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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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月色溶溶。是盛夏的夜晚，无边的蛙声从小河那边的水田里飘过来，经久不息。林然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喜欢这片长长的树林，尤其是在这盛夏的夜晚。想当年，他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和李木子相识的。只是李木子那时还是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而他就要上大三了。他后来仔细算过，自己在年龄上，比李木子整整大了十一岁。也就是说，当他小学快毕业时，李木子刚刚从她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这样算过以后，他对自己与李木子之间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多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李木子很小的时候，长得就十分惹人喜爱，可以说，她是村上长得最为好看的一个女孩。对一般农村人家来说，能生出这样的女孩，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只是李木子的父母并不这样看，他们对这个女儿丝毫也不娇惯。由于李木子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她几乎就承揽了家中所有的家务活儿。除此以外，李木子也像许许多多的农村孩子一样，过早地学会了挣钱。当她听说镇上的收购站每年都要收购蝉壳时(据说可以做成一种名贵的中药)，她也像别的孩子一样，在树林里收集起蝉壳来。一开始，天蒙蒙亮她就起床了，一手拿着一根竹竿，一手提着一只篮子，翻过一道大埂后就来到那片树林里找蝉壳。那时，林子里的蝉壳真是多啊，经过一夜的蜕变后，蝉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会飞会唱的知了，而蜕下的一只只壳，纷纷留在树干上。它们或高或低地排列着，像一个个束手待毙的俘虏。李木子在那片长长的林子里，每天早晨都能收集到半篮子的蝉壳回家。她小心地将每天收集回来的蝉壳放在家里一个很大的箩筐里，等收集到一定数量后，就拿到镇上的收购站去卖。她将卖来的钱，一点一点地攒起来。这样一个暑假下来，她竟能用卖蝉壳的收入，支付着去学校报到时所需的全部费用。但后来，她发现每天早晨在树林里收集到的蝉壳明显地越来越少，并且来树林里寻找蝉壳的孩子们也变得越来越少。是不是地底下的蝉们已经全部蜕变完了？抑或是今年地下的蝉本来就特别少？李木子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一切都不大可能。因为眼下的节气还没到处暑，而往年只有过了白露，蝉才会变得一天比一天稀少。李木子在疑惑中，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原来是人们将早晨收集蝉壳的时间提前到了晚上。他们在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的时候，就来到树林里，将刚刚从地底下钻出不久正朝树干上爬着的蝉们一一抓获，放进随身而带的塑料口袋里，然后再将这些还没有蜕壳的蝉倒进自家的菜园里。于是，第二天早晨，瓜藤豆架下，大小树干上，到处都爬满了蝉壳。发现这一秘密后的李木子，当晚就行动起来，将自己融入了捕蝉的人群中。那时的树林里，到处都是穿梭来往的孩子们，他们借助月光，不声不响地在寻找着目标，而四周的蛙声，一直如潮水般地响着。李木子显得异常激动，她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的树林里搜寻，有时一眼能够发现好几个目标。每当这时，她就不声不响地朝着一个个目标跑去，碰到已爬到树干上无法够到的，她就用手中的竹竿轻轻挑下。她轻盈的身体敏捷地在树林里穿行，如一条游动在月夜里的鱼。
林然第一次见到李木子的时候，正是在这样一个遍地月光的夜晚。那年，他刚刚读完大二，正在家里过暑假。吃过晚饭后，他来到堤埂上散步，忽然间就被堤埂下树林里涌动的孩子们吸引住了。他知道此刻他们在做什么，因为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他也在这片林子里捕蝉。他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捕蝉的事情依然被现在的孩子们在有声有色地延续着。想到这里，林然便不由自主地从堤埂上走进了林子里。对于林子里那些正在捕蝉的孩子，他多数都不大认识了，虽然他们当中有许多和他还是同一个村的。林然初中毕业后，就被招到县城读高中。高中毕业后，他从县城的中学顺利地考入了一所师范学院。在村上，他算得上是第一位正规的大学生。由于一直在外求学，他对村上的一些人事渐渐产生了许多的隔阂感，加上他即使假期里回到父母身边也疏于走动的缘故，因而，这个小村给他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老家的存在。可自从那晚他在林子里遇见李木子后，小村在他的心中，有了全新的意义。此后，他不仅知道老家有父母，还有一个名叫李木子的活泼可爱的女孩。李木子第一次在林然视野里出现的时候，真的像一条游动在月夜里的鱼儿。她上身穿的是一条洁白的短汗衫，下身穿着一条乳白色的短裤，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这样的穿着，使她在众多的捕蝉孩子们中间，显得是那样的醒目。林然当时一眼就发现了她。看着她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这边走来，林然就想找个机会和她说句话。喂，小姑娘，请问你是哪个村的？等对方走近时，林然冲着她问了一声。女孩警觉地朝他这边望了一眼，一时没有应答。当林然试图再次和她说话时，发现女孩已从他的身边急速地穿了过去，背对着他，正在四周的树干上目不转睛地寻找着目标。林然多少感到有点失望，同时又感到有点害羞，好像自己内心的秘密被那个小女孩一眼就看穿了似的。正当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小女孩又旁若无人地调过头朝他这边走来。林然急中生智，他随手从身边的树干上抓住了几只正在往上爬的蝉，等女孩走近时，就将手中的蝉递了上去，并友好地说，给你的。女孩在月光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打开塑料口袋，让林然将手中的那几只蝉放进去。谢谢你，女孩将口袋收拢后，没忘向他说了句感谢的话。
第二天，林然闲得没事，就在村子四周转悠起来，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女孩踪影。女孩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原来和他竟是同一个村上的。林然为自己的这一发现而感到惊喜。其实，在此之前，他一定不止一次地见过这个女孩，只是每次可能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自从那晚在林子里看见她后，小女孩就在林然的记忆里变得神奇起来。林然第二天在堤埂上看到小女孩回家后，也跟着走进了她家。女孩的父亲不在家，她的母亲一眼就认出了他，见他来了，一时惊喜得又是端凳又是递茶。李木子，这位大哥哥你认识吗？女孩的母亲冲着自己的女儿问道，女孩看了看他，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他可是我们村上的第一位大学生。女孩的母亲用充满自豪的口吻继续说道，那语气，使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女孩听完了母亲的介绍，对他顿时肃然起敬了。你家这孩子，一看就很聪明，将来一定也能够考取大学的。林然忽然对女孩的母亲说。女孩母亲听后，笑着摇摇头说，不行的，别看她长得像个人样，可就是学习搞不好，笨蛋一个！话可不能这么说，她今年才多大呀？他趁机问道。整十岁了，女孩的母亲回答说。林然在心里算了一下，发现女孩比自己整整小了十一岁。别着急，她还小着哩，下次我回来，会带些辅导材料给她的。女孩母亲听后，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林然没有食言，以后每次回来时，果然带回了一些辅导材料和课外书籍，并亲自送到李木子的手上。你看大哥这么关心你，你再念不好书对得起人家吗？女孩母亲每次都用这样的话语来表达她对林然的感谢之情。说来也有点奇怪，女孩以后的学习成绩，真的明显地好起来了。当林然从女孩母亲的口里得知后，显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我说得没错，你家这女儿一眼看上去就很聪明，将来一定能够考上学校的。这是林文达每次去女孩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女孩父母听后，脸上有了微笑，心里渐渐乐开了花。
李木子没有辜负林然的每次鼓励，进入初中以后，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了。那时，林然已经大学毕业，分在县城的一所学校当老师。他每次回来，仍然会带上各种辅导教材和课外书籍，并亲自送往李木子的家。在他回老家的有限时间里，他成了李木子家的常客，而少女李木子在他的眼中，正一天天在长大，长得更加眉清目秀楚楚动人。于是，林然有时会在心里作着这样的盘算：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而李木子才十四岁；如果再等个五年，李木子才不过十九岁，而自己已是三十岁的男人了。可即使真的等到了那一天，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也很难说就能走进婚姻的殿堂。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项富有太多冒险因素的游戏。或许正因为此，林然才觉得刺激，觉得意味深长。在他看来，他与李木子之间，一切的感情似乎早已具备了，只等待一个特定的时间去完成某种世俗所约定的仪式。出于这样考虑，林然让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停留在等待中。似乎是为了缩短他等待的周期，李木子初中毕业那年，当面临着继续升高中和填报中专的选择时，他提出了关键性的意见。女孩的父母听从了他的，便让女儿报考了中专。李木子如愿以偿，考入了县城的一家卫校。卫校距离林然供职的那所学校很近，这使得林然时常有机会去看望她。李木子在卫校要读三年，三年后，她正好十九岁。林然本来一心一意想要等到那一天的，但终于未能如愿。在李木子进入卫校第二年的那个春天，林然已在准备着结婚的事了。他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将李木子约了出来，并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了她。李木子听了，像是遭受了一阵风寒，浑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那时，他们正坐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座小山上，小山的四周，是大片的麦田和油菜地。油菜花已经凋谢了，麦子正一天天在泛黄，有早鸣的蛙声，从田野那边的小河里传来，声音悠扬动听。女孩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她似乎被不远处那悠扬的蛙鸣声完全吸引住了，以至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一言不发。林然后来故意逗她说话了，要她为他即将到来的婚姻祝贺，女孩照办了，并说了句表达祝愿的话，之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林然感到自己真的舍不得这女孩，有好几次，他想将女孩揽入怀里，可那样的念头每次都被他打消了。后来，他和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了一块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才离开那座小山。他告诉女孩，夜里，他实在是困极了，就睡了一觉；而女孩笑着告诉他，她听蛙鸣声整整听了一夜。
林然结婚以后，李木子去过他的新家。他的新婚妻子也是一位老师，只不过不在县城，而是在乡下的一所学校教书，由于离县城较远，每个周末才能回来一次。按理说，妻子不在身边，林然应该显得很清闲才对，可自从结婚以后，他显得更加忙碌了。他除了平时教书外，还多了一项任务，这就是尽快把妻子从乡下的学校调到县城来。为此，他得四处托人找关系。他忙了整整一年，仍然未能如愿。而此时，李木子已在卫校读三年级了，再过几个月，她就面临着毕业分配。李木子为此事来找过他，她谈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够留在县城，否则的话，只能分回家乡的卫生院。林然听了她的话，她在县城里无依无靠，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当他得知县卫生局一位局长的孩子就在自己班上时，他一时显得异常激动。于是，他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亲自带着李木子上门拜见了那位学生家长，当然还象征性地带上了一些礼品。他没想到，这件事办得竟出奇的顺利，几个月后，当李木子分配时，竟然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县城的一家医院当上了一名护士。
李木子满怀喜悦之情从遥远的那个小村庄来县城医院报到，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林然。林然整个暑假都没有回老家，因为他的妻子已为他生了个儿子。那个炎热的午后，她从家里带来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只老母鸡，乘了三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来到了林然的家。林然的家门紧锁着，李木子就在他的家门口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见林然满脸大汗地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林然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家门。李木子告诉他，是乘下午的车赶来的，等了有两个小时了。幸好我还回来了，要是我不回来呢？林然继续问道。李木子回答说，那我会一直等下去。说完以后，她看了看林然，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笑了。进屋以后，林然随手从李木子带的那只篮子里拿了几只鸡蛋就去厨房里忙碌了，一会儿工夫，就见他将两碗荷包蛋面条端上了桌子。两人围着餐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以后，李木子忽然说，热死了，我想在你这儿冲个澡，行吗？林然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便听到隔壁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他想了很多，一不小心，竟将手中的一只碗给打碎了，好在碗碎的声音淹没在隔壁“哗哗”的流水声里，不然李木子一定会大惊小怪的。李木子洗完澡后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头发湿漉漉，像是刚从水里冒出来一般。见林然洗好碗后正满脸是汗地站在客厅里看着自己，李木子便说，你也去洗一下吧，挺舒服的。都怪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林然感到有点奇怪，仿佛此刻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客人，而李木子才是真正的主人。他找来了洗换的衣服，便一头扎进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林然看到李木子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样子显得十分的专注。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按捺不住了，便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李木子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当林然即将进入她的身体时，她还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欲言又止地小声地说道，是不是大嫂正在月子中，你，林然没想到年仅十九岁的李木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便朝她点了点头。那就这一次吧！她再次欲言又止地说。林然又朝她点了点头，这回，他的头点得很有节奏也很有力。伴随着那有节奏的点头，他的整个人也坚强有力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李木子第二天去县城的那家医院报到了，而林然一大早则拎着那篮鸡蛋和一只老母鸡去妻子的娘家。他们虽事先都说过只来一次的，可事实上，两人都违背了诺言。林然在妻子那边呆了一整天后，晚上还是赶回了县城。回来后，他刚刚冲过澡在客厅里准备看会儿电视，忽然就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发现李木子正站在门口。晚上，他们又做了想做的一切。和昨天不同的是，这次竟是李木子主动提出的，当林然瞪大眼睛问为什么时，她调皮地回答说，昨天是你需要我，今天，我反过来需要你一次，这样正好平了。林然听后，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两人的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暑假结束。
暑假结束后，林然将妻子和孩子接到了县城，同时还将妻子的母亲接过来照料他们。林然的妻子产假结束后，就回乡下的那所学校上班了，这样，平时家里只剩下孩子和岳母。面对岳母对自己儿子的悉心照料，林然的心里，常常会升起一种内疚。似乎是为了弥补这种内疚，他将帮妻子忙调动当作了一项头等大事。他的工夫没有白费，到了第二年的暑假，妻子总算调到了县城的一所学校。林然由此在妻子和岳母大人的心目中，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许多。正是从那时开始，李木子很少再来林然家了，即使是同乡间正当的来往，她也不了。她怕自己去后，会引起林然妻子的种种猜疑。倒是林然有一次主动去医院看望过她，看着李木子在不停地忙碌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要走。李木子没有留他，只是有意或无意中对他说了句：忙死了，晚上还要值夜班哩！林然似乎已心领神会，到了晚上，他安顿好一家老小后，便又拐到了李木子所在的那家医院。李木子没有骗他，她真的在值夜班，不过是上半夜。林然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李木子多少有点失落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医院的大门。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十二点后，她下班时，发现林然竟在医院的大门口等她。李木子二话没说地就随着他朝着城外走去，当穿过一条空空荡荡的小巷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这是八月的田野，悠扬的蛙声在田野四周彻夜不停地鸣唱；水开始由青泛黄了；玉米杆正张开各自的翅膀在夏日的星空下迎风招展。他们穿过一块田，最后钻进了一片包谷地。她总算调上来了。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嗯，知道了，她应答着。这意味着，从今往后，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少。她能领会到他说这话的意思，她不想因为这件事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负担，如果今晚不是他主动在医院门口外等她，她现在是不会和他一道出来的；如果他觉得她是一个负担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再去见他一面的。她相信自己是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后来，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话语可能伤害了她，便不再说话了。他们在包谷地里选了一块比较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在阵阵悠扬的蛙声中，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幽会。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林然回了一趟老家，他是两手空空一人回去的。那天晚上，天蓝星稀，月大如盘，屋后的树林里又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在捕蝉了。吃过晚饭以后，林然就将自己整个地交给了那片林子。面对林子里那一个个神气活现正在捕蝉的孩子们，林然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十年前他所遇见的那个捕蝉的小女孩
树林里月色溶溶。是盛夏的夜晚，无边的蛙声从小河那边的水田里飘过来，经久不息。林然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喜欢这片长长的树林，尤其是在这盛夏的夜晚。想当年，他就是在这片林子里和李木子相识的。只是李木子那时还是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而他就要上大三了。他后来仔细算过，自己在年龄上，比李木子整整大了十一岁。也就是说，当他小学快毕业时，李木子刚刚从她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这样算过以后，他对自己与李木子之间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多少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李木子很小的时候，长得就十分惹人喜爱，可以说，她是村上长得最为好看的一个女孩。对一般农村人家来说，能生出这样的女孩，称得上是一个奇迹。只是李木子的父母并不这样看，他们对这个女儿丝毫也不娇惯。由于李木子在家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很小的时候，她几乎就承揽了家中所有的家务活儿。除此以外，李木子也像许许多多的农村孩子一样，过早地学会了挣钱。当她听说镇上的收购站每年都要收购蝉壳时(据说可以做成一种名贵的中药)，她也像别的孩子一样，在树林里收集起蝉壳来。一开始，天蒙蒙亮她就起床了，一手拿着一根竹竿，一手提着一只篮子，翻过一道大埂后就来到那片树林里找蝉壳。那时，林子里的蝉壳真是多啊，经过一夜的蜕变后，蝉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会飞会唱的知了，而蜕下的一只只壳，纷纷留在树干上。它们或高或低地排列着，像一个个束手待毙的俘虏。李木子在那片长长的林子里，每天早晨都能收集到半篮子的蝉壳回家。她小心地将每天收集回来的蝉壳放在家里一个很大的箩筐里，等收集到一定数量后，就拿到镇上的收购站去卖。她将卖来的钱，一点一点地攒起来。这样一个暑假下来，她竟能用卖蝉壳的收入，支付着去学校报到时所需的全部费用。但后来，她发现每天早晨在树林里收集到的蝉壳明显地越来越少，并且来树林里寻找蝉壳的孩子们也变得越来越少。是不是地底下的蝉们已经全部蜕变完了？抑或是今年地下的蝉本来就特别少？李木子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一切都不大可能。因为眼下的节气还没到处暑，而往年只有过了白露，蝉才会变得一天比一天稀少。李木子在疑惑中，很快找到了问题的根源所在：原来是人们将早晨收集蝉壳的时间提前到了晚上。他们在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的时候，就来到树林里，将刚刚从地底下钻出不久正朝树干上爬着的蝉们一一抓获，放进随身而带的塑料口袋里，然后再将这些还没有蜕壳的蝉倒进自家的菜园里。于是，第二天早晨，瓜藤豆架下，大小树干上，到处都爬满了蝉壳。发现这一秘密后的李木子，当晚就行动起来，将自己融入了捕蝉的人群中。那时的树林里，到处都是穿梭来往的孩子们，他们借助月光，不声不响地在寻找着目标，而四周的蛙声，一直如潮水般地响着。李木子显得异常激动，她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的树林里搜寻，有时一眼能够发现好几个目标。每当这时，她就不声不响地朝着一个个目标跑去，碰到已爬到树干上无法够到的，她就用手中的竹竿轻轻挑下。她轻盈的身体敏捷地在树林里穿行，如一条游动在月夜里的鱼。
林然第一次见到李木子的时候，正是在这样一个遍地月光的夜晚。那年，他刚刚读完大二，正在家里过暑假。吃过晚饭后，他来到堤埂上散步，忽然间就被堤埂下树林里涌动的孩子们吸引住了。他知道此刻他们在做什么，因为很小的时候，每到夏天，他也在这片林子里捕蝉。他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捕蝉的事情依然被现在的孩子们在有声有色地延续着。想到这里，林然便不由自主地从堤埂上走进了林子里。对于林子里那些正在捕蝉的孩子，他多数都不大认识了，虽然他们当中有许多和他还是同一个村的。林然初中毕业后，就被招到县城读高中。高中毕业后，他从县城的中学顺利地考入了一所师范学院。在村上，他算得上是第一位正规的大学生。由于一直在外求学，他对村上的一些人事渐渐产生了许多的隔阂感，加上他即使假期里回到父母身边也疏于走动的缘故，因而，这个小村给他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老家的存在。可自从那晚他在林子里遇见李木子后，小村在他的心中，有了全新的意义。此后，他不仅知道老家有父母，还有一个名叫李木子的活泼可爱的女孩。李木子第一次在林然视野里出现的时候，真的像一条游动在月夜里的鱼儿。她上身穿的是一条洁白的短汗衫，下身穿着一条乳白色的短裤，脚上穿的是一双白色的塑料凉鞋。这样的穿着，使她在众多的捕蝉孩子们中间，显得是那样的醒目。林然当时一眼就发现了她。看着她正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这边走来，林然就想找个机会和她说句话。喂，小姑娘，请问你是哪个村的？等对方走近时，林然冲着她问了一声。女孩警觉地朝他这边望了一眼，一时没有应答。当林然试图再次和她说话时，发现女孩已从他的身边急速地穿了过去，背对着他，正在四周的树干上目不转睛地寻找着目标。林然多少感到有点失望，同时又感到有点害羞，好像自己内心的秘密被那个小女孩一眼就看穿了似的。正当他想入非非的时候，小女孩又旁若无人地调过头朝他这边走来。林然急中生智，他随手从身边的树干上抓住了几只正在往上爬的蝉，等女孩走近时，就将手中的蝉递了上去，并友好地说，给你的。女孩在月光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打开塑料口袋，让林然将手中的那几只蝉放进去。谢谢你，女孩将口袋收拢后，没忘向他说了句感谢的话。
第二天，林然闲得没事，就在村子四周转悠起来，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女孩踪影。女孩家住在村子的最东头，原来和他竟是同一个村上的。林然为自己的这一发现而感到惊喜。其实，在此之前，他一定不止一次地见过这个女孩，只是每次可能都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自从那晚在林子里看见她后，小女孩就在林然的记忆里变得神奇起来。林然第二天在堤埂上看到小女孩回家后，也跟着走进了她家。女孩的父亲不在家，她的母亲一眼就认出了他，见他来了，一时惊喜得又是端凳又是递茶。李木子，这位大哥哥你认识吗？女孩的母亲冲着自己的女儿问道，女孩看了看他，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他可是我们村上的第一位大学生。女孩的母亲用充满自豪的口吻继续说道，那语气，使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女孩听完了母亲的介绍，对他顿时肃然起敬了。你家这孩子，一看就很聪明，将来一定也能够考取大学的。林然忽然对女孩的母亲说。女孩母亲听后，笑着摇摇头说，不行的，别看她长得像个人样，可就是学习搞不好，笨蛋一个！话可不能这么说，她今年才多大呀？他趁机问道。整十岁了，女孩的母亲回答说。林然在心里算了一下，发现女孩比自己整整小了十一岁。别着急，她还小着哩，下次我回来，会带些辅导材料给她的。女孩母亲听后，朝他感激地点了点头。
林然没有食言，以后每次回来时，果然带回了一些辅导材料和课外书籍，并亲自送到李木子的手上。你看大哥这么关心你，你再念不好书对得起人家吗？女孩母亲每次都用这样的话语来表达她对林然的感谢之情。说来也有点奇怪，女孩以后的学习成绩，真的明显地好起来了。当林然从女孩母亲的口里得知后，显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我说得没错，你家这女儿一眼看上去就很聪明，将来一定能够考上学校的。这是林文达每次去女孩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女孩父母听后，脸上有了微笑，心里渐渐乐开了花。
李木子没有辜负林然的每次鼓励，进入初中以后，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了。那时，林然已经大学毕业，分在县城的一所学校当老师。他每次回来，仍然会带上各种辅导教材和课外书籍，并亲自送往李木子的家。在他回老家的有限时间里，他成了李木子家的常客，而少女李木子在他的眼中，正一天天在长大，长得更加眉清目秀楚楚动人。于是，林然有时会在心里作着这样的盘算：自己已经二十五岁了，而李木子才十四岁；如果再等个五年，李木子才不过十九岁，而自己已是三十岁的男人了。可即使真的等到了那一天，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与一个十九岁的女孩，也很难说就能走进婚姻的殿堂。这对他来说，实在是项富有太多冒险因素的游戏。或许正因为此，林然才觉得刺激，觉得意味深长。在他看来，他与李木子之间，一切的感情似乎早已具备了，只等待一个特定的时间去完成某种世俗所约定的仪式。出于这样考虑，林然让自己的生命一次又一次地停留在等待中。似乎是为了缩短他等待的周期，李木子初中毕业那年，当面临着继续升高中和填报中专的选择时，他提出了关键性的意见。女孩的父母听从了他的，便让女儿报考了中专。李木子如愿以偿，考入了县城的一家卫校。卫校距离林然供职的那所学校很近，这使得林然时常有机会去看望她。李木子在卫校要读三年，三年后，她正好十九岁。林然本来一心一意想要等到那一天的，但终于未能如愿。在李木子进入卫校第二年的那个春天，林然已在准备着结婚的事了。他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将李木子约了出来，并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了她。李木子听了，像是遭受了一阵风寒，浑身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那时，他们正坐在离县城不远的一座小山上，小山的四周，是大片的麦田和油菜地。油菜花已经凋谢了，麦子正一天天在泛黄，有早鸣的蛙声，从田野那边的小河里传来，声音悠扬动听。女孩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身边，她似乎被不远处那悠扬的蛙鸣声完全吸引住了，以至好长一段时间里都一言不发。林然后来故意逗她说话了，要她为他即将到来的婚姻祝贺，女孩照办了，并说了句表达祝愿的话，之后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林然感到自己真的舍不得这女孩，有好几次，他想将女孩揽入怀里，可那样的念头每次都被他打消了。后来，他和女孩一动不动地躺在了一块草地上，躺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才离开那座小山。他告诉女孩，夜里，他实在是困极了，就睡了一觉；而女孩笑着告诉他，她听蛙鸣声整整听了一夜。
林然结婚以后，李木子去过他的新家。他的新婚妻子也是一位老师，只不过不在县城，而是在乡下的一所学校教书，由于离县城较远，每个周末才能回来一次。按理说，妻子不在身边，林然应该显得很清闲才对，可自从结婚以后，他显得更加忙碌了。他除了平时教书外，还多了一项任务，这就是尽快把妻子从乡下的学校调到县城来。为此，他得四处托人找关系。他忙了整整一年，仍然未能如愿。而此时，李木子已在卫校读三年级了，再过几个月，她就面临着毕业分配。李木子为此事来找过他，她谈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够留在县城，否则的话，只能分回家乡的卫生院。林然听了她的话，她在县城里无依无靠，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当他得知县卫生局一位局长的孩子就在自己班上时，他一时显得异常激动。于是，他利用一个周末的时间，亲自带着李木子上门拜见了那位学生家长，当然还象征性地带上了一些礼品。他没想到，这件事办得竟出奇的顺利，几个月后，当李木子分配时，竟然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县城的一家医院当上了一名护士。
李木子满怀喜悦之情从遥远的那个小村庄来县城医院报到，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林然。林然整个暑假都没有回老家，因为他的妻子已为他生了个儿子。那个炎热的午后，她从家里带来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只老母鸡，乘了三个小时的汽车，终于来到了林然的家。林然的家门紧锁着，李木子就在他的家门口耐心地等着，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见林然满脸大汗地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林然一边问，一边打开了家门。李木子告诉他，是乘下午的车赶来的，等了有两个小时了。幸好我还回来了，要是我不回来呢？林然继续问道。李木子回答说，那我会一直等下去。说完以后，她看了看林然，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笑了。进屋以后，林然随手从李木子带的那只篮子里拿了几只鸡蛋就去厨房里忙碌了，一会儿工夫，就见他将两碗荷包蛋面条端上了桌子。两人围着餐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以后，李木子忽然说，热死了，我想在你这儿冲个澡，行吗？林然沉吟片刻，然后点了点头。他在厨房洗碗的时候，便听到隔壁卫生间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他想了很多，一不小心，竟将手中的一只碗给打碎了，好在碗碎的声音淹没在隔壁“哗哗”的流水声里，不然李木子一定会大惊小怪的。李木子洗完澡后出来了，她穿着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头发湿漉漉，像是刚从水里冒出来一般。见林然洗好碗后正满脸是汗地站在客厅里看着自己，李木子便说，你也去洗一下吧，挺舒服的。都怪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林然感到有点奇怪，仿佛此刻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客人，而李木子才是真正的主人。他找来了洗换的衣服，便一头扎进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林然看到李木子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样子显得十分的专注。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真的有点按捺不住了，便走上前去，一把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李木子像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当林然即将进入她的身体时，她还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欲言又止地小声地说道，是不是大嫂正在月子中，你，林然没想到年仅十九岁的李木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便朝她点了点头。那就这一次吧！她再次欲言又止地说。林然又朝她点了点头，这回，他的头点得很有节奏也很有力。伴随着那有节奏的点头，他的整个人也坚强有力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李木子第二天去县城的那家医院报到了，而林然一大早则拎着那篮鸡蛋和一只老母鸡去妻子的娘家。他们虽事先都说过只来一次的，可事实上，两人都违背了诺言。林然在妻子那边呆了一整天后，晚上还是赶回了县城。回来后，他刚刚冲过澡在客厅里准备看会儿电视，忽然就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他打开门一看，发现李木子正站在门口。晚上，他们又做了想做的一切。和昨天不同的是，这次竟是李木子主动提出的，当林然瞪大眼睛问为什么时，她调皮地回答说，昨天是你需要我，今天，我反过来需要你一次，这样正好平了。林然听后，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两人的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暑假结束。
暑假结束后，林然将妻子和孩子接到了县城，同时还将妻子的母亲接过来照料他们。林然的妻子产假结束后，就回乡下的那所学校上班了，这样，平时家里只剩下孩子和岳母。面对岳母对自己儿子的悉心照料，林然的心里，常常会升起一种内疚。似乎是为了弥补这种内疚，他将帮妻子忙调动当作了一项头等大事。他的工夫没有白费，到了第二年的暑假，妻子总算调到了县城的一所学校。林然由此在妻子和岳母大人的心目中，地位一下子提高了许多。正是从那时开始，李木子很少再来林然家了，即使是同乡间正当的来往，她也不了。她怕自己去后，会引起林然妻子的种种猜疑。倒是林然有一次主动去医院看望过她，看着李木子在不停地忙碌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就要走。李木子没有留他，只是有意或无意中对他说了句：忙死了，晚上还要值夜班哩！林然似乎已心领神会，到了晚上，他安顿好一家老小后，便又拐到了李木子所在的那家医院。李木子没有骗他，她真的在值夜班，不过是上半夜。林然和她说了几句话，就走了。李木子多少有点失落地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医院的大门。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十二点后，她下班时，发现林然竟在医院的大门口等她。李木子二话没说地就随着他朝着城外走去，当穿过一条空空荡荡的小巷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开阔的庄稼地。这是八月的田野，悠扬的蛙声在田野四周彻夜不停地鸣唱；水开始由青泛黄了；玉米杆正张开各自的翅膀在夏日的星空下迎风招展。他们穿过一块田，最后钻进了一片包谷地。她总算调上来了。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嗯，知道了，她应答着。这意味着，从今往后，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会越来越少。她能领会到他说这话的意思，她不想因为这件事给他增添一丝一毫的负担，如果今晚不是他主动在医院门口外等她，她现在是不会和他一道出来的；如果他觉得她是一个负担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再去见他一面的。她相信自己是能够做到这一切的。后来，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话语可能伤害了她，便不再说话了。他们在包谷地里选了一块比较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在阵阵悠扬的蛙声中，开始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幽会。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林然回了一趟老家，他是两手空空一人回去的。那天晚上，天蓝星稀，月大如盘，屋后的树林里又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在捕蝉了。吃过晚饭以后，林然就将自己整个地交给了那片林子。面对林子里那一个个神气活现正在捕蝉的孩子们，林然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十年前他所遇见的那个捕蝉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