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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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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梦后楼台高锁    被一声黄莺的娇啼惊醒,那人一腔的心事蓦地变得恍惚了。

    不去看取窗前一架灼灼逼人眉睫的荼蘼,却偏要去把整个脸庞映入一面斑驳的镜子。所有的叹息于是成了隔夜的一杯冷茶,泛着黄褐色的幽光,有模糊的影子在上面摇荡。不为别的,只是她已经成了一柄弃置的秋扇,被流光虚掷,任由无情的岁月千年又千年。

    无论春天是否已经成为过去,她仍然记得,那犹如昙花般乍然一现的一夜。就在那些喧哗的笑语声中,他的出现犹如一只漫不经心的蝴蝶,突然从花丛之中穿过。于是她所有的颜色都变得黯淡了,只剩下他,那转身而去的一袭白衣,仿如流星一般划亮了整个夜空。

    那晚满河飘摇的灯火其实早已在她怅然挥袖的那一刻变得无足轻重了,她唯一能够回忆的只是那人的目光,犹如一粒闪亮的星子跌入冰凉的水面,泛起的不是阵阵涟漪,而是一种莫名的忧伤。

    她不明白,何以如此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竟也隐藏了无数的痛楚与伤痕。他的一切都是他的,她无法知悉,这人间的距离竟是如此的轻易,只一瞬的目光交错,转身即成陌路。    二、酒醒帘幕低垂    那一座江南水乡的名城,历来都是骚人墨客徜徉流连的绝佳去处。

    无论是铺着青石的板桥,还是爬着苍苔的古井,都有着一段赋诗题联的佳话。更不消说那红粉青楼、深巷人家,凡是经行此地的少年士子、风流俊杰,无不争相往还,只为搏得佳人一笑。他,柳逸,却只做了一回走马观花的匆匆过客。

    只是那沿河观灯的佳节之夜,千百人之中,他却单单和她四目相接。只一眼,那女子从此便如一株腊梅,植根在了他的心底,再也不曾忘却。

    “怎地何时何地见过一般?”他只是心里一声轻叹,想人生多少遭遇,他竟也遇上这样一个女子,只觉得莫名的熟稔,却并未见过。释氏所谓缘法,莫非自己与这异乡女子竟也早于三生石上订下了来生再见的盟约?

    蓦地便想起一句偈语来:“时人见一株花,如梦相似。”

    只见她眉目之间掩饰不住心底的忧郁,却并不知道她的满腹幽怨究竟从何而来。她在人群之中走动,一步一朵莲花。疏落的晚风轻轻掀动她坠在地上的裙裾,仿若洛神的凌波微步一般,他不觉有些痴痴如醉的感觉。原来这男女之间,竟也有此等电光石火的刹那,难怪古今多少才子,也沉缅于那温柔乡中而不可自拔。

    然而无论笙歌如何悦耳,终究还是有曲终人散的时分。他不得不打马北上,那女子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匆匆而过了。想人生多少离别,那日他经过长亭,回望一路烟柳长堤,伊人却已芳踪难觅,他只得折下一根柳枝,依依不舍地逶迤而去了。    三、去年春恨却来时    她始终记得那个男人,那个像流星一样从失血的天幕之上划落的男人,他的消失犹如他的来临一样令人心事如晦。一个少年的士子,他赴京应试的路上,总是会牵绊住无数香闺女子怨艾的目光。所以她不过是其中之一,并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丝缕。或者,在他的心里,她那一瞬间的目光不过是三月时节偶然飞起的一片杨花,辗转着落在了他的衣襟上面,而他只是心念微微一动,随即便挥起了衣袖,将那影子轻轻地拂落了。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的经过如同一场刹那的梦魇。他的名字,他的家世,他就像一个亘古以来的不解之谜,令人始终无法猜透。

    从去年开始的思念无疑是多余的,因为那人的背影从未再次在她的眼底出现。这一去若是真的成了永诀,那么她所有的等待其实不过是一枚空洞的茧壳,永远也不会飞出一只翩然的蝴蝶。

    她的脸庞一次又一次地在缭绕的烟雾之中浮现,纵然在流光溢彩的佛殿上面拈取无数支心香又有何用,四处都是菩萨低垂的眼睑,宝相庄严。也许她只是一个妄执无名的女子,勘不破那单单的一个字——缘。

    算人生无边风月,都如世事一般寻常,她并不是一个不谙风情的女子。只是花开花落,她怎能任由自己的容颜被轮回的季节吞噬,于是她躁动的手指开始探寻自己的隐私。

    是否可以用一生的堕落换取永劫的沉沦,她不能自已,只因为那人的目光,如雪一般寂寞,却是她不可遏止的火。于是她身体的辗转开始有了蛇的扭曲,几乎所有的蔷薇次第在她的脸上开放。    四、落花人独立    直到月色再次满圆的时候,他仍然打马在路上。

    一路之上走过的那些关山都已变得风烟一般消散得干干净净了,剩下的只有眼前的月光,犹自如昨。弹指之间那些奔波的日子已过去三旬了,而都城的雉堞仍然隐约在千里之外。

    此去长安,他并非是为了赴京应试,他其实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袭白衣如雪的少年士子,只是他掩人耳目的装束。

    此刻,他心里念着的却是一个女子。

    原本他以为自己并非那种贪恋人间脂粉的纨绔子弟,却不料看着眼前的明月,竟也心念一转,一个女子的脸庞依稀浮现出来。虽然心里微波荡漾之间看得不甚分明,却还是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那一夜她看着他的眼神分明有着不同寻常的异样,他却不觉腼腆起来,脸颊上也有些不胜酒力般的酡红。只好装做没有看见一般,把头转过一旁,看那满河飘零的灯火。

    一片漆黑的水波上面摇荡着无数的灯盏,一只连着一只,就像一些不肯睡去的眼睛。无尽的灯火在水面上牵扯出无数金黄的光线,被水流拨弄得扭曲了,仿佛一条条燃烧着的火蛇,在飞快地窜动。

    他,却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五、微雨燕双飞

    她始终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名字。

    她的目光从镜子上面掠过,那里面有着一张苍白的脸,竟是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精魂都已经从她的身体离开,剩下的已不过是一个纸一般单薄的名字。那一刻,她清楚地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喟叹,从自己的心里慢慢地向上升起,然后自那不可触摸的高处,犹如花瓶一般跌落。

    那些纷乱的碎片里面,是否仍然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她不能断定,因为她总是在漆黑的夜里不由自主地想到樱花,那些纷纷摇落的一地猩红。

    现在,她成了一个旁观者,在一路的行走之中惘然地看着花开,然后凋零。所有的风景总是大同小异,而心情却是起起落落,如潮水一般,没有一个定数。

    她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已经泥足深陷,举步皆是沼泽。所有美好的或许都已美好过了,包括她的名字——雨珑。她就是她,一个见惯风月的烟花女子。一个把青春当做玫瑰一样出卖的女人,她还有春天可以企盼么,因为她已经被春天彻底地抛弃。

    六、记得小蘋初见    他原本也不是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却仍然辜负了无数个春天。

    还记着那日独自走过十里长街,已然是黄昏时分,将雪未雪的天气,步履匆匆之时却在那望江楼下,被一个青衣长袍的老者劈面拦住。看他一付道骨仙风的模样,似乎也不似那般巧舌如簧的江湖术士,却蓦地说出一番话来,恰似平地里面起了一串晴天的霹雳。

    “六神无主,官煞混杂,专禄要制,彗星入命。”

    老者沉吟良久,说出这十六个字之后,方才缓缓道来。“公子虽然骨格清奇,相貌不凡,奈何命理单薄,且有大凶之相。纵然费尽心机,呕心沥血,终究是有果无花,水中捞月。所以请公子安身立命,随遇而安,或许可得终老此生,颐养天年。”

    他却始终不发一语,听那老者讲完,便要转身而去。老者却一把将他拉住,低低地说了一句:“公子不日可有北上之行?”

    此时,他才恍然惊觉,这老者绝非凡人,如此机密的大事竟也在他的算度之中。他不觉出了一身的冷汗,反问了一句:“先生何人?”老者也不作答,只说了一句:“此去凶险万分,不如及早回头。”

    便转身疾走,也不回头,一袭青衣在风中猎猎作响,瞬间便消逝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纵然前途凶险,他却是心意已决,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有的是一身男儿的气概,满腔的热血,只是始终不得一个抛洒的去处。英雄,若是没有一个用武之地,岂不辜负了转眼即逝的青春,一副铮铮的铁骨?

    于是他并不多作耽搁,即日起程,一袭白衣、一匹白马,直奔长安而去。

    那日,凉风起于天末,后院一树灼灼的桃花突然凋零了一地,纷纷如血。他一路不停打马,心里却念着一行诗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七、两重心字罗衣    一尺红绡犹如玫瑰一般在她的眼底铺陈开来,又仿佛一条扭曲的蛇,静静地伏在桌子上面。然而红绡终究不过是所谓的“缠头”之物,纵然价值不菲,又怎生能够将她轻易缠住?

    那个号称“富甲江南”的王大老板此刻正坐在她的面前,不停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手指上套着一枚碧玉的斑指,犹如一条巨蟒的眼睛,阴森森的看着她。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从心底里冒出一阵凉意。

    她明白王大老板的意思,他年过半百,仍然膝下无子,眼看老之将至,可惜香烟依然无人承继,纵然家财万贯,他却是终日愁眉不展,难得破颜一笑。他想的是将雨珑赎出青楼,做他的继室,只为那一日城门口占卜的李先生说了一句:“雨珑,那女子颇有宜男之相。”

    然而千金终究难买红颜一笑,虽然雨珑身在风尘,出身寒微,却并非那等轻易与人的庸脂俗粉。她眼里阅人无数,何等人物不曾见过,此前也有人争相缠头,有意将她迎娶入门,她却只是看惯了落花的流水一般,终究不肯应允。人都笑她痴,她却一腔心事无从诉说,每每当着那月圆时分,她独步中庭,抬头看天,便止不住的泪水染满了衣襟。她原本也只愿做一个为君添香的红袖,然而人海茫茫,即使琴音如诉,又有几人能够闻得其中的雅意呢?

    即使眉峰紧敛又有何用,王大老板并非一个易与之辈,这一次他显然是孤注一掷,不会轻易罢休。人人都以为这是一桩难逢的好事,都与王大老板一般声腔,只是不住地劝她回心转意,以求攀附高枝。谁会念及她的心事,又谁会明白她的苦楚?

    一个人的心里若是为另一个人留下了一个位置,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痛苦,她已是是非莫辨了。那一个陌生的男子,只是一刹那的眼神,她便再也无法忘却,其间是缘是孽,终究天意难测。仿佛那满园的花朵,其实只是为了一个温暖的春天才纷纷开落。

    一盏大红的灯笼高悬在莺歌燕舞的楼头,她却低首凝眉,不疾不徐地拨弄着指尖的七根丝弦,那久违的曲调便如流水一般蜿蜒流泻了出来。黑暗中不时传来一阵刺耳的掌声,然后四周又归入沉寂,她却不管不顾,就如化成了那琴的精魂一般。

    只听得“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那弦已是断了。

    她的指间涌出血来。

    八、琵琶弦上说相思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不知怎的,他却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来,但是不及细想,那年已老迈的尚书大人便已经发下话来:“不知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大人在上,小生此来,乃是有一件稀世宝物要献与皇上。”他镇定自若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他显然已经去日无多,但是此言一出,他那昏花的老眼之中竟也放出了一丝贪婪的光芒。

    他心里不觉有些嗔怒了,如今民不聊生,这些贪官污吏却仍然大肆盘剥,极尽搜刮之能事。那日从泗县经过,那可容驷马并骑的官道旁边,他也曾见着遍地的饿莩,那些赤衣露体的平民百姓,就那样虬曲着身体,连一碗糊口的稀粥也无。

    当今皇帝昏庸无道,任信奸佞,四处英雄豪杰纷纷啸聚山林,只等一朝起事,便要换了天下。于是他才整装入京,名为献宝,实则要取那昏君项上人头。

    “不知公子带来的是何等宝物?”年迈的尚书睁大双眼,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秘密看穿一般。

    “说起此物,倒是来历不凡。某一日长江大水,一个渔夫独自泛舟江上打鱼,不料数网皆空。蓦地水面上巨浪涛天,远远浮起一物,白昼之中竟然大放五彩光华,上冲斗牛之间。那渔夫惊骇无比,恰好小生从此经过,便待那风浪渐渐平息之后,才一起将那物件打捞上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匹白玉宝马,珍奇无比。昔日河出图、洛出书而天下太平,如今长江之中出此宝物,也应是一件祥瑞,乃是当今皇上大治天下之象,故而小生不敢怠慢,火速入京献宝。”

    只听他气定神闲,一一道来,四下顿时鸦雀无声,犹如听人讲述上古神话一般。

    他知道,他的剑已经好久不曾饮过鲜血了。    九、当时明月在    她死了。

    满庭愁惨的冷月犹如一件单薄的缁衣,披在她冷却了的身体上面。所有的心事都已如同劫灰一般散尽,而她也只能委身于来年的春泥了。

    她原本已经了无生趣,只因那日见他有如惊鸿一般翩然出现,才又萌生了些许等他的念头,即使此生不能做成夫妻,便是邂逅相遇,再见他一面也心愿已足。

    然而他却鸿飞冥冥,已然是音讯全无。她无数次对镜贴花黄,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然而镜中人无论美貌如花,还是憔悴消瘦,都无人欣赏赞叹了。

    一双玉臂在秋风中渐渐冷却,那满地的落叶又堆积了她多少的叹惋,眉底的萧瑟,指间的残泪。所有的等待终于只是一枕黄粱,一次次梦魇中惊醒,她看见的却是台阶上冰凉的清霜。那人,依然在千山之外,生死不明。

    那日王大老板与嬷嬷定下了迎亲的吉日之后,她也不作丝毫的异议,只是任周围的人四处张罗。她只是在心底低低地说了一句:如今我再也等不得你了。

    那一夜,锣鼓喧天,笙歌高奏,一派喜庆气氛。

    一个小丫环推开她的房门,才发现她已经一个人撒手而去了。    十、曾照彩云归

    一群黑鸦纷纷乱飞,宛如阴云一般掠过高耸入云的宫墙。

    他知道,上面坐着的那个人就是当今的皇帝。

    他要找的这个人,就是他。

    他不可一世地坐在上面,俯视着下面众多的朝臣,他们的面孔他早已了如指掌,所以他从来不去看他们。虽然他看起来已经病入膏肓,两只眼睛里面却似乎闪耀着两点不熄的磷火,有着一种慑人的威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名字叫做柳逸的年青人。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他似乎知道这个年青人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只是借献宝之名想要得到一个乌纱顶戴而已。于是他微笑着问道:“柳逸,你此来献宝,是想要朕封你个什么官啊?”

    “草民不敢要皇上封官。”

      “不要官做,莫非是要借献宝之机行刺朕吗?”

    “草民万万不敢,草民只是觉得如此宝物理应献给皇上。”

    “哈哈,我知道你不敢,快快把宝物呈上来吧。”

    他知道,他一直等待的这一刻终于到了。

    于是他轻轻地把蒙在宝物上面的那块黑布一点一点地掀开。

    一匹白玉雕琢而成的宝马果然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果然是好宝物啊。”皇帝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赞叹。

    然而他的声音还没有停下,就看见一把薄薄的短剑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这把剑,就握在这个名字叫做柳逸的年青人手里。他不明白这个年青人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他睁大了眼睛,想看清他的脸,但是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突然记起了那个女子,那一夜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做——雨珑。

    于是他的血就像烟火一般从他的胸口喷射出来,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夜的烟火,就像那个女子的脸,那么灿烂,那么轻盈,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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