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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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念

    早晨夏初和阿秋侍候岑三娘梳洗之后,她特意叮嘱夏初梳了高髻。

    头发里裹了假发,渐渐的堆成半尺高的云髻。插了张氏赐的十二枝白玉笄。配了锦绣花鸟的襦衣,大红的长裙,臂间挽着杏色的披帛。

    对镜一照,岑三娘也觉得富贵逼人。

    织锦阁穿了件普通衣裳被伙计瞧不起。那位通透的徐夫人也提醒岑三娘,衣裳代表着地位。

    岑三娘第一次以女主人的姿态出现在下们们的面前。所谓声先夺人,她觉得首先得从服侍上突显自己的女主人地位。

    前院与后院之间是座有着十二扇雕花木门的穿堂。

    穿堂前方是座天井,左右还有两座厢房。

    正厅可以回事。两座厢房正好做账房,随时能请账房先生到正厅喝茶查帐目。

    岑三娘看过地理位置后,就选定这里做自己的议事厅。

    既让男仆们不用再出入内院,内院的管事妈妈们也不用总是跑到自己住的院子回事。

    在岑三娘看来,家和办公室是不能混在一起的。

    她昨天吩咐巳时见人,提前了一刻钟就到了。

    她兴奋的想起了各种宅斗片段。心里嘿嘿冷笑,如果有人今天敢迟到,就打烂那人的屁屁。

    为此,岑三娘特意问了尹妈妈府里的规矩。

    尹妈妈告诉他,府里行的是军规。犯了错,一律军棍侍候。

    碗口粗的棍子,柞木制的。据军营里如果下狠手,一棍就能敲断个壮汗的腿,直接打残。

    岑三娘听着就想起杜燕绥两记巴掌,有点不自在的扭了扭屁屁。想着想着,觉得十天很漫长。

    他才走,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有多喜欢他呢,才会这样想念?岑三娘默默问自己。

    她不出来。只觉得如果杜燕绥在身边,就好了。

    出了会神,穿堂前的院子里已经慢慢站满了人。

    春日的阳光静静的洒满了院子,映亮了岑三娘身后那道黑檀木花卉孔雀的屏风。

    岑三娘坐在正中的矮榻上,大红的裙子铺成了一扇优美的弧形。

    她身边站着方妈妈,阿秋夏初四个婢女。为了让逢春暖冬尽快的成长起来,也一并带了来。

    方妈妈梳了牡丹髻,插着枝金钗。四个婢女清一色的粉色襦衣,紫色高腰长裙。梳了双丫髻,插着一色的银钿子。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前。

    屏声静气的站着,众星拱月一般护侍在岑三娘身旁。

    岑三娘面带微笑的坐着,暗暗偷笑着。这气势亮出来,哪个下人敢不敬着。所以啊,该虚张声势的时候,不能谦虚。

    杜惜福进了厅来,扫了一眼,情不自禁的低下了头。

    他想起上一次看到的岑三娘。娇憨可爱的偎依在孙少爷身边,异想天开的想种名品牡丹。今天一副端庄贵夫人模样,心里生出一丝荒谬的感觉。他暗暗问自己,这是同一个人吗?

    “杜总管,今天是我第一次认识府里做事的人,你先介绍下吧。”岑三娘端着架子,不急不徐的道。

    “是。”杜惜福有些诧异自己走神了。他收敛心思想,等听完岑三娘处理,自己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恭敬的应了。拿了本名册递过去。

    阿秋上前接了,也不递给岑三娘。捧着名册坐到了旁边的圆凳上。

    夏秋也坐了下来,慢吞吞的研着磨,在桌上铺了纸。

    这是岑三娘一早吩咐的。让她俩边听边记。

    “账房先生两位:徐先生,田先生。”杜惜富不用名册,早已烂熟于心。挨个儿的介绍起府里的人来。

    徐先生和田先生大约五十出头,瘦削身材,身着藏青色的圆领茧绸长袍。颌下留着山羊胡须,极符合岑三娘印象中的账房先生形象。

    杜惜富简单介绍了下。两位账房先生都是先前杜家还没被削去国公爵位时的僚属。

    国公府,依制有自己的僚属。是有品级的。由户部颁月俸银子。国公府多增加的人则是府里自己掏钱养着。爵位没了,僚属们又回户部,等待另行分配。

    这二位年轻时曾受过杜如晦的恩惠。精于理账算账,别无他长。算是国公府自己掏钱请的人。国公府垮了,僚属四散。徐先生和田先生忠心,不肯离去,誓与国公府同富贵,就留了下来。

    理账好手,是可用之人。岑三娘朝阿秋点了点头,二婢就仔细记了下来。

    杜知恩二十来岁,身着武士服站在旁边,听到哥哥介绍自己,上前朝岑三娘揖首行礼。

    他和统领的府里侍卫们站在一侧。

    岑三娘看过去,侍卫中竟有两位头发全白了的。

    她愣了愣,听杜知恩沉着大声的介绍。才知道这些都是昔日跟在杜如晦身边出生入死的亲兵。

    成立国公府后当了侍卫。国公府垮了,老夫人也不忍心让他们没了去处。只要肯留的都留了下来。

    他们静静的站在院子里,武士服洗得干干净净,只是旧了些,料子都洗的褪了颜色,隐隐发白。

    岑三娘鼻子发酸,觉得自己这身衣裳华丽的让她不安。心里又记下了。

    一圈介绍下来,岑三娘心里就有了数。

    “吴妈妈你依旧管着大厨房。连你在内四个厨子。给你八个干粗活打下手的丫头。每天全府的伙食都交给你了。你回头细细报个账目来,每餐须得有肉有菜,米面管饱。每月用多少石米面,多少肉食瓜果菜蔬,多少柴禾。大概需花多少银子,按月拨给你。只需府里无人投诉吃了霉米坏掉的肉菜,或是被克扣了份量,如何采买都由得你。正气堂,我的院子,还有府里其他人,需要另行添菜,各掏胸包单付你银两。”

    “是。”吴妈妈应了。

    厨房的花销是大头,岑三娘不能放手。

    把厨房单列出去之后,正气堂也明让尹妈妈单独管理。

    绣房新买了四名绣娘,岑三娘看了看,点了一名面相和善的王妈妈做管事的。

    外院仍让杜惜福做了总管。迎来送往,打点回事。侍卫班,车马处,门房,只要对外事宜,都归了他管。

    基本上没有削减他的权力,还能让他更专心处理对外的事宜。

    这样一来,岑三娘就放心提了方妈妈做内务总管事妈妈。

    方妈妈本来管着岑三娘院子。院子里有四个丫头帮忙,岑三娘住着,出不了什么事。又点了四个粗使丫头到自己院子里来做粗活。

    方妈妈多出来的任务只有两处。一是进入内院的二门和后门的守门婆子和负责跑腿报讯的小丫头。二是分配完之后几十名做粗活的丫头。要负责前院和内院的洒扫清洁,洗衣裳等活。

    安排之后,国公府的管理变得简单明了,井井有条。

    没有出现岑三娘想象中的刺头儿,也没有出头鸟给她教训。她颇有些遗憾。

    杜惜福此时才觉得自己小看了岑三娘。隐隐对国公府的将来有盼头。

    “各司其职,外男不得入二门。有事需得二门妈妈们通传。每天巳时正,各处主管和管事妈妈来议事厅碰头。议事厅外会设一个信箱。所有人如有意见和建议,都可以写了匿名投进去。不用担心无法面见,也不用担心被别人知道。钥匙只有我才有。接了投诉,我自然会查证落实。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对出现的问题置之不理。”

    岑三娘示意,方妈妈抱起准备好的一个木箱,亲自钉在了墙上。

    这一招倒是新鲜。院子里众人都兴致勃勃望着那个信箱。

    岑三娘从方妈妈手里收了钥匙,当着众人的面收进了腰间挂着的荷包里。

    她想起了武媚娘当了皇帝后在全国设置的告密箱,就出了这个主意。只不过武氏的告密箱因此催生了诬告陷害,还培养出唐代有名的酷吏来俊臣之流。

    这个人也许很多人记不住他的名字,但起那个著名的请君入瓮的故事,就知道他是怎样的逼供好手了。

    岑三娘觉得,国公府不比管理一个王国。人少,相对简单。方法得当,自己处事公正,反而有益处。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接下来该打个总结了。

    她站起身朝院子里的人行了一礼,惊得众人躬身的躬身,回福礼的忙个手忙脚乱。

    岑三娘脸上扬起了明朗的笑容,煽动式做激情总结发言:“这里有国公府的老人,也有新进府的人。这一礼是三娘谢各位把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尽力尽力,不离不弃。你们不负国公府,国公府也绝不会亏待你们。”

    一席话完,场里静的连针落地都能听到。

    岑三娘不安的想,自己是不是做过头了?还是一直摆主子的谱比较好?

    突然听到一个侍卫声音洪亮的喊道:“少夫人若有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卟通就跪了,正正经经的朝她磕了个头。

    瞬息间,院子里就跪了一地。

    杜惜福微笑着想,孙少爷娶了个贤慧的夫人。国公府真有希望了。他掀袍和众人一起跪了,认真的向岑三娘磕了个头。

    “都起来吧。”岑三娘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突然有些理解杜燕绥身上背负的东西了。

    除去新买来的下人,那些国公府原有的侍卫和仆人都陪着国公府渡过了最清冷的岁月。受了自己一礼,就能感动的高呼万死不辞。

    看来古有忠仆,的确不假。

    只是经过奶娘与百草一事后,感动归感动,岑三娘仍选择这种关系处理成融洽的上下级关系。

    请起众人后,她微笑道:“杜总管,侍卫长,两位账房先生和绣房的王妈妈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阿秋夏初,备茶。”

    方妈妈大手一挥,领着几十名新下属去了。

    这厢岑三娘请了众人坐下。

    阿秋拿了卖地板和鱼得的一千多两银子,让账房记了公账。

    岑三娘就开口道:“当务之急是添置春夏时的衣裳。侍卫长你回去统计下,该做的武士服有多少套,回头王妈妈领人去量尺寸。先做两位账房先生的,然后是外院侍卫门房们的,内院丫头婆子稍候。统计好了,麻烦杜总管安排人去买了布匹。都要上好的细绵麻布。回头把账给我瞧了,领了对牌就去账房支银子。府里开销五十两银子以下,杜总管可以先行支取,记账既可,无需报备。五十两银子以上,每天议事时报我知晓。”

    见杜家兄弟都抢着想开口,一脸的拒绝之意。岑三娘知道他们的心思,怕府里银子不够,得省着花。她笑道:“侍卫,门房都是府里的颜面。包括车马夫。国公府别的地方能先省着花销,这事却不能拖着不办。”

    两人这才吞回了拒绝的话。

    “杜总管,你安排几名粗壮的小厮将后花院清理出来。能卖掉的山石草木都卖掉。花园太大,目前也无法清理出来。正气堂和我院子后面都自带小花园,后花园关着也是关着。能卖出多少是多少。”

    杜惜福愣了愣,心想,自己以前怎么没想到呢。此时才想到,卖地板卖鱼恐怕都是少夫人的主意。先前只觉得她年纪小,自己都想成孙少爷的功劳了。

    “还有那盆名品牡丹,你也使人抬了去卖掉吧。”

    杜惜福想起那日杜燕绥的话,犹豫道:“少夫人喜欢,不如先留着吧。”

    岑三娘摇了摇头:“过了四月花期,可卖不了好价钱。趁着花开的正好,卖掉吧。将来,国公府有钱了,还愁买不到名花?”

    一席话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岑三娘就让大家散了。

    今天的事,她觉得有必要去向老夫人汇报一番。

    老夫人放权是一回事,你向她报告是表示尊重,她会更喜欢,更支持自己。

    想到这里,岑三娘起了身,让阿秋和逢春暖冬领着那四个丫头回去。只带了夏初去了正气堂。

    腰酸哪,她扭了扭腰,见左右无人,就问夏初:“今天我表现如何?”

    夏初笑着伸手给她揉着后腰:“少夫人今日震住场面了。听你一一吩咐下去,我都对国公府各处有了了解。”

    岑三娘就正色的对她道:“夏初,你素来稳重,又认字。好好学学,将来做个管事丫头。”

    夏初满脸喜色,朝福了福:“我会努力的。”

    进了正气堂,尹三娘一五一十的将今天的安排告诉了老夫人。

    “祖母,只是我让尹妈妈单独管正气堂,不归内院统管,没有事先和您商量。”岑三娘表情讪讪的。

    杜老夫人哈哈大笑:“这才好嘛。各管一处,哪里出了问题就找哪处的管事。三娘,你这法子极好。祖母其实是想看你闹个笑话,再指点你的。没想到你这么聪慧,祖母也放心了。日后享清福就成了。”

    岑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是不想设一名内院总管事,只是府里人少。尹妈妈又要侍候你脱不得身。方妈妈原先是管厨房的,耿直有余,管家经验不足。我只好分而化之。如果让她又管我的院子,又管厨房,绣房,她脑子肯定早就绕成了一堆乱麻。”

    杜老夫人看了眼夏初,心里有了谱:“人才么,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忠心第一,能力第二。哪有一辈子做管事妈妈做到底的,年轻的慢慢学会了,才能接任。”

    夏初听明白是给自己听的,眼神闪了闪,神情越发恭谨。

    杜老夫人笑着拉了岑三娘的手,让她中午就在正气堂用饭。

    这时,有丫头在外间禀了:“老夫人,二门传了话,少夫人娘家嫂子,岑少夫人和岑家七姑娘递帖子,道是明天来拜访。”

    托盘里放着拜贴,落了邹氏的款。

    杜老夫人看了眼,将拜贴转给了岑三娘:“既是你娘家嫂子和堂妹,明日吩咐厨房摆了席留午饭吧。”

    岑三娘应了。

    回去的路上,她就想起回门那日邹氏送的礼和七娘奇怪的态度。

    “还记得二堂嫂当时送的是什么礼么?”

    夏初想了想道:“是对纯金镯子,份量不轻。一只足有三两重。您平时基一不戴那么重的金镯,就搁在箱底没拿出来过。”

    岑三娘吃了一惊,邹氏这哪是在送金镯子,明明是在送金子。

    她心里越发对两人的来意犯了嘀咕。

    第二天,岑三娘换了见客的衣裳,告知了杜总管一声,让他代为处理府里事务,留了夏初在场旁听。

    自己带了阿秋去了正气堂。

    摸约巳时左右,两顶软轿从门口接了邹氏和岑七娘进来。

    邹氏穿了件湖绿的襦衣,系着鹅黄色的长裙,外间披了件红色的薄纱连身大袖连身开衫。那件纱衣轻薄如云,风一吹就飘动起来,衣上彩绣的花鸟像活了似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梳了尺余高的髻,浓密的黑发上插着样式繁复的金饰,长长的流苏下坠着一颗颗红蓝宝石。手腕上戴着好几只或宽或细的金镯子。

    腰带上不仅系了荷包,玉饰,金饰,带着流苏。

    遍体金光闪烁。

    岑三娘瞧的目瞪口呆。

    这也太华丽太隆重了点吧?邹氏是来炫富的?

    岑七娘和她一比顿时黯然失色。双环髻上步摇小巧玲珑,浅紫色的绢衣,白色的高腰裙子,腕间一只坠着白玉兔子的细金镯子。得体简单。

    十三岁已经能勒出饱满的胸,脸又白又圆,配着一双大眼睛,娇憨可人的蜜桃似的。

    两人拜见了老夫人,就坐下来吃茶叙话。

    杜老夫人也被邹氏这一身晃花了眼睛。听得她娘家姓邹,就想起来了:“长安城里有名的邹员外可是你父亲?”

    “正是家父。”邹氏笑吟吟的答道。

    看得出杜老夫人没像岑四娘那样介绍邹百万,而是客气称员外,邹氏相当高兴。

    大唐对商业放得开,做生意的人比比皆是。台面上虽然仍摆在士农工商四行之末,可这是经济繁荣的大唐。有钱的商人地位并不低。

    这也是邹氏能顺利嫁给侍郎府公子的原因。

    邹氏赞老夫人精神矍铄,又赞岑三娘打扮清雅。夸了国公府建筑大气,又夸老夫人处布置精致华丽。八面玲珑的商家女儿本色尽显无疑。

    花花轿子人抬人。

    邹氏嘴里都是恭维的好话,又挑着喜庆的笑话哄老夫人开心。

    杜老夫人也相当给面子,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岑三娘见七娘一边伶俐的插着话,一边悄悄的给自己使眼色。就回了她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

    邹氏的来意尚不清楚,小丫头的事延后处理吧。

    可能感觉距离拉近了,话不再那么生分。邹氏就笑吟吟的道:“亲家么,应时常走动才对。听杜夫人身子骨不太好,正巧家父收得几枝有了年头的老参,我就讨了来。不知去看望杜夫人,会不会打挠到她?”

    岑三娘曾暗暗猜测,张氏得的是白血病一类的。别在古代,现代都是重症。这时没有化疗,也不可能进行骨髓移值,只能拖着听天由命了。

    老参补气血。只要国公府有银子,张氏的药里就不会断了参。

    听到邹氏是送的老参,杜老夫人也动容了:“初此登门就送如此名贵的礼,叫国公府还礼都为难了!”

    一般人家登门,会带礼盒,六色八色不等。多是表示礼节。回去的时候,主人家也会准备相应的回礼,才不会失礼。

    有年头的老参有价无市。几十年参龄,能卖出千两银子。若是百年难遇的参,几千两银子也值。

    邹家这礼,的确让国公府为难了。

    邹氏笑道:“老夫人这话叫我这做小辈的就汗颜了。这两枝参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老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随便打发妾身两匣子点心,妾身都受宠若惊。还望老夫人一定收下。”

    想着张氏的病,老夫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是从前的国公府,哪里瞧得上这两枝老参。如今能让张氏用药好一点,老夫人就不忍回绝了。

    邹家这礼送得太巧,必有所图。老夫人迅速和岑三娘交换了个眼色。静静的等着邹氏出来意。

    杜老夫人笑道:“既是你一片心意,老身便替我媳妇收下了。本该领你去看看的,只是她身子太虚,恐会失礼。”

    邹氏就道:“等他日杜夫人身子好些,再去探望也一样咦,怎么不见二姑娘?”

    岑三娘愣了愣。

    杜老夫人心里也咯噔了下。

    难道邹家看上了燕婉?

    燕婉是国公府的正经姑娘。邹家再有钱,也是商人。

    杜老夫人笑容就有些淡了:“平日都是燕婉亲自在照顾她母亲。我媳妇身边一刻也离不得她。改日得了闲,再叫她与岑少夫人见礼。”

    这是回绝之意。

    邹氏送了重礼,见不着人不打紧,关键是出自己的来意。

    她笑道:“二姑娘真是孝顺。三娘有这样的小姑子是她的福气。”着朝七娘使了个眼色。

    七娘正巴不得和岑三娘单独话,起身朝老夫人福了福,娇憨的道:“老夫人,七娘想同三姐私房话。”

    杜老夫人也想听邹氏明白一些,就对岑三娘道:“留了你堂嫂陪陪我这老婆子吧,你们姐妹自去叙话便是。”

    小姑子的亲事轮不到她话。岑三娘就起身携了七娘告辞出去。

    杜老夫人示意尹妈妈出去守着,房里只留得她和邹氏两人时,杜老夫人就微笑着开口问道:“岑少夫人有话尽管。”

    邹氏却叹了口气,脸上笼上了一层愁云:“老夫人见谅。家父经营得道,在长安城也颇有薄名。只是再有钱,仍是低贱的商户人家。二姑娘是国公府的小姐,老国公爷是被先帝请进了凌宵阁受世代香火供奉敬仰的功臣。我娘家再有钱,也配不上您家的姑娘。家父素来敬重仰慕老国公,借着我嫁进侍郎府,与三娘成了亲戚,就三番五次的要我开这个口。老夫人,如您怪妾身冒昧唐突,妾身绝不敢有半句埋怨。”

    杜老夫人看了眼她的打扮,心里明镜似的。

    邹氏打扮的这般富贵,出手就是有了年头的两枝老参。明明白白的显露着财富。

    话却的极委婉。有钱是有钱,就是没地位。人家看上的就是儿子能娶到国公府的姑娘。想必当初把邹氏嫁进侍郎府也同样的想法。

    如果国公府还有爵位,如果儿子没有牵连进废太子一案。娶国公府的姑娘,邹家怕是连想都不敢想。

    杜老夫人心酸无比。

    可燕婉如今又有多少选择呢?

    燕绥进了千牛卫,得了皇上赏识。根基尚浅。从三品将军和从三品的文官是两码事。管不了一户一部。

    高门大户顾忌着废太子一案,更在意后族崔家对杜家的态度。

    万一娶了燕婉,得罪了崔家,就得不偿失了。

    再杜家就指望着一个杜燕绥。人家看重的嫡子,绝不会提出娶燕婉。就算来提亲,也不过是旁支庶子或不成器的嫡子。

    燕婉看似嫁得大户人家,其实日子还不如小门小户实在。

    最重要的是,燕婉翻过年就十八岁了。张氏的病拖不了多久,母丧守孝三年。这一耽搁,燕婉能选的人家就更少了。

    老夫人心酸着,难过着,沉默了。

    邹氏一直注意着老夫人的神色。见她没有怒斥自己,赶紧又开口道:“我娘家哥哥今年二十二岁了。打小被家父寄予厚望,不文武全才,也粗通笔墨与武技。他跟着家父行商,邹家的生意有八成都交给了他打理”

    “邹公子既这般能干,提亲的人想必不少吧?”老夫人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的问道。

    邹家有钱,不是国公府这类豪门大户,皇亲国戚,总有几品官会舍得将女儿嫁过去的。毕竟邹家极富有。

    二十二岁还没有订亲,总不可能单单是为了等着娶燕婉。

    “哎呀,老夫人有所不知。我哥哥十六岁跟着船出了海。海外生意可是一本万利。原计划一两年就回来,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四五年。出海有风险,谁家姑娘肯上门亲的?这不,一耽搁,他回来就二十一岁了。家父着急的不行。原也不敢肖想国公府的姑娘。只是我那哥哥曾在乐游原时见过二姑娘一面,被家父一逼就吐露了心思。家父又对老国公敬重无比,就有心成全他。”

    燕婉,式微的国公府姑娘,剩下的只有这重身份了杜老夫人心里长叹一声。

    “此事容老身想想。三娘嘱厨房做了菜,留你和七娘午饭。岑夫人自去吧,不用陪老婆子了。”杜老夫人温和的道。

    邹氏暗暗松了口气。杜老夫人没有一口回绝,此事就有希望。

    她脚步轻松的出了门,目光在送她出门的尹妈妈身上打了个转,看着她穿着半旧的衣裙,心里又多了几分轻视。

    她心想,你杜家连国公爵都没有了。皇上碍着老国公的面子没有收回国公府的建制罢了。一朝收了回去,这里不过只是座从三品的将军府而己。

    哥哥长相随父亲,不太俊美而己。行商手腕却是老练无比。将来继承了家产必不会败了家。有钱,什么美姬找不到?他却对你家二姑娘念念不望。否则,自己怎么会低声下气的自贬身份向一座空架子国公府求亲。

    想着杜老夫人没有一口回绝,必定也是对邹家的财富动了心,邹氏越发瞧不起杜家。

    偏偏家里小姑子又进宫封了美人。婆婆小心讨好岑三娘,盼着杜燕绥在宫里能帮扶女儿一把。

    算来算去,邹氏都糊涂了。她还真想不明白,不知道这门亲事是谁家占了便宜。

    岑三娘携了七娘回自己的院子。

    岑七娘机灵无比,早发现三娘面色憔悴,一开口并不提自己的来意,反而嘘寒问暖,小心迎奉着。

    这让岑三娘十分感慨。

    搬进岑家三房寄居的三年里。六娘七娘的内斗就转向了她。

    岑七娘最擅长的就是撩拨着六娘和三娘斗,自己扮乖巧,隔岸观火,从中得利。

    “吧,上回见你就有急事想和我,趁二堂嫂留在祖母那边,此事清净,有什么话尽管。”岑三娘饮了口红枣甜汤,感觉舒服了些。

    “三姐,你帮帮你!”

    屋里没有人,七姐就跪在了三娘面前。

    雪团似的脸上布满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想着她从小机灵,脑子里怪点子层出不穷。岑三娘小日子来了,也没力气拉她,端着甜汤慢慢喝着,淡淡道:“起来话。如果我办不到,你跪着求我也没用。”

    七娘咬了咬唇,站起了身,深吸口气道:“祖母给我定了门亲事我其实是偷跑出来的。从隆州到长安,书信往来大概要半月时日。二伯还不知情,我,我来长安是找方七哥的!”

    十三岁就敢千里私奔!岑三娘差点被喝进嘴里的枣子噎着。

    她看着岑七娘,果然人小主意大。岑三娘心里又是一惊,七娘喜欢方铭?

    方家是隆州首富,和同在隆州的岑家也算通家之好。就算方铭也喜欢七娘,他也不敢接纳私奔出来的七娘啊。

    “我知道方七哥在长安东市开铺子,可我不知道他开的是哪间。我把东市都逛遍了,都没见到他。三姐,你帮我好不好?你一定知道的。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祖母的信一旦到了长安,二伯一定会把我送回隆州的。”七娘着,眼里蓄满了委屈的泪。

    岑三娘略松了口气。试探的问道:“你只是想找到方铭?”

    岑七娘坚定的点了点头。

    岑三娘苦笑。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啊。她就算找到方铭,方铭也会第一时间会找上侍郎府,接下来七娘的结局还是被送回隆州。

    “三姐,你帮我。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七娘毕竟还小,沉不住气。

    岑三娘哦了声:“是么?”

    七娘急切的道:“是有关滕王的!你知道六娘虽和我有些不和,我俩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姐妹。她做了侧妃,总找了理由回家。每次都拉着我喝酒,有次她喝醉了就告诉我,王爷喜欢的人不是王妃”

    “住口!”岑三娘胆战心惊的喝止了七娘。

    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了七娘一跳。

    岑三娘一字一句的道:“七娘,忘记你从六娘那里听到的一切。”

    岑七娘后退了一步,又挺直了胸,眼睛里再没半点惶恐,闪着异样的光彩,也一字一句的回答道:“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告诉堂姐夫。你喜欢王爷,王爷也喜欢你!”

    岑三娘提在心口的一口气就泄了。哭笑不得的想,真真吓死她了。她还以为岑六娘跟在滕王身边,知道了滕王和武昭仪的过往。

    “你已经嫁得好夫婿了,帮我一把,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而己!”

    岑七娘又回到那个小小年纪就设计一出落水的狡猾模样。

    岑三娘受了她威胁,连话劝她的心思也淡了。

    关她什么事?她和岑七娘除了骨子里有点血缘关系外,她从来不认为彼此有多少交情。

    方铭还是自己的合作伙伴,论情意比七娘深厚多了。她又凭什么作主给方铭引个麻烦去?

    岑三娘叹了口气:“七娘,你也别威胁我。我连方家七公子是否在长安都不知道。就算他在长安。原先我还和他订过亲呢,我也得避避嫌不是?”

    彻底否认了和方铭有过来往。

    岑七娘气得握紧了拳,咬牙道:“我会找到他的。一定会找到他的。三娘,你难道就不会有求我的时候么?”

    岑三娘笑了:“七娘,你自幼聪明。你找到他又如何?他难不成还真敢和你私奔?你别忘了,方岑两家在隆州的关系。”

    岑七娘如何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定要见方铭一面。从小到大,她心里就只有她的方七哥一人。想着要嫁给一个陌生男子,她就受不了。

    此时被岑三娘破,七娘想到自己哄着六娘,寻了机会让人护送着离开了隆州。如今却连方铭一面都见不着。她心里又酸又苦,趴在方桌上哇的哭了起来。

    岑三娘同情又无可奈何。

    七娘就是这样的人。能示弱能扮可怜还能用话威胁岑三娘。六娘空有美貌,心机就不配给七娘提鞋的。

    岑三娘打赌七娘哭完,又会想出新招来。

    她任由她哭,连劝都懒得。探了身子正想喊阿秋去打盆水给七娘洗脸。岑三娘突然看到门帘下有影子。

    “谁在外头!”她喊了声。

    那影子消失了,隔了几息,窗外响起了邹氏的笑声:“三娘和七娘可在里头?”

    阿秋答了声:“您稍等,我去通传一声。”

    原来是邹氏,她听到了多少?分明是退了出去之后,故意装着刚进院子的模样。岑三娘后怕的想,还好七娘只了自己的嫌话,没提到武媚娘半字。

    想到这里,她狠狠的瞪了眼七娘,低声道:“二堂嫂来了。”

    七娘也听见了,吸了吸鼻子,冷静的道:“她听到了又如何?二伯母百般讨好你,只要三姐一声,堂嫂必不会管这事。”

    岑三娘被她气笑了。这时候还不忘利用自己。

    阿秋挑了门帘进来。

    岑三娘就看了她一眼道:“刚才做什么去了?我想让你打盆水给七姑娘洗把脸,也没见着人。”

    阿秋看到邹氏在外面,屋外一个人都没有心里早就急了,低头道:“我在茶水间教新来的丫头怎么烧水。一时间竟没见着岑少夫人进来。”

    自己院子的事也需要管管啊。岑三娘知道邹氏在外间等着,就压下了脾气,吩咐道:“打盆水给七姑娘洗脸。”

    她走了出去,邹氏在正堂坐着饮茶,热情如旧:“好像听到七娘的哭声,你俩很久没在一块儿私房话了吧?”

    怎么,七娘为了逢迎二堂婶一家,竟私下里和自己极为要好么?岑三娘又骂了声鬼精灵,笑着答道:“七娘成了大姑娘了,也有心事了。”

    含含糊糊的不肯清楚。

    这事她才不要插手管。

    邹氏听到的内容,自己会有决断。是纵容七娘去丢岑家的脸,还是不关己事,冷眼旁观,都和岑三娘无关。

    没多久就有丫头提了饭菜来。

    七娘洗了脸,乖巧的出来,眼红红的也瞒不过,低声寻了个理由:“叫嫂子见笑了。两三年没见到三姐,一时激动没忍住。”

    邹氏顺水推舟的拉了她坐下,笑道:“还真是个孩子呢。”

    三人坐下吃饭。席间邹氏就有意无意的起了去乐游原踏春秋猎冬狩的盛况。再一次提到了杜燕婉:“二姑娘的马骑得好,一匹枣红马,一身红色的胡服。远远瞧着了,像雪地红梅般耀眼!不知迷煞了长安城多少男子。”

    岑三娘笑了笑道:“嫂嫂未出嫁时,肯定也极喜欢去骑马打猎行宴吧?”

    一句话扯回到邹氏身上。

    邹氏抿嘴一笑:“我哪能和二姑娘比。二姑娘在长安城的贵女中骑术都是拔尖的。又生得端庄秀美。三娘,我倒是想和你提提,你叫我一声嫂子。嫂了就不和你客气。我今日来是向你小姑提亲的。我已经和老夫人过了,你可得帮帮忙,有了好消息,嫂子绝不亏待你。”

    果然与燕婉有关。

    既然已经和老太太过了,自己更不能拍胸口拿主意了。

    岑三娘笑道:“此事既有祖母作主,嫂子就回家等消息吧。”

    邹氏也知道这事岑三娘作不得主,只盼着她能替自己兄长美言几句,敲敲边鼓就不错了。于是话锋一转,聊的都是自家哥哥如何。

    邹氏的大哥叫邹雄杰。听到他曾坐船去海外行商,岑三娘心里有几分羡慕。不知道邹雄杰坐船去了什么国家,那些国家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她多问了几句,邹氏就把从哥哥那里听来的新奇消息一一了出来。

    岑三娘默默的听着。心里对邹雄杰有了几分好感。

    他见多识广,眼界必不比普通男子低。从商知道人心险恶,自保能力就强。如果能一心待燕婉,这门亲倒也做得。

    饭后,邹氏和七娘就告辞了。

    岑三娘送走她们,匆匆睡了个午觉起来。先是听夏初了今天府里有什么事情。接着就把阿秋叫了来,当着夏初的面开始教训。

    “夏初去了议事厅没回来。你就算在茶水间教小丫头煮水煎茶,难不成后院里就你和一个一个丫头值守?逢春和暖冬呢?一共还拨了四个粗使丫头进来。这院子前院后院两重,总不能所有人都在外间守大门吧?方妈妈有了多的差事,以后我身边得力管事的就你们两人。阿秋,你好好想想。岑少夫人进后院来居然出入无人之地。咱们这院子是不是也该好好管管?你和夏初商议一下,院里怎么安排值守与差事。想好了再来回我。”

    阿秋被她的羞红了脸,低声应了。

    岑三娘腰酸背疼,心想小日子来这几天,她可真是一刻不得闲。

    晚间她去了正气堂吃饭。却没看到杜燕婉。

    饭后杜老夫人留了岑三娘话。

    “你堂嫂,她娘家哥哥曾在乐游原见过燕婉。”

    仿佛邹家提亲的目的变得单纯浪漫了一些。

    邹家肯定查过国公府的底。

    否则邹氏就不会送给张氏入药的老参,敢贸然登门提亲。

    岑三娘对邹氏嘴里的邹雄杰有一些好感。但不意味着,她不反感邹家这种商人作派。

    摆明了是场交换。邹家要国公府这门姻亲提升地位。没有爵位的国公府姑娘,空有架子,却没有钱。正是互利互惠。

    岑三娘喜欢杜燕婉,希望她嫁的男人能够爱她。

    然而,听到老夫人邹家大郎心里仰慕燕婉,她真是不敢相信。

    岑三娘抬头看向老夫人。

    灯光下老夫人脸上掩饰不住的苍桑。

    岑三娘的心就像被一只手捏紧了。她瞬间明白,这门亲事,老夫人觉得是可行的。邹家大郎喜欢燕婉,是老夫人努力想要服自己,服别人的话。

    可是,燕婉呢?不问问她是否喜欢对方吗?邹雄杰长什么样啊?他纵有见识,脾气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怪癖隐疾?邹家有钱,他都二十二岁了,他身边会不会早就蓄养了大批的美姬?

    “太医,你母亲最迟拖不过年去。燕婉的亲事需得早早定了。年前就过门。不然,再拖上三年就更难了。”老夫人淡淡的又了一句。

    三年后,杜燕婉才二十一岁啊!

    岑三娘低下了头,心在发抖。

    “燕婉她想嫁。燕绥当着差。只有你这个做嫂嫂的,仔细再打探下邹家大郎的情况。如有不妥,此事休再提起。”

    岑三娘缓过一口气,毕竟老夫人还是替燕婉着想。

    “祖母放心。我会仔细打探清楚。”岑三娘郑重的应承下来。

    离开正气堂,她望向北面大明宫的方向,喃喃道:“杜燕绥,我真想你回家啊。”

    鼻子发酸,眼睛就湿润起来。レ。レ梦レ岛レ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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