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最新章节!

    那天在府南河边见识了我的腿法,大头颇为倾倒,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我听都不听,直接挂掉。有一天他还在下班路上堵我,一脸谄媚的肥笑,恨不能管我叫爹。其实我心里明白,朋友啊兄弟啊友谊啊,都是他妈的胡扯,指望靠着我吃钱才是真的。对于李良这事,我不太相信是他故意设的局,但站在岸边打打落水狗,顺路阴李良一把,黑他点钱倒是大有可能。警察真是毁人的职业,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不出两年就会变得又阴又毒,见了亲爹都要咬一口。我高中有个八拜之交叫刘春鹏,当年跟我一起偷过菜市场的西瓜,一起扎过班主任的车胎,第一年高考落榜,我们在合江亭相顾无言,仰天长叹,掩鼻而涕,哀老天瞎眼,说到最后,我俩抱头痛哭,象两块被泪水粘合在一起的破玻璃。

    他高中毕业后一直火车站附近当民警,几年下来,变得异常凶恶,对谁都六亲不认。前些日子有朋友开车在北站撞倒了几块栏杆,被他逮到,声称要吊销驾照。朋友找到我帮着说情,刘春鹏当着我面说好好好“哥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但一转过脸去,该罚款照样罚款,该扣分照样扣分,让我结结实实地丢了回人。我还亲眼见过他把一个外地民工打得满脸是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就因为人家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打完之后他还不解气,一脚把民工的包裹踢飞,一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茶缸当地掉出来,在崎岖不平的城市的街路上翻滚作响。

    我说你可以相信王大头,但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警察。李良说钱都给出去了,想那些还有什么用?我心里窝着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诋毁警察的声誉,说他们是戴国徽的禽兽。李良沉沉地看我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该当真的你不当真,该糊涂的你又不糊涂。”

    那天大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瞪我。我想他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场面十分尴尬。正想解释两句,李良突然发作起来,跟头把式地冲进卧室,到处翻腾,发出惊人的响声。我和大头急忙跑过去,看见他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咻咻有声,大头说你找什么,不要急,我和陈重帮你找。李良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还有一包,我还有一包,还有一包!”声音嘶哑刺耳,象一只在荒原上的嚎叫的野狼。

    可能是李良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一包。李良发作得越发厉害,拿着空针头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头同时扑上去拉他的手,等到针管夺下来,我们俩都出了一身汗。李良象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滚翻爬行,蛆一般扭曲着身子,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形怪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又吃惊又难受,还怕他心脏病发作,就这么死了。王大头跟他搏斗了半天,气喘吁吁地对我下命令:“去!找绳子把他绑起来!”我刚要转身,被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怜巴巴抱着我的腿,说陈重求求你,你出去给我弄一点吧弄一点吧。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纵身跳出圈外,李良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倒下,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乌青,瞳孔放大,象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几乎是被我们扛下楼的,那时天还没亮,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几个彻夜未睡的人轻轻飘过,脸上带着鬼魂的表情。把李良塞上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啊———”声间尖利如刀,让我心惊胆颤,脑后一撮头发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在成都初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作完15天的强制戒毒疗程,李良胖了一些,脸上贼肉横生。出院那天他表情有点古怪,似笑不笑的,象高兴又象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刚戒完毒,生理上还不适应吧。回家前,我们到梁家巷吃了点东西,李良象个机器人一样张嘴闭嘴,面无表情地嚼着饭粒,一句话都不说。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点响声来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哦。”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的告诉我:“操,还是咱们校门口那家饭馆的菜好吃。”

    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就是没人接,把他家的门都快敲破了,也没听见回应。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叶梅打电话,她冷冰冰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杀了。”

    李良一直把海子当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个神经诗人,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李良自称读完了海子的所有诗篇,并得出结论,说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都应该惭愧。这个理论后来被无限放大,终于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条。大三下学期,文学社开创作笔会,装模作样地研究中国文学的未来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傻逼青年激动得鼻血狂喷。快散会时,李良突然问我:“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一群才子才女都瞪着我,我想了半天,说为了幸福吧。李良腾地站起来,一边绕场疾走,一边大声驳斥我的观点:“错!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1994年,李良21岁,他那天穿一件红条纹的t恤衫,在校外小摊上花5块钱买的。关于生活的目的,他最终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我的幸福是一抔黄土

    无风的月夜长草突然晃动

    纯洁的纸钱飘落山岗

    过路人你珍藏的泪水

    必将打湿我前生的遗衣

    而那些滴落的

    亦将默默丰满

    ———李良-月夜

    叶梅气喘吁吁跑上楼时,我刚刚点上第三支烟。她没跟我打招呼,直接当当啷啷开了门,我鞋也没换就冲了进去,李良不在。这栋府南河边的豪宅空得象一座被盗过的坟墓,窗户大开着,腥臭的风迎面而来。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从眼前飞过,停在黄叶飘零的枝头。秋天到了,它也在为自己的归宿发愁吧。

    把屋子彻底检查了一遍,排除了李良把自己的尸体藏在衣柜里、床底下等各种可能,我甚至还打开马桶盖看了一看。叶梅一直站在那里,斜眼看着我象个疯子一样进进出出,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和不屑,似乎我只是一泡会动的狗屎。搜查完毕,她冷冷地发话了:“没想到你还这么够朋友。”我有点生气,板着脸回答:“李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我甚至”我脸红了一下,叶梅抱着双手,一脸轻蔑,等着我说下去,我鼓了鼓劲,大声说:“我甚至可以为他去死!”叶梅哼了一声,拿鼻孔看了看我,表情异常狰狞,说李良可未必把你当成朋友“你欠他32000元钱,他可一直都记着呢。”

    我必须承认,我对叶梅依然是一无所知,我熟悉的只是她的身体,甚至——只是她身体的几个部分。她心里想的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李良上次阴森森地对我说:“她现在只听你的。”我听了面红耳赤,屁都没敢放一个,拔腿就跑。作为风月场中的老手,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叶梅对我的感情,包括乐山那夜,包括她趴在我身上撕心裂肺的大哭,甚至包括她泼我的那一杯酒。让我困惑的是她后来的表现,从李良结婚到现在,我们一共见过六次面,她每次都象是刚从冰箱里钻出来,一张脸寒气森森,让我望而生畏。和赵悦离婚后,有一天清晨五点钟,她给我打电话,我迷迷糊糊地问:“谁啊?”她说是老子,我腾地坐起来,问她有什么事,她不说话,我揉了一下眼睛,听见话筒里传来震耳的音乐声,过了足足一分钟,她忽然道:“算了,就当我打错了吧。”然后无声息地挂了机。那时天色微明,一线曙光透窗而来,照着我惺忪的睡眼。我抱着电话傻坐了半天,脑袋里空空如也。倒头又睡,直到天光大亮。醒来后茫然若失,想不清楚那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不过我知道她说的是事实,李良和我不同,我大大咧咧,永远不知道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更不知道有多少钱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别人的,属于那种“包里剩下十元钱,花九元去买包烟”的品种。李良是个精细人,给人恩惠、受人恩惠都一笔笔记在心里。他既然记得我欠他的三万二,就应该还记得他欠我多少。

    大四最后一学期,李良极其潦倒。所有的钱都扔在了麻将桌上。他手气总是不好,瘾头却总是很大。任何时候,只在站在楼道上喊一声:“三缺一啦!”他保准是第一个蹿出来报名。那学期开学时我带了2300,不到三个月花得净光,其中至少有一半是给他付了赌债。毕业后回成都,他连买火车票的钱都没有,全靠我大力赞助。到成都后无处容身,又是我把他收留在家里,连吃带住,蹭我爸的红塔山抽,我妈还帮他洗袜子。

    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朋友的价值就在于互相利用。那些断头流血的友谊,也许存在过,也许只是我们的幻想。

    2001年秋天的一个下午,落叶飘零,灰尘弥漫,一个白色的塑料袋慢慢沉没在府南河灰黑腥臭的河水中,我站在岸边想,什么生呀死的,别逗了,我是说着耍的。

本站推荐:上门女婿叶辰活色生香夏星辰白夜擎你是我的难得情深悠哉兽世:种种田,生生崽冷宫凰妃放任叶辰萧初然小说萧家上门女婿千九九牧夜霄

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慕容雪村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慕容雪村并收藏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