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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点苦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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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妈的,旺季的时候,让我们没日没夜的加班,把人当机器一般的使唤,恨不得不用休息;现在淡季来了,竟然把我给刷下来了,什么玩意儿!”霍秋一面忿忿的骂着,一面用褪了色的皮鞋将石子狠狠的踢了起来,脚下掀起一缕烟尘,石子划了条抛物线滚进了路旁萋萋草丛里。

    “你们这一批工作态度是比较认真积极的,出去了一定会找到更加理想的工作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车间主管手操在深黛色的裤子口袋里,面对着一排垂头丧气地被挤兑的员工抑扬顿挫地宽慰道。霍秋用视线的余光睨着身旁惨遭不幸的同事,仿佛是一同吃了败战的战友,心里五味陈杂。

    犯不着给了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吃,他这们想。有实力,有实力我还进你们厂里当小工。真可笑,这和被女朋友甩了,女友故作悲戚地说,你很优秀,我相信你能找到一个比我还要好的女孩子如出一辙。这不是往死人身上披金戴银吗?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温和地遍洒大地,偶尔会吹起一丝丝轻轻的风将稀稀朗朗的树影晃动著,路旁轻盈地草尖便推搡著嬉闹起来。鳞次栉比地小洋楼贴着白瓷砖的外墙,三角的顶棚密匝的铺着的紫色琉璃瓦,顶棚擎起钢结构的东方明珠小型塔,在阳光的反射下,都闪烁着流动的光辉,炫耀似的闪人的眼睛。

    “早知道,好好上学了,”他说,心里却凉的如同霜降“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能活在过去,而是要面对未来。这些挫折算什么呢!”

    如果失去灯光,在漆黑的陌生路上,行人将迷行;如果失去温暖,在凛冽的冬风中,身体将被冻伤;如果失去食粮,本来就干瘪的肚囊,愈加空空旷旷;如果失去家庭,像三毛一样的孩子们,将在街头辗转流浪。因此,不能失去了信念啊。

    一间小屋——一间简陋的卖菜小屋。外面摆着几只火红的塑料盆,各有一只皮管潜在水底,水面一刻不停的翻涌着气泡。鱼儿们一动不动的潜伏着,露出黑色滑腻的脊背,聚精会神地聆听著外面的声音,稍有动静,便一摆尾鰭,搅浑了一方水,向前游去。

    青翠的蔬菜摆满案板,新鲜的要溢出来水来。霍秋看得目不暇接,怔怔地立在昏暗的屋内,踌躇不定。

    反正是不能再吃方便面了,再吃,我就成面了,他想。现在只要嗅到那种味儿,胃里便开始翻江倒海。莫名其妙地,——红绕牛肉面,红烧排骨面,雪菜肉丝面,鲜虾仁面,康师傅,福满多的便列阵般的浮现在脑海中。

    买菜对于他来说,真算得上是件棘手的事情。每次到了这里,总要徘徊良久,从菜案的一关踱到另一头,就如同小学生遇到了中学生的课间习题,数字虽有些眼熟,却不知该如何演算。想一想,对于一个不懂欣赏美的人,就是给他黄山日出,桂林山水,他也是心如止水,掀不起内心的一丝波澜。他信手拈起几只看似没有“内伤”的茄子,外加几只青椒递给菜主。菜主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头发黑白参半,面目和蔼,精神矍铄,爱笑,笑声洪亮;脸圆鼓鼓,红通通的,像是秋后的红富士。

    “嘿年纪轻轻的,要多吃肉才行身体可是省不得的。”老者笑着说。

    “怎么会不吃!不过,今天懒得去烧。”霍秋说。

    “就你一个人在外面吧?”

    “嗯。”

    “那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一个人在外面可怜呐!”老者哀惋地说。

    “瞧你老说的,哪有什么可怜,不缺吃,不缺穿的。”霍秋冲老者笑了笑。——他不怕吃苦,自己咬咬牙就风平浪静了。可他受不了别人怜悯的目光。或许别人出于善意,但如同是揭开自己想隐藏的伤痕,触痛了敏感的神经,能使内心拍起波涛。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苦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霍秋沿着阴暗潮湿的小巷走着,污水顺着墙角蜿蜒着向下坡洇着,裹携着米粒,菜梗,散发著污泥的腐臭味;一根杂草精神抖擞地将枝叶四处伸展着,呈现出一枝独秀的霸气;干燥点的空地上,一团蚂蚁蠕动着搬运米粒,后继部队如同一条黑线赶来助阵。他感觉身体里仿佛被霰弹枪打中,发了一阵颤抖。蹩进拐角处,踏着连结处满是青苔与罅隙的台阶,他想了这正是“台痕上阶绿”这里的一切都是那种江南乡村特有的潮湿,仿佛踩在任何一个地方,脚下都能溢出水来。起居室在二楼,他拿钥匙,打开了黄漆的门。

    从六块方形小玻璃组成的窗子里斜着射进几束笔直的,明亮的光柱,微粒在光柱中飘浮;粉刷的雪白的墙壁被阳光烘照的透出温煦,比起阴暗潮湿的巷子与台阶,室内显然能给人带出舒适明朗的感觉。

    “唏——”霍秋倒吸了一口凉气,如同站在高高的崖岩,猝不及防地被人从身后猛推了一把,心霍地坠入谷底。

    一条蛇——黄体黑斑纹,不时吐出红色的分叉的信子。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他竦然起来。它泰然自若地贴附在墙角的纸箱子上,像是一只脚踩在箱子上欲往墙壁上攀爬,看起来如同一条弯曲幽深的黑绳。

    多谢老天爷让我第一时间看见了它,他想。它好大度啊,我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逼近了,它却熟视无睹,仿佛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可不这么想,这好比潜藏著一颗炸弹,我会时刻感觉到震慑人心的恐怖。

    隐约觉得彼此在对峙着,四只眼睛目不斜视,双方都在做著自己的打算。霍秋离的近了,脑海中便浮现出科教片中眼镜蛇隔空射出毒液的镜头,他深知这条蛇没有那么大威力,可控制不住不往上面想。他不敢贸然向前了,思绪纷纷扰扰地鼎沸起来。

    这明明是二楼,怎么会有蛇的光临呢,他想。

    他抬头望向顶梁,忧心那上面是否还有蛇。

    我怎么把它搞出去呢,他想。蛇呀,这可不是你应该存生的空间,你应该安份守已,安安稳稳的处身田野中,草丛中,土洞中,荒原上,那些才是你理想的天国,也才是合乎情理的啊。你可知,你不仅违背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也无可否认的打破了我的怡然自得,我以后免不得杯弓蛇影了。

    临危不惧,镇定不慌,真是一条“黑绳”它可能开并无恶意,只是撞错了家门。

    我不能坐以待毙,静观其变呀,他想。总归要化被动为主动。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转腰身,大步轻声的跨出门槛,目光中搜寻着“帮手”一根拖把映入眼帘,他抓起便转身入屋。蛇借机缓缓地向纸箱中潜入,还剩下尾巴露在外面了。转眼间,便消失出的他的视线。

    我该怎么办,他想。他犹豫着,惶恐着,还是不敢轻易向前,可转念一想,如不将之驱逐出去,将永远面临着危险,残留着“祸害”

    该出手时要出手,他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疾跨过去,捏起纸箱一角,迅速扭转腰身,朝口奔去,待离门槛一两米远时,将纸箱用力顿了出去,手微微有些颤抖。纸箱划了一条弧线,重重的掼在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一地,这条蛇仿佛冬眠之后,小心谨慎地探出呈三角的脑袋。接着,便奋力向前游去。

    霍秋本想让它顺着楼梯下去,便用拖把挑拨着它的身体,可它却犟得很,坚定地按照自己的路线游走。楼梯口有个方洞,它便钻了进去,从方洞下去便直接抵达地面。它顿了顿,犹豫了片刻,便大义凛然地坠了下去。“叭”落到了地面,发出很清亮的一声。他内心的弦为之绷紧了,还好,它毫发无伤,果断的游走了。

    唉,我本来好心让你顺着楼梯下去,你却不领情,仿佛觉得这样太不勇敢,被我牵着鼻子走了。或许你有你的立场吧——来得悄然无声,去得果断勇敢。不管怎么说,下次别再来了。他想道。

    “你不该来这个地方,正如同我不该来这个地方一样,”霍秋扶着栏杆,俯瞰着楼下,自言自语的说“但是,既然来了,就该坚持下去啊,难道不是吗?!”

    他回到屋内,仰头将顶棚睃巡了一遍,又弯腰仔细扫视了一圈床底;观察了一番之后,将目光锁定在贴隅而立的衣柜上。衣柜的两扇门虚掩着,表面的油漆已经剥落。他镊脚走近,快速的打开一扇门,快快地将手缩了回来,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里面的衣服,然后打开另一扇门,又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番。接着,用手拍了拍叠得不太整齐的衣服,再一件一件的拿出来,又一件一件的放进去。

    真得有点杯弓蛇影了,他想。可谁又知道呢,有一条,难保不会有两条。他笑出了声。

    “也折腾够了,该做午饭了,”他摸了摸肚子,对自己说道。

    他先淘洗了一平碗米,放在电饭煲里;他用塑料盆接了半盆清水,用菜刀在砧板上将茄子如同帽檐的梗给切了,又将青椒的梗压下去,再来出来,由于太用力,辣子迸开出去。他将茄子和青椒放在清水里洗了一遍,又濯了一遍。顺便清洗了手面,因为他听别人说,辣子抹在手面了,会火辣辣的如同火烧一般的灼痛。

    茄子皮要不要削了呢,他想。算了,还是不削了,万一营养在皮里呢。

    他将茄子按在砧板上,手法僵硬的如同按在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身上。

    是切块呢还是切丝,他想。还是切块吧,这样切省工夫。如果烧得好,怎么切还不一样。我妈妈炒得茄丝就不错,可在饭馆里吃得油焖茄子特棒,油焖茄子也是切块的。

    “可我都不会,”他嘟囔着。

    他将茄子纵着一切为二,在切开的茄子上又横着切上一刀,接下来便左一刀右一刀的切出三角形,四边形,梯形的了。等切出的茄块堆得如同小山一般了,便将它们捧到盆里。然后再将青椒切成丝,切得过程中他故作老成,将左手指竖力在青椒上,让刀口贴住指甲,逼着向前切,速度快了一些,但切出的丝是参差不齐。

    他将油锅坐在灶上,打燃了火。接着将色拉油徐徐注入锅中。待发出“滋滋”声的时候,丝丝缕缕的蓝烟便升腾起来。他倒了微量的盐进去“油热加盐可以预防黄曲霉毒,这可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他小声的说了出来。

    油开始爆裂的炸响,蓝色的烟也愈来愈大,愈来愈浓。他倾盆将茄子扣入锅中,油花溅到手臂上,仿佛针扎了一样。他操起铲子便炒了起来,这个时候,脑中浮现了掌勺大厨一手拿着汤勺,一手握住锅柄,将锅内的菜掂动起来,锅内的火团如同舞蹈一般的情景。

    奇怪,茄子还干巴巴的呢,怎么一点油迹也看不见了,他想。他的额头开始渗出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周身仿佛裹了一层热薄膜,使内心急燥起来,呼吸也急促了。他用手臂拂了拂额头。

    被铲子翻上来的茄子表面已经发黑,他忙不迭地又倒了一些油进去。估计着油热了,便用铲子上下翻炒,可发现下面的茄子又黑了,油再次被吸干了。

    怎么这么费油啊,这样下去,油都比菜贵了,他想。

    他不再放油进去了,他抓起水瓶,注入了微量的水,然后将锅盖焖上,看着盖檐边氤氲出了白汽,他掀开了锅盖,待涌出的白汽消散,他将青椒放了进去,将盐,味精,酱油放了进去。他用铲子均匀地翻炒着,发觉锅里太干——水也洇干了,便汩汩地又注入了一些水进去,之后焖上了锅盖。

    再焖会,就可以了,他想。

    估计着熟得时间已到,他揭开盖,待烫人的热气消散,看着被汤淹没了半个身体的茄块们,他笑了笑。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放入口中咀嚼着。他又吐了出来。茄子嚼起来如同嚼着一团棉絮,里面仿佛涨满了空气,而且寡淡无味,难以下咽。

    “我放盐了啊,”霍秋懊恼着“这大概不能吃了。”

    倒了吧,他想。那样岂不可惜,可留着又不能展览。

    他自嘲的笑了起来,把米饭添在碗里,拆开一袋乌江榨菜。他坐在一条矮凳上,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地面,筷子撞击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抿着嘴咀嚼了起来——米饭还不错——硬硬的有嚼劲。

    他想到了母亲。想到了母亲将刚炒出的啤酒鸭端在桌上,酱色的鸭块四圈氤氲着热气,香味渐渐弥散开来,闭上眼睛,翕动着鼻翼,然后操起筷子,夹起一块沥淋着鲜汁的鸭块,放入口中,嚼得地动山摇——嘎巴嘎巴,再伸出舌尖,舔一舔漫在唇间的汤汁,不过瘾,伸出筷子,再来一块。

    妈妈也太不放心我了“离了这个家,哪有你避雨的庙啊!”不过,找个安稳的庙还真不容易,他想。想什么呢,出来又不是享福来的,吃点苦,没什么了。

    他倒点开水放入碗中,就着榨菜,连汤带水的刨了起来。还别说,榨菜真下饭。

    吃饱了,小睡一会儿,就去找找工作。一觉醒来,云淡风清,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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