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坛文学 > 蔡永彬文集 > 荒原的温柔

荒原的温柔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墨坛文学 www.22mt.co,最快更新蔡永彬文集最新章节!

      小江十四岁,在家排行老四,叫小四。正是愿意同爸爸争吵的年龄。小江能从爸爸一贯正确的表情里,看出他焦头烂额之后的阴影,他大声批评小江的时候,小江发现他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出售给小江了。

    “对不对!?你说话!”爸爸说这句话时,这场让小江很难过的批评临近尾声。

    小江一百个不吭气。

    “如果不是计划生育计划得晚,你小子还想来到世上走一圈?”

    好!结束了。

    爸爸是生产队的指导员。在会上讲话挺象回事,在家里给小江“上课”却露馅了,脏字象炒黄豆,—会儿就非蹦出一粒不可。妈妈是生产队喂猪的,很累很辛苦。大哥是农场的司机,一脸正气,非常象父亲;一瞪眼一咬牙,说话腔调,连喝酒的动作都象,依然一副第二个家长的派头。二哥竟是小白脸,是场部学校的美术教师,常常对小江表示一种同情和惋惜。但如果向他要5毛钱,象怕砍头一样躲你远远的。三哥是队里的多面手,会摆弄拖拉机,会给人扎针灸,会帮邻居把狗吊在树上,从头剥皮,而没有一个洞眼在皮上,他还会钓鱼、会在雪原上抓红羽毛的野鸡。生产队里他第一个会吉它。什么都会,只是不会跟小江说话,或者说不愿意搭理小江。

    就是这样,好象小江是一个多余的人。

    小江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小江觉得自己依然是一个好孩子,只不过脑袋装得东西多了,过去是一只桶,现在变成了一口缸。小江也想对父亲好起来,想让三个哥哥都喜欢小江,想让妈妈对家里所有人说一句:“今天锅里的两个荷包蛋是给小四做的!你们别动!”这一切又是多么难。

    人越大,想达到目的愈不容易。

    小江想弥补小江的“过失”如果那算作是错误的话。

    小江这些北大荒农场生产队里的孩子,一放寒假,就都在准备过年。过去的这种日子,小江记得很清楚,家家院子里悬着一盏灯。红灯里燃的是小蜡,待蜡燃尽时,灯就灭了,在换支新蜡。它从除夕一直点到初五,有人点到初十。后有聪明的人,干脆将电线引出屋子,装个灯头,将灯泡按在灯笼里,也不用管它,它会一直亮到人们想把它取下的时候;初一的早晨,谁家的门前雪地上,都会落满彩色的鞭炮屑,好象人们都在短耀自岂的富足。

    农场最大的商店门前,停着参差不齐的从生产队汇集在这儿的各种车辆。有拽着大木爬犁的拖拉机,有四匹马拉的大挂车,有的拖拉机后面拖着两个拖斗;人们都在唯一的贸易商店里拥挤,好象在过年的几天,不把手里的钱花光,东西会被别人买光似的。

    小江也乘着三哥开的拖拉机来了。在人群拥挤,身后涌着一群人,多是小江这么大的孩子。一个小伙子将花炮插在雪上,把烟头吹了吹,凑到炮捻上,待炮捻滋滋燃烧不久,一声闷响。天上出现了一朵漂亮的彩云。人们欢叫起来,都说,如果是晚上,会更美丽。人流急匆匆涌向商店,把卖花炮的柜台挤得吱咀咀响。

    假如,小江在那个小伙子放完礼花炮后,就坐上三哥的车回到生产队去,也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小江没有这样。小江当时跟着人流涌向柜台。小江没有钱,可小江完全是被一种诱惑吸引到了人群里。也许,心里希望,再有人买一个礼花炮,拿到空场上去放,让小江一饱眼福。

    就在这时,有人把小江的鞋后跟结结实实踩了一下,鞋掉了。小江赶紧低头系鞋,人群里出现了一阵紧张的骚动。猛然,小江的眼光直直地楞住了,小江看见在几只乱动的鞋的缝隙里,有一个鼓鼓的钱包。

    假如,小江装做没看见,直起腰走出人群。兴许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假如小江把它当做了块别人吃剩扔在地上的面包,以后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

    不!不是,这不现实。那分明是钱包,是一个鼓溜溜的钱包,而小江恰拾是一个一分钱也没有的孩子,一个在家排行老四、唯一不能挣钱、上初中的穷学生。

    小江把手伸过去了,小江不知道它以后意味着什么。真该死啊!并不费力气,手指就摸到了钱包。假如,那时有人踩小江的手一下,狠一些!踩断小江的一根手指,也许以后一切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小江把它拿了起来。它很沉。小江明白它里面如果是钱的话,也一定有不少。假如那时,钱包被人挤脱了手,掉在地上,让别人捡走,以后的一切一切也不会发生了。不!它已死死地被小江捏在手里。

    假如,假如

    就在这时。天,有人喊起来,一个小江永远忘不掉的悲惨的声音:“我的钱哩?我的”一个女人哭喊起来。

    假如,小江把钱包举起来,举过人头,喊一句:“在这儿,它在地上!”一切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小江没有。小江完全被当时人们脸上流露出的神情吓住了。在这众多的场合,人们的各种目光和表情全同小江手里的钱包有关系。

    那么多的人,每一秒钟都会有人把猜疑和肯定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脸上。

    事情就这样快地发生了:钱包还拿在手里。还没容小江决定出下一步怎么做。一位母光锐利的中年人盯住了小江,盯住了小江的手。小江至今还想得起那目光,但那人的面容小江是丁点回忆不出了。

    不知那中年人喊了一句什么,便向小江伸过一双手,结果,身边也同时伸出几只手。小江想说话,小江想讲清楚,但小江的脸上已挨了重重的一掌。那是除了爸爸和三个哥哥之外的人打的,所以小江感到那巴掌的威严和可怕。

    以后小江就象在梦里。大年初二被带进派出所的隔离室,记得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小江看见了三哥呆立在马车后的难言的表情。

    一个派出所的老民警说:“怎么回事?”

    小江第一次坐在那种屋于里。小江彻底吓慌了,吞吞吐吐地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好象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了,又好象还有

    “是吗?是吗?是吗?”那位老民警就用这两字回答小江?最后,老民警向一位年轻的民警说:“通知学校和他的家长!”说完,走出屋去了。

    小江差—点给他下跪。这一切还没搞清楚,怎么能告诉学校?怎么能告诉家长呢?

    小江哭了。

    “你哭什么?现在哭有什么用?”那年轻民警冲小江横了一眼。

    这次,小江意识到,眼泪根本没有意义了。

    接下来,就是学校领导和小江的班主任来了。他们跟小江说话时的口气全变了,竟也用了“是吗?”“是这样吗?”这种简短的字眼。

    再接下来,是父亲来了,把小江领回了家。当小江跟在爸爸身后走时,小江觉得应该跟爸爸说清楚,能说清楚的。

    一进家门,当司机的大哥代表爸爸打了小江一个耳光。直到一阵金星散去之后,小江才看清楚全家人冰冷的目光。

    “不是那么回事!”小江突然喊了起来。

    那声音很孤独。

    “我去喂猪了!”妈妈淡漠地走出门,门开了,又关了。关门的声音很响。

    屋里只剩下爸爸和三位哥哥十足男人的目光了。

    那眼光分明说:“这年,没法过了!”

    小江不知道那目光会伴随小江度过了一个寒假,一个学期,以及更久远的日子

    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竟也一样。好象他们的眼睛在大年初二之后,通通被一个神人换成了另一种眼睛。

    以后,家里发生了一系列变化。这变化都是因为小江引起的。

    爸爸很少再召集生产队的青年开会了。他过去总爱给小青年们上上德育课。因为小江的缘故,很少再开这类的会。

    大哥用十足的家长口吻跟小江说话:“小四!跟妈喂猪去!”“去买瓶酒!”“去烧火!”“去”

    二哥因为小江与他同在一个学校的缘故,他自己要求调离了学校,去另一个学校当教师了。妈妈一想念二哥,爸爸就用手指头砸小江的鼻子:“你做的好事!”

    三哥不给人针灸了,也不弹吉它了厂,只愿意一个人去河边钓鱼。

    这就是小江的“过失”造成的后遗症。还有吗?

    小江只得去跟初春的荒原约会,跟盛夏的荒原结伴度过了许许多多寂寞和苦涩的日子。

    小江常常想起家里的温暖,小江也想争取到这永久的温暖,使温暖不要这么早就离开小江,那是多么珍贵的人给予人的温暖啊!

    妈妈从昨天开始发愁,因为她饲养的两头母猪产仔后,有一头母猪死了,留下了十七个饿得乱叫的猪仔。妈妈想把这十七头猪仔混到另一头母猪产下的猪仔里吃奶,可母猪闻见怪异味,毫不留情地咬起来。今天早上,十七个猪仔,因为没有母猪,已死了几头了。

    小江给妈妈出了一个又蠢又聪明的办法。把两窝小猪仔身上都擦一点煤油,都散发一种煤油味,让母猪分辨不出来。

    效果极好。妈妈跟爸爸在屋内说:“小四儿这招真灵,救了一窝猪!”

    小江听见爸爸说了一个字:“哼!”

    小江差一点流出泪来。

    晚上,在两棵杨树间扯了一张银幕,放映的是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

    那时,小江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生产队里,凡是人多的地方,小江就尽量少出头露面。放露天电影,人挤人,人挨人,没有俱乐部椅子那样的扶手做界碑,小江会不自然。小江觉得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小江。

    天!那是什么目光啊!

    小江只有在银幕上已出现片头字幕,人们的目光被吸引到剧情里时,小江才走近人群,悄悄站在后面,翘着脚后跟看电影,当有人在前面挡住小江的视线时,小江完全可以说:“你的头稍微偏一偏!”小江就能看见银幕了。可小江没有!没有这勇气。

    小江的身上正在滋长出多么可怕的自卑感。

    这一切一切,都是那次的“过失”带来的,假如那算作是错误的话。

    这时候,银幕上一名游击队员在一刹那间牺牲了,又有一排游击队员被枪杀在残墙下。他们没有喊口号,很平静,很真实地死了。震憾了所有的观众。

    电影散场,小江随着人流走。几个比小江稍大的学生说:“说不出什么,就觉得比中国电影真实!”

    “人家电影里没废话!”

    “棒!”

    “不象中国电影,英雄人物死之前,又喊口号,又嘱咐后人,半天不死!假!”这是小江情不自禁说出来的,马上引来了几个附和者。

    就在这时,小江的耳朵被人狠狠瞅住,耳朵快要被撕掉了。

    “滚回家去!”

    爸爸的声音。小江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让父亲揪着耳朵带回家了。小江是一个十四岁的可以说真话,可以说心里话的少年啊!

    “你是不是还想进拘留所?你刚才胡说些什么?说一些什么屁话?中国人怎么啦?那是你说的话吗?你小子!我一直跟着你,你这个不让人放心的家伙,果然胡说八道!”

    小江愣了!小江的爸爸一直跟踪着小江?!

    荒原是小江的伙伴。

    这里有秋天成熟的草香,有热情而坦诚的野百合花。这里没有令小江难过的声音,没有让小江不安的目光,没有歧视,没有悲伤。

    在那个弥漫着金秋花香的荒原里,小江遇见了一个背草的男孩子,他背着草走在小江前面,象小山一样高的草压在他的背上,他的身子完全象被那捆草吃掉了。那垛草慢慢向前蠕动。

    —会儿,他好象累了,向后一仰,草捆挨地,他人就仰在草上了。小江走过去,他正闭着眼睛,听见动静,他扭头便看见了小江,他脸上很快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我以为没有人!我都有点失望了!你看!没人在后面椎一把,我报本站不起来!”

    小江说:“我替你背。”他笑了,很感激地点点头。

    小江就背起了那捆草。

    “你是哪个生产队的?我一次也没见过你!”他说。

    小江告诉了他小江家住在前面的村子。

    “噢!前面有个岔道,小江要走另一条路了,我是右边那个生产队的!”他说。

    快到岔道口时,小江放下了草。他说:“多亏你!来!吃黄瓜!”他从衣袋里抽出一根黄瓜,折成两截,递给小江一大半。小江接过来,咬了—口。黄瓜很好吃。

    “听说!你们生产队有个小偷,在商店偷钱包,被人抓住了!”他突然说到这件事,小江的心紧张地跳起来。小江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没红。

    “你怎么也知道?”小江冒出这么一句傻话。

    “能不知道吗?被偷的是我妈!还好!钱没偷走,再晚一会儿,也许就完了!五百块,我妈给人打了一个秋天的草帘子挣来的!”

    小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小江说:“那个人我认识!”

    “长得什么样?”

    “跟我差不多!”

    “你看我!我能打过他吗?”

    “你要揍他一顿?”小江的话吞吐起来。

    “你怎么啦?你担心我揍不过他?”

    “不!”小江想说一句话,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来:“我们生产队,没有小偷!”

    “怎么回事?你怎么啦?”他盯着小江,见小江不言语,他转头看看天:“我该走了!”

    小江帮他把草推到他背上。他说:“谢谢你,亏我碰到了你!要不!我早把草仍在草地里了!”

    他背着草走了。

    小江怎么啦?心里压得那么难受,那么沉重!象他背上小山一般的草捆。

    小江拼命跑上去,站在他不远的地方,大声说:“告诉你,我就是那个你要找的人!”

    他闻声转过身来,惊异地盯着小江。那时候谁也不说话,荒原看着小江。半天,小江说:“你听我讲讲真实的经过吗?”

    他摇摇头,笑了一下:“不用,我看你不象那种人!”他走了。

    小江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在秋天的阳光余辉中消失了。

    小江早希望听见这句话。多幸福的一天。

    小江又哭了。一个人在荒原上哭。尽情地哭。好象一个孩子依偎在荒原的怀抱里轻轻地诉说。

    小江睡着了。

    当小江被秋天早晨的露水打醒的时候,小江看见面前坐着小江的忧郁的母亲。

    “孩子!家里人都去找你去了!答应我!别再睡在这里了!别再到这里来了!”

    小江没有说话。

    就在那时,小江觉得根本离不开这荒原了。小江离不开它宽大的怀抱,离不开它宽容而善良的心。温柔的荒原!小江的荒原!小江感激你,忘不掉你。小江真想一直沉睡在你的身上,永远不醒。

本站推荐:穿越成反派要如何活命凤帝九倾重生最强女帝嫡女归赵洞庭颖儿读心医妃唐可心明天下神医傻妃:腹黑鬼王爆萌妃数风流人物军火妖妃

蔡永彬文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墨坛文学只为原作者蔡永彬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蔡永彬并收藏蔡永彬文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