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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好人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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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条皱巴巴的,电话号码早翻来覆去背得烂熟了,钱小红就是舍不得扔。打不打电话给朱大常?他愿不愿再帮一次忙?会不会打扰别人了?真他妈没劲!钱小红骂自己,既然他留下了电话,至少我得试试电话是不是真的!这么一想,理由就很充分了。

    喂,我找朱大常!

    我是,请问你哪位?

    我啊,你真是朱大常啊?

    对呀!

    我我是昨天晚上

    噢!是你,我后来才想起,也不知你有没有带钱坐车!

    嗯钱小红眼圈一红,声音就哽咽了,我走回去的,走了很久。

    真对不起,我疏忽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朋友的出租房里,昨天辞了发廊那份工。

    辞了好,不要在发廊做。

    嗯钱小红真的感动了,眼泪叭答叭答直往下掉。

    你怎么了?在哭么?

    没有没哭。

    你告诉我在哪个位置,我开摩托车过来。钱小红把地址说了。朱大常对这一带很熟悉,说,你在那等我,我二十分钟以内到!

    暖流在身上缓缓流淌,听了朱大常几句简单的话,钱小红真想趴他肩上大哭一场。放下电话,痴痴地立着,第一次真实地感觉自己很孤单:最亲的奶奶走了,惟一的姐姐已经反目成仇,姐夫漠不关心,父亲自己在外面搞工程,泡女人,没有多少时间真正管她,听之任之。钱小红渐渐觉得从前的自己真的干了不少荒唐事,她狠狠地伤害了阿姊,丢尽了脸面,还自以为是,她开始自责并且悲哀起来。

    朱大常的关心,陌生而亲切,微小却深重,钱小红没想到真遇上了好人。

    她迅速整理一个房间,把晾起来的乳罩袜子短裤统统收笼,放到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她匆匆地换上喜欢的衣服,洗把脸,化了点淡妆,对着镜子寻找见朱大常时最恰当的表情。她选择抿嘴浅笑,这样的表情最平和。可是当朱大常进来的时候,钱小红却笑不起来,眼圈一红,忍不住瘪嘴抽泣。

    发生什么事了?快告诉我。朱大常着急了。朱大常穿的便装,咖啡色夹克衫套条浅蓝色牛仔裤,皮靴换成了白波鞋,不再像小日本那样踱来踱去,显得青春焕发。

    没什么事,真的没什么事。钱小红含着眼泪挤出一个微笑。

    想家了是吧?一个人在外面很不容易,我知道。

    钱小红摇摇头,再点点头,不知所措地抹泪,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这房子是你朋友租的?

    嗯。她跟她男朋友一起住。

    那你是第三者了。朱大常逗她。钱小红就笑。

    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饭。朱大常的摩托车是警牌。

    钱小红跨上摩托车,立即吸引了许多羡慕的目光。

    摩托车经过了朱大常工作的地方,也就是把钱小红困了大半天的衙门——xx派出所,又开了一段,停在西餐厅门口。餐厅是新开张的,摆满了鲜花彩篮,地上铺满了鞭炮纸屑。桌子很小,桌子底下两个人的腿碰到一起,钱小红没挪开,朱大常也没挪开,其实也没法挪,它就是情侣装设计,空间压缩,有意缩小两个的亲密间距。

    这里的印尼炒饭我常吃,我觉得味道很不错。你可以试一下海鲜饭。

    钱小红翻着餐牌,看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怎么也跟米饭联想不到一块。还有饮料,什么“红粉佳人”、“落叶缤纷”实在很有意思。服务小姐叮叮当当摆上一堆东西,钱小红认识的有刀、叉、勺,还有叫不出名,刀不刀叉不叉的。

    朱大朱大哥,我第一次吃西餐,这些怎么用?钱小红窘迫地说。朱大常就逐件给予示范。

    这样能吃饱啊?像打架似的!

    能,习惯了差不多,反正把东西往肚子里填,只是使用的工具不一样嘛!

    光线不是很明亮,音箱里一个男歌手在唱,怪异的颤音使钱小红起了一身鸡皮。钱小红不知道那是首叫人鬼情未了的名曲。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朱大常问。他的头发很短,带卷,额头很宽。

    我想去厂里干,对了朱大哥,你能帮我找么?钱小红把想法说出来,怕朱大常拒绝,有点紧张。

    应该没问题。我有间宿舍在这附近,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住几天,当然我没在那儿住。

    那最好了,我可不当第三者。钱小红嘻嘻笑了。

    钱小红要走,李思江呜呜地哭。李思江耶,哭么子,又不是生离死别,有空我就会来找你耍的。钱小红把抖落的衣物往旅行包里塞,忽然有点伤感。小红,这个给你,你爱穿的。李思江从衣架上取下一件米黄色中长衣。钱小红不要,李思江硬塞到行李包里。

    思江耶,你自己小心点,凡事动动脑壳想一想,晓得啵?

    晓得!

    还有,坤仔有么子想法?你到他家里去过冇?李思江摇头,说他从来不讲家里的事。

    不管怎样,先让坤仔帮你找个厂,好些做事!一边做事一边谈,慢慢来!李思江点点头,感觉心头柱子被抽空了,有点六神无主。

    思江耶,我们都只能靠自己哒!晓得啵,你不要怕人,人冇么子好怕的,胆子大一点,心里也要打点小九九,不要是人都掏心掏肺。

    嗯嗯嗯,李思江一路听着一路点头,忽然有点唐突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还是会在一起的!钱小红就笑,是啊,以后的事哪个讲得准哩?你看这些天,变化够多的了,我这包里的东西,翻出来装进去,装进去翻出来,天晓得要搞到么子时节!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李思江叹了口气,钱小红也叹了口气,然后提起行李包,就这样与李思江分道扬镳。

    朱大常的宿舍在派出所隔壁,四楼,是个带洗手间的单间,床褥齐备,光线明朗,当然不是李思江的铁皮房所能相比的。

    隔壁两套住的都是警察,晚上不用害怕。你先住下,我明天就联系工厂,但你得有思想准备,两班或者三班倒,会比较辛苦!朱大常表情严肃。

    我不是来享受的,钱小红说,我不怕辛苦,只怕没事干!

    朱大常就笑。

    他应有二十五岁了吧?钱小红揣测,也没好意思问。

    朱大常呆了一会,说,我去值班,你睡一觉,或者看看书。朱大常指指枕头边。

    钱小红抓起一本,哗啦哗啦一翻到底,这么厚啊!

    你可以看看人性的弱点,我觉得对你有帮助。

    嗯,这本不厚,还有点信心看完。朱大常走后,钱小红躺在床上翻书,哪里看得下。总在想朱大常为什么这么好人,是不是有企图,有企图怎么没见他动手脚?翻着想着想着翻着,钱小红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饿了吧,辣子鸡丁,肥锅肉,喜欢吃哪个?天黑前朱大常提了两个盒饭过来。

    嘿,那就辣子鸡丁吧!挺香的呀!钱小红使劲咽口水。

    哈,你要能坚挂吃半个月这玩意,我不信你不吐!

    朱大哥,方便面又香又脆,我吃了一块!钱小红指着那箱“康师傅”

    啊?!干吃的?没噎住吧?干嘛不用开水泡来吃?

    我不知道哩,拆开就吃,干吃有干吃的味道嘛!钱小红替自己辩解。

    朱大常就摇头,笑着说,随你,看你能不能把这一箱吃完。

    多少包?

    二十四。

    那我真吃不完,一天三包,得一个星期哩!

    我跟厂里联系了,觉得玩具厂环境好一点,明天或者后天可以去报到,床位可能要过几天,先在这里住着。你带身份证了吧?

    我没身份证啊。

    你多大?

    十七。

    没身份证谁敢用你呢?

    我又不干坏事。

    笨蛋,谁知道是你干什么的?

    朱大哥,有身份证就能证明贼不是贼么?

    噫?你还挺能狡辩!没有身份证肯定找不到事做,这样,我明天帮你办个临时身份证,你把出生日期告诉我。

    吃完饭,朱大常带钱小红坐摩托车兜了一圈,穿过工业区,居民区,到了一片浑浊的海边站了一会儿,半人高的野草,被风拨得哗啦哗啦直响。

    一个人夜里不要出来乱走。这里治安极为混乱,你要小心些。朱大常对着海说。

    嗯,我可不敢。钱小红把那次被骗到荒地里卖淫的事儿给朱大常讲了,且说,那时要认识你就好了。

    真要出事,认识我也没有用,我哪里赶得及。总之,记住我的话,夜里不要出来乱走。

    回来时有点夜了。

    我十二点值班,你要不介意,我就在这儿看书。朱大常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

    朱大哥,你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你看吧,我也翻翻。

    噫,朱大哥,这个字怎么读?

    朱大常凑过来,把整个句子读了一遍,然后说,枕边有字典,那是无所不知的老师。朱大常疲惫地总打哈欠。朱大哥,你累了,也靠一会吧。钱小红往里挪了挪身体,腾出一片空地。朱大常靠过去,继续翻书。钱小红看书眼睛就打架,不一会又昏昏欲睡,头一歪,就触到朱大常的右肩了。朱大常觉得肩头渐渐发沉,又不好动弹,好半天才把钱小红放平了,抽身欲走,衣袖却被什么勾住了,转身一看,却是钱小红的手指头。钱小红依旧闭着眼,似在做梦。朱大常沉吟片刻,伸手把灯关了,大街上桔黄的光亮迅速填满房间。

    朱大常半躺着,身体显得拘谨,右臂挤着钱小红的左肩,左手放在胸口上,似是极力捂住心跳。他闭着眼睛,不敢动弹。钱小红本来喜欢朱大常,又想表达心中的感激,用手指勾住朱大常的衣袖,这个举动的准确动机,到底是出于喜欢还是感激?钱小红自己也搞不懂。静静地躺着,听得见时间哗哗流淌的声音,未见朱大常的任何动静。钱小红支起身子,把头埋在朱大常胸口,听见他的胸口擂鼓。朱大常的身子一点一点往下移,大约花了半个小时才算平躺在床。他似乎在拒绝着,对抗着,挣扎着,然而却是节节败退地归顺于床。头与头碰在一起,身体人为地分开,是谁把脸凑近,谁的嘴先搭上对方的脸,没有人知道。整个过程缓慢得像时针,根本看不见它的走动。朱大常的脸热得烫手,呼吸像患了重感冒,全身迅速升温,肉体呈呼之欲出的状态。他纹丝不动,一任钱小红在他身上磨蹭,他惊人的忍耐力让钱小红大为诧异。如果不是他身体的证明,钱小红都快怀疑他是个阳萎患者了。

    你全身热得烫手,嘴里冰凉,怎么搞的?隔着多层衣服,钱小红压在朱大常身上。朱大常难堪地笑,说不知道。朱大常被动地配合钱小红的摆弄,始终闭着眼睛,从视觉上抵挡诱惑,只觉得她的胸像一堆温暖的泥,按摩着,又像一轮一轮地涨潮,退潮,把朱大常的热血推上来,推下去,七上八下,把朱大常脸憋得通红发热。钱小红剥他的衣服,刚剥去外套,朱大常就伸出大手制止了。钱小红手伸进他的裤子里时,朱大常颤抖了一下,他那只本想阻挡一切的手悬在半空,在朦胧的灯光中,像个溺水者的呼救信号。朱大常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你不喜欢我是吧?钱小红打翻朱大常悬着的手,有点委屈。一点情绪上的风吹草动,钱小红就胸脯起伏。好像它们最容易受伤。朱大常半晌无话,然后用那只迷茫的手拍拍钱小红的背,说,你是个好女孩儿,可是我不想伤害你,不想伤害任何人。再说,我这样,岂不成了卑鄙小人了?

    你不理我,那才是伤害我呢。

    钱小红,阿红,你以后会明白的,我是客家男人。

    什么是客家男人?

    广东梅县一带,而且,我快结婚了。

    噢!你是怕伤害她。钱小红像潮水一样退下手和身体。

    我原来是中学教师,来这里才穿上警服,她刚过来没多久,是教师。朱大常撑起身体看了看表,快到值班时间,我得走了。他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整衣戴帽,回望一眼钱小红,说你好好休息。

    关门的声音抹掉了朱大常的身影。

    上午有人敲门,钱小红以为是朱大常来了,却是一个与朱大常年纪相仿的男人。穿得灰不溜秋,飘飘荡荡。

    噫?大肠不在?男人小眼圆瞪,大嘴微张,一脸无辜的惊奇。

    哦,我是朱大常的朋友,临时住几天。钱小红懒懒地倚在门边,她知道这个男人住在隔壁,也是个警察。多认识一个警察多条路,钱小红这么一想,就退到房间,说,来坐吧!

    男人进来,职业性地四周环视一圈,笑嘻嘻地说,做?怎么做?

    床上坐吧。钱小红指了指床。

    男人眼睛滴溜溜转,起点和终点总是落在钱小红的胸上。

    你好爽快啊?男人说。

    真抱歉,没有凳子!钱小红装作听不懂男人的话。

    嘿,不坐不坐,我是朱大常的同事,叫马小明。男人掏出555香烟,用钢质火机“嘭”地一声点燃了。

    哦,马大哥,你关照点哟!钱小红媚笑,马小明无话找话,明摆着想亲近她。

    有大肠关照还不够么?马小明脸上浮现暧昧,就像一盆脏水倒在街面。过一会他又说,马大哥现在关照关照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随便呀,马大哥买的,我都爱!钱小红把书当道具,胡乱翻出声响。马小明瘦得很不真实,像是谁用棍子挑刺着衣服晃荡着。钱小红忽然幻想马小明做ài的情景,总觉得他的身体会被枯枝似地折断,马小明偏不自知,还爱张些声势。钱小红忍不住偷笑。

    你笑起来很像湖南人。马小明的幽默像他两条腿一样干瘦。钱小红想,朱大常肯定跟马小明说过自己的情况,马小明才会故意敲门的。钱小红对警察本来有几分仰视,结果被马小明一搅,就觉得警察也就那么回事。也就打着哈哈说马大哥真厉害,居然能从笑声肯定我是湖南人。

    晚上的雨哗啦哗啦很有快感。雨和大地疯狂交媾,当大地浑身湿透,汹涌的积水盘旋着来不及排泄。雨抽身而去,钱小红便听到大地的呻吟,在下水道里汩汩流淌。雨有情,雨也无义,雨得到倾泻的满足,大地的胸怀敞得越宽,被敲打的区域越广,心头的失落越大,要承受的疼痛越深,要面对的空虚越重。钱小红趴在窗口,看着如泪水洗劫后发亮的街面,忽然想起家乡,想起姐夫,那些都像一场蹂躏的雨,远去了,在夜里像风一样,荡回来。雨太猛烈,树叶受伤了,似乎还在抽搐,霓虹灯忽然明眸皓齿的了。车碾过积水处,嚣张的水浪溅向行人,惊叫声像恐慌的鸟。钱小红第一次感觉孤独与渺茫。

    雨过去,夜苍白失血。

    这都什么鸟东西?钱小红很无聊,用指头量了量身边的书,这么厚,哪是人读的。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眼睛在惨白的天花板上瞎逛。庄老板五短三粗的字。a小姐的脸蛋。短腿与高个。猩猩闭合的嘴。风鼓起詹老板的裤子。李思江跟坤仔在做ài。阿青的青春豆。朱大常发烫的身体。马小明不真实的瘦。

    咚咚,咚咚咚!谁这个时候敲门?真他妈太可爱了!钱小红像条憋坏的鱼,一跃而起。只见马小明手指头勾着塑料袋,瑟瑟地站着,也许他并没发抖,只是因为太瘦,钱小红就觉得他瑟瑟地了。

    马小明在笑,小眼大嘴不分家,很卡通。

    我猜你肯定呆得无聊了!看,啤酒、花生、凤爪、炒粉!马小明把塑料袋弄得稀里哗啦响,香味暗箭般嗖嗖嗖往鼻孔里窜。

    真有你的!我憋得差点跳楼了!你太可爱啦老马!钱小红往马小明背上擂了一拳头,他一身瘦骨不动声色地回击了她,钱小红疼得直甩手。

    怪不得我啊,我练散打的,瘦是瘦点,骨头硬得很。马小明用纸巾擦擦易拉罐,嘣一声拉开,递给钱小红。

    占了便宜还卖乖啊你!这是什么啤酒?

    生力,我不知道你喜欢哪种。

    我不懂喝酒,陪你喝点吧。

    是啊,机会难得,等你住到厂里,想喝一喝就不容易了。

    呵,老马说得好伤感。我得闲就来,你请我喝不就行了么?

    你吃凤爪,客家人做的凤爪味道最好。

    凤爪是什么?钱小红抓起一个,天,这不是鸡脚么?哈哈,什么凤爪,骗人的!

    阿红,人要衣裳,鸡爪也要搞点名堂啊,取个好名字,吃起来都不一样。

    切!心理作用,吃起来还是鸡脚的味。

    这你就不懂了阿红,这叫商业技巧,美好的名字,是美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呢!

    钱小红啃咬、咀嚼,牙齿磨得咯嘣咯嘣响。

    你吃东西真不斯文,这样嫁不出去的!当然我不讨厌,来,小碰一下,大喝一口。马小明漱口一样鼓胀着嘴咽下,从塑料袋里捡起一根牙签,剔了剔牙。

    怕我会把人吃穷么?我喝这啤酒有点苦。钱小红抹把嘴。东西基本消灭掉,肚子也饱了,失血的夜变得精神起来。

    这几天班上得怎么样嘛?马小明站着,似乎胖了点,小眼大嘴依然像幅漫画。

    钱小红笑笑,说,不想事,一个动作干到底,机器人的活。

    累不累呢?马小明很面善。

    不累,就是不许说话,成天憋蛋一样。钱小红把鞋子脱了,靠在床头。讲话分散精力,精力一散干的活就少了,哪个老板不想你们替他拼命干。马小明一边屁股搭在床上,侧身面对钱小红。钱小红扑哧发笑。

    你笑什么?马小明又无辜了。

    我觉得你像在说干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事情?

    装傻你!

    马小明想了想,小眼大嘴组合成另一幅卡通图,很奇怪地说,你小小年纪,挺坏的啊?

    我怎么坏了?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马小明的眼神朦朦胧胧的,不知道是不是三罐啤酒的原因。

    钱小红喝一罐,比常时更清醒,她知道马小明有想法,可是马小明不是朱大常,她对马小明没有一点欲望。

    你那是什么书?马小明手指了指,书在钱小红身体的另一边,马小明想扑过去取,钱小红赶紧拿了递给他。朱大常的,我不晓得是什么。马小明从后面翻到前面,又从前面翻到后面,斜眼看着钱小红,说,朱大常,朱大常他是不是上了你?

    上?上什么?什么黑话?这个地方的新鲜词太多了,钱小红头一回听“上”

    他干了你,对不对?马小明换了一个词。

    你不要胡说八道,朱大哥有女朋友,他怎么会乱搞。

    有女朋友怎么样?要搞的还是要搞。

    我不知道你们,反正朱大哥没有和我搞,朱大哥是君子。

    君子才暗地里搞呢!君子只不过搞得天衣无缝一点,朱大常没搞你,那真是称奇了。

    哎呀,不要谈这个事情了,烦得很哩!我说没有就没有。

    没有那他还帮你找工作?还让你住这里?马小明眼睛更小了。

    老马,照你这么说,你提这些啤酒凤爪花生来,也是有想法的了?钱小红气咻咻说完,忽觉得给了老马一个顺水推舟的大好机会,连忙采取挽救措施,急急地说,我相信老马不是这样的人!

    老马果然不躲避,眼里好像冒着啤酒泡,说,你说对了,我就是对你有想法,你性感!马小明不能控制地凑过来,波很大,我好喜欢。老马把钱小红压在身底,骨瘦若柴,力气不小,钱小红挣扎着推他,推不动,碍于凤爪的面子,一时奈何不得。

    老马喘着粗气说,你别动,求求你,就这样就这样。老马压着钱小红,隔着衣服疯狂蠕动,像一辈子没见过母的,没两分钟,就发出一种属于老马的独特声音。

    老马泄了。

    男人的jī巴与男人的意志,到底哪个更脆弱?老马隔着衣服在身上拼命攀登,像三伏天的猪在一汪污水里打滚,同样为了求得身体的爽快,在干渴炎热的环境中,谁会去指责猪。钱小红不觉得有什么损失,老马并不坏,比起那些挤公交车的男人故意用jī巴顶着女人的屁股或大腿,借助车的摇晃淫乐,老马起码是光明正大的。那公交车上的男人理直气壮,人挤人,难免碰撞私处,女人若瞪他,他们的眼神不是无辜就是若无其事。攀登时老马的眼睛是充血的,所以至少老马是真实的。上帝造人时材料添错了地方,给男人造六根指头就对了,偏偏添在那么阴暗的地方,害得男人时常夜里做自由体操不说,还得进行“形而上”的攀登。像老马这样的登山爱好者,在男人部落里这支队伍应是排成长龙了。

    老马可笑,老马可怜,钱小红以母性的胸怀宽容与接纳了他的演习。那汪沉默的水,接受猪的滚打时,是多么伟大!猪打完滚猪爽快了,是污水就更脏更浊,是清清的水,也早搅浑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钱小红明白男人与猪不一样,猪有嘴不说话,男人有嘴惹是非。

    钱小红所在的玩具厂不算太累,全手工活,除了上厕所,把屁股粘稳凳子就差不多了。一条流水线上有二三十人,全女的,与钱小红年纪相仿。拉长是广东妹子,少有的高挑白净,圆脸,线条柔和纤细,胸很平,嗓子哑哑的。她不干活,只背着手看人,偶尔拿起一件活儿像模像样地检查,高跟鞋“叩叩叩”来回地敲响。

    钱小红她们私下叫她“平胸”

    工友阿军是广西的少数民族,比钱小红矮点,头发很长,走路时辫子拍打着屁股,辫子是阿军身上惟一抢眼的地方。阿军说话刀切萝卜一样爽脆,还乐于助人,钱小红与她比较投缘。拉长都是流水线里诞生的,首先得姿色超群,其次嘛,要懂得奉献!她平胸!你机会比她大!阿军干瘦的脸上浮现诡秘的笑。我想当啊,拉长牛b,听那脚步声都不一样哩!钱小红感慨万分。平胸只坐了两个月流水线,你不知道吧?嘘,她来了!阿军飞快地吐吐舌头,一本正经地干活。阿军眼睛很大,她的惊讶表情总让人觉得那双眼占据了面部的一半,她的睛睛总是先声夺人。钱小红感觉“叩叩叩”的脚步声在身后停止,她闻到一股香水味。钱小红转过头看她,平胸的眼睛失神地望着某个地方。钱小红顺着她的视线搜索,发现老板与总管谈话的身影。

    路边一排快餐店,一块钱可以撑个半死。中午的一个小时,只能在这儿消磨的。钱小红吃饱了,喝杯半温不热的水,看看表,离上班打卡还有二十分钟。阿军,我看平胸是喜欢总管吧?今天我看她的眼珠子被总管的身影拉得快崩出眼眶了!钱小红忍不住打探平胸的情报。你眼光真厉害呀!这就看出来了,平胸做拉长是总管提的,当然也没有这么简单!阿军还在顽固地啃那只凤爪,尽管这里做的凤爪比马小明买的味道差多了,阿军仍是啃得有滋有味。那怎么个复杂法?你新来的当然不知道,所谓拉长,就是一拉就长,拉,拉裤子拉链,长就是上升。像平胸升做拉长,原来的拉长升做办公室秘书,都是拉上去的!阿军很鄙视,又似乎暗恨自己长相不争气,坐了一年多流水线,还没拉长。钱小红听得哈哈发笑,说我哪天也拉拉,等拉长了再把你拉拉,拉他个天翻地覆。

    钱小红,你什么时候搬到厂里住?

    可能还要过几天,主管说床位还没空出来,我暂时住朋友家里。

    就那个警察?

    是啊。

    他喜欢你?

    不是。

    我看是。

    说了不是嘛。

    他对你很好。

    他有女朋友的。

    那算什么?你抢过来呀!

    我他妈是什么东西啊,他女朋友是教师。

    你见过?

    没有。

    说不定很丑呢!

    丑也是教师。

    他上你没有?

    上?你也这么说?哈哈,真流氓!

    流氓?这是最文明的说法了,你真老土!

    操,名堂真多,阿军,你会广东话吧?

    当然会,我们那里就讲广东话,先教你骂人——丢!

    什么意思?笨蛋,就是操啊!

    朱大常把钱小红安排进厂后,一直没回宿舍看钱小红,也不问钱小红住到什么时候。马小明近水楼台,有事无事就串门,飘浮来飘浮去。第一回在钱小红身上打滚后,马小明又要求过一次,因为没喝酒,马小明有点理智,当钱小红笑着拒绝时,也没像上次那样求她,只是他似乎有点受挫,脸上表情就形成一幅特别的漫画。他说,都有第一次了,拒绝我没什么意义嘛。钱小红听他说得很怪异,好像有了第一次,他就获得了终身享用权,就说,第一次也没意义啊,我当你是朋友。你好像是正经人家?马小明真不高兴了。我难道不是正经人家?我哪点不是正经人家?钱小红受辱,也拉下脸来。你干发廊的!还被抓起来了,瞒得过谁呀?马小明,丢!你真他妈没劲,你管老子搞么子的,就是不跟你搞!钱小红一急,把家乡话搬出来了。哼,鸡婆,通街都系!马小明也操起粤语,两个人使用各自的方言,驴唇不对马嘴地对骂起来。对方听不懂,最恶毒也没用,马小明觉得没趣,悻悻地甩门离开。

    钱小红一个人坐着,胸脯愤愤地起伏,嘴里骂着马小明你尖嘴猴腮,小肚鸡肠,真他妈窝囊饭桶!不解恨,踢了墙壁几脚,后悔马小明在身上打滚那回,没用她正经人家的手狠狠地煽他一耳光,反倒让他拿来当话柄,真是好心没好报。等到心情稍为平静,准备翻翻书催眠睡觉,就听得有人敲门。

    朱大常?钱小红一阵欣喜。打开门却被一陌生女子吓一大跳,她眼里那堆阴云冷嗖嗖地,脸部表情没有一处友善。

    钱小红还没说话,女子就进屋了,她先是在钱小红的胸前行了整整十秒钟的注目礼,然后在房间里走动,四处翻看,一声不吭,像警察搜查作案现场。

    你,你是谁?钱小红明白几分,仍很多余地问了一句。

    我是谁?朱大常没跟你说吗?就像他没跟我说你是谁?女子皮肤偏黑,神情凛然地使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你,你误会了,我很快就搬到厂里住的。我跟朱大哥,只是朋友。钱小红不知道怎样说她才会明白。

    只是朋友?你以为我那么好骗呀?当我白痴呀?要不是马我还会蒙在鼓里!女子气急败坏,手背抵腰。

    马?马小明他怎么说的?他真是人渣!是个臭b!钱小红真想冲过去把马小明叫来,先煽他一巴掌再跟他论理。

    别装腔作势了,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看你那样,没一处正经。女子像看牲口一样把钱小红看了一圈,换了个角度继续手背抵腰。女子似乎要用目光把钱小红斗垮。

    喂,你说话尊重点,亏你还是老师,这么横蛮无理!钱小红忍无可忍,像刺猥一样开始反抗。

    老师怎么啦?老师犯得着跟你这种贱胚子讲理?女子摆出不妥协不投降的架势。

    钱小红忽然发现这女子有毛病,你越不承认她跟你干得越起劲,她干得越起劲就是想证明她是良家女子,表现她的无辜与纯洁。钱小红火了,昂昂头,挺挺胸,轻蔑地笑着说,你想怎么样呢?我是和朱大常上了床,你想怎么样呢?我操!钱小红也手背抵腰,说到我操时,厉声尖刻。

    女子闻言一愣,面色大变,把屁股往床上一甩,低按着嗓门狠狠地抽泣起来。

    行李包里并没增添东西,提起来有点沉重。刚出门,沧桑感像迎面的冷风,突然侵袭,似乎已窥伺很久了。钱小红筛糠似地抖了几下,胸口漫延着冷冷的忧伤。窗帘静静地闭落,窗户还没苏醒,温暖与冰凉隔着一层玻璃。钱小红瘪了瘪嘴,没哭,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老子会有一个窗子的!

    钱小红在厂旁的小店里吃了一碗米粉,把行李包扔在门卫室,刚打完上班卡,肚子就咕噜咕噜地响,还有点疼,只想上厕所,这天钱小红拉了十次,拉得拉长平胸都有意见了,说,按规定每个班上厕所不得超过三次,你怎么搞的,偷懒偷得太明显了!平胸居高临下的口吻,真的很像个什么长似的,居然一点同情也没。

    拉长,钱小红拉肚子,你看她脸色好难看!阿军帮钱小红说话。

    拉肚子,谁都像她这样拉肚子,活谁干呐?平胸转向阿军,声音又提高了些,哑嗓门总给人温和的错觉,钱小红有点来历不明,平胸不敢太嚣张。

    你以为我想拉呀,你以为我好受呀?你怎么这么冷酷?你不也是在拉线上走出来的吗?怎么这么快就成了资本家的帮凶啦?钱小红拼足力气回敬平胸。她拉得浑身发软,手脚都抬不起来,跑厕所的劲都快没了,骂完就无力地趴在工作台上。平胸没料到钱小红并不温顺,她有些难堪,顿了一会说,我把情况跟主管汇报一下!她屁股一扭就“叩叩叩叩”地进了主管办公室。

    阿红,一会去买几片止泄的药吃,啊呀,你发烧哩?阿军探着钱小红的额头,发出一声惊叫。

    是吗?钱小红摸了摸自己,我没发过烧。

    你可能是水土不服,早上吃什么了?

    旁边那家米粉店吃了一碗米粉。

    你怎么上那里吃?很不卫生!阿军的眼睛快占据整个面孔了。钱小红无力地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这时平胸来了。

    拉长,阿红发高烧了,你摸!阿军抢先焦急地说。

    知道了,阿军你陪她上医院,快去快回,钱小红下午算你病假,去吧!平胸在钱小红的工卡上划了几笔。

    拉长,我的床位能安排下来吗?我没地方住,行李都放门卫室了。

    好像是有空床了,先去看病,回头再安排。

    钱小红不想上医院,在附近弄了几片药吃了,阿军领她回自己的宿舍休息。止了泻,烧还没退,钱小红就蒙头大睡。只觉得全身发烫,被子都快燃烧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像灌了水,里面咣当咣当直响。好不容易睡过去,模糊中有人推她。阿红阿红,有人看你来了。钱小红睡的上铺,睁开眼就看见阿军笑嘻嘻的脑袋。

    阿红耶,是我哩!忽然一个脑袋凑近来,钱小红只觉得眼前一黑。

    我呀,李思江哩!刚下班来看看你。钱小红总算看清那张笑眯眯的苹果脸,心里一阵亲切。

    思江耶,你何解来哒喽?

    坤仔车我来的,来看你上班地方呀!嗯,冇发烧哒!李思江摸了摸钱小红的额头。

    坤仔呢?怎么不进来。

    他在外面等我,我差点找不到你,搭帮碰哒她!李思江指指阿军,很认真地朝阿军笑。阿军叫她坐床边。

    阿军很好的,李思江耶,老子今天差点屙死哒!说话间钱小红起了床。

    你么子样喽?到厂里做事么?

    做事哒哩,一天到晚站得腿发软,屁股都没地方放。

    哈哈哈,李思江耶,老子一天到晚屁股都坐粑哒,猪日的,真不公平。

    钱小红,你没事了吧?平胸带着香水味卷了进来。

    哦,好多了拉长,我的宿舍安排了么?

    安排好了,隔壁上铺,你明天正常上班!平胸交待完就走了。平胸从不和工友多说话,保持一个拉长的威严。

    啐!狗屁!钱小红唾了一口。李思江和阿军开怀大笑。

    李思江走后,阿军陪钱小红买被子枕头脸盆水桶。阿军会砍价,把卖主砍得很不痛快,可也有些微利,不得不卖。不过花了几十块钱,要用的都齐全了,两个人手里搂着抱着提着,跌跌撞撞往回走。

    宿舍楼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钱小红看着眼熟,猛听背后有人喊阿红,钱小红回头,见朱大常一身便装,怪怪地笑。钱小红愣了一下,鼻子有点发酸,她控制着不让自己哭,想笑但没笑出来。

    把东西放了我请你们吃饭去!朱大常说。

    阿军连连摇头,唔,你俩去,我有个老乡要来,我得等他!阿军朝钱小红使个鬼脸。

    我带你去吃猪扒。朱大常喜欢说“我带你”听起来很亲切,钱小红就像吞了温水,心里暖暖的。

    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她就爱胡乱吃醋。朱大常有点难堪。

    你别这么说,我给你添麻烦了,我本不想那样说的。钱小红没想过把那女子气了,朱大常会跟着遭罪。

    唉,我也说和你没别的关系,她死活不信,说那女的都承认了,还抵赖?就这样逼着我承认跟你上了床才罢休!女人,太不可思议了!朱大常摇摇头。

    你指我不可思议吗?我俩的口供一致,那你俩不是完蛋了?老天,都在干什么蠢事呀!我是不是闯祸了?钱小红直起腰,瞪大眼睛,眼角上挑。

    其实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她捕风捉影好几回了,我也快受不了她!也没什么完蛋的,即便是我承认了,她还是将信将疑。不说这个,试试猪扒的味道吧!

    我还是过意不去。

    傻。你好好上班,有什么事情就呼我。

    钱小红发现晾在外面的米黄色风衣不见了。虽然阿军也提醒过她,但衣服还是要洗,洗了还是要晾,晾了就有可能被偷,谁能奈何!钱小红连牢骚都懒得发,知道这破地方,稍值钱点的,都会长翅膀,不留神就飞到别人的怀里。活干得更是没劲,那简直是个囚牢。钱小红弯弯指头一算,干了二十天,二十天如一日,除了那回拉肚子休息半天外,每天是机器人一样地转,早八点上班打卡,晚八点下班打卡,出不得半点错。回到宿舍,8个人一间房,只觉得人来人往,气味混杂,厕所的味儿总是那么浓,更难受的是屙泡尿都得排队。自来水肯定是冷的,草草抹脸无所谓,洗澡洗脚就只有忍耐了。厂规夏天不许私用风扇,冬天不许烧“热得快”好在南方的冬天不算残酷,勉强对付着,也不会长冻疮患感冒。每天回来把自己整理了,再折腾一会,就到了十点半熄灯的时间,钻进被窝睡了,一觉到天亮,爬起来又排队上厕所,洗脸刷牙,穿衣梳头,整装进笼子打卡干活重复昨天的事。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人心开始骚动,街市上花花绿绿的穿的吃的东西忽然多了起来。夜晚和阿军一起逛街,阿军买这买那,准备回家过年。阿军,多久没回去了?看阿军恨不得把市场搬回去的架势,钱小红不知她哪来那么强的购买欲。两年啦!爸妈盼着我回去,我还想给弟弟妹妹买衣服。你老大呀?是啊,他们还在读书。阿军,发了工资也没看你给自己买衣服。我天天上班,就穿工衣啦!阿军你真的伟大哩,我要是有你做姐姐幸福死了。不过你也别太亏待自己啊!钱小红想起吃快餐时,阿军总是捡便宜的菜买,像豆腐萝卜之类的,阿军还说自己喜欢吃。钱小红哪里相信,一点油水也没有,不想大块大块地吃肉才怪。看看阿军枯黄脸上那双提到家里人闪烁神采的大眼睛,钱小红心里犯酸。

    人很多,都好像捡了钱似的,撕厕纸一样,一张接一张地递出去,当然花的都是零钞。打工的,这样花花顶痛快。阿军就是尝到了痛快花零钞的甜头,直把东西弄得两个人都抱不下了,才很惋惜地说,那个真好看,明天再来买。

    陪着阿军兴冲冲地满载而归,半道上钱小红被墙壁上张贴的红纸吸引了。脑袋凑上前去一看,是则招聘广告:千山宾馆招聘前台服务员2名云云。浆糊还是湿的,显然张贴不久。钱小红二话不说把地址撕了下来。

    你撕这个干嘛?阿军很诧异。

    阿军你告诉我千山宾馆在哪里?

    哦,好像在千山村,离这儿三四里路。

    我明天去应聘!你告诉平胸,就说我肚子痛去了医院,免得给我记旷工,扣我的血汗钱。钱小红说得这么干脆,好像这事准备了好多天,让阿军有点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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