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凤还巢 > 第九章托付

第九章托付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凤还巢最新章节!

    茫然间铁三郎已经赶着驴车出了村落,远处联村集场的庙宫映入眼来,我心一动,道:“我去庙宫坐坐。”

    我以前临到疑难手术,心绪不定,就喜欢到医院附近的一个寺庙里去听和尚们念经。我不是信佛,而是那种有信仰的人在梵唱时的声音,能让我极好地澄清心思。

    现在这里佛教没有传播开,道教的起源五斗米也尚未见踪影。除了宗祠,所有的庙都敬奉皇天后土,盘古女娲,三皇五帝等上古神灵。这些庙是除了皇家以外,唯一可以以“宫”字称呼的建筑物。

    庙宫里的男祝不事耕种,只学些医卜星相之类的杂学;庙宫里的女巫也不修中馈,只学习舞技杂艺,鼓舞事神。

    铁三郎知我要去庙宫,连忙答应,又笑:“我们这里的皇天后土宫是附近的三十个村出工出力建起来的,里面的女娲娘娘像还是我雕的呢。”

    “你雕的?你不止会木工,还会雕像?”

    我诧异,铁三郎却笑了起来:“会木工的人哪个不会雕?雕花雕像漆绘都是木工要学的基本功。”

    我一想也是,不禁暗惭自己孤陋寡闻。

    “咦,怎么庙宫前门关了?”铁三郎十分意外“今日有村集,庙宫里的巫祝都被各村邀去祷祝了。没人的时候,庙门应该是开着方便大家进出祈福的,怎么会关着门?”

    这里的习惯是庙宫在很多时候充当公益角色,在巫祝离开庙宫外出时,只能关锁他存放私物的房间,不许关闭庙门,以便来往的人祈福或者借住落脚。是一种十分朴素的公私财产分别观念,还带着黄老之道治世的宽容。

    铁三郎叩动门环,院内却没人应声:“云姑姑,你等一下,我翻围墙进去给你开门。”

    “不可!”

    本朝承西汉律法,严禁不经主人允许就入人家。有不经允许擅闯私宅的,既视为盗贼,主人家可以当场打死无罪。连官府夜间缉盗时,也不得擅入民宅。庙宫已经关门了,再逾墙而入可不行。

    铁三郎踌躇一下,又回来驾车:“云姑姑,我们走后门吧,后门例来是不关的。”

    “算了,不凑巧也就不强求。”

    铁三郎一瞪环眼,嚷道:“什么叫不凑巧,明明是外人占用了庙宫又不守规矩。要是我们本地人,才不会犯这种不让人进庙的忌。我倒要看看哪里来的蠢材,到底懂不懂在外行走的规矩!”

    他嘴上说着,赶着驴子便转向折行,片刻功夫就到了庙宫后门。那后门果然没关,铁三郎将驴车放好,便陪着我往里走。

    这庙宫虽然是由各村出工出力建成的,没有北阙甲第那边的庙宫鎏鑫错彩的华奢,但这些村庄里的能工巧匠也不少,复廊的廊柱也用漆画画着云纹、瑞兽、花草、神人等等。

    画上的漆色不多,画的线条也十分朴拙,土黄、玄赭、暗红、膏白、靛青等有限的几种漆色,绘出来十分抽象的人、物。这些画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而是漆在廊柱上,显示着一种静态而凝固的美。

    这种质朴的静美,使得观者不由自主地屏气敛息,将脚步变得缓慢轻柔,唯恐自己的粗野喧嚣,破坏了这种静美。

    我以一种膜拜的心态欣赏着廊柱上的漆画,直到一条复廊走完,才吐了口气,问道:“铁三郎,那上面有你做的画吗?”

    铁三郎点点头,声音也放得很轻:“画是有画,不过只画了几只底柱。我比较会雕,十七岁那年练成家传的秦式八刀分浪法,刚好建这庙宫,村老就让我来雕了女娲娘娘像。”

    我不懂什么叫“秦式八刀浪法”不过见他说起这个来的时候眉飞色舞,得意非凡,也知那必是一种很难练习的雕刻技法,顿时心动:“女娲娘娘像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皇天后土祭堂的侧间里供着。”铁三郎领着我一路前行,不多时便进了一道小门。原来这条小门却是女娲殿的后门,庙宫里没人,为防走水,香火都熄了。但常年受供,遗留在空气里的香火气依然浓郁。

    掀开土黄色的幔布,人首蛇身的女娲娘娘像便露了出来。

    这像是用梓木雕的,除了五官描绘外基本上没有漆。女娲娘娘眉长过眼,凤目斜飞,悬鼻俊挺,嘴角含笑。她的头发是顺着浅栗褐色的梓木纹理雕出来的,戴着顶花冠。她盘着的蛇身鳞片细致,起伏间光影结合巧妙,直若活物。

    铁三郎轻声解释:“这秦式的八刀分浪法雕刻法练成后,能够一刀没有断续,不用增补的雕成八个鳞片,所以女娲娘娘像看上去很灵活。”

    我顿时对这门技法叹为观止,觉得自己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讽笑铁三郎这样的雕刻大家“笨”他要是笨,那我以后的死法肯定就是笨死的。

    我以前从没拜过神佛,但面对这原始质朴的人类始祖像,却忍不住动心下拜。

    一拜之后,我便在蒲席上坐了下来,望着女娲娘娘浮想联翩:女娲娘娘的传说,在我们中国是怎么来的呢?她的原形是谁?如果真的有女娲娘娘存在,她该长成什么样子?她看着她的儿孙在繁衍,心里会想什么?

    铁三郎却也安静得很,在旁边的蒲席上坐着,由我发呆,不加催促。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皇天后土堂传来人的脚步声,似乎有人跪在了供奉皇天后土的坛前,开口祈福:“皇天后土在上,因母亲身患重症,齐略在此祷祝:但教我母能安然无恙,稳过此难。齐略愿损寿折福,以身相代”

    原来这是来替母亲祈福的,我心里微动: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还有,齐略

    没等我理清思路,身边的铁三郎已经嚷了起来:“八成就是这家伙不懂规矩,把前门关了。哼,这是哪里来的乡客,我”

    齐略!岂不是当今天子的名字?难怪我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我心中大骇,一跃而起,抓住铁三郎的胳膊,压低嗓子喝道:“快走!”

    我的天,齐略不准王美人去北宫替他祭祀皇天后土,怎么自己却跑到这乡野地方的小庙里来了?

    铁三郎本来捋袖挽衣的准备去教训教训外面的乡客,被我一扯,顿时莫名其妙:“什么?”

    “快走!”

    铁三郎见我惊惶,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顺着我的意拔腿就跑,跑了没两步,前面人影一闪,接着一道雪亮的刀光便兜头劈了过来。

    铁三郎大喝一声,将我推开,双臂一举,向那刀光迎了过去。我大惊失色:这可是不要手了?

    “铛”的一响,铁三郎的手臂没断,刀光反而被他阻下来了,原来他衣袖下面还套着期门卫用的铜护臂。

    “你快走!”铁三郎明显不是那使刀的人的对手,那人的刀“刷刷”递进,他便遮挡不住,只能后退。他倒记得叫我走,可我能走到哪里去?再者,把他抛下就走,那也太不像话了。

    我见势不妙,心中无奈,只得向皇天后土堂那边大喊:“我是太医署云迟!”

    齐略啊齐略,我可是要给你娘动手术的医生,你不会忘了吧?

    皇天后土堂那边没有声音,我自然不敢叫破他的行藏,只能解释自己和铁三郎的身份:“那是宫掖期门军司马王协座下,刘辉部所辖铁三郎。云迟这两个月都在外行医,今日一时兴起,入这庙宫祈福,不想冲撞了公子大驾,请公子恕罪。”

    “住手。”殿堂里的齐略终于开口,解了铁三郎的危机。

    我刚松了口气,又听到齐略道:“云迟,你进来。”

    铁三郎惊魂未定,但听到屋里人喊我进去,却一把抓住我,大有护卫之意。我心里有些感激,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没有危险,你别闹事。”

    齐略披着灰狼皮里披风,一身窄袖紧领的武士服,腰悬三尺环首刀,头发只用了支如意簪挽起,看上去宛然便是民间的游侠儿。长安城中的游侠儿极多,他这打扮并不扎眼。

    我自然不会去犯忌仔细打量天子的神色,只是规规矩矩地行了叩拜之礼,便远远地站着,听候吩咐。

    齐略一时却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森然道:“我给你乌木牌,可不是叫你出来会情郎的。”

    我一愕,这“会情郎”三个字在耳边打了几个转,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铁三郎,顿有哭笑不得之感:“陛公子,铁三郎不过是护卫云迟行医而已,哪里是宫规禁令,云迟时刻记在心里,不敢逾越。”

    齐略哼了一声,在殿内踱了几步,挥了挥手:“今天上午,我接到范大夫递上来的奏折,已经准了你所请。我问你,经过这么久的磨炼,你能做到万无一失吗?”

    我听到齐略说他已经准了腊月上旬动手术的请求,这才了解齐略为何来此。

    他必是因为担心母亲的病情,心里惶惶,所以才想替母亲祈福。可他不愿自己的软弱无助落在别人眼里,所以便微服而出,潜到这不可能有认识他的庙宫里乞求皇天后土保护他的母亲。

    我虽然知道齐略的心思,但这开刀割瘤子的事,时时都有可能有意外,那“万无一失”几字的承诺,谁敢轻易出口?

    “公子,主母坚忍强韧,必得皇天后土之佑。”

    齐略冷笑一声,笑声里却满是怒气:“废话!谁要听你这种陈词滥调的废话,我要听的是实话。”

    实话就是,开刀割瘤这样的大手术,换在这种条件下,实在做不到万无一失,我暗暗苦笑,只能低眉顺目地安慰他:“公子,您不必如此焦急”

    “不急,不急,要是你母亲,你会不急吗?”齐略像一头被拔了须的老虎,焦躁难制,竟然完全忘了克制情绪,冲着我厉声咆哮“我告诉你,你要是救不了我母亲,我就拿你母亲来抵命!”

    “云迟父母早亡,公子此念,实难施行。”

    我两世的母亲都已早亡,他这样的威胁,让我有些忍俊不禁,缓声劝道:“公子,主母身患如此重病,虽然面上不说,实际上心中定多忧惧。您若不能镇定安稳人心,反而狂躁暴怒。那么,您的行为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多增主母负担,徒增烦恼。”

    齐略顿时哑然,许久长长地吁了口气,在堂上的蒲席里坐了下来,望着堂上供着的代表皇天后土的五色土,问道:“我刚才在这里向皇天后土祈福,你是听到了吧?”

    我迟疑一下,微微点头,在另一只蒲席上跪坐——天子坐着,我可不敢居高临下地跟他说话,低眉顺目地奉承道:“公子一片纯孝之心,天下少有。”

    齐略虽然力恃平稳,但声音里还是有掩饰不住地激动:“我自小得母亲教诲,从来不向神灵祈求私愿能偿。这是我生平首次因为私情而来祭祀皇天后土,我什么都不求,只求我母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我看着齐略虔诚热切,迷茫而充满翼望上天赐福的神情,突然想起自己前生少年母病时,惊惶失措,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的日子,有股微酸温热从心底泛了起来,低声道:“我从不信神佛,仅有的一次向苍天祈求垂怜,也是求我母亲平安康健,长命百岁。”

    “你得偿所愿了吗?”

    “没有。”

    母亲肺癌晚期,发现时已经扩散,我仰高头,涌到眼眶的热流逼了回去:“因为母亲病亡,我才学医”

    “原来如此”齐略低喃一声,突然转身,定定地看着我“云迟,你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母亲才学医的,那你一定不希望别人也失去母亲,对吗?”

    “是的。”

    齐略眼里明光流转,却不是君王的霸道锋芒,而是一个害怕失去母亲的儿子,在面对医生的期冀:“那么,云迟,我将我母亲的性命托付于你!”

    我骇然睁大眼睛,齐略的目光直直地投入我的眸里。

    “别让我受当年你受过的痛苦,云迟”他的声音低沉,甚至于带着些微软弱,那一声轻唤里带着的复杂情绪,将我心底深藏的一根心弦拨动“请你治好我的母亲,当我向你讨回我的托付时,将她完完整整地还给我。”

    他郑重地将他母亲的性命托付于我,不是以天子的身份命令我效力,而是用他的信任驱使我尽心。

    他是天下最少约束的人,尤能如此自我约束,不因私废公,恪尽天子之责;他跪在神灵面前发愿,愿身替母难,这却是孝子之心。

    这一刻里,我接触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情感,而因为他的直接,也让我内心的柔软被他勾起。心中有前所未有的压力,却也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个手术,终于消去了权势威逼,不得不为的阴影,变成了病人家属的托付,让我心甘情愿地应诺:“我将竭尽所能,不辜负您的托付!”

    这一刻里,这样的气氛让我完全忘记了身份的差别,直接就用了毫无身份差距的“您我”称呼。殿堂内一片寂静,外面却突尔风声大作,屋顶细细密密的阵阵“铃铃琅琅”的细物打瓦声,原来外面竟下起雪来了。这是今年里的第五场雪,不知它会下多久时间。

    齐略听着雪击瓦当的脆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突然问道:“你来这庙宫里许什么愿?求什么?”我微讶,便听到他继续道“你所求的东西,若是人间所有的,只要你能治好我母亲,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禁一怔,面对这么好的机会,不知为什么,却没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想要的,想了想哑然失笑,道:“我刚才没有许愿,所求者不是它物,而是心安。”

    齐略眉毛一挑,意犹不信:“只是求心安?”

    我望着高高的神坛,有些神思游离:“这天下,唯有”心安“二字,虚无缥缈,难于捕捉,才需要乞于神灵位前。”

    齐略负手立于神坛之前,听到我的话,年轻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不应与年龄相符的沧桑,恍然若有所悟,叹道:“吾等于神前所求者,原不过是”心安“二字。”天子发感慨,我这闲人不会凑趣,干听着。过了会儿,便听到他问:“你既求心安,可得了心安?”

    我坦然笑道:“本来没得,听您一番言语,突然便觉得心安了。”

    他闻言转头看我,突然微微一笑,道:“我听你所言,亦感心安。”

    他的笑温淡地在眉眼里荡漾,我一眼瞧见,居然被那明艳的容光和暖意逼得呼吸突地一滞,赶紧移开目光。

本站推荐:上门女婿叶辰活色生香夏星辰白夜擎你是我的难得情深悠哉兽世:种种田,生生崽冷宫凰妃放任叶辰萧初然小说萧家上门女婿千九九牧夜霄

凤还巢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张晚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张晚知并收藏凤还巢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