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又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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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辉,过来!”

    “是!”巡警张辉匆匆戴上帽子,一溜小跑,向一辆外表涂成可口可乐广告的商务车跑去。当巡警七年了,今天晚上他心里特别慌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喊他的是市局副局长,官衔离他十万八千里了,可是副局长居然只是站在车外负责传话,车里人来头真是他边跑边扣紧领口。

    更让他心乱的,还是周围的警车,和头顶盘旋的直升机。本局的几十辆警车停在外围,他往里跑,才发现里面一圈的车挂着武警牌照。再往里,则是几辆根本没有牌照的车,可能是国安局的车辆,也可能来者的名头他根本没听说过。

    还有那架巨大的直升机——张辉几乎立即就认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重型直升机米26。即使在汶川地震时,中国空军也只有一架,不得不从俄罗斯紧急租调一架。这种自重就达二十八吨的大家伙,完全是为了在没有地面保障的情况下,全天候连续作业而设计的,在大城市里,要它干什么的?

    它那黑色的机身可比局里的直九巡逻机大太多了,并且在前方加装了一个突出的豚鼻,机腹两侧各有一支短翼,每只翼上下装备着四具圆柱体。但是圆柱体又不太像导弹或机载火炮,倒像是——张辉揉揉眼睛——十六只巨型探照灯。

    它基本上保持悬停在头顶一百米左右,即使如此,其恐怖的重量感,和螺旋桨搅起的旋风仍压得人不敢抬头仰视。

    在它下方还有一架超轻型直升机,时而穿越号称世界第一拱的朝天门长江大桥底部,搜索江面,时而沿着滨江路两侧快速前进,用两组探照灯向下窥视。

    大桥对面的南滨路也有不少警灯闪烁,交警设置路障,盘查过往车辆。而大桥这一头还是一片荒芜,斜坡上茅草丛生,一直延伸到江边。此刻大批警员手持电筒,正拉网式向大桥下方搜去。

    所有这些都表明——自己发现的那辆车,可算得是大事件!

    他走近了,见商务车前还站了一名女人,一身精致的职业套装,深棕色丝袜,双腿修长,头发梳得一丝儿不乱,盘在脑后。她脸上戴着墨镜,不过光看下半部分,已经惊为天人了。如果不是她耳朵里塞着耳麦,戴着手套,正跟副局严厉地说着什么,张辉铁定以为是哪里来的模特。

    副局长严厉的举手,阻止张辉继续靠近。他向那女子点点头,跑到张辉面前,问他:“你确定没有看见那辆车里的人?”

    “报告,没有看见!”

    “监视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根据北桥头的四个监视器显示,该车于22点03分通过大桥,南桥头监视器在22点04分观察到它。因为我们已经接到追踪该车的报告,我于22点06分赶到南桥头,就发现该车撞在桥墩上。车上没有人。”

    “你巡查了么?”

    “我与同事立即巡查四周,该时间段没有发现任何人!”

    副局长叹了口气:“好了。保持警惕,下去吧。”

    张辉敬了礼,转身离去。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那女子大声说:“都听好了,根据观察判断,目标为男性,身高1。75米左右,体重约65公斤,20岁左右,黄种人。目前收集到的物品有:奔驰s63,车头损毁;一根真龙盛世香烟;英国登喜路rl93限量版打火机;一件阿曼尼的衬衣;三张高速路收费单据;一些头发。从打火机上的签名,可能是03年保时捷公司赠送高级vip会员的礼物”

    一名带黑眼镜的家伙高举起装在袋子里的打火机和烟头,让周围人都看看。

    她继续说:“有两种可能情况。如果物品属于目标,则其经济实力强,喜好潮流,崇尚奢侈,也许有国外留学经历,学识教养都很不错。打火机保存得相当好,该目标有轻度洁癖。拥有多家银行高级别信用卡,搜索时留意各银行这几天的大资金流向。如果物品和车都是目标盗取的,那么重点要留意犯罪率高的街道、洗浴中心、电子娱乐等场所,并且务必确定该车失窃的地点和时间。但目标没有带走打火机,所以我认为这一种可能性不大。”

    “最后的记录显示,102已经陷入昏迷,因此对方带其离开的难度增大。我们假设该目标没有预计到车轮会被子弹射击,这辆奔驰s63爆胎后又跑了16公里,最后因失控而撞上桥墩。暂时将范围锁定在周围10公里以内。我要求尽可能的出动人力排查,封锁所有道路、桥梁、涵洞和内环高速路口。具体位置等下由罗副局长安排。”

    “我再次提醒大家,对方暴力倾向明显、有轻型武器,在被连续追踪的情况下,极容易铤而走险。因此要求诸位一旦发现目标,不可以强行接触,必须由我和特勤组负责。解码组,立即着手对车辆检查,我要知道目标的血液、毛发、体液、dna、身高、重量、左右手习惯、脚码,以及有建设性的行为模式判断、人格鉴定鉴定组检查是否有强奸、打斗痕迹,车辆出厂标号、注册信息、年检信息、一个月之内的完整记录、三天之内的监视录像。立即与保时捷贵宾服务部银行取得联系,要求他们协助”

    她的声音很好听,简直有点儿娇媚,但借助严密的逻辑和细致入微的判断,给人以极强的威压,周围鸦雀无声。

    “好,就是这样。”四号明昧交代完事情,抬起纤细的手腕看了一下表,最后说:“此次事件定义为国家特级紧急事态,请按照程序严格修正自己的保密权限,总局的的高书记将全权负责督办,诸位请自重。现在是十点三十七分,我希望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听到好消息,行动吧!”

    人群哗的一下散开,各自争先恐后地奔向自己的车。明昧向副局长点头致意,不待他回礼,就转身上了商务车,关上车门。

    车里只亮着一盏橘色的小灯,却并不暗淡,因为两侧堆满了各种仪器,无数led灯闪烁着,照亮了叶襄兀自发白的脸。

    她缩在座椅里,手里端着杯已冷了的咖啡,眼睛怔怔地不知道在看什么。直到车门咚的一下关闭,她才浑身一震。转头见明昧上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她点点头。

    “有你在,事情就容易多了。”

    明昧不说话,取下墨镜叼在嘴里,俯身查看一台显示器上潮水般涌动的数据。叶襄定了一会儿神,举起杯子喝了口,才发现冷了,颓然放到桌上。她长出一口气,使劲揉了揉眼睛,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她低声说:“真可怕。原来世界上真有吸血鬼存在”

    “显然你没有弄清楚。”明昧接口道“这个世界没有吸血鬼。所有的事,都必须用科学的态度观察。”

    叶襄不自然地笑笑:“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看见他就那样坦然跳下十八层楼的时候,我只有高能量监视器抓住了他一丝身影,就像一团青色的火焰”

    “好了。”明昧转头严肃地说“那也许只是另一套缓降系统,谁知道呢。我们已经取得普罗提斯的部分肢体样本,十号正在研究,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出来的。”

    “缓降?哈,算了吧。”叶襄眼神迷离“他挨了三枪,却进退自如,又是怎么回事?那种动能弹的威力,可不是一般狙击子弹能比的。”

    “会有结论出来的。话说回来,当时如果不下达全体向102靠拢的命令,而是严守路口,也许102没有这么容易丢失。”

    “嗯——呃?”叶襄一怔——这是在说我么?

    “我认为把保护102作为行动的最高原则,欠缺考虑。本特别计划的最终目的是破解黑玉的秘密,所有的行动都应该以此为核心策划。”

    叶襄觉得不对了,迟疑地说:“事情刚刚发生不到两个小时,现在就来总结教训,是不是太早了点?”

    “还有监视行动,太注重高能量反馈,太注重对102的监视,而失去常规判断。102屋内那个人很可能在她回家之前就已经进入,而你们却完全没有察觉。”

    “的确。”叶襄叹了口气。

    “我已经得到授权。目前是口头,正式的授权书将在二十四小时内传达到行动组的每个人。”

    “授权?”叶襄愣住了。

    “如果一号坚持继续搜寻102号,我无权干涉。但是从现在起,关于黑玉和普罗提斯的部分,将由我全权负责。经过今晚的事,上级要求把重点放在普罗提斯身上。一号可以调动他想要的资源,前提是不干扰我的行动。”

    “你——”

    “而你,最好自动休假。”

    “休假?”叶襄跳起身,盯牢明昧的眼睛“我为什么要休假?你也没有权利让我休假。”

    “所以我建议你主动提出休假,”明昧毫不退缩地与叶襄对视“鉴于目前的状况,我不认为你”“我的状态好得很!我的状态如何不是你可以评价的!”叶襄在车内转了两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是不会休假离职的!”

    “我是就事论事,你听不听随便。”明昧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她的职业装领口很低,里面是一件带蕾丝抹胸的淡青色内衣,她随意的把墨镜挂在抹胸上,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

    叶襄呆站了半天,一口气憋在胸口好不难受,问道:“为什么你要建议我休假?”

    “根据条例,任何不适合继续工作的情况,都必须暂时休假,等候进一步测试。”明昧不紧不慢地说:“撇开今天行动的细节问题不谈,如果不是一号之前犹豫不决,制订下观望的计划,102也不至于在我们眼皮底下丢失。这些,我不得不向上级汇报,一号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我建议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填写报告。”

    “我必须提醒你,”叶襄挺直了胸膛:“在上级没有明确指示下来之前,他仍然是一号!执玉特别行动计划仍然由他说了算!”

    明昧不动声色的敲打键盘。叶襄敲了半天桌子,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叶襄知道她的秉性,直率得像机器,硬朗得像龟壳。一切严格按照标准程序行事,根本没办法抓住她一丁点儿小尾巴。而且,她虽然是四号,行动职权却在自己之上,仅次于一号。

    今天晚上的事,她和矢理的确有失误,而且冲动了。102的丢失是个无法弥补的错误。明昧提出的意见,完全符合行动指南上关于一号失职的措施条款。如果她所谓得到授权是真的,自己更得听命行事了。但——

    她想让老娘自动离职?

    她凭什么让老娘自动离职?

    她把墨镜挂在胸前,真以为年轻无敌,身材就比老娘好了?

    她

    叶襄哗的拉开手提袋,翻出化妆包,对着镜子补好妆,说:“那么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标准化同志!”

    “喂——”

    声音像是从外太空传来,模糊,散乱。矢茵翻了个身,继续昏睡。

    “听着你是所以必须我得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

    “也许你骗我然而他真的还记得万神之地么”

    啊,是阿特拉斯!

    矢茵一惊,猛的睁开眼睛,张口要喊,却哇地吐出口水,差点呛死。她更加惊异,挣扎着撑起半身,哗啦啦一阵响,身上倾下大片水,好似刚从水里爬出来。矢茵怔怔地坐了半天,怎么也想不起这些水是哪里来的。

    洗澡?自己的确是在洗澡,可不是突然停电了么?自己抹干了身子才出来,出来之后阿特拉斯奇怪的人枪声狂风直升机

    矢茵只觉脑门痛得要命,忍不住呻吟起来。头发上的水顺着肌肤往下淌,她冷得一哆嗦,扶着墙站起身,转头四处打量。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通道的高宽均超过四米,墙壁是用巨大的花岗石砌成,异常的平整光滑。两侧墙角下各有两排巨大的排水通道,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没有灯,通道在前方十米左右转向,某种乳白色的光隐约照亮的拐角。

    通道里有种说不出的——陈旧的味道,有点儿像阴森的博物馆的气息。矢茵倒退两步,撞到一扇门。她回身打量这扇门,门同样由花岗岩石制造,仅仅用手抚摸,就能感到它无与伦比的厚重结实。门上没有任何锁或把手,她试着推了推,心中的恐惧更甚——就凭自己的手,只怕一辈子也推不开。

    这是哪儿?矢茵想起曾经参观过的永泰公主陵的甬道,同样的狭长、空旷、巨大而且压抑她自心底深处打了个寒颤,这儿跟甬道比起来,就差几盏长明灯了。

    究竟什么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矢茵抱着头艰难的回忆,但回忆到那个露出森森白骨,却混若无事的人出现,脑门就痛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后来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

    矢茵下意识的摸遍全身,倒也没有什么伤痕。唯一尴尬的是自己只套着一件睡衣,此刻湿透了,冷冰冰的贴在身上,却又不能脱下了。

    “噢,该死!”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抱怨,声音在空荡宽阔的通道里反复撞击,传到矢茵耳朵里时已变得巨大而空洞,但她一下就听出是阿特拉斯。

    “真见鬼真气馁!”阿特拉斯持续叫道“我就知道他会来这一手!断头法王虽然浑浑噩噩,到底也算个善人。他怎么能这样?”

    矢茵长出一口气。在这诡异的地方,有人,哪怕是个曾经让自己心惊胆颤的疯子,也总算证明尚在人间。矢茵鼓起勇气,一手扶墙,一手护在胸前,踮起脚尖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她本想无声无息的接近,可是身上水太多,淅沥沥地往下淌,赤脚踩在花岗岩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船行在波罗地海底,我们是沉没的太阳”阿特拉斯忽然快乐地唱起歌,后来变成含糊的哼哼声。不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他正在搞弄着什么。

    矢茵一步步走近拐角,小心脏怦怦怦地跳得太阳穴发紧。转过拐角,仍然是一模一样的长达十米的通道,通道尽头又是一个拐角。整个通道都没有灯,只是因为墙面太光滑,一段一段的反射远处的灯光。矢茵转过两处拐角,周遭越来越亮了,阿特拉斯的声音也愈加清晰。

    他说:“阿陶姆神——你巍峨雄壮!你是苏及泰夫姆特之父,灵魂的引导!贝斯特——我很奇怪,为何千年之下,仍然如此忧心忡忡。瞧瞧现世的猫儿们,实在太过慵懒颓废。安穆凯——克奴姆及沙提之女。炽热的岩浆无法让你稍有温度,你的羽毛冠,哦,天啊,它竟然也没被冻住你最好洗洗,湿漉漉多别扭。旁边的浴室有你能穿的衣服啊!阿匹斯——孟菲斯人崇拜你,我却对你没有好感。人身牛头,看上去多么失败!”

    矢茵正听得莫名其妙,忽然醒悟到中间的一句,是对自己说的。他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那也不用再偷偷摸摸了。矢茵加快脚步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只见面前仍是一扇花岗岩石巨门,但门旁边的墙壁上,半开着一扇寻常高度的门,门里透出白色的光芒。

    阿特拉斯继续高声念叨着古代埃及诸神,好像亲眼看见一般。他虽然神经质,也比这渗人的通道强,矢茵不假思索推门而入,反手关上房门。

    里面仍是一条通道,比外面矮小了许多,地面是光洁的白色地砖,墙体下半涂成淡淡的蓝色,上半乳白,就跟医院的走廊没什么区别。矢茵走了两步,见旁边有扇门开着,里面却是浴室。奢华的双人冲浪浴缸里已放满了热水,浴缸旁的篮子里,装着几件衣服。矢茵全身冰冷,再也忍耐不住,反锁了浴室门,脱了衣服就跳进浴缸。

    真是舒服啊。她在浴缸里足泡了半个多小时,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泡软了。要不是阿特拉斯在外面鬼叫得越来越厉害,真舍不得起来。她软绵绵地爬出浴缸,抹干身体,穿上篮子里的衣服。

    咦?怎的如此眼熟?红色短裙,穿上去刚遮住屁股,还有几根莫名其妙的蓝色、黑色丝带矢茵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再看下面,居然还有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她拿起内衣一比,足足比自己大了三号,起码是e。矢茵脸色惨白,踌躇了半天,还是颓然放下。

    穿戴完毕,她走出浴室,来到走廊尽头。一扇雕刻精美的红木大门虚掩着,矢茵推门而入,眼前顿时赫然大亮。

    “这是什么?像兔子似的?”

    “那可不是兔子,是宋代官窑‘四羊樽’,施釉稀薄,胎骨微显,地足黑褐色素胎就是俗称的铁足。上个月苏富比拍卖行拍了一尊大致相当的宋瓷,价格在七万镑左右。”“哦,这个呢?薄薄一片,花纹好像burberry风衣的样子?”

    “这是奄国出土的玉璋,乃六器之一,后部残缺,应是祭祀后掩埋所至。奄国知道吗?在山东曲阜附近,商国时乃东夷强国,后被周公所践。尚书大传里说周公摄政,‘三年践奄’,专门作成王政以记之。践是什么意思?嗯,大概就是国家灭亡,女子充为祭品或奴隶,男子一律去势去势也不知道?你知道阉人吧?就是因为当时周国宫廷里的太监,几乎都来自奄国而得名的。”

    “周公践奄?真有意思那这又是什么破石头?像猪似的,形状真奇怪。”

    “那是红山玉石,出土于西周虢国国君之墓。那个时候,它已是稀世珍品了,佩戴在虢公胸前,论价值甚至在五璜玉佩之上。”

    矢茵吐吐舌头,想到这是佩戴在死人身上的,赶紧放下。她抬起头,往前,往上,往左右看了良久,叹口气道:“那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当然。”

    该怎样来描述呢?

    这是一个高度超过六米的空间,面积很大,但究竟有多大,矢茵说不上来。因为房间里每隔两米就是一排高达五米的红木书架,一排接着一排,整齐划一的排列过去。矢茵大致数了一下,一直数到三十个,才出现一堵墙。然而墙上有门,门后仍然是同样的书架,不知这地下究竟有多少个这样的房间。

    房间顶没有任何修饰,只是刷得纯白,每两排书架间的通道上都有一排日光灯。奇怪,这么多灯,应该把房间照得雪亮才对,矢茵却仍觉得四周阴森森的。

    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排放着书、竹简、绢、羊皮书、画卷、铜器、玉器、漆器、水晶制品她呆呆地沿着书架转圈,不时伸手摸摸那些奇怪的东西,觉得无一不铮铮发亮。如果不是有个细心的人天天整理、打扫,绝对不会有这种干净得剔透的效果。

    有好几处,由于堆放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至于倒塌下来,在地上堆得像小山一样,阻塞通道。通常这样的地方,前面会摆放着一个标志,上面写着:“雅利安文明,缺德兰祂吠陀、那摩吠陀,待整理”、“前阿兹特克文明,西班牙、荷兰考古原始数据,待查”、“姆大陆考据”等等,都是矢茵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书架之间的空隙,放着更奇怪的事物。两米多高的青花瓷瓶,或是景泰蓝已经很寻常了,还有玉石佛头、青铜塑像、象牙雕、夷国石翁、屏风那么大的珊瑚丛甚至有两尊武士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跟秦始皇兵马俑一模一样,而且颜色更加鲜明。

    “这、这是兵马俑?!”矢茵使劲揉揉眼睛。

    “不要乱讲,这方面国家是有政策的!”阿特拉斯赶紧喝止,随即无所谓道“当然秦始皇可不止一处兵马俑坑”

    听声音他就在对面书架后,矢茵赶紧过去。刚转过书架,迎面撞上几个悬在空中的事物。矢茵摸着脑门抬头看,却是十几颗木制的人头。它们比寻常人头要小一圈,颜色黝黑,或瞪眼,或张嘴,须发皆张,惟妙惟肖。矢茵忍不住捧着一颗脑袋端详半天,问阿特拉斯:“这些木刻是谁做的啊,这么传神!”

    “那是南美卡勒托卡人的杰作。”阿特拉斯说:“他们把俘虏吃掉,脑袋不知用什么树脂浸泡,可以数百年不腐。我估计跟那个地区丰富的地热泉也有关系,热泉旁的淤泥富含一种矿物盐你做什么?”

    咚!矢茵像颗炮弹一样落在他身旁,脸色白得发青,颤声道:“没没什么”

    阿特拉斯放下手中一个陶做的古埃及神像,拍拍身边的一张床:“坐吧。”

    “哦”可是等矢茵看清楚了周围围绕床的东西,再一次毛骨悚然地站起来:“我还是站、站这里好了”

    床是一张极普通的行军床,连摊子都是绿色的军用制品,一床被子,一只枕头,如此而已。很难想象这么一大堆国宝中,竟会有如此普通的东西。床同样干净整洁,被子折得跟职业军人似的。

    围绕在床周围的那三个东西比人略高,金光闪闪,正中画着真人般大小的鸟首人身,周围辅以精致的人、兽、河流和船舶等图案。矢茵虽然看不懂前面的那些文字,可这玩意她却认得,因为在恐怖片中曾屡屡出现——它们是安放木乃伊的棺木。

    阿特拉斯见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棺木,笑道:“这可不是金子,而是木料外涂的金色。图坦卡蒙墓里的鸟兽雕像就是这种做法。做工不太细致,鸟的形状跟第三、第四王朝已经很不同了,你瞧,特别是对羽翼的抽象化,还有文字的复杂程度我认为它们应是第二十一王朝后期的产物,也就是僧侣、利比亚雇佣兵和努比亚人相继建立王朝的时候。大概在公元前九百年左右,那时中国的周国才刚刚建立呢。”

    他伸手敲了敲棺木,发出卟卟的闷响。矢茵立即啊的尖叫一声。

    “嗯?”

    矢茵额头出了一层毛毛汗,颤声道:“要是它听到敲门出来了怎么办?”

    “哈哈,怎么会?”

    “可是,有些木乃伊并没有死,真的!不然为何要做成这个样子?我、我信这个的!”

    阿特拉斯认真考虑了一下,点头道:“的确有这个可能。让我看看。”说着就要去开棺木。

    忽听身后咣啷一响,阿特拉斯回头看,眼前顿时黑了。矢茵手持一根明孝恭章皇后用过的黄花梨嵌螺钿三镶嵌玉如意,面无人色地打烂了一只唐昭陵出土的骏马瓷器。昭陵墓内本有六只,与“六骏”相对,五代时被温韬盗出后,辗转千年,三只失踪,两只流落海外,留存国内的就只有这一只“飒露紫”了

    “你再试试吓我?”矢茵浑身发抖,一半因为恐惧,一半却是愤怒。“再吓我试试?可以砸的还有很多!”玉如意下方是北魏时期的一尊“世尊跌坐说法”瓷器,这可是真正的孤本啊!

    阿特拉斯眼眶差点崩裂,举起双手说:“对不起,我错了,真的,请千万手下留情!”

    “我、我要回去了!”矢茵转身就跑。

    “等等!”阿特拉斯抢上两步抓她,矢茵顺手一挥:“不要拦我!”

    砰!啪啦!当当!咣啷——

    一连串的撞击声、破碎声、碎片四溅声传来,不知哪几件传世之宝遭了殃。阿特拉斯的嘴巴张开,大得可以一口吞下一个卡勒托卡人的杰作。矢茵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玉如意不见了。她尴尬地搔着头皮道:“这,好像呃,脱手了”

    阿特拉斯一动,矢茵瞬间又抓起一只瓷马,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可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别逼我又失手!”

    阿特拉斯却知道那是唐玄宗赏赐权臣姚琮之物,因其神骏而忠耿,明英宗重新执掌皇权后,赐给权臣李贤,后又被明神宗赐给首辅张居正,真正是流传千古的神器。他后退两步,觉得不放心,一口气退到十米之外,郑重地抱拳躬身,向矢茵遥遥行礼。

    矢茵开始还觉得他古怪,待看见他诚挚而惊慌的神情,忽然明白,这些东西真正是他的心爱之物。难怪如此大的地方,东西又如此纷繁,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她心中颇有些感触,于是放下瓷马,拍手说:“就是嘛,你不逼我,咱们和和气气多好?”

    “咖啡?”

    “谢谢。”惊魂未定的矢茵找了个既没有木乃伊又没人头的地方坐,周围全是瓷器,等下或有不测的时候,下起手来也顺当。

    阿特拉斯点头离开。矢茵一个人坐着,总是毛骨悚然。这屋里随便一片碎渣,也比她祖父的祖父年纪还大。它们本已是死了千年的幽魂,被阿特拉斯不知从哪里刨出来,洗洗涮涮,抹得油光粉面,便又仿佛活了过来。

    白炽灯亮得晃眼,屋内没有一点声音。只有这些魑魅魍魉,默默的、却也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

    这是阿特拉斯的爱好?还是他根本就是个文物贩子?矢茵不知道,不过隐隐觉得,他看这些事物的眼神,没有文物贩子那般计较精明,当然文物贩子也没他这样神经质。

    他跟帝启相貌完全无二,行事却绝对颠倒。帝启像个小孩子,虽然脑子灵活,但处处谨小慎微,唯恐被人抓住一丝马脚。他看上去老成持重,偏偏胆大妄为

    “土耳其?”阿特拉斯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矢茵嘣起老高,回头却见他拿着一只铜罐,冲自己摇了摇。

    “咖啡。”

    “啊,随、随便。我对咖啡不、不太了解。”

    阿特拉斯耸耸肩,脑袋一歪,示意她跟上。

    他们绕过几排书架,走进一排精致的吧台,架子上搁满了各式各样的酒瓶。矢茵的父亲曾经很喜好收集好酒,她从小耳濡目染,但竟然也只认得很小一部分,如白兰地的轩尼诗、xo、vsop;威士忌里只认得芝华士、家豪、johnnie walker。还有一些认得出是伏特加、金酒、日本清酒,但品牌则辨不出来,估计都是市面上不曾流通的藏酒。

    更多稀奇古怪的酒瓶和品牌,她更是从未见过,装饰得非常精巧别致。每瓶酒都有单独的一组镭射灯照耀,由此而现出深邃的蓝色、亮丽的碧色、高贵的金黄——看来还真不能轻看这家伙的品味呢。

    阿特拉斯请矢茵坐到吧台前,他自己戴上手套,从台下拿出一罐咖啡豆,又拿出乳钵、香料瓶等物。先细心地选出深烘焙过的咖啡豆,放入乳钵细细碾碎。

    矢茵的大爱是可乐,其次是花茶,咖啡嘛只喝过廉价速溶货,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煮咖啡,不觉大感有趣。她两手撑着下巴,眼睛乌溜溜地转来转去,阿特拉斯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放过。

    几个小时之前,还跟他斗得你死我活,这会儿却像在过家家一般,这真奇怪。更奇怪的是,自己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别扭。矢茵想起他头破血流的样子,偷眼看他,见他额头光光的,一点伤痕都看不见——难道是被头发遮住了?——却不好意思问。

    咖啡豆碾碎了,阿特拉斯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尝尝。矢茵忙也沾了点,刚放进嘴里,顿时苦着脸说:“好苦。这是做什么呢?”

    “这只是鄙人的习惯。”阿特拉斯耸耸肩,往咖啡里加入香料,又研磨片刻,直到所有的咖啡豆都研成极细的粉末才罢。他取出一只红铜小锅,加入冷水,放糖,待糖彻底融解,才把咖啡粉倒入锅里煮。

    “我必须向你道歉。”阿特拉斯说“那天我失态了。我没想到你会是他的关键碎片,而他竟然能找到你。抱歉。你能原谅我么?”他低头向矢茵致歉两秒钟,才抬起头,姿势无懈可击。

    “”矢茵很想说,人都在你手心里捏着了,难道还能说不原谅?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道理,她是很明白的;转念一想,笑嘻嘻地说:“我才没放在心上呢。你实在要计较,刚才我砸碎了你那么多宝贝,这就算两清了,是不是?是不是?”

    阿特拉斯脸上肌肉抽动,那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上千万,还得以英镑计算——可好吧,他咬咬牙,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于是也皮笑肉不笑地打个哈哈:“谁说不是呢?呵呵!”

    他实在笑不下去,便脱了手套问:“要吃点东西么?”

    “呃,要!”

    阿特拉斯从吧台下变戏法似的端出十几只瓷碗瓷杯,这些瓷碗做工精致,胎体较厚,其上的花纹疏朗飘逸,留白较多,颇有悠远廖阔之感。这乃是雍正朝正品官窑,碗底除有“大清雍正年制”的提款外,略倾斜碗体,就可以看见几个暗淡的花纹隐隐组成一个“唐”字,表明乃是横行雍、乾两朝最著名的督窑官唐英亲制。

    这一套碗碟,在圈子里都是有价无市的极品,阿特拉斯却拿来装干果、甜品之类的小吃。矢茵不知道碗有多贵重,只觉得折腾了一天,到此刻肚子咕噜噜乱叫了,抓起甜点就吃。

    她吃完一块意大利果酱梨蛋糕,手指上沾满了蜜梨,就伸进嘴里嘬,忍不住闭上了眼,露出一个慵懒满足的微笑。阿特拉斯正用手试锅的温度,看着她这个笑容,心中突然怦地一跳。

    真奇怪,真正奇怪!

    几百年来,不,一千多年来,无数人在自己面前生生死死,他竟然对这种模样的人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她的脸还有点婴儿肥,湿漉漉的头发只简单地梳到脑后扎紧,留海乱糟糟的,一些头发贴在脸颊上,她也浑然无觉。但若仔细看,她的眉、眼和嘴唇的线条却非常完美。它们隐藏在她未脱的稚气后面,静静等待完全绽放的时刻。到那时,她将

    “哇,靠!”

    “怎么了!”矢茵吓一跳,忙睁开眼睛,只见阿特拉斯背着她拼命挥手,拧开水龙头冲冷水。咖啡锅开始冒出大量的水汽,他刚才不知在干嘛,居然把手烫了。

    阿特拉斯回过头,脸色已恢复了平静“请坐吧。还要煮几次才能喝,请咳咳,稍候。”

    “你没事吧?”

    “当然没有,哈哈。”阿特拉斯走到一旁的冰箱前,取了乳酪和鲜奶,问矢茵“你要哪种?”

    “我要奶酪!”

    阿特拉斯想了想,把奶酪放回冰箱:“土耳其咖啡本来不该加奶品,不过你也许喝不惯,还是加点鲜奶好了。”走回来,继续一本正经的加水熬咖啡。矢茵冲他做个鬼脸,心想:“臭美什么?你知道就别问啊!”阿特拉斯调小火力,用一只长勺慢慢搅拌,咖啡沸腾了,就小心的把金色泡沫舀入杯中,加水继续熬。如此熬了二十来分钟,终于完成。他给矢茵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

    矢茵这才明白,为何要用如此小的瓷杯,要是用普通咖啡杯,还装不到一半呢。咖啡倒入杯中,浓稠得似高汤一般,表面还有黏黏的泡沫,看得她伸长脖子咽口唾沫。

    “这——”

    “请,别客气。”

    矢茵试着喝了一口,两根淡淡的眉毛顿时扭成一团。她赶紧用手捂嘴,憋着咽下了肚子,才苦着脸说:“好苦”

    “当然,所以北欧人喜欢把这叫做醒早咖啡,喝了绝对精神奕奕。”

    “现在可是深夜!”矢茵瞪圆了眼睛。

    “正确的是,还有一刻钟到零点,”阿特拉斯看墙上的种,往她咖啡里倒了点奶“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保持清醒头脑显然是必要的。”

    “我要睡觉!”

    “在这儿?我不介意。这儿有三间卧室,你可以随意挑选,喜欢就好。”阿特拉斯展开双手,微微一笑。白晃晃的灯光照得他宽阔的额头发亮,他头发不知何时焗了油,齐刷刷地向后梳去,末端却又微微上翘,活像夹着尾巴的火鸡。他的笑容介于真诚与阴险之间。为了表达内心的强势,他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上身就徒然升高半分,目光从更高的地方向矢茵压来。

    呃,矢茵揉揉眼睛,一瞬间仿佛看见差点被郝思嘉扔出的花瓶砸到的白瑞德,坏笑着从沙发上坐起身。她忽然从他眼中看到某种穿越时间的沧桑,历经万事的从容。尽管邪恶古怪,莫名其妙,他倒的确是个成熟的男人。

    瞧瞧这些器具事物吧!矢茵环视周围,无一样不精美、华贵,要不就是极具历史或文化价值。他穿着阿玛尼的衬衣,袖子卷起,露出江诗丹顿的限量手表。所有一切都表明,他就是传说中的老男人!

    老男人们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逻辑严密,行事迅捷,手腕高超而且不轻易妥协。但是老男人也有个致命伤痕。

    矢茵坐正了身体,整个脸舒展开,尽力显得沉稳从容,不可侵犯。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她也不说究竟听不听。解释?年轻美貌的少女当然无需解释,况且现在这个死老男人口气虽然拽,却是有求于自己,那么自己就有权利光看不说,且看他想要耍什么花样。

    她随手端起杯子喝,竟然因为莫名亢奋的情绪,觉得这咖啡也不那么苦了。

    或许是他加了奶的原因?

    也许是感到了矢茵心态的微妙变化,阿特拉斯下意识地把身体拔得更高,等了片刻,见矢茵还不开口询问,他试探着说:“有些事嗯,你大概也知道。”

    矢茵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可跟阿特拉斯预想的节奏不一样,矢茵不慌乱也不说话,就只能自己先开口了:“那么你认识一个叫帝启的人,对么?”

    矢茵喝口咖啡:“好苦!不过还真是挺提神的呢。”

    “我不知道他对你说过什么,但——”阿特拉斯硬着头皮说“这个人很危险,相当危险。我听说他长得跟我很像?真是可怕,他一定做了整容手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到了极点!他、他对你提到黑玉了?”

    “你知道黑玉?”矢茵笑笑“是不是很贵重啊?你收罗了这么多东西,想来对它一定很有兴趣咯?”

    “黑玉不是贵重的问题,它是——”阿特拉斯生生刹住,眼角抽动两下,才说:“是一种文化象征,一种——怎么说呢,厚重的、切实的、真正的古代文明的产物。”他举起双手,做出强调的姿势:“远古文明的宠儿,就像安蒂基西拉机器一样,是贯通古今的重要一环。”

    “你说的话真是难懂,哈哈。”矢茵咯咯地笑,顺手拿起一块甜点塞进嘴里。

    “鄙人,咳咳,相信你也留意到了,专注于研究那些消失在历史进程中的未知文明,那些人类发展和进化史中缺失的环节。对我而言,黑玉是难得的考察对象,但对其他人来说,它却是稀世珍宝,为此而不惜一切,什么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

    “你潜入我家,似乎也不是很见得光。”

    “那是一时情急,”阿特拉斯抹抹脸,话锋突然一转“我听说,你的父亲曾经是上一代执玉使?”

    “我只知道他是保险公司的职员!”矢茵一拍桌子,瓷盘们一阵乱跳,唬得阿特拉斯手忙脚乱地一一按住。矢茵黑着脸说:“你知道,他知道,大家都知道,就我一个人昏头昏脑!你们都肯定他是什么执玉使,我又不能证实,还不是由得你们说!”

    “你父亲身份特殊,有些事当然是有所保留的。我相信他是为了你好。由此可见帝启这人是真的坏,他把实情告诉你,不是把你往险路上逼么?”

    矢茵眼圈慢慢变红,一块一块吃甜点,不接他的话。

    “嗯,”阿特拉斯耐着性子继续说:“他应该已经把黑玉和执玉使的事都跟你说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这是一个小圈子,很复杂,也很隐秘,大家都瞪大了眼盯着呢。他把你扯进来,就摆明了那个传言是真的——你相信那个传言么?”

    “哪——”矢茵勉力咽下点心“哪一个?2012都来了,我听到的传言可多了!”

    “听着,这事非常重要,”阿特拉斯倾身向前,逼近了矢茵。“你已经陷入极度危险之中,而这正是帝启的计划!”

    “哦——”矢茵看看周围“除了你,我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

    “想想普罗提斯,想想要来抓你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虚幻,对不?他们的目标,就是帝启所说,你父亲要送你的礼物。这”“好了!”矢茵站起身,怒目相视“我老爹死了八年多了,别再拿他说事,算我求求你!死人怎么送我礼物?你们真是疯了!”

    那么她的弱点便是父亲了。阿特拉斯忙宽慰道:“是,是!这些其实本与你无干的,我真的,唉,实在想不通,他们为何非要把你牵扯进来。现在可好,连执玉司都被牵扯进来,你的处境更加不妙了。”

    “为什么?”矢茵不假思索就问“为什么我处境更不妙?如果我老爹真是你们说的执玉使,那么执玉司就应该信任我,保护我才对呀?”

    轮到阿特拉斯慢吞吞的喝咖啡了。

    “嗯。”他说“果然还是不要加奶的好。”

    矢茵一拍桌子:“少卖关子!我没有耐心,更没有鉴赏力,等会儿一路砸过去,我就当扫除伪货,为民除害!”

    “这不是卖关子,”阿特拉斯赶紧举起双手“我是为你担心,怕你承受不了。”

    “哈!我已经被你们弄得神经质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险恶呢。”阿特拉斯沉下脸,说“执玉司内有人认为你父亲,是祖国的叛徒——你能承受么?”

    “”“证据就是——”阿特拉斯特别爱看矢茵不知所措的样子,甚至超过她惊慌的神情。他把“是”字拉的很长,直到矢茵像被挨了一刀似的浑身一抖,才说“他身为执玉使,却私自携带黑玉‘吕’出走,身死国外,致使‘吕’从此下落不明。这些,帝启没告诉你?”

    矢茵呆滞地摇摇头。

    “哦,可怜的家伙。不过我相信你能熬过去的。当年有人比你更慌乱呢,不也熬过来,并且重新获得信任了?”

    “你说什么?谁?”

    “这,你以后会知道的。”阿特拉斯隔着桌子拍拍矢茵的肩膀“你今天太累了,需要休息。我的建议是:待在安全之处,等熬过了生日,许多事就好办了。”

    矢茵警惕地看着他:“你所谓的安全之处,当然就是这鬼都找不到的地方了,是不?”

    “我这儿不能算是最好,”阿特拉斯一脸诚挚“因为要保存文物,空气处理得比较干燥。然而现下你不能随意走动这样罢,今天就暂时先住下,我出去安排一下,尽快送你离开,才是上策。”

    “你少装好人!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也无处可去,就由得你欺负!”

    “你说这些做什么?”阿特拉斯叹口气“你还是不明白,其实咱俩算得上同病相怜。都迷茫,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是吧?”他坐下来掏出根烟,点上,狠狠啄了一口。

    “谁跟你同一路?我知道你是谁啊?你跟我们家五百年前是亲戚?”矢茵没好气地说,但是心中却是茫然一片。同病相怜?别傻了,你还有这个窝呢,我连窝都没了想着想着,眼圈又红了。

    她用手指绕着垂下的头发,软绵绵的靠在吧台这头一声不吭。阿特拉斯叼着烟,无言的看着房梁发呆。经过无影处理的灯光像一片茫茫的雾,飘落在两人肩头、发梢。屋子里静谧了好一会儿。光的雾飘入书架背后阴暗的角落,那些千百年前的东西仿佛纷纷从深深的梦里醒来,蠢蠢欲动。

    “我俩缺乏信任。”良久,阿特拉斯决定先开口。他把玩着要燃尽的香烟,皱紧了眉头“这不好。我实话说了吧,我带你来并非如你所想,要抢什么玩意儿的。不,恰恰相反,我想跟你合作。合作,懂吗?所以信任是第一重要的。不信任,是因为相互不了解。对不?”

    矢茵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很好。既然我是主人,就从我开始吧。我先说啊。”

    他挪动身子,离矢茵近些,说:“我、我先说啊!”矢茵把脑袋别开。

    “嗯,”阿特拉斯把烟狠狠掐灭,一咬牙一跺脚:“我、我可真的先说了啊!”砰!矢茵一巴掌拍得碟儿盘儿再度乱跳——凭的不干脆!

    “好,好,你先坐嘛。”阿特拉斯动作飞快的把桌子收拾一空,客客气气请矢茵坐了,又踌躇了半响,才说:“我、我,呃,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

    矢茵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

    阿特拉斯撞翻椅子跳起身,破口大骂:“啊,浑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王八蛋抢先一步跟你说过这话了,搞得我现在再说,像个白痴似的!啊!他妈的!真他妈的!”

    “好、好,我不笑,你接着说!”矢茵拼命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坐直,目不斜视。阿特拉斯僵硬片刻,重新扶起椅子坐下,说:“我忘了许多你又笑!”

    他作势又要起身,矢茵厉声喝道:“坐下!说!”

    “二十岁以前的事,我都忘了。这很可怕,真的,如果你知道我的记忆有多长的话——我记得漫长一生中所有的事,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我的由来——活像那些胡编乱造的肥皂剧!这——”

    “这真可怕,”矢茵拿过他的打火机玩耍,接口道“像一具卡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僵尸,过去无法摆脱,现在如同梦境。”

    “你真能理解我,真的。”阿特拉斯由衷感叹。下一秒钟,他像屁股挨了一刀,满面赤红的就要蹦跳起来,矢茵瞧也不瞧他一眼,叮的打着了打火机,寒着脸道:“这是帝启说的,怎么着吧?你再多啰嗦一个字,我就把背后这排书架一把火烧了!”

    “唉!我的人生真是——”阿特拉斯一屁股坐倒,捂住额头重重叹气“真他妈是悲剧!”

    “你觉得这跟黑玉有些关?”

    “不是有些,”阿特拉斯肯定地说:“是有绝对的关系!事实上,我跟你一样,完全不知道黑玉的秘密。但它就像个幽灵,盘踞在我脑子里,我所有的意识里,每一个梦境深处。在梦中,甚至看得清它的每一个细节。它,一定曾经与我息息相关。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最邪恶的事物。”

    “邪恶?”

    “邪恶!”阿特拉斯加重语气“我不能说出为什么,但我确信这一点。如果明天世界毁灭了,你不用怀疑,一定是黑玉干的好事!”

    “说到邪恶,有人说你才是恶魔呢。”

    “哈!你还太小,根本不明白邪恶的含义。他们也配品评邪恶?呸!”他恨恨地呸了一口。

    “大叔,你今年多大?”

    “大叔?”阿特拉斯转头看身后的酒柜,玻璃窗格里映出一张年轻人的脸,但玻璃凹凸不平,那张脸因而扭曲变形,看不分明。他冷冷地说:“你不用激我。肯定有人说我是个几百岁的老妖精了,哈!这种话你信吗?”

    “不信。”

    “你是不敢信。我也不信啊!”阿特拉斯诡异的笑笑“这问题你问我根本没意义,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了解。”

    矢茵歪着头想了想,又问:“所以你豁出命要追寻它?”

    “是。不过先旨声明,我可不是想当白痴正义男,终结什么邪恶之类。我就想看看,它能不能把记忆还给我。你别那样看我,我就这么简单。”阿特拉斯双手抱在后脑勺,支着椅子往后靠,双腿搭上桌子,撅着下巴,一幅“你来呀?嗯?老子啥都说完了,怕你呀?”的表情。

    “说了半天,总之你把我劫持过来,还是想得到那个什么‘吕’?”

    “是合作。”阿特拉斯再次强调“执玉司拥有‘吕’已经长达一千多年,为了夺回它,什么都干得出来。你注定要替你父亲背这黑锅了”

    “我爸不是叛徒!”轮到矢茵跳起来红着眼睛吼“他、他,他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未知,太多奇怪可怕的事,太多的她已经完全茫然。她颓然坐倒,低声说:“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头好痛。”

    “这的确很艰难,”阿特拉斯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手:“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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