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胭脂扣 > 第14节

第14节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胭脂扣最新章节!

    “不,”如花说“在阳间恋爱不能结局,因而寻短见的人,死后被囚禁枉死城,受尽折磨,状至憔悴。黄泉路上,经多重审判,方有转生之机”

    “那么一齐寻短见的人,岂不很容易便失散了?”

    “是的,尤其到了‘授生司’,人群拥挤赶逼,就像——车站候车的纷乱情形。”

    “秩序那么差?”难怪我听见骂人说赶着去投胎,真是争先恐后。

    “轮回道中无情,各人目的地不同,各就因缘,挥手下车,只能凭着一点记忆,互相追认。我不知道十二少现栖身何处。”

    “记忆?今世有前生的记忆?何以我一点都记不起前生种种?”

    “那是因为投生之前,喝了三口孟婆茶。”

    原来在转轮台下有孟婆亭,由孟婆主掌,负责供应“忘”茶,喝下三口,前事尽忘,这茶有甘辛苦酸咸五味混合,喝后不辨南北西东,迷糊乱闯,自堕于六道轮回,一旦投生,醒来已是隔世。

    “那多好,前事浑忘,后事不记,便重新做人。”

    “永定!”如花望定我“你从没试过深切怀念一个人吗?”

    “没有。”我快口快舌地答了。没有?我在疑惑。

    “我不可以。前生过得不好,我不相信今生也过得不好。我们只盼望一个比较快乐的结局,难道这是错吗?”

    一个痴心的人强悍如军队。我不忍心泼冷水。凭一个信念,二人重组幸福的家庭,真的,只盼二人有个快乐的结局,难道这是错吗?是天地间有嫉妒者,故意捉弄,叫分合无常,叫缘分飘渺,半点不由人?

    如花告诉我:

    “我不肯喝那孟婆茶。就在那必经之路苦等。久候不至,哀请让我上来寻人,付出了代价。”

    上来七天的代价,便是来生减寿七年。

    她宁愿寿命短一点,也要找到他。

    我真妒忌。这人凭什么?

    “如花——”我拍拍她的肩膀,什么话也没有说,回房去了。

    如花坐在沙发上,遥望星空,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书被催成墨未浓。

    我的心情不知像古人哪封信,抑或哪砚墨。两者皆不是。一切与我无涉。

    如花像电影中的定格。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应毛巾七少的花笺;如果那一天,十二少没空在席间出现;如果那一天,她不曾多看他一眼;如果那一天,他公事在身早早引退;如果那一天,她没暗示他日后倚红楼相见;如果那一天,他无心再访艳

    都是那一天。

    我在床上,也像电影中的定格,我心里想的是:如果那一天,我早五分钟收工;如果那一天,我偷空上了采访部看电视;如果那一天,我在家等阿楚消夜;如果那一天,接洽寻人广告的是小何不是我都是那一天。

    我半睡不醒。如花抚摸过的伤处,早已痊愈,我忍不住,就在原位轻轻地像她一般来回摩挲,我不相信,她曾与我肌肤相接?其实,她只不过是个至为简单的女子,她的身世复杂,感情简单。无端的,闻到花露水的香味,漫天漫地的温馨,今生今世的眷顾。我载浮载沉清晨乍醒,我有无限歉疚。那是一个过分荒唐的绮梦!我的床单,淋漓一片。

    我不是不自疚,但我无力干涉我的性幻想,这并非罪恶,这只是荒唐。

    我在如花的世界岂有立足之地?

    四

    糊里糊涂地整理好床铺被褥,糊里糊涂地上班去。普天之下,没人发觉我昨天曾经受伤。报上也没有登。小市民的灾难,全是打落门牙和血吞。幸好我的伤也好了。

    但小何告诉我:

    “阿楚来过电话。”

    “什么事?”

    “她不是找你。——她找我。她叫我下午到她家取一篇稿交到娱乐版。”

    “为什么?”

    “她病了,感冒。”

    “感冒也可以交稿,她又不是歌星,感冒时不能谋生。”

    我虽轻描淡写,但何以她叫小何去取稿?她来个电话,我会替她办妥。——要不,她也可以委托那个安迪代劳,惟安迪得知她病了,少不得送束花,安慰探问一番

    小何实在气不过,见我木讷,便道:“我下午没空,你代我去。”

    “她又没叫我做。”

    “你不去,是不是?其实她心底里并不是想我去,只故意要我传话,好,如果我去,我会设法撬你墙脚。撬了来扔也好!反正你俩意见不合,无法团圆”

    “我那么多工夫要赶,谁知下午是否走得开?到时再说。”嘴说得倔,心中恨不得掌掴小何两记,然后飞身至沙田。终于我按阿楚家门铃。

    家人不在,她来开门。一见,原来为了发泄,剪了一个极短的发型,短得几乎可以当尼姑。她见是我,竟然成竹在胸,一点也不愕然。

    我进去,她也不招呼,拎起电话继续对话:“——试就试吧,落选不等于一切没希望呀——我知道,不过——你听我说,钟楚红不也是落选港姐吗?她现今一部戏收四五十万,还说一口气推了六部。——泳衣?怎么这些导演一个两个都要泳衣试镜?——看着办吧,签四年,长是长了点,不过可以要求外借,——主要看你自己,你要红,就搏尽豁出去,别不汤不水,畏首畏尾”

    她跟对方蘑菇了二十分钟,看来不过是某落选佳丽,作推心置腹状向她问意见。谁知是不是问意见?反正她们自己心里有数。不过找了一些记者展示谦虚彷徨无知,人总是爱怜弱小的,自是乐于赠言。——说到底,还不是搏宣传?签不签约好呢?其实心中已经狂签了七千次:“我愿意!”

    阿楚重感冒,声音深沉如一只低音喇叭,令在旁听到的人也喉头不适,她还要讲那么多废话,真是辛苦。我示意她快点收线,她见到我手势,又装作淡漠。真狡猾。一瞥她书桌上,放着一盒糖——正是那种奸人才吃的草药糖。

    终于她收线了。然后开始把刚才的无聊对话化成一篇特稿:“三大机构争相邀约,落选佳丽无所适从”之类。文中不免涉及些从前的例子,钟楚红、赵雅芝、缪骞人选美经典作品。

    “你等一会。”阿楚淡淡地说“写好后给你带回去,告诉老编是独家的。”

    “也许她转头又向另一记者讨意见了,你还带病赶稿,独家不独家又如何?还不快去休息?”见她不理,气了“你吃过什么东西,竟一病不起?你们那天到何处晚饭去?”她不回答。

    “真是时运低,遇鬼之后,你病了,我又受伤——”

    “你受了什么伤呀?”她边写边问。

    我便把那灾祸重述一次。——当然,如花为我冰敷的一节绝口不提,其他的也绝口不提。我学得油滑了,把伤势和痛苦形容得十分详尽,活灵活现。末了还说:

    “现已不痛了。我不是要你同情呀。”

    “我也没要你同情。”阿楚沙哑着老牛一样的嗓子说“有什么关系?”

    “阿楚,”我实话实说“我们和好吧。趁你生病,没气力吵架,我们就不必再吵下去。你这样的嗓子,再努力吵架,很快会哑掉,不如修心养性”

    “嘿——”阿楚啼笑皆非“世上哪有男人这样认错的?”

    “我这好算认错?”

    “你惹我生气,还不算错?”

    “你也惹我生气——

    “总之一切都是你错!”她激动了。

    “不,”我道“——但算了。对不起。”

    病中的阿楚,比较软弱,眼圈一红。

    “阿楚,”我的声音充满温柔“难道你没有信心?你以为自己斗不过一个鬼?”

    “你不可以爱上她。”

    “我发誓不会!”

    “她无处不在。”阿楚忽然孩子气地质问“在你洗澡时突然出现,你怎办?”

    我联想太多,十分腼腆。

本站推荐:上门女婿叶辰活色生香夏星辰白夜擎你是我的难得情深悠哉兽世:种种田,生生崽冷宫凰妃放任叶辰萧初然小说萧家上门女婿千九九牧夜霄

胭脂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李碧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李碧华并收藏胭脂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