将从白虎的边境直接派过来。这批人马目前已在行军途中。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留在这里,一个月最多一个半月之后我会回去白飒宫。至于我的手下目前的这些人就足够了,剩下如有需要的地方相信落月城的城师应该不会拒绝提供帮助才是。”连将军都被杀了,还有谁在这个节骨眼上敢不听从白虎官员的命令?

    “回去之后我会找个合适的官位给亚兰·德卡耶。但是佛德的这个左翼千骑长可能有点难当,我想一开始上任没人会服他的,或许会引发暴力的流血事件都说不定。”蓝西洛柔和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其中。

    左翼千骑长这个职位,是他和剑麒从一开始就定下要封给佛德的官位。所以那天晚上剑麒并不是擅自封来气钟游的,按照剑麒的个性,就算是熟稔如洛凯,他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挑战王威,更何况是蓝西洛。

    不过当时剑麒确实是钻了一个漏洞,那就是蓝西洛和他商量的时候并不知道佛德是钟游的儿子。剑麒封官的时候却是非常清楚的,可就是因为之前蓝西洛和他已经商议定了,所以那件事后即使蓝西洛追究起来也没他的责任。

    “有你白虎王做后盾,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倒他?除非你打算见死不救。”剑麒轻笑,这个男人真是小气,自己被他摆了这么多道,现在讨回个一点半点都要记挂上这么久“不过弥亚的话,我建议给他一个虚职就好。”

    蓝西洛听到前一句话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他当然不可能白白地浪费一个人才。但是听到后半句,他有点意外地看着剑麒“为什么?”

    “白虎王都有什么比较出名的学院吗?有的话我建议你先把他送进去学习,那个孩子从小被钟游锁在身边,别说大量的知识了,就连一些基本的常识都缺乏。虽然有着聪明的头脑、坚强的心和意志力,但如果光靠天赋是无法成为出色的将领的。”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剑麒自己都微微皱起了眉。其实这么说来的话,他也该找个地方进修一下,不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自己又常常被迫跟各种麻烦打上交到的话是很危险的。以前还能得过且过,但现在认识了蓝西洛和洛凯等人,就算自己想要回归过去平静的生活也已经是不可能了。

    “如你所愿,我会把他送进皇家军事学院进行学习。”蓝西洛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但是他金色的眼中有着深沉的颜色。白虎王都有没有比较出名的学院?全妖魔界二十来所最出名的学院白虎王都就占了两所,这种最基本的常识剑麒居然完全不知道?

    这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感觉上他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没有身份,没有过去,除了知道他叫萧剑麒以外,他们对他一无所知。洛凯跟他交情那么深却也只知道他有着非常悲伤的过去,但究竟是什么事却又是一团谜。

    当前他们除了可以杀掉他以绝后患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他拉在身边静观其变。

    蓝西洛和洛凯对视了一眼。不管怎么说,剑麒不是他们的敌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

    蔚蓝的天空上漂浮着朵朵白云,微微吹拂的轻风给人带来舒适的清爽感。

    可是落月城的气氛并没有像今天的天气一样令人舒爽。前几天晚上传出的惨烈的厮杀声还留在人们的脑海中。

    虽然已经对民众宣布真相是落月城守军将领乌特·理加串通南齐领地合谋反叛,因而加害白虎军将领,使得落月城岌岌可危。现在危机已然解除,暂由白虎领地紫藤殿殿主代白虎守军留守落月城,等待新的守军到来。

    但很显然官方的说法并没得到民众的完全采信,沉重的疑云依然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

    白虎商馆的书房中,剑麒坐在褐色的办公桌后单手撑着头,一杯已冷的茶放在他的左手边。桌上堆积起来的卷宗几乎高过他的肩膀,对这个城市的法令运作剑麒都完全不了解,所以这段时间除了睡眠以外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事上。

    乌特·理加已经在两天前被当众处决。当晚庆功宴结束后蓝西洛和洛凯也用魔法回归了各自的王宫。跟随洛凯一同离开的还有布雷德和迹亚。巴力斯和胥罗暂时会留下来帮剑麒的忙,这也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将来还没什么头绪的缘故。

    此刻书房里除了剑麒以外还有佛德、亚兰、克拉克,紫藤殿的三位成员以及伊达·卡托鲁在。只不过大家的神色都不轻松。

    “落阳城过来的物资还要等三天才能到,但是我们的粮食最多还能撑上两天,正确的说其实只有一天半。”沙奇亚拿着手中统计的数据向剑麒汇报。

    “帐篷也不够,还是有很多难民流落街头,这里的日夜温差大,死亡的人数在上升。”米勒有些头痛地说道。

    这种事情,如果像过去的官员那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是绝对不会感到有什么悲惨的事情正在自己的管辖内发生的。可一旦深入调查下去,才会知道底层阶级的生活状况简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

    “那些无良的商人们囤积了物资,帐篷、布匹等的价格已经较之前翻了一倍。至于本城的居民手中也有一定的积粮,但那是他们自己积攒的粮食,如果运用官府的力量强行要他们交出来的话,这行径已经和强盗无异了。”奥希斯口气平稳地说道,似乎只有他并没有被现状打击到。

    “由于之前南齐军以我们的名义在落月城做的那些事情使得民众到现在都对我们将信将疑,他们根本不相信接下来的几天内会有粮食到达,也就不肯出售手中的存粮。就算我们出的价钱已经很高也一样。”佛德狠狠地跺了下脚,看得出他对这些顽固不化的居民很是恼火,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不可以怪罪民众,所以只有在这里出气。

    “都是些棘手的问题啊。”剑麒用平静的口吻苦笑着说道。事实上听到这些报告他也有一种束手无策的乏力感,但如果现在连自己都沮丧的话,只是在给当前的状况火上浇油而已。

    “传令下去,以现在的价格收购市场上所有的救急物资,并且禁止那些商人再往上抬价。如果有人违抗,就把他们抓起来关进监狱。”略微沉吟了一下,剑麒叹了口气,原本他并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僵“还有,通知官府的钱庄不准再借款给那些商人,有借过的也一律在明天上午之前收回。没有现金,我看他们拿什么哄抬价格。”

    “这些人当中有绝大一部分都是落月城的贵族。”沙奇亚听到剑麒下令采取这么激烈的手段不禁皱起了眉头“普通的商业店家根本没有力量左右整个市场的价格,那些人最多只是跟风从中得到一小点的利益罢了,真正在幕后操纵的只可能是实施官商勾结的那批贵族。”

    “哦。”剑麒轻轻地应了一声,抬起眼来“前一段时间落月城都快易主的时候那些人想必也捞了不少的好处吧?反正他们就是那种摇身一变就会立刻站到别的立场上去的人。也是时候有人出面教导他们一下,做人要是太贪心的话,可是会血本无归的。”

    “对方是在麒麟朝里多多少少有靠山的贵族,就算真的争起来我们也未必讨得到好处。与其这样还不如等着落阳城的物资运达。”奥希斯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望着剑麒“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闭上眼睛一天半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是啊,只不过那段时间里死去的人大概能够铺满我们的后院。”佛德没好气地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习惯了奥希斯说话的风格,不再会因为他的语气而引起误会,不过这种话怎么听都不太顺耳。

    剑麒闻言倒是笑出了声,从他肩膀颤抖的程度可以看出他算是已经笑得很客气了:“抱,抱歉我每次听到你故意用那种语气来说话就忍不住想笑。”他的话当然是对着奥希斯说的。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你听到这种话会觉得好笑。”佛德忍不住扔了个白眼给剑麒,不过他的语气却缓和了下来。

    奥希斯微微挑了挑眉没有答话,他的眼中有着剑麒看不到的困惑。多年来在官场的摸爬滚打早使得他练成了一张圆滑事故的面具,就和沙奇亚他们一样。而第一次他会主动亲近剑麒,也不过是抱着讨好现任上司的目的罢了。

    但从那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失控起来。越接近那个男人,越挑战他的权威,自己就越容易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本能地脱去面具。明知道那种轻率的信任可能会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然而他竟然不想退回到原来的样子。

    好不容易敛住了笑声,剑麒抬起头来摆了摆手:“把我的话传下去,不论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有敢违抗命令继续哄抬物价的一律下狱论处。”

    “真的要和他们硬碰硬啊?”沙奇亚有些意外地问着,不过随即他便苦笑了起来。在他旁边的米勒和奥希斯跟着撇了撇嘴,这三个人对剑麒某些不合常理的做法已经逐渐变得易于接受,但是离习惯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普通暂代管理的官员根本不可能尽心尽力来为政事考虑,因为此时做出来的功绩全部等同于为人作嫁,更何况这件事情本身还要得罪当地的贵族,更加是吃力不讨好。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安安分分地等待下一任管理者的到来。

    然而剑麒完全不会这样,事实上这几天在他的管理下对难民的采取的措施已经卓见成效。虽然依然不断地出现各种各样例如葯品短缺、毛毯不够之类的问题,但是难民们总体的生病率和死亡率确实在下降。这点已经够让人佩服了,而现在他竟然为了难民决定向贵族宣战,这在沙奇亚他们的理解里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剑麒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浅笑道:“顺便去向马尔斯调五十个士兵过来陪我去查看一下北十字区。”

    马尔斯是乌特·理加的副官,乌特·理加被处决以后就由他暂代将军之位,直到麒麟朝中决定委任他为正式的将军或者是派下新的将领来。

    “北十字区?”佛德有些迷惑地重复了一下,这才记起是位于落月城外沿的一块空地。如今那里已经被改建为了临时的难民营,以娜蒂亚为首的三位女性几天来就一直穿梭在营中帮忙照顾难民“你是打算在民众面前和他们发生冲突?”

    听到佛德的话,伊达·卡托鲁皱了皱眉:“对方可是麒麟的贵族,一旦真的发生冲突,马尔斯绝对不会为我们尽力的。”

    白虎的新守军还没到,所以说如今剑麒在落月城内调用的人手全部是麒麟领地的士兵。如果仅仅因为他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者,就一厢情愿地认为麒麟的士兵会为他拼命,这种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些。

    “剑麒不是去打架的。”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亚兰淡淡地说着。他和佛德跟剑麒相处的时间最长,自然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才不是会拥有那种单纯想法的家伙“对方毕竟是贵族,就连受个伤这种事情都可大可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会和他们正面交锋。但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打起来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个不是瞎说,现在的亚兰对自己的剑技是有一定的自信的。

    剑麒微笑着站起身来,他紫色的眼中隐约可见一丝寒光。

    马尔斯刚刚接任的时候,他不是没给过对方机会。毕竟这里是麒麟的领土,他在此作主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如果马尔斯真的有能力,有才干,他不会凭借自己的身份硬要这个最高指挥的位子。

    可是整整一天,面对落月城的众多难民,麒麟的官府竟然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将所有的人力、物力全都用在了修整白虎守军的驻扎地上。诚然,剑麒承认这件事一样很紧急,因为两周以后新的白虎守军即将到达落月城,而驻扎地却因那夜和南齐的交战几乎被破坏殆尽。

    然而这些官员对难民的视若无睹却是剑麒难以接受的。真不知道他们是根本没有把弱者的利益放在考虑范围内,还是忌惮白虎的实力,因而才故意摆出一付以白虎为先的模样来讨好他。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就是剑麒不得不自己担负起所有的事务来。

    他还记得当他宣布在麒麟王都下达正式的委任令之前,落月城的最高指挥将是自己时,马尔斯的脸色灰败成什么样子。

    作为一个管理者,如果不把自己所保护的民众放在第一位,则无论怎么去讨好别人,一样会被人投以鄙夷的眼神 。即使被讨好的人在表面上会做出高兴的样子,但在对方的心底这种人是完全没有必要给予尊重的,其价值也就和一条绕腿谄媚的狗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麒麟王不在了,在麒麟领地这样的人变多了

    剑麒的目光望向了伊达·卡托鲁,渐渐变得悠远而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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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麒等人的出行毫无疑问是非常引人注目的,更何况他们还是弃了骑兽一路看似悠然地从集市慢慢逛去北十字区。

    对于落月城的民众来说这是十分罕见的事情,事实上除了剑麒以外也确实没有哪个高官会采取如此平民化的举动。面对人民包含着敌视、猜疑,好奇甚至是畏惧的目光,沙奇亚有些头痛地叹着气。

    一行人中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是剑麒,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官袍,袖口和领子的银白色老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跟在他后面同样穿着正式官服的是沙奇亚、米勒和奥希斯,再来是身着金属铠甲作武将打扮的亚兰、佛德、克拉克和卡托鲁。最后剩下的则是向马尔斯调来的五十名士兵。

    要不是剑麒刚刚下达的命令使得落月城那些依靠贵族庇护的商人乱成一团,马尔斯又恰巧和那些贵族关系较为密切的话,恐怕他会亲自跟过来。不过此刻相信在马尔斯的心里是希望离剑麒越远越好,免得冲突发生的时候两面难做人。

    对于大街小巷百姓们的目光,剑麒倒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反正自己最多只会在这里留一个半月而已。偶尔为这城里的百姓添加点茶余饭后的闲话谈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是”

    这时亚兰突然皱着眉看向远处,听到了他的声音,大家都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几个士兵正在从某间普通的商铺里押出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来。

    “效率倒是蛮高的。”奥希斯收回目光,嘲讽地笑了一下“希望待会儿抓贵族的时候也能这么利索就好了。”

    不论何时何地,一旦官府采取什么措施的话,最先倒霉的就是那些没有背景依靠的普通老百姓。就像那家店的老板一样,奥希斯几乎可以确定像这样的小店在哄抬价格的舞台上占的地位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不过他们却往往是第一批被抓起来的对象。

    “依靠士兵的话根本是连大鱼都钓不上来的。”剑麒的紫眸浮现着狡猾的笑意“不然你以为刚才沙奇亚为什么让紫藤殿的成员带兵去抓人?”

    “因为只有他们才会在第一时间去抓那些真正和幕后贵族有关联的商人。”佛德压低了声音插嘴笑道,在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影进入他的视野范围后,他看到剑麒的嘴角有着漫不经心的冰冷微笑。

    熟悉这种表情的佛德和亚兰同时开始为那些不知死活的贵族致上十二万分的哀悼。

    对方很快地靠拢过来。并且在人数上双方看上去悬殊不大。沙奇亚这才明白剑麒带上那五十名士兵本来就没指望他们做什么,纯粹是充场面用的。

    “给我们一个交待,为什么抓我们落月城的商人?”

    “我们安安分分地经商是犯了什么罪了?”

    “不过是白虎的官员而已,凭什么插手麒麟的事务?”

    “你们是想借机侵略吗?”

    贵族们七嘴八舌地叫嚣着,在街上行走的普通百姓这时候早就抱着远离危险的态度躲到了一边,但也有因为好奇而往这里探头探脑的人。

    剑麒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冷漠地微笑着。他的好风度和那些贵族的鄙俗无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米勒和沙奇亚对视了一眼,这些贵族的表现在他们的眼里就如同跳梁小丑一样的可笑。

    “真是丢尽了我们贵族的脸。”沙奇亚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着。

    “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一败涂地了。”难为奥希斯在这么吵杂的环境中还能听清沙奇亚说了些什么。

    “已经输了啊”米勒微微叹着气“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也是在第一次见到剑麒的时候就在不知不觉中输掉了我们和那个人的赌约了。”

    他的话引发了其他两人一致的沉默作为共鸣。

    这时候那些贵族的叫喊声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可能是因为看到剑麒优雅高贵的冷漠气质,从心理上已经败下阵来了。不过他们中还有些人依然在低声咒骂着,从那些不屑轻蔑的眼神剑麒猜得出他们蔑视的是自己妖族的身份。

    不过对此刻的他来说,这种只是小问题而已,因为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真正的王牌。

    “众位的问题,我只回答一个。”

    看似温和的笑颜中透着丝丝寒意,剑麒慢慢地扫视全场,与此同时沙奇亚将一卷文书类的东西打开后交到他的手上“这是由麒麟王都下来的临时委任令,命我在落月城未有正式将领期间管理此城。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贵族们的脸色变得青白交加,惊慌、诧异、怀疑等等的情绪溢于言表。然而他们却无法否认那印章确实是麒麟王的王印。这枚印章现在应该是交由麒麟朝廷的大臣们共同看管着,也就是说朝中一致通过由这个低下的妖族来暂管落月城的事务。即使事实明摆在眼前,这种事情依然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假假的”一个贵族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伪造的!”立刻就有人附和了他的话。

    不过当沙奇亚和奥希斯的长剑架上他们的脖子后,这两个人立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连咽口水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

    “单凭你这句话,当场处斩也不过分!”沙奇亚冷冷地说道。随后他用眼神询问了剑麒的意见,收到的答复是否定的。

    “还是伪造的吗?”剑麒柔和地笑着。不杀他们是因为他不想给落月城当地的民众留下白虎官员残暴无道的形象。这对今后卡托鲁担任白虎军驻落月城的将领会有阻碍。

    “不不是”那两个贵族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他们并不是没有随身跟从的侍卫,但是比起沙奇亚和奥希斯来说,这些地方性侍卫的力量实在不值一提。况且之前因为激动他们又太过靠近剑麒,所以各自带来的侍卫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和余地。

    “那么还有什么人有其他的意见吗?”剑麒平静地望向其他人,那一张张畏惧、惊恐的脸上完全没了之前的气势。

    “即即使是那样,你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抓走我们的商人啊”其中一个贵族壮着胆子说道。

    “在落月城难民众多,官府严重缺乏物资的情况下落井下石,使落月城的物价飞涨,再这样下去就连普通的百姓都要买不起那些基本的生活物资了,这是平白无故吗?”剑麒笔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被剑麒注视着的贵族瞬间就失去了原来的勇气。他那美丽的脸庞拥有像冰一般的魄力。黑色的长发与紫色的瞳孔就像是深邃美丽的湖泊般映在对方的眼中,也照进了他的内心。

    “既然其他人都没意见,那我顺便再说一句,被抓的那些人如果不想死的话,就把自己拥有的库存救济物资捐出来吧。真的调查下去的话,可能会牵连到很多人,到那时候脸上恐怕就不太好看了。”剑麒示意沙奇亚和奥希斯收回剑,淡淡地说道。

    “什么?捐出来?”

    “调查?”

    众人再一次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被抓起来的那些有靠山的商人,他们的物资间接可以说就是这些贵族的。在这种情况下贵族们怎么肯无偿地捐出来?在他们的思维模式里,这件事情最多只要按照之前官府出的价格将物资售出就可以解决,但是剑麒显然不这么想。

    “是的,调查。如果你们认为自己在落月城这些年的缴税完全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不用理会我的话。”

    想也知道,这些贪婪卑鄙的贵族怎么肯安安分分地上交应缴的税款,从前白虎守军从来不插手落月城的内务,所以只要和城市的管理者平分利益的话,就可以逃过很多的税收,但这些账目要是教人翻出来查的话,恐怕这里没人能逃脱罪责。

    虽然说在短时间内将几年的税目账款全部查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这个男人眼中的魄力却让他们不由自主地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也确实会这么做,如果他们不按他说的做的话。第一次,这些往日里趾高气扬的贵族意识到自己惹错了人。

    恨恨地瞪着神色一派悠然的剑麒,贵族们咬了咬牙,终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开了。再呆下去难保剑麒不会又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来。

    “派我们的人去监督他们捐出来的物资,有胆敢藏私的,一律就地处决。”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剑麒敛起了笑容,淡淡地对米勒下着命令“给过他们一次机会,还想耍花招的话,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那我想到今天傍晚的时候,刚才这些人中最起码会少掉十分之一。”佛德一点都不怀疑那些贵族根本就没有学乖,他们一定会在暗地里克扣上交的物资“识时务者为俊杰,真是些看不清楚局势的家伙。”

    虽然看起来现在的麒麟王都还算是独立的朝政,但是经过前一次的事件后,朱雀王在麒麟朝中的影响力是不可忽略的。所以当剑麒决定代理落月城的事务,但又怕师出无名时直接向洛凯要了那份临时的委任令。

    由此可见麒麟王都其实已经在朱雀王控制下,可以说落月城下一任的管理者究竟是谁完全取决于洛凯的意向,间接的也可以说是取决于剑麒的看法。

    明眼人只要看到剑麒的那张委任令,就可以知道这个男人拥有多高的身份地位,这些边城的贵族想要和此时权力在顶峰的剑麒斗,无疑是自不量力。

    “接着再颁布一道法令,现在把粮食拿出来的平民,官府按照原价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价格收购。愿意拿出粮食但不愿意作出售的也可以到白虎商馆登记,三天以后加百分之二十的重量奉还。”

    救急物资目前基本已经得到解决,可粮食的紧缺依然是个大问题。剑麒一边对沙奇亚这么说着,一边嘱咐不论如何还是要遵循百姓本身的意愿。

    米勒和沙奇亚点了点头,两人向剑麒行了一个辞退礼后转身离开了队伍。

    “现在还是按照原计划到北十字区吗?”

    佛德明白剑麒今天出行的目的就是要在民众面前证明白虎的官员能够坚持“贵族犯法,同罪同诛”的原则,现在事情已经完成,不久之后应该就会传出有贵族因为违抗法令而被处决的消息了。

    “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总不好半途而返。”正事一办完,剑麒的口气明显变得暖和起来“一方面我也确实想看看北十字区这些天来的成效究竟如何,另一方面那几个女孩已经两天没回来了。”

    在这种人手紧缺的情况下,娜蒂亚、拉卡和爱丽罗尼自愿去北十字区帮忙剑麒当然乐得赞成。不过在他多次发现那些女孩们竟然在北十字区过夜的时候,不免有些为她们担心。

    “你不要操这种无聊的心啦,以前还在艺人团的时候什么苦没有吃过啊。”克拉克不以为然地说道“而且听说那里的士兵都很听她们的话,她们现在可是民心所向哦。”

    “是吗?”剑麒闻言有些意外地笑了出来“真看不出来这几个女孩还有当领导者的潜质,也许今后她们该去朱雀领地谋个一官半职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我会为将来要在‘火焰美人’手下工作的那些人致上最深切的同情。”克拉克哈哈大笑道。

    “这句话要是被她听到的话,恐怕我们即刻就得为你致上最深切的同情了。”亚兰语带揶揄地说着。

    听到亚兰的话,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让克拉克感到有些没面子了,不过生性大大咧咧的他自然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最多只不过嘟囔着骂亚兰是“忘恩负义的小子”而已。

    要不是后面跟着的五十个士兵,单看前面这群人的话,谁也猜不到他们竟然是白虎领地高高在上的官员。这些人就像是一群感情极好、相处融洽的朋友。当然,真相离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对于落月城的民众来说,现在他们的表现恐怕比刚才应对贵族时的魄力更让人感到震撼。

    在一家不起眼的面包店前,当这家店的老板看到从他身边走过的佛德时,这个人眼中的谨慎和怀疑慢慢化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温和而信任的目光。

    §§§§§§

    北十字区的建设比剑麒预料中的还要好。

    整个空地上由于用相同款式的整洁帐篷排在一起,所以完全不会给人以破败的感觉。虽然还是有不少因为没配给到帐篷而露天躺着的难民,但总体而言要比之前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巷子里面强上许多。

    这种情况,就连跟随剑麒而来的那五十名士兵都看直了眼。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个地区在前几天还只是荒芜的空地而已,更让这些士兵难以明白的是当他们踏入这里时,被派在此地照顾难民的士兵们竟然各管各做着事情,完全没有列队迎接的意思。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剑麒宣布要来北十字区看看的时候,马尔斯的手下自然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命令士兵们加紧干活,然后整队迎接落月城最高指挥者的到来。不过那个眼高于顶的传讯员连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娜蒂亚下令扔出了北十字区。

    虽然一开始北十字区是由剑麒派下的两名紫藤殿员带领建设的,但当落月城的事务越来越多,剑麒手下的人员愈发紧缺时,觉得自己可以担起这个责任的娜蒂亚接下了领导建设北十字区的任务,让那两名紫藤殿员得以脱身去支援其他方面的事。

    现在的娜蒂亚俨然已经成为北十字区的最高指挥官,她底下的士兵虽然隶属于麒麟领地,但由于这位女性拥有本质上的高贵气质以及一颗真正站在贫民立场上的心,所以北十字区反而成了落月城最先一个做到官民融合的地区。

    也所以当娜蒂亚一声令下的时候,早就看那些狐假虎威的传令员不顺眼的士兵二话不说地执行了她的命令。

    娜蒂亚自然是了解剑麒的,要是被那个男人看到原本该在照顾难民们的士兵放下手里的正事不做,整整齐齐地为他举行一个排场盛大的欢迎仪式,还不知道会被气成什么样子。

    这时候一个治疗师打扮的年轻人朝这里走来时不小心踉跄了一下,恰好往剑麒的这个方向撞了过来。

    “啊,抱歉”

    “没关系。”扶住那个青年,剑麒有点吃惊地皱起了眉头“你的魔法力”

    “不要紧的,只要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青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有点使用过度了。”

    “怎么?治疗人员不够吗?”剑麒十分意外地问道,因为并没有人跟他提到过这件事。

    “怎么会够呢”青年苦笑了一下,过度使用魔法力使得他的精神有些恍惚,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剑麒穿着官袍“现在落月城里缺乏草葯,所以全部的治疗工作都要由治疗师来承担。葯师是完全帮不上忙的。”

    所谓葯师是指懂得使用各种不同的草葯来治愈疾病的人,治疗师靠的则完全是本身的治愈魔法。两者可说是同宗不同源,却又相辅相成的职业。有时候也会出现一些同时身兼二职的葯师或治疗师。

    “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治愈魔法就可以解决的。”冷冷地说着这句话的人是娜蒂亚。看来是因为接到消息,知道剑麒到了才特意出来的。至于拉卡和爱丽罗尼目前还不见踪影。

    “娜蒂亚小姐。”

    看到娜蒂亚后那个青年往旁边退开了一步,可见在这里娜蒂亚的身份是很高贵的。这种高贵是出自于这些人内心对她的尊重而不是名义上的称谓。

    这位耀眼出色的女性有着刚毅正直的个性,而从她前来那天骑着的贵重妖兽可以看出她身份的不同一般,这点同时也能从之前带领麒麟士兵建设北十字区的白虎官员对待她的态度中看出来。

    然而正是这位女性以及她的两位同伴挨家挨户地上门,真诚地请求治疗师们支援难民的医治工作。也是她们带领士兵一点一滴地使北十字区变得完善起来。

    “当时我是可以让官府下一道命令强行将你们征召来,然而如果事情变成那样的话,相信大家一定不会尽力为难民们治疗的。这样子就没有意义了。”

    后来娜蒂亚用坚定的语气如此解释说道。她火红的眼眸让人感受到了强大的生气,无与伦比的勇气,还有热情。正是这些东西感动了大家,所以就连一些原本对白虎官员抱着怀疑态度的治疗师也加入了进来。

    “落月城里能找的治疗师我已经都找了,甚至一些学徒级别的治疗师也在默默为我们效力。”娜蒂亚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所以没必要再把这件事情上报给你。”

    娜蒂亚也了解剑麒的辛苦,落月城本身的官府既无能又腐败,真正能信任的只有白虎领地的自己人而已。然而如果每一件事情都要派人下去监督的话,剑麒手下的这些人根本忙不过来。也所以有时候连剑麒都会换个样子亲自去参加行动,再加上那些无穷无尽的卷宗几乎让他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物资的缺乏我无能为力,粮食也是如此。今天运来的粮食只有昨天的五分之四而已,这对此地的难民来说是远远不够的。”娜蒂亚注视着剑麒的眼睛,这就是她开始时口气会那么差的原因。

    “是我下令减少粮食的配给的,剩下的食品不多了,吃不饱总比到时候饿死的好。”奥希斯淡淡地说道。

    “你真的知道这里的情况吗?”娜蒂亚转过头来瞪着奥希斯问道。即使按前几天的粮食配给,这里的难民最多也只能维持不饿死的程度而已,更不要说吃饱了。

    “知道。”奥希斯平静地回视她,有关这些的调查都是经由自己汇总起来再由沙奇亚精确计算后上报给剑麒的,他怎么可能不清楚“但是殿下已经尽力了。”

    提到剑麒,娜蒂亚沉默了下来。她知道这个男人为落月城付出了多少心血,甚至不惜以他最痛恨的身份压人,强夺落月城最高指挥者的位子。

    “原本以为只要有了权利,为百姓做事是很简单的事情,现在才知道自己真的好天真。”娜蒂亚压低的声音中透着沮丧和疲惫,她不想让旁边的那位治疗师知道她此刻软弱的情绪。

    剑麒习惯性地伸出手来拍了拍娜蒂亚的头顶,这个动作自从他们逃亡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机会再做。

    “其他的急救物资已经解决了,帐篷毛毯之类的过不了几个小时应该就能运到。至于草葯,虽然不多,但应该也会有点的。可是粮食恐怕就要任天由命了。”剑麒笑得有些苦涩,他不知道今天自己导演的这出戏能不能改变城中百姓的想法。

    “要是治疗师不够的话,也许我能帮上忙的。”眼看气氛越来越消沉,佛德站出来转移了话题。

    他学的是水系魔法,从很大程度上来说以防御和治疗为主,攻击为辅。所以如果此刻他将所有的魔法力完全转换成治愈魔法的话,其强度应该不会比一名普通的治疗师差多少。

    “这样啊,那我和克拉克也来帮忙好了。”剑麒回过神来,笑着投了赞成票“弥亚、奥希斯和卡托鲁就负责接待呆会儿运送物资过来的人吧,我可是不想再和那种只会谄媚的官员打交道了。”

    “你的说法好像我有多乐意似的。”奥希斯挑了挑眉,他虽然也是学水系魔法的,不过自己可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浪费魔法力的滥好人,况且身为对方的下官随时随地都应该保持良好的状态以防意外的发生。

    卡托鲁锐利的眼神在剑麒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他平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亚兰明白自己的魔法属性以攻击为主,在这种方面是帮不上忙的。况且他也确实擅长应付那些只会磨嘴皮子的虚伪小人,真是当年在钟游的后宫里被训练出来了。

    看着娜蒂亚等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奥希斯的眼神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他的眼角染上了一些笑意,不再是那种总喜欢找茬的样子。

    “你赞成他的做法?”卡托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其实他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剑麒某些抛弃自己身份立场的举动。

    “那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一点都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地位。”奥希斯斜起眼来,懒洋洋地回答道“不过只要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所在,我是不会阻止他的。”

    “你啊,遇到了他之后还真变了不少呢。”感觉就像是被搅浑的水重新变得清澈了一样。

    “嗯。”奥希斯淡淡地笑着,但却十分坚决地颔首承认。

    亚兰有些纳闷地看着这两个人,从方才的对话里他可以听出卡托鲁和奥希斯是旧相识,不过从他们平时的表现还真是完全看不出来。

    “他他是?”

    一个惊讶至极的声音这时结结巴巴地从一旁响起,那个被人遗忘中的青年治疗师正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目光在奥希斯和卡托鲁脸上徘徊,寻求答案。

    “白虎领地紫藤殿的殿主,目前担任落月城最高指挥者的萧殿下,萧剑麒。”

    亚兰用干净爽朗的声音来回答青年提出的问题。

    §§§§§§

    这天下午就如佛德所预料的。

    不少贵族确实小看了剑麒,他们使用特权提出了自己麾下的那些商人,却只是交出了一小部分的物资。

    这些人的下场就是被米勒一剑砍掉了脑袋。然后沙奇亚使计让消息在大街小巷中流传,随着空气自然地传入百姓的耳朵。与此同时他又发布关于提供官府粮食后的有利消息,接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开始有百姓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带了少量的粮食来交换现金。

    “到目前为止收到的粮食还不多。不过一定会有人去向今天前来卖粮的百姓求证官家有没有欺骗民众,一旦消息得到确认的话,相信明天大家都会蜂拥而至。并且我在白虎商馆的前厅安排了值班的士兵,确保只要有人来就能进行交易。”

    是夜,北十字区的帐篷里,沙奇亚的神色虽然兴奋但隐隐透着疲惫,这段时间来他也累坏了。

    娜蒂亚拿了一个普通的圆面包和清水递给他,沙奇亚道谢之后接了过来,他从中午到现在滴水未进。

    “不过这件事情让那些只囤积粮食没囤积急救物资的狡猾商人狠赚了一票。”米勒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事情不可能十全十美,但有这种结果还真是让人郁闷。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凡事都有利有弊吧。”剑麒笑了起来,能有这种结果他已经很满足了。

    “话说回来,有件事情倒是蛮出乎人意料的。今天下午我和奥希斯在外面查收核对送到的救急物资时,有一个面包店的老板免费送来了一百只面包。之后还陆陆续续地收到过其他一些以个人名义送来的现成食物。”

    听到亚兰的话,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露出了或者惊讶或者困惑的眼神来。

    “嗯,我也碰到过,有个女孩拿了两条鱼来,说是在城外河里抓到的。”拉卡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虽然这点食物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我却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终于有市民开始关心难民的生死了。”

    “什么啊?怎么突然转性了?”娜蒂亚眨了眨眼睛,奇怪地看向剑麒“还是说你这家伙的魅力真的大到去街上随便转个一圈就能产生这么大效用?早知道的话一开始你就可以去了啊。”

    娜蒂亚的俏皮话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沙奇亚差点让梗在喉咙口的面包给噎住,就连剑麒自己都转过头笑出了声来。

    “拜托!不要不要在别人喝水的时候说这种话简直就是谋杀”克拉克这时刚灌了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听到娜蒂亚的话猛地呛进了肺里咳个不停。

    笑过了一阵之后,大家渐渐地安静下来。

    “我记得那个老板,前段时间佛德闹事的时候从官兵手里救过一个难民小孩,那小孩好像是偷了面包店的面包吧,今天送面包来的人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奥希斯回忆了一下事情的始末,开口说道。

    “别问我,谁还记得这种事情啊。”看到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他,佛德苦笑着耸了耸肩。他当时可是在战斗中,也只有从魔法水盘里看他作战的人才有可能记住那种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这么说的话我也想起来了。”

    娜蒂亚也记得那件事情,因为这天魔法水盘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之后剑麒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现在回想起来的话,那天和剑麒交手的人应该是钟游,凭王的实力也难怪剑麒后来的神色那么凝重。

    “怪了!当时不过是偷他一个面包,他就叫了官兵,害那孩子差点被杀死,今天怎么突然慷慨起来了?”

    “因为那时没有行善的环境吧。”剑麒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随口这么说道。

    “行善的环境?”娜蒂亚不明白地反问了一句。

    “那时如果纵容难民偷窃的话,落月城这么多的难民一定很快就会把他的面包店洗劫一空的。”爱丽罗尼柔柔地拨弄了一下她的金色长发“他也需要靠店来养家糊口啊。至于其他,我想他当时一定没想到士兵会因为偷窃就判那个孩子死刑。”

    爱丽罗尼是自幼贫苦的妖族,比起没落贵族出身的娜蒂亚来更能了解底层善良百姓的心态。

    “所以说当一个地区的人民变得自私、冷漠、无情的时候,首先该检讨的就是这个地区的管理者。没有合适的行善环境的话,即使好人也会变得麻木不仁。官府整天只会在那里号召啊抱怨的,使百姓变得那样的人不就是他们自己吗?”

    前几天马尔斯逮着机会就在剑麒面前数落落月城的民风有多糟乱,怎么召集他们为难民捐点粮食都不肯,因此建议官府强行征收。剑麒为了这件事情气到一口血差点没吐出来。现在听到爱丽罗尼的话,纯粹是有感而发。

    “说真的,要是有一天沙奇亚啊佛德啊,全变成了马尔斯那种只会阿谀奉承、欺上瞒下的小人,我第一个就检讨自己有没有问题。”剑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看来因为粮食问题得到了解决,此刻的他虽然有些疲劳,心情倒是极好。

    “喂,别打这种恶心的比方啊。”佛德立刻抗议起来,可见他对马尔斯也很看不顺眼。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闹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沙奇亚、米勒和奥希斯沉默地走出了帐篷。

    “当百姓变得冷漠自私的时候是官府的责任?”米勒望着夜空喃喃地低语着“当下属出问题的时候是上级的责任?”

    “在他的思维里显然应该是的。”奥希斯湖蓝色的美丽瞳孔中映着今晚明亮的月色“当下属变得阴险狡猾,有才无德的时候,会造成这种局面一定是领导者本身的问题。那家伙是打心底这么认为的!”

    “感觉上那个赌约我们是在做垂死挣扎啊。”沙奇亚发出了一声叹息。

    “别算上我,我早就认输了。”奥希斯看了他一眼,笑笑地说道。

    “我也是。”看到沙奇亚看向他的目光,米勒撇开了脸苦笑着。

    “你们两个,说好同进同退的啊。”沙奇亚生气地叫着,不过从他的语气里实在听不出什么魄力来。

    “当理智还在犹豫的时候,心已经投降了啊。”米勒无可奈何地说道。

    沙奇亚低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承不承认有什么意义?自己不是早就已经知道最终的结果了吗?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对着奥希斯和米勒挑了挑眉,用无比愉快的声音坦诚着:“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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